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庶妹毒计,和亲陷阱
晨光熹微,透过雕花木窗的缝隙,在寝殿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嬴微早已梳洗完毕,端坐于窗前的紫檀木嵌螺钿妆台前,任由凌素为她梳理着一头青丝。铜镜中映出的容颜,褪去了少女最后的稚嫩,眉眼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深邃。
自假山后无意听闻谢寻与苏砚的对话,确认了他亦是重生归来之人后,嬴微的心湖便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波澜汹涌,难以平息。前世的恨意与今生的疑虑交织,让她在面对谢寻时,更多了几分刻骨的警惕与难以言喻的复杂。她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他相遇的场合,连宫学也托病不去,将自己关在这昭阳殿中,如同一只受伤的兽,舔舐伤口,同时更严密地审视着周遭的一切。
凌素手法娴熟,将最后一支赤金点翠步摇稳稳插入发髻,低声道:“公主,今日气色似乎好些了。”
嬴微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步摇冰凉的流苏,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是吗?”她声音平静,“不过是些该来的,总要来罢了。”
她的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和宫女略显急促的通报声:“启禀公主,柔公主殿下来了。”
嬴柔?嬴微眼底闪过一丝冷芒。自上次“补汤”事件吃瘪,又被母妃寻由头申饬,禁足了几日后,她这位好庶妹倒是沉寂了一段时日。如今突然来访,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请她进来。”嬴微语气不变,端坐在妆台前,并未起身相迎。
帘拢轻响,嬴柔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今日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宫装,裙摆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衬得她肌肤白皙,眉眼温婉。她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怯怯的讨好笑容。
“阿姐,”嬴柔的声音软糯动听,“听闻阿姐近日凤体欠安,妹妹心中甚是挂念。特地去小厨房盯着,炖了一盅冰糖燕窝,最是温补,阿姐用些可好?”
说着,她便要上前打开食盒。
“放下吧。”嬴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让嬴柔的动作瞬间僵住。“有劳妹妹费心。只是太医嘱咐,近日需饮食清淡,这燕窝……暂且用不上。”
嬴柔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漾开,若无其事地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矮几上,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嬴微妆台上那些明显比她更为华贵精致的首饰,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嫉妒。她很快移开视线,脸上堆起更甜美的笑:“阿姐说的是,是妹妹考虑不周了。”她顿了顿,仿佛才想起什么似的,语气带着几分天真与担忧,“对了,阿姐可曾听闻……北漠那边,似乎又不太平了?”
嬴微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道:“边境之事,自有父王与朝臣们操心,你我深宫女子,不宜妄议。”
“阿姐教训的是。”嬴柔从善如流,却并未放弃话头,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只是……妹妹听说,北漠那位新继位的赫连大汗,勇武非凡,只是性子……似乎暴烈了些。前些日子,他派了使者前来,意欲求娶我西州公主,以结秦晋之好呢。”
来了。嬴微指尖微微蜷缩,心道果然如此。前世,大约也是这个时候,北漠求亲,朝中以嬴承业为首的部分宗室和外戚,为了稳住边境,同时也为了将她这个日渐显露锋芒的嫡公主排挤出权力中心,极力主张将她嫁去北漠。那时她天真懵懂,只觉远嫁苦寒之地是为国牺牲,虽有不甘却无力反抗。而嬴柔及其生母一系,在其中没少推波助澜,甚至可能早就与北漠有所勾结。
今生,她提前揭露了嬴柔部分丑事,使其声誉受损,但看来,她们并未死心,甚至可能因为她的反抗,而更加急切地想要将她这个绊脚石踢开。
“哦?”嬴微端起手边的清茶,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睫低垂,掩去眸中锐光,“北漠苦寒,赫连大汗更是以勇武……或者说残暴闻名,哪位宗室女这般不幸,被他们看上了?”
嬴柔仔细观察着嬴微的神色,见她似乎并无太大反应,心中稍定,继续道:“听说……赫连大汗指名要求娶我西州嫡公主,方显诚意。”她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担忧,“阿姐,那北漠风沙漫天,生活艰苦,赫连大汗又……前头几位阏氏据说都没什么好下场。若真是阿姐你去,妹妹……妹妹实在不敢想象。”
她说着,竟拿起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仿佛真的在为嬴微伤心。
嬴微心中嗤笑,好一招以退为进,看似关心,实则是要将“嫡公主和亲北漠”这个概念钉死。她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抬眸看向嬴柔,目光平静无波:“妹妹多虑了。和亲乃国事,父王圣心独断,非你我所能揣测。再者,我西州国力强盛,未必需要靠牺牲一个公主来换取边境安宁。若那赫连大汗真如传闻中那般暴虐无道,嫁公主过去,岂非羊入虎口,徒增笑柄,反而显得我西州怯懦?”
嬴柔没料到嬴微会如此直接地反驳,甚至隐隐抬出了西州的国威,一时语塞,强笑道:“阿姐说的是,是妹妹见识浅薄了。只是……朝中似乎有不少大臣,包括承业王叔,都认为此乃平息干戈、节省军费的上策呢。”
嬴承业!果然有他!嬴微心中冷意更盛。这位王叔,一向以宗室领袖自居,实则只顾自身利益,摇摆不定。前世他就在她和谢寻之间左右逢源,最后见势不妙倒戈一击,加速了西州的覆灭。
“王叔自有王叔的考量。”嬴微不欲与嬴柔多言,起身道,“我有些乏了,妹妹若无他事,便先回去吧。这燕窝……心领了。”
逐客令下得明确,嬴柔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也不敢再纠缠,只得悻悻起身行礼告退。转身离去时,那温婉面具下的眼神,阴冷得如同毒蛇。
待嬴柔走后,凌素上前,低声道:“公主,看来她们是铁了心要将您推入火坑。”
嬴微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开始凋零的秋海棠,目光悠远:“不是她们推,而是有人想借这把刀,除去我这个障碍。”她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但我,绝不会坐以待毙。”
接下来的几日,嬴微通过凌素掌握的暗线,更加密切地关注着朝堂动向和嬴柔、嬴承业那边的动静。果然,北漠求亲的消息在朝堂上正式被提起,以嬴承业为首的一派大臣,引经据典,陈述与北漠和亲的种种“好处”,极力主张应下这门亲事,并隐晦地暗示,唯有身份尊贵的嫡公主嬴微,才能体现西州的诚意。
与此同时,一些关于赫连大汗如何“英明神武”、“倾慕西州文化”、“必会善待公主”的流言也开始在宫中悄然传播,试图营造一种这和亲是美事一桩的假象。
嬴微冷眼旁观,心中冷笑连连。她知道,这是对手在造势。她必须反击,但不能像前世一样被动等待裁决,也不能仅仅依靠父王那可能因权衡利弊而动摇的宠爱。她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需要一个能一举破局,甚至反将一军的契机。
“凌素,”嬴微唤来心腹,“我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凌素躬身禀报:“公主所料不差。柔公主的生母德妃娘娘的母族,近半年来与北漠的商人往来密切,有几笔数额巨大的交易,走的并非官道,且货物种类……似乎涉及了一些朝廷明令禁止的铁器与药材。”
嬴微眼中精光一闪:“证据可确凿?”
“目前掌握了一些往来账目和证人证词,但还不足以形成铁证。而且,他们做得很隐蔽,通过了几层转手。”
“无妨。”嬴微摆手,“有线索就好。继续查,但要更加小心,绝不能打草惊蛇。”她沉吟片刻,又道,“另外,想办法,将嬴承业王叔近年来暗中侵吞军饷、与南域商人过从甚密,可能影响边境贸易的消息,透露给御史台那位以刚正不阿闻名的李御史。记住,要做得不留痕迹。”
凌素心领神会:“奴婢明白。”
嬴微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雪浪笺,提笔蘸墨。她写的并非奏章,而是一篇关于当前天下局势与西州应对之策的策论。她引经据典,分析四大板块的强弱态势,重点剖析北漠的内部矛盾——赫连大汗新立,几个兄弟并非真心臣服,部落之间亦有纷争。她指出,此时若以公主和亲,看似安抚,实则示弱,不仅无法换来长久和平,反而可能助长赫连大汗的气焰,让其内部主战派更加嚣张。同时,她提出,西州当务之急,并非屈膝求和,而是整饬军备,巩固边防,同时利用北漠内部矛盾,采取分化拉拢之策,扶持亲西州的部落,从内部瓦解北漠的威胁。
她写得极其认真,字字珠玑,逻辑缜密,将前世后来才逐渐明晰的北漠局势提前剖析得淋漓尽致。这并非一时意气,而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破局之始。她要让父王,让所有朝臣看到,她嬴微的价值,绝不是一个用来和亲交换利益的物件,而是一个真正具有政治远见和治国才能的继承人人选。
写完策论,她仔细吹干墨迹,递给凌素:“找个可靠的时机,将这份东西,‘不经意’地送到太傅手中。”太傅是父王的老师,虽已不多问政事,但地位尊崇,且一向欣赏有才学的后辈,他的话,在父王面前有相当的分量。
“是。”凌素小心翼翼地将笺纸收起。
做完这一切,嬴微才轻轻舒了口气。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宫灯次第亮起,在暮色中晕开一团团温暖的光晕。但她知道,这宁静的夜色下,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和亲的陷阱已经布下,她不会逃避,而是要迎头而上,将这陷阱踏碎,甚至,将其变为反击的战场。她不仅要自保,更要借此机会,进一步削弱嬴柔一系的势力,打击嬴承业等摇摆宗室的气焰,为自己,也为西州,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夜色渐深,嬴微独立窗前,身影在灯光下拉得纤长而坚定。前路的艰险她心知肚明,但重生而归的她,早已无所畏惧。这一世,她要以智为刃,以谋为甲,在这吃人的权谋场中,杀出一条血路,活成自己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