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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红烛(1)

作者:疏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敖润伸手接住余光,一股暖流顺着掌心流遍全身,让他瞬间恢复人型,连空气中的阴寒都淡了几分,也悄悄缓解了萧逸周身的寒气。


    他还沉浸在暖意里,那孩童凌空而起,跑到神像脚边,一屁股坐在底座上,声音软弱却有些不服,“谁让你多管闲事,助我化形!”


    敖润被这傲娇的语气逗得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萧逸,见对方眼神沉寂,显然对此早有察觉,只好扭头继续观察。


    庙内起了一阵微风,原本盘旋雾气变得柔和。敖润忽然注意到神像双手交叉,像在替人们祈福。而神像的底座,被信徒塞满了小木牌,上面刻着“平安”“消灾”的字样。


    微风吹过,红雾尽数褪去,神像眉心的微光缓缓扩散,顺着脸颊,衣襟流动,逐渐形成一道人影。他的面容和神像别无二致,舒展的眉眼更含着几分悲悯,周身萦绕着暖意,连空气都因此变得温润。


    “烛,”佑禾浅笑,弹了下孩童皱起的眉头,声音空灵似从远处传来,“小不点,一脸凶巴巴的样子,不讨喜。”


    “那你干嘛把我捡回来,受这些人类的供奉,”烛梗着脖子反驳,声音中夹杂着委屈,“任我在外面自生自灭不好吗!总有一天我要烧死那些欺负过我的小妖,把它们都烧光!”


    佑禾闻言,笑意淡了些,脸上却依旧温和,“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他目光扫过底座的木牌,循循善诱道:“这世上有恶,也必然有善。这些信徒所求的不过是安稳度日,就像当时的你一样,只是想好好活下去。”


    烛抿嘴不说话,鼻尖泛红。佑禾指尖轻点烛的额头,一缕缕微光从烛的身体飘出,形成细碎的画面浮在空中。画中是刚凝成灵识的烛,烛身被几只小妖踹得歪歪扭扭,火苗摇摇欲坠,是路过的佑禾护住了他,带他回这座庙,指导辅助他修炼化形。


    “火焰的用处,不是焚烧怨恨。”佑禾的声音软了些,抚摸孩童的头,“你的火光,能照暖祈福之人的路,能安他们的心。”


    烛攥紧拳头,鼻涕蹭在脸颊上,“那要像你傻一样吗?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浪费灵力,明明自己的神核都快散了!”


    “不相干吗?”佑禾轻轻擦拭烛的脸,“众生皆苦。当年我护你,是不愿见到弱小被欺凌;如今想护住这些人,也是同理。”


    佑禾见他红着眼眶不说话,揉了揉烛的头发,“乖点,下次带你去看他们的花灯节,好不好?”


    烛嘟囔着嘴,一把甩开佑禾的手,“少拿这种语气哄我。”


    “这就是人类说的那种‘路边捡了个叛逆孩子’?”敖润起身,锤锤蹲麻的腿。


    萧逸站起,“他的灵力一直在外溢,神核亏空,消亡是迟早的事。”


    敖润没再插话,下意识看向庙内二人。烛死死盯着佑禾,红着眼眶,身子微微发抖,“你早就知道自己的神核快散了对不对?”


    “上次你在我睡着的时候,偷偷渡灵给我,我感觉到了。”他攥住佑禾的衣袖,声音哽咽,“我要你好好的!我以后不闹脾气了,不去烧那些小妖,天天给你守着庙,陪着你,你别再消耗灵力了,好不好?”


    佑禾笑出声,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下蹲让自己的虚影与禾烛齐平,手指抹掉他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听你的,这样总行了吧?小爱哭鬼。”


    “谁爱哭了,”烛往回吸了吸鼻涕,举起小拇指,“拉钩,你说要带我去灯会。”


    “不反悔。”佑禾抬手,让一缕微光缠上烛的手腕,像是在回应这个约定,“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话落,原本褪去的红雾突然翻涌,光点形成一道透明的光膜,将敖润和萧逸轻轻裹住。庙外的景象突然变得模糊扭曲,将他们吸入,拉入下一段记忆。


    记忆停留在灯会前一周。烛的天资极高,敖润和萧逸再次见到他时,他已不是孩童模样,而是化作身着火红长袍的青年,但眉宇间还带着少时的执拗。


    “神君!”


    烛快跑进大殿,怀中还揣着个油纸包。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放在供桌上,包着的是几块千层糕,还飘着热气,“我买了这个,你尝尝。”


    他想递给佑禾,又怕热气惊扰到他,只好又轻轻放回桌子上,凝出一缕火焰,温着糕点。


    “小不点长大到会疼人了。”佑禾的虚影落在糕点旁,“这几年辛苦你巡视了。”


    佑禾想像从前那般揉揉烛的头发,却被烛一个闪身躲了过去,“神君...”


    “怎么了?”佑禾嘴里还嚼着千层糕,被他吓得一愣,“你脸红什么?”


    烛的脸颊渐渐泛红,赶紧移开自己的视线,急忙将佑禾的衣服整理好。慌乱中,他的指节不小心触碰到佑禾的肌肤,脸“唰”一下变得更红了。


    “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佑禾咽下口中的糕点,又从手中分了半块递给烛,“甜而不腻,你也尝尝。”


    “铺子阿婆说,这是卖的最好的,”烛的目光黏在供桌边,不敢看他,“仙君若是喜欢,我再去买点。”


    佑禾望着烛慌慌张张的背影,叹了口气:“怎么长大了,比小时候还拧巴。”


    说完他便打了个哈欠,再也掩饰不住眼底的疲惫,连带着虚影也透明了几分。


    光膜里的敖润看见这幕,“这个‘烛’现在看起来挺正经的,后面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萧逸指尖摩挲眼镜的动作慢了些,语气低沉,“快撑不住了。”


    回忆还在继续——


    烛刚跑出庙门没多久,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阴风逼得后退几步,伴着化不开的阴寒,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望向风吹来的方向,眉头不自觉紧皱,幻化成红雾追了上去。


    等烛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庙门被轻轻推开,他脚步踉跄,身上的袍子破了好几处,伤口不停地渗出雾气。


    “你去哪了?”佑禾扶着神像底座勉强稳住身形,眉间没有往日的温和,有的只是急切和心疼,“怎么这么狼狈?”


    烛没有回复,眼神空洞,一瘸一拐地走向佑禾。


    “你受伤了?”佑禾赶忙接住烛,一缕微光随着他的挥手落在烛的伤口上。雾气遇光消散了些,但佑禾的虚影因此又透明了几分。


    烛的指尖轻轻蹭过佑禾的脸颊,佑禾见他还是一言不发,“难道头也撞坏了?”


    佑禾伸手刚想摸摸他的头,却被一把拽过,将他的双手紧紧钳住。还没等佑禾反应过来,又被猛地抱住,迅速压在底座旁的软垫上,动弹不得。


    “烛,”佑禾惊愕,挣扎间瞥见烛的眼中没有往日澄澈的光晕,反倒泛着一层淡淡的黑烟,“烛,清心......”


    “神君,”烛单手搂住佑禾的腰,贪婪地吮吸着他温润的气息,像头饿了很久的野兽,急切地用舌头从上而下舔舐他的身体,“我喜欢你。”


    “你清醒一点!”佑禾的气息逐渐紊乱,他能感觉到烛的身体在发烫,试图抽回被钳住的手,却被抱的更紧,力道大的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里,“你被怨气控制了,快放开我!”


    “神君,佑禾...”烛轻舔着佑禾的耳廓,灼热气息擦过敏感的耳尖,让他跟着抖了一下,“我早就喜欢你,佑禾,你能不能只看着我?”


    烛的声音哽咽,像是释放出压抑多年的那份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愫,“我只想护着你,一直陪着你,只想让你属于我一个人。”


    佑禾望着烛眼底翻涌的偏执,心里又惊又涩,烛的失控不是偶然的,是被怨气催化放大了心底的情愫,利用他怕失去自己的恐惧感作祟。只是这份情意,他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萌发。


    佑禾停止挣扎,声音柔了些,“你弄疼我了...”


    烛听闻像被刺扎了似的急忙松开手,整个人往后缩了缩,好似犯了错的小狗,乖乖蹲在一旁,脸上满满的无措。


    佑禾长舒口气,用仅存的力气轻点烛的额头,微光顺着指尖流入他体内,轻斥一声,“散!”


    指尖的最后一点光彻底消散,烛眼底的黑雾也尽数褪去,恢复了往日的澄澈。佑禾的虚影剧烈晃动,透明感又重了几分。清醒后的烛看见几乎要和背景融为一体的残影,眼底瞬间爬满恐慌。


    “神君!”烛回想起刚刚失控的所作所为,想上前搀扶的手悬停在空中,既不敢碰,又满心焦灼,“神君,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样?”


    “无事...”他的声音轻的像叹息,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却刻意不与烛的视线交汇。


    一连几日,佑禾几乎都在神像中沉睡,偶尔清醒都会故意躲开烛,但供桌上每次都会摆着一个温热的油纸包。


    可平静总会被打破,花灯节前两日,村里突然来了位演师,号称通阴阳之术,专收邪祟,一踏进村子就感觉村内有不祥之气。


    恰逢此时,村里莫名出现怪病,男女老少都像被吸干生气,精神萎靡,吃了药也不见好转。佑禾神核本就亏空,灵力更是所剩无几,只能勉强凝聚,护着村民减少病痛,不能彻底根治。村民被病痛折磨得束手无策,一听到演师能驱除邪祟,纷纷涌向演师求助。


    “这演师怎么和体育老师长得一样?”敖润盯着演师,撞撞身边人的肩膀,“他到底是人是妖,能活这么久?”


    敖润看向萧逸,而他似乎早就看透局势,语气没有波澜,“不是活得久,是他一直用人类身份伪装。当时在体育馆,我们第一眼见红雾时明明他还没有化形,仅片刻的功夫浊力大涨。不仅可以拖住我,甚至能窥探记忆制造幻境。”


    敖润眼睛一亮,“你是说,有人在暗中帮他,那人是体育老师?”


    “嗯,”萧逸颔首,“那三声寻常的哨声,就是引我们入局的关键。”


    只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萧逸眼光转向敖润,眸色微沉,“你对体育老师的印象深吗?”


    敖润摇摇头,“我只知道他是几个星期前刚来的,至于其他的,我也不清楚。”


    膜外的景象还在变化,演师几场“问诊”下来,村民的怪病竟真的好了,至此之后,他在村里的威望大增,门庭若市。村民前来祷告祈福时,他都会给出护身符,并不经意问:“最近是否去过寺庙?”


    村民回应后,他又装模做样摇头叹气,“那神君早已镇不住邪气,你们的病都是去了庙里之后,邪气入体。”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曾经络绎不绝的寺庙,就此变得冷冷清清。


    神像中的佑禾,因灵力消耗过多,又失去村民的信仰,虚影的轮廓早已不再清晰。他能感觉到烛焦虑地在殿中来回踱步,一遍遍不甘地擦拭神像,盼着他早日恢复。


    转眼到了花灯节当天,村里张灯结彩,孩童提灯奔跑嬉戏,大人们结伴逛着灯市,一副热闹祥和的景象,与寺庙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佑禾从神像中飘出,失去信仰力支撑的他透明的像即将消散的光雾。今日正是阳气最旺,却也是人心最浮躁,最易被蛊惑的时候。


    他望着窗外飘进来的红色灯笼光影,手指轻弹烛的脑门,虽在浅笑但满脸疲倦:“小崽子,带我出去逛逛吧。”


    之前和神君约好要一起看的灯会,如今却成了催他消亡的号角。烛低头不语,好似有把刀狠狠搅动心脏,再也压制不住喉咙的酸涩。


    “佑禾,能不去吗?”烛的眼眶湿润,声音哽咽,“别去,外面风大,我怕去了,你就再也聚不起来了...”


    佑禾试着擦去烛的眼泪,可刚触碰到他的鼻尖,就散成细碎的光粒,“怎么又哭了?之前不是还缠着我要去灯会吗?再说,我们护了这么久的村子,我也想亲眼去看看,长街上灯火通明的样子。”


    佑禾表情决然,但望向烛时,终是藏不住心中的不舍,可有些人,有些事,总该有个了断。


    烛拗不过他的神明,周身的火焰凝聚成一个温暖的保护罩,将残破的虚影轻轻裹住,“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别丢下我。”


    “好好好。”佑禾笑着点头,指尖凝聚一缕几乎透明的微光,缠上烛的手腕,“拉钩,不丢下你。”


    敖润看到这幕鼻子一酸,“佑禾是知道自己要去赴死了吗?”


    萧逸:“必然。”


    敖润:“他明明快散了,还要去...”


    萧逸:“从人们祝福和信仰中诞生的神明,不能抛下他的子民。”


    烛护着佑禾踏出庙门,火红的护罩映在红灯笼的光影下,像一团燃烧的火星,温暖而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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