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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离开

作者:何不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沈知澜意识回笼的瞬间,车厢外震耳欲聋的雷雨声让他恍惚了片刻。


    身下是颠簸的汽车座椅,不是家中柔软的床铺,鼻腔里充斥着土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陈安!”


    他猛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环顾四周,他正在一辆行驶的封闭汽车里,旁边坐着父亲的一名心腹,见他醒来,低声道:“少爷,您醒了。我们快到码头了。”


    “陈安呢?”沈知澜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我父亲呢?他们什么时候来?”


    心腹垂下眼,避开了他的视线,声音有些不忍和干涩:“老爷自有安排,少爷,眼下最要紧的是您必须安全离开广州。”


    “我问你陈安呢!”沈知澜几乎是吼出来,空间狭小的车里回荡着他急促的喘息声。


    心腹沉默了片刻,喉结滚动,艰难地开口:“二少爷会没事的,老爷让您务必在船上等消息。”


    这话说得空洞无力,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沈知澜盯着他,一颗心直直地沉下去,掉进冰冷的深渊。他不再追问,松开了手,颓废地靠在座椅后背上,闭上了眼睛。


    车在泥泞中颠簸前行,每一次摇晃都像是在凌迟他的神经。


    外面是混乱失控的世界,枪声、哭喊声、风雨声交织成一片,而他却被困在这看似安稳的方寸之地,与他想要保护的人隔绝开来。


    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下。心腹率先下车,警惕地张望后,才示意沈澜下来。


    天字码头同样笼罩在混乱与恐慌之中。雨水冲刷着仓皇的人影,他抬眼看到了停泊在昏暗江面上的巨大货轮粤安号。


    探照灯的光柱在雨幕中徒劳地扫射,映出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也照的沈知澜睁不开眼。


    他被心腹半护半推着登上舷梯,雨水瞬间将他浇得透湿,冰冷刺骨。


    沈知澜站在湿滑的甲板上,死死盯着登船口每一个上来的人,目光像是要在密集的人潮中烧出两个洞来。


    没有。


    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船长何叔是个面色黝黑的中年人,与沈父交情匪浅。他命人将沈知澜安置在一间狭小但相对干燥的船员舱房里,递过一套干净的粗布衣服。


    “沈少爷,换上身衣服,寒气可不是闹着玩的。”何叔的声音带着常年跑船人的沙哑,“令尊都交代过了,您放心,我一定把您平安送到南京。”


    “何叔,”沈知澜没有接衣服,声音嘶哑,“我弟弟他还没来,船能不能,能不能再等等?”


    何叔叹了口气,摇摇头:“等不了啦。码头上眼线太多,这船能提前开已是万幸。再耽搁,谁也走不了。”


    他看着沈知澜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补充道,“老爷既然说了稍后安排,想必自有计较。您安心在船上等着,到了地方,或许就有消息了。”


    这话是安慰,却也显得苍白。


    沈知澜也不再说话,只是固执地站在舱门边,透过狭窄的门缝,望着外面混乱的码头和漆黑的江面。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酷刑。开船的汽笛终于拉响,悠长而凄厉,像一把钝刀割在沈知澜的心上。


    船身开始震动,缓慢而坚定地离岸。


    沈知澜猛地推开舱门,不顾一切地冲到船舷边。


    冰冷的雨水扑打在他脸上,他浑然不觉,只是睁大眼睛,徒劳地在那片逐渐远去的,被黑夜和雨幕笼罩的岸上搜寻。


    广州城在视野里缩小,变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他最终什么也没找到。


    “安儿!” 沈知澜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却被风雨和汽笛声轻易吞没。


    没有人回应他。


    只有江水呜咽。


    他终是支撑不住,颓然跪倒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栏杆,用力到青筋都绷紧了。


    脸上湿漉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沈知澜缓缓站起来,望着漆黑的夜空,竟有种被遗弃之感。他颤抖着双手,从贴身衣物里掏出那枚温润的羊脂玉蝉,紧紧攥在掌心。


    我这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


    在那愈来愈远的岸上,沈宅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前门的喧嚣早已平息,闯入者一无所获,悻悻退去。宅邸内灯火通明,仆人们步履匆匆,收拾着狼藉,却无人敢言语。


    陈安坐在自己房间的床沿上,只觉得手脚冰凉,寒意直达心底。


    门外看守他的人已经撤走,但他知道,他出不去了。


    沈父推门走了进来,换了一身深色的长衫,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看着坐在床边的陈安叹了口气。


    “爹爹,”陈安倏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哥哥,他走了吗?”


    沈父走到他面前,静静注视了他片刻,才沉重地点点头:“走了,这个时辰,船应该已经离港了。”


    尽管早有预料,亲耳听到确认,陈安还是接受不了,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稳住声音:“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哥哥?”


    沈父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未停的雨,沉默了良久,久到陈安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陈安,”沈父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你不能去南京。”


    陈安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父的背影。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是因为我的伤吗?我已经好了!我不会拖累哥哥的,父亲,你答应过哥的。”


    沈父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那里面有怜惜,有无奈,还有一种陈安看不清的决断。


    “不是因为你的伤。”沈父打断他,走到书桌旁,拿起那本陈安常翻的侠义小说,又轻轻放下,“是因为你的身份。”


    身份?陈安怔住。


    他有什么身份?


    他是沈家过继来的少爷,是沈知澜的弟弟,是沈忆的儿子。


    “你亲生父亲陈年的事,”沈父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并非寻常。如今时局敏感,知澜即将进入的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那是国民政府的嫡系。你的背景若被有心人查知,会给他,给沈家,带来灭顶之灾。”


    陈安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陈安自幼被先生称为冰雪聪明,他并非什么都不懂,相反他比谁都更加敏锐。


    但当心中猜想真得成为现实,他依旧心痛得想落泪了。


    “我,我可以改名换姓,哥哥他一个人在那边未必安全。”陈安急切地辩解,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傻孩子,”沈父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将手放在他单薄的肩膀上,那力道沉甸甸的,“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烙印,生来就有,抹不掉的。”


    他看着陈安瞬间失去血色的脸,那双与故友极为相似的眼睛此刻盈满了悲伤,心中亦是一阵绞痛。


    但他必须如此,陈安和沈知澜,就像陈年和他,迟早殊途,与其日后兵刃相见,不如就此分别。


    “我已经安排好了。”沈父拍了拍陈安得肩膀,他的声音不容置疑,“会有人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学习,长大。等时局稳定,或许还有相见之日。”


    相见之日?那会是何时?


    一年?三年?还是……永无可能?


    陈安看着沈父,第一次在这个向来温和的长辈眼中看到了决绝的意味。


    他忽然明白了,哥哥的离开不是暂别,而他被留下也并非等待。


    这是一场早已安排好的,心照不宣的分离。


    至于搜查,谁敢搜查为党国卖命地军火商沈忆呢?


    沈父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物件,塞进陈安手中。


    那触感坚硬而冰冷,带着铁锈的痕迹,这是当年陈年留下的那枚钥匙。


    “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唯一物件,收好它。”沈父的语气恢复了平静,却更显疏离,“去收拾一下吧,接你的人就在门外,天亮前离开吧。你会理解你父亲,也会理解我的。”


    说完,沈父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终究是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陈安独自站在原地,手心里那枚钥匙硌得生疼。他低头看着它,锈迹斑斑,一如他的生命。


    窗外,雨势渐歇,只余下淅淅沥沥的尾音。


    他没有哭,只是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寒冷。


    陈安慢慢走到窗边,望着南方漆黑的天际线。那是珠江,是码头,是哥哥离开的方向。


    哥,这就是你说的,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难处吗?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冰冷的黄铜哨子。


    最终,他没有吹响它。


    他知道,不会有人来了。


    天就快亮了。陈安拎着自己的包袱,推开房门。


    院子里,一个身着黑色长衫、面容冷峻的男人静立雨中。他知道,那是生父的旧部,也是他往后信仰的方向。


    陈安没有回头,也没有言语。


    少年走到庭院中央,朝着沈父书房的方向,缓慢而郑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他站起身,决然地走向那个黑衣男人。


    *


    沈忆回到书房,反手锁上门。


    他没有点灯,借着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走到书案后的保险柜前。


    手指触及冰冷的金属旋钮时,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拨动密码,柜门无声滑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静静地躺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和一把银色手枪。


    他拿起照片。闪电亮起,照亮了照片上两个并肩而立的年轻人。


    左边是年轻时的他,右边则是陈年,笑得一脸灿烂。那是他刚把陈年从街头捡回来不久时拍的。


    “阿年”沈忆喃喃自语,指尖抚过陈年笑弯的眉眼,泪水汹涌而出。记忆将他拽回十年前那个同样被暴雨和血腥笼罩的夜晚。


    陈年浑身是血,用尽最后力气,将怀中襁褓紧紧护在胸口,朝着他,这个彼时奉命追剿他们的敌人,重重跪下。


    “先生,他还是个孩子,你心软,放过他。”


    那一刻,沈忆看着地上形容凄惨却依旧死死护住孩子的青年,心如刀绞。他最终,接过了那个襁褓。


    回忆至此,沈忆喉头涌上腥甜。他用打火机点燃了照片,这个在广州城翻云覆雨多年的军火商,此刻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良久,他抬起头,眼中所有的挣扎,都被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取代。他铺开素笺,提笔蘸墨,手腕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吾儿知澜见字:


    广州惊变,为父与陈安皆已遭遇不测,尸骨无存。勿念!勿归!


    南京站副参谋长乃我刎颈之交,不久将寻你。尔当安心报效党国,砥砺前行,勿负父志。


    这封信,将彻底斩断沈知澜与过去的一切联系。


    他轻轻放下笔,拿起那把手枪。


    窗外,一道前所未有的惨白闪电骤然亮起,将书房内照得如同白昼。


    就在那震耳欲聋的惊雷炸响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枪声,湮没在了滚滚雷音之中。


    沈忆的身体缓缓滑落在太师椅中,头无力地偏向一侧。


    鲜血,自他太阳穴处的弹孔汨汨流出,染红了桌案,也染红了他的衣襟。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刹那,他脑海中最后定格的,是许多年前在学堂求学的陈年。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懂这里[爆哭]沈忆和陈年也惨惨的,但是他俩走上了殊途


    沈忆青年时是学堂的先生,就把在街边要饭的陈年带回家,也让他进了学堂,但后来两人为了自己的信仰而分道扬镳


    军统拉拢和监视在广州的军火商,沈忆和他的同僚就是奉命追杀陈年他们的人,当时围在巷子外的就是沈忆下属的兵,但是陈年那帮人都死完了,他只能央求沈忆心软放过陈安


    沈忆为了掩护沈知澜和陈安顺利撤退而选择自鲨,这样就可以很好的把两人送到该去的地方,因为他的同僚有沈家的把柄[爆哭]


    陈安离家后会慢慢成长起来的,不过哥哥下面几章的出场比较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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