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时霁刚睡醒,眼神还没聚焦,脸就被人挪动,不甚温柔地放在枕头上。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看清来人后脑子也转过弯,意识到自己睡着了,快摔下榻时被萧云驰扶住。
屋里有些黑了,他鲜少地没看着萧云驰,边低头找鞋边道谢。
萧云驰面色隐秘在黑暗中,叶时霁没抬头,不过就算抬起头,让他鼻尖对鼻尖看,也是看不出什么的。
萧云驰一转身离开,叶时霁的鞋就很适时地找到了。
叶时霁在屋里待久了,蹬上鞋往外跑。他脚下转个弯,屋子也亮堂起来,一抬眼瞧见一桌菜。
还有他昨天只尝过一块的糕点。
他化成人就不像做草时,每天喝点露水就行,是要吃东西的。
在空华山倒不必如此,饿了变成草歇一歇就行,偶尔会吃柳爷爷做的吃食,味道自然是不怎么样,他不乐得吃。
赶路时也只是吃干粮,是荷姨准备的,比柳爷爷做的饭菜还要难吃。他吃的少,左右晚上变成草就能修养一番。
到现在他终于反应过来,如果跟着萧云驰走他就很难再变成草,要一直吃难吃的干粮才能保持体力。
他动摇了。
叶时霁心里纠结,脚步慢上许多,思来想去决定去问问院子里的常青树。
要跨出门槛时,他被香味勾得有些饿了,想到包裹里还有干粮,折返回去拿干粮。
包裹系的紧,叶时霁半天没解开,又着急去问个结果,索性拽着包边走边解。
萧云驰看叶时霁失魂落魄地走出房门又回去,再出来时就背着包。
他不理解,只是大声同他说了几句话就要走了?哦,或许在叶时霁拿反地图的时候他就应该推翻一切猜测。
他只是碰巧捡到个有点傻的药方,萧云驰于情于理应该问一句。
“去哪?”
叶时霁懵在原地,他要去和院子里的树聊天。
他沉思半晌,说:“我出去散步。”
萧云驰没见过谁背着行囊出去散步。
这时候,包裹的带子终于松了,叶时霁正扭头说话,听到东西噼啪啪啦掉在地上才反应过来。
他赶紧蹲下来,略过衣物和干粮,把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一片荷花捡起来。
捡起荷花后他就完全不着急去捡别的东西了,举起花瓣对着光看了许久。
荷花瓣被注了点灵气,轻易不会破损,但叶时霁宝贵非常。
这里面有他许多念想。
一株草会想很多,更何况他现在是处在人世间的草。
萧云驰发现叶时霁做什么都有旁若无人的感觉。
比如他现在举着花瓣,放任东西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
叶时霁自盯着花瓣起,就仿佛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沉思,萧云驰看着地上的饼渣说:“来吃吧。”
叶时霁眨巴几下眼睛,瞳孔聚焦看向圆桌,犹豫连带着些许悲伤的思山之情一扫而光。
“真的?”
“嗯,先洗手。”
叶时霁手上青红混杂,离远看有些唬人。他午时蹭的红泥还没清理干净,只是上塌前随便擦了擦。
午睡难免出汗,残留的颜色就化开了,晕染大片皮肤。
他低头看了看手,被吓一跳,不知晓的还以为让人打了,青的红的一大片。
叶时霁洗完手掌心还是红的,回来后把手摊给萧云驰看,说:“洗不掉了。”
另一只干净的手伸过去拿了块糕点,还没送进嘴里,就被萧云驰拦下:“先吃饭。”
叶时霁这才发现桌上已多了副碗筷,立马放下点心,乐滋滋地吃饭了。
他其实没怎么吃过正常的食物,下山后路过摊子也不敢乱花钱,只好眼馋嘴馋。
现在他发现做人真的太幸福了,桌子上的饭菜没有一道难吃。
叶时霁夹了片雪白的鱼肉,咬一口咽下去后,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实在太感谢你了。”
萧云驰指尖微顿:“苏驰。”
“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看起来要问个没完,萧云驰明智地制止:“食不言。”
叶时霁立刻就住嘴,专心吃饭。
叶时霁对吃食雨露均沾,样样都要来些,吃得肚子里快塞不下糕点。
他放下碗筷,两只手刚揉上肚子,几位仆人就有序地收走了碟子。
他目送那些人离开,揉着肚子问:“你是不是很有钱?”
萧云驰坐在桌前一直没有离开,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算是。”
叶时霁一只手改为撑起下巴,苦恼地转过头望着天。
苏驰不缺钱,也不缺仆人,什么都不缺,那要怎么报答他呢。
肚子揉了半天没得到任何缓解,他起身要出去散步。
萧云驰抬眸看他一眼,又垂头给自己倒杯茶:“不要走太远,明日午饭后启程。”
“好,我一会就回来。”
叶时霁出门走在街上,街道傍晚依旧热闹,小贩正进行另一时段的买卖。
他如今住处吃食都不用愁,手里的钱也敢带出来用了,路过首饰摊时脚步停下来,不同于早上的发呆,这次是打量。
一支通体墨绿的簪子垂挂珠玉,珠玉被雕刻成荷花,叫余晖一照竟有些泛粉。
绿枝伴粉叶,设计精巧出彩。
叶时霁一眼相中,拿在手里端看,老板娘笑眯眯地夸他:“公子好眼光,这簪子可时兴,许多小姑娘都喜欢”
原本他就要买,老板娘一说话倒有些不自在了。叶时霁支吾应声,将簪子递给对方,低头正要掏荷包,忽然腰身被人撞了下。
他怔然回头,对方只剩个头发乱蓬蓬的背影。
“小公子快去追呀,荷包让人偷了。”老板娘见惯这种伎俩,看叶时霁还懵着圈,提醒道。
叶时霁摸上腰,挂荷包的地方果然空无一物。他心头一急,赶紧迈开步子追上去。
小贼十分熟悉地形,看到叶时霁追在身后,仗着个子小,卯着劲往人多的地方钻。
叶时霁周身的人越来越多,像水一样裹着他,怎么都拨不开。
他喜欢热闹,可不喜欢被挤来挤去。钻到人群里是要捉贼找回钱的,但现下连小贼的尾巴都看不见,他只好钻出来。
一番动静惹出不少汗,他抬手抹去额头汗珠,喘着气往人少的地方走。
刚走没多久,眼前忽然来了两个人,以一种诡异的扭送姿态,离自己越来越近。
叶时霁自认为从来了这儿,除了苏驰没遇到过一个好人,扭头就要走。
“公子留步。”
叶时霁装没听见,脚步甚至加快,没想到那人更快,提个人都能轻松超过他。
叶时霁盯着一身黑的男子,警惕问:“干什么?”
男子刚松开一只手,被压着的人就立刻出声:“喂,放开我。”
叶时霁视线下移,从乱蓬蓬的头发辨别出此人正是方才的小贼。
说他小贼,不是为了侮辱,只是因为对方是个小孩,身形矮小。
男子一只手钳着小贼的双手,另一只手将叶时霁的荷包抛过来。
叶时霁恍惚看到一团东西被扔过来,下意识接住发现是自己的荷包。
他长了记性,将荷包揣在怀里,语气轻松:“哇,你好厉害,谢谢你。”
小贼嘴又被捂住,不服地在男子手里扭动。
叶时霁看他姿势别扭:“放开他吧。”
叶时霁没觉着自己说的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但对面两人一瞬间都盯起他,让他有些怀疑自我。
“怎么了吗?”
男子一言未发,松开手离开,一会功夫便不见踪影。
小孩恶狠狠地瞪着叶时霁,他察觉到视线,弯下腰不解道:“是你偷我的荷包,做什么朝我发火?”
离近了他才看见小孩跌坐在地上,抬起的脸庞削瘦,衣衫褴褛。
叶时霁伸手要拉他起来,小孩并不领情一把拍开,正巧打在他受过伤到手背。
他“嘶”了一声缩回手,那小孩也没想到他一巴掌威力如此大,别着头:“你……你不把我送到官府,也不把我打一顿?”
叶时霁揉了揉手背,还是不解:“为什么?”
他把手伸到小孩面前恐吓:“都被你打青了。”
谁曾想那小孩忽然瘪嘴哭了起来,眼泪一茬接一茬。
叶时霁一下慌了,谎也兜不住:“我骗你呢,这是别人弄的。”
小孩哭声不止,说话语无伦次:“对不起,我只是……弟弟生病了,才偷钱。”
叶时霁本就没想着怪他,看他哭得厉害,从荷包里拿出碎银递给他:“给你。”
小孩愣愣地伸出手接过,碎银落在手上有实感,他由抽泣变成嚎啕大哭,伏在地上:“你就是我恩人,我要以身相许。”
叶时霁早知事情会这样发展就等分别时再把碎银给他了,他拉起小孩,说:“你别哭了。”
伸手要给小孩擦眼泪,结果发现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拽着小孩自己的手给他擦了。
他也成了别人的恩人。
叶时霁蹲下来和小孩对视:“以身相许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听别人说的。”
叶时霁左右看了看,小声问:“你知道皇帝的消息吗?”
小孩用袖子擦眼泪,说:“我知道呀,姓萧……”他忽然也警惕起来,凑近说:“好像叫萧云驰,听说刚当时皇帝时天天杀人,你不要说出去。”
叶时霁拍拍小孩的肩膀,觉得做恩人的感觉蛮不错。这小孩什么都愿意同他讲,还告诉他要怎么报恩。
他心里开心,又拿出块碎银给小孩,说:“以后不要再偷钱了,好好生活。”
小孩又得了块碎银,不住地躬身道谢,见叶时霁转身要离开,连忙伸手拽住他的衣摆。叶时霁察觉到力道疑惑回头,看到小孩手里的一块令牌。
“这个是我方才从那人身上偷的。”
叶时霁睁大眼:“你可真是厉害。”
小孩见没被责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给你。”
令牌以木制作,中间雕刻一大字,叶时霁不认识但觉得眼熟,指着字问:“你认识吗?”
小孩自然不认识,茫然摇摇头。
叶时霁莫名觉得这字很重要,没同人客气收下了。
与人分开后,叶时霁没心情再逛,买了块没见过的糕点回去了。
他一手提着糕点,一手摩挲令牌,走到院子里时,脑中灵光乍现,忽然想起这个字在哪里见过——
苏驰的信纸上。
世间字有多少,萧云驰会的就有多少,字一样又有什么大不了?
叶时霁不知道,只想着这令牌没准能帮到萧云驰。
他脚步加快,动作没轻没重地推开门,门“砰”一声撞在门框上,又反弹回来。
“苏驰,你就是我的恩人,我要以身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