“滴——”
“体温下降20%,水分严重缺失,机体出现潮式呼吸,请宿主马上接受治疗!”
冰冷且毫无起伏的机械音发出最后的提示,便随着消失殆尽的电能一起沉寂在这片不为人知的H60星系。
应急灯昏暗的光源下,莱恩背靠着冰冷扭曲的舱壁,艰难维持着坐姿,身上象征着帝国荣誉的军服早已被鲜血浸透。
他抿了抿早已因缺水而干裂的唇,神色凝重地望着机甲舷窗外漆黑空洞的星空。
第一军少将莱恩·伊斯梅尔任务返回途中遭袭三天至今仍下落不明。
莱恩用手指头都能想出来那些媒体会怎么编排他。
身上的伤势已容不得过多关照,他目光坚定地推着手中的发动杆,洁白的机身在浩瀚宇宙里里划出一抹光亮加速度朝着最近的H6012偏远星飞去。
漫长的飞行旅途,左肩胛被激光炮贯穿的伤口汩汩冒血,又在失温状态下凝结成痂变得干涸刺痛,莱恩苍白的脸色映衬着他湖蓝的眼睛,使其瞳色更加明显夺目。
在最后一丝燃料耗尽时,终于抵达了这颗早已被帝国划入高污染区的垃圾星上。
这里没有繁华的星际港口,没有高耸入云的摩天楼宇,只有一望无际的、呈现着铁锈红色的土地。
四周全是由废弃星舰和各类机械残骸堆砌的垃圾堆,生活垃圾中腥臭腐烂的气味无处不散,就连光线都如同蒙了一层轻薄的雾气一般阴沉发暗。
莱恩高高束起的长发早已在混乱中被打散,金色如瀑的发丝在灰蒙蒙的光线下仍透着温润的光泽,发尾末梢却被背部深可见骨的伤势染红。
把机甲成功收进粒子空间,莱恩竭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强烈喘息的**,每一口呼吸对他来说都是牵动伤口的钝刀,带着密密麻麻的刺痛令他止不住的发颤。
愈发昏沉的意识伴随着心底强烈的不甘迫使他继续往前一步步走着。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身体已经到达极限,莱恩眉目冷冽如关闭痛感一般冷静分析着现下所处的地方。
随处可见的垃圾堆与难闻的气体,无不表明了“乌影”的紧急迫降竟把他掉在了荒无人烟的垃圾场里。
在袭击者到来之前,他必须马上找到一家诊所治好身上的伤。
蓦然!
轻微的细响从前方的垃圾堆处传来,莱恩眼底浮现狠厉与戒备。悄声握起手中的刀,冰冷的刀柄紧贴在他的掌心,心跳声清晰可闻。
难道那群人已经找到这里了吗?
放轻脚步慢慢靠近,却发现竟然是一只猫崽子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发出的细碎声响。那只猫通体漆黑的毛发干燥无光,背部的骨头紧贴皮肉,俨然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
看着这只猫,内心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正当他想要归刀落鞘时,身后传来了一声懒洋洋的强调。
“你身上的伤势很重,需要我带你去看看吗?”
莱恩顿时如受惊的猫一般反身将匕首死死抵在来人的脖颈处。
“别动。”
长久缺水的嗓音早已变得干涩沙哑,连最后的尾音都轻的仿若被风飘散了一般,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和凛冽的杀意。
那人也像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默默举起双手表示投降。黑发黑眸,莱恩在脑海中转了一圈,这种颜色在帝国很是稀有。
被挟持的人虽表现出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可那双墨色的眼眸里却全然只有兴趣与戏谑。
温泊宁看着莱恩的那双眼睛,莫名想起来自己家里养着的福宝,一只三岁的长毛猫,琥珀色和冰蓝色的眼瞳总会在犯错时可怜巴巴又倔强地望着你,经常会让他心软而免逃一顿责骂。
看着莱恩因剧烈动作而开裂的伤口,温泊宁适当开口表明身份:“我只是一个维修师,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可以把刀放下。”
温和的语气缓解了僵硬的气氛,脖颈的刀刃不再那么紧逼。
身上开始失血眩晕的症状迫使莱恩不得不求助于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名字。”
命令再次传来,语气不容拒绝。温泊宁也并不为此感到害怕或恼怒,只轻笑一声:“洛佩斯。”
莱恩用大脑仅存的理智思考,他的机甲“乌影”已破损严重,身上的伤势也更需要一个隐蔽的地方来治愈,军队里的叛徒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杀掉他的机会,后续肯定会让人来实施追捕。
眼前的这个假好人,是唯一的选择。
莱恩向前逼近一步,温泊宁看着他的举动轻佻眉头,呼吸交错间,尽管身上的疼痛让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但气势更加迫人。
“听着,洛佩斯。”莱恩盯着眼前人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我需要一个地方养伤,既然你碰上来了就算你倒霉好了,你帮我,我离开后会给你想象不到的报酬。但如果你拒绝,或者有其他任何念头......”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股毫不掩饰的、属于贵族姿态和上位者暗藏杀意的语气展现的淋漓尽致。
死到临头,温泊宁当然答应。
这里距离城中心有几十英里的路程,温泊宁本意来这里找些金属废料里的小零件作为他维修店的货物来源,如今货没找到,倒是接手了一个烫手山芋。
当他把那辆改装过无数次的铁皮车拿出来的时候,莱恩看着车上五颜六色的铁皮“补丁”,不难猜出这是用来装什么的。
整辆车只有一个驾驶位,后面便是容量巨大的货仓。
“有毯子吗?”
莱恩·伊斯梅尔,一个从小放着骄奢淫逸的生活不要,非要去军队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奇葩贵族,可以忍受满身的污血尘土,却又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洁癖到令人发指。
温泊宁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眉眼弯弯地轻笑出声。
莱恩忍着疼痛眩晕,启唇反讥:“你笑什么。”
温泊宁收敛笑容摇了摇头,不知从货仓的哪块儿铁皮上扣了扣,竟然弹出来一方狭小的空间,里面摆放着防风沙的斗篷和御寒的手暖,一并递给了莱恩。
介于莱恩左肩的伤势,温泊宁体贴的为他系好绳结,带上了兜帽,将那一头耀眼的长发与湖蓝的眼眸遮盖在阴影里。
改装的铁皮车在崎岖不平的红砂岩地上颠簸前行,莱恩最终没能克服自己的洁癖坐进货仓,而是蜷缩着身子窝在了温泊宁的怀里,好在驾驶座足够宽敞,容得下他们两个。
每一次颠簸对于莱恩来说无异于加倍痛苦,他紧咬牙关,才没有痛哼出声。温泊宁身上源源不断的热意侵蚀着他的身体,痛苦竟也消散几分。
紧绷的心弦放松后,大脑思绪无意识的飘远,身后的垃圾山在夕阳余晖下的明暗交界线中愈行愈远,莱恩半梦半醒的昏睡过去。
温泊宁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眼角余光将怀里这位“不速之客”的神情收入眼底,胸口的暖意让他把车开的更稳一些。
车内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风噪充斥其间。
路程是真的很远,莱恩来来回回被颠的痛醒两三次,睁眼依旧是面部裹着黑色防纱布的温泊宁,冷峻锋利的线条被布料完美覆盖。
似是察觉莱恩的视线,温泊宁总会向下投过来一抹带有温润平和的视线,像是判断莱恩的身体情况又像是在安慰。
不知道过了多久,引擎的轰鸣被灯红柳绿的喧嚣取代,稳稳停在一处诊所门前。
莱恩因为身上的伤口长久未治而引起高热,一张惨白的脸烧的全是虚汗,脸颊弥漫着不正常的潮红。温泊宁轻拍莱恩的脸颊,试图将他叫醒。
恍惚睁开眼,却被楼顶的霓虹灯刺激出眼泪,浑身酸软无力,莱恩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发烧。他想尝试从温泊宁的怀中挣脱出来,身体却又贪恋这一抹温暖。
心中纠结几瞬,随后便又理所当然地不再动弹,他实在太痛了。
温泊宁见状也不再为难他,稍微俯身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步伐稳健的进了诊所。
诊所面积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底。老旧的红色实木桌子前趴着一个昏昏欲睡的小老头。屋内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混着身后一整个墙壁的药材味,像是把人泡在了药罐子里。
发焦暗黄的塑料门帘发出声响,小老头从困顿中清醒过来。看着温泊宁怀里被斗篷遮盖住的人发出一声疑问:“这是怎么了?你从哪捡来的人?”
温泊宁声音冷淡地吩咐他:“菲利克斯,去帮我把地下治疗仪打开。”
菲利克斯顿时气的吹胡子瞪眼,一边去摁地下医疗室的开关,一边说温泊宁这个臭小子上了趟大学回来连尊老爱幼都不会了。
褪去斗篷,莱恩精致的面容露了出来。
菲利克斯神色骤变,愤怒的对温泊宁问:“你也太大胆了!温泊宁,你是怎么把他捡回来的?”
温泊宁对他的话恍若未闻,把莱恩放到治疗舱中,氧气面罩带好舱门关闭,淡蓝色的修复液灌满舱体开始修复这具破损严重的躯体。
菲利克斯受不了般扯了下温泊宁的手臂,压抑着怒火问:“温泊宁,现在全星网都在搜查莱恩·伊斯梅尔的下落,你明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烫手山芋,还敢把他带到我们这里?”
温泊宁神色淡然无波地看着舱体内修复的人,像是思绪良久,才开口笑着说了一句:“谁说他是莱恩·伊斯梅尔?”
菲利克斯被他这话说的一愣:“你在大学的传闻不会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