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茉坐在菱花镜前,慢悠悠地梳着头发。
镜中的女子眉眼妩媚,眼尾上挑,偏她今日将长发分束两鬓,挽成两个蓬松发包,恰似猫耳般立在头顶。
她放下梳子,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衬得肌肤白皙,颈侧碎发垂落,恰好掩住红线金铃,只在转头时漏出半分艳色。
“失踪人口谢承舟,你到底在哪儿呢?”她支着下巴,指尖漫不经心地绕着鬓边一缕青丝。
耳后红线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金铃缀在末端,发出细碎又恼人的叮当声。
昨天溜去竹林,感应刚有点苗头就被谢垣那个阴湿怪打断,还被迫接受了这串恼人的金铃。
计划A失败。
作为一只猫妖,利用谢承舟的旧物感应其残留气息,理论上可行。
但她不能太快找到他,一是需要时间攻略谢垣,二是......那谢承舟是原著男主,有主角光环护体,肯定死不了,指不定正和原女主林莺在哪个角落上演患难见真情的戏码呢。
她可没兴趣围观,只想赶紧洗脱嫌疑,搞定谢垣,拿到毕业......哦不,是回家通行证。
系统给的两个任务中,洗清嫌疑是生存必需,而攻略谢垣才是真正的挑战。
那个阴郁难测的少年,明明怀疑她是妖,还认定她与谢承舟失踪有关,却偏要留她在身边试探......这种危险人物最是麻烦。
她指尖凝起一丝妖力,在镜面上轻轻划过,留下莹蓝色的字迹:
计划一,利用谢承舟旧物,适当“寻找”他的踪迹,演好深情未亡人,博取谢父谢母的信任。
计划二,重中之重,攻略谢垣。这人疑心病重,占有欲强,得小心周旋。
计划三,捂紧马甲,猫妖的身份绝不能暴露,谢家编纂《庆安妖典》,听着是“人妖共存”,谁知道会不会对“疑似杀害他们宝贝儿子的妖怪”手下留情?
想到现实世界,黎茉眼神淡了淡。
没什么好想念的,孤儿院长大,无亲无故,朋友……也不过是泛泛之交。
唯一割舍不下的,大概就是手机了,没有网络的日子实在无聊。
“系统,”她在脑海里呼唤,“查一下谢垣当前对我的好感度。”
总得有个进度条才知道往哪儿使劲吧?毕竟昨晚又是对峙又是交易的,还被他用那破铃铛标记了。
她倒要看看,那个表面温润实则阴郁的少年,对她这个“嫂嫂”究竟存了几分心思。
“小姐,”素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您起身了吗?”
黎茉瞬间回神,脸上那点漫不经心立刻收敛,换上一副忧思模样,素手轻挥,镜面上莹蓝的字迹便消散无踪。
“进来吧。”她轻声应道。
素云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些许忐忑:“小姐,老爷和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黎茉心下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可知是为了何事?”
“奴婢不知,只是见老爷夫人神色憔悴,像是……像是一夜未眠。”素云小声回道。
来了。黎茉暗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且去看看吧。
她跟着素云来到谢府主院的正厅。
厅内,谢父谢母端坐在上首,眼下是明显的青黑,果然是一副忧思过度的模样。
“见过父亲、母亲。”黎茉屈膝行礼,眉眼低垂,“父亲母亲唤茉儿前来,可是......有了承舟的消息?”
谢母未语泪先流,谢父重重叹了口气,将一个小布包放在桌上,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块碎裂的玉佩,几缕染血的布条,还有一截断剑。
“这是我们昨夜在那间屋子里找到的,”谢父声音沙哑,“是舟儿随身佩戴的玉佩,这布料的颜色,也是他失踪那日所穿衣衫上的……这断剑,是他平日练剑用的其中一把。”
谢母泣不成声:“我的舟儿……他定是遭遇了不测!那么多血……可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信,我不信他就这么没了!”她紧紧抓住黎茉的手,力道大得惊人,“茉儿,那晚……那晚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舟儿他……他是不是……”
黎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眸中情绪,再抬起时,已是泪光点点:“我那晚被引入那屋子,只见屋内一片狼藉,有血……我被吓坏了,躲了起来,后来……后来便是阿垣找到了我……承舟他……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说着,身体微微发抖,似是回想起那可怖的一幕,“但是,我也觉得,承舟他吉人天相,一定……一定还活着!”
这话她说得半真半假。
怕是真的,觉得谢承舟没死也是真的,毕竟玉石感应尚有暖意。
谢父凝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如今舟儿下落不明,凶徒在逃。你与舟儿虽行了礼,却未正式拜堂……你若想离开谢家,我们……我们也不会阻拦。”他说得艰难,这无异于承认他们可能永远失去了儿子。
黎茉微微一怔,用力摇了摇头:“不……我不走……我是承舟明媒正娶的妻子,生是谢家的人,死……在找到承舟之前,我绝不会离开谢家。”
谢母被她这番“表白”感动,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好孩子,好孩子……苦了你了……”
那温暖的怀抱带着母亲的怜爱,让黎茉微微一怔。
这种被长辈疼惜呵护的感觉,对她而言陌生又遥远,孤儿院里长大的她,何曾体会过这般毫无保留的关切?
不……他们都是纸片人……这也只是移情作用罢了。因为他们爱谢承舟,所以连带对“他的妻子”也多了几分怜爱。
她依偎在谢母怀中,声音哽咽:“不苦,只要能找到承舟,我做什么都愿意。”
谢父谢母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动容。
谢母拍了拍她的背,叹道:“你既有此心,我们便是一家人。只是……如今府内也不太平,垣儿他……”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垣儿性子有些孤拐,不如他兄长稳重周全,怕是照顾不好你。我们商量着,给你安排一个侍卫,护你周全。”
来了,正题。黎茉心想,说是保护,实为监视吧?毕竟我是个来历不明、嫌疑未清的外人。
这时,厅外走进一人。
身着青色劲装,身姿挺拔,墨发高束,面容清俊冷冽。
他步伐稳健,行走间悄无声息,来到厅中,对着谢父谢母单膝跪地,动作干净利落。
黎茉打量着跪地的青年,心中思绪万千。
这人气息内敛,步履轻盈,显然是个高手。他跪姿笔挺,墨发高束,露出一段修长白皙的脖颈。
低垂的侧脸轮廓清晰利落,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即便是在这般谦卑的姿态下,也难掩其周身那股清冷孤绝的气质。
谢父谢母在这个节骨眼上安排这么个人在她身边,用意再明显不过……他们不信任她。
这侍卫不仅武功高强,更棘手的是他那双眼睛——墨玉般的瞳仁过于平静,仿佛能洞察一切,让她感到莫名的心虚。
谢父看着跪地的青年,对黎茉解释道:“他本是暗卫中人,代号‘青影’,自幼在府中长大,只比承舟小一岁。剑术天赋极佳,曾得承舟指点,身手不凡,此前一直负责暗中护卫府邸安危,以及协助探查一些妖界相关的事务。如今,便让他跟着你吧。”
派个高手贴身跟着她,那她的一举一动岂不是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她这妖身,还要攻略谢垣,行事诸多不便,身边多个眼线,简直是步步惊心。
黎茉心底泛起一丝凉意和自嘲,面上却努力维持着落寞,随即挤出一个温顺的笑容:“多谢父亲好意,只是......我平日就在府中,有阿垣照应,想必也无甚危险,实在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她话未说完,便想着起身行礼告退,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谢垣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以及他昨日在竹林边说的那句“嫂嫂好手段”。
若是让他知道她身边多了个侍卫,那个阴郁少年不知又会作何反应?他会不会觉得这是她对交易的背叛?还是会用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更加肆无忌惮地审视她?
她心神不宁地想着,一时没留意脚下,被裙摆绊了个趔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真实的慌乱,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眼看就要撞向旁边的梨花木高几,身后那道青影快得只余残影,瞬息间已移至她身侧。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精准地垫在了她的额角与坚硬木质之间,掌心温热,力道沉稳,恰到好处地化解了撞击。
黎茉惊魂未定地抬头,对上他那双近在咫尺的、平静无波的墨玉眼眸。
距离太近了,她甚至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以及瞳孔深处那一点不易察觉的、属于武者的锐光。
“小心。”他低声提醒,随即自然地收回手,重新退回到适当的距离。
“多谢。”黎茉抚着胸口,低声道谢。
好快的身手,这下更是推脱不掉了。
谢母见状,连忙上前拉住黎茉的手,劝道:“好孩子,你就别推辞了。我们不是疑心你,只是如今多事之秋,光靠垣儿......唉,他那性子,我们实在不放心。有青影保护你,我们才能安心啊。”
谢父也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失望:“垣儿那孩子,从小就不如他兄长让人省心。承舟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已能独当一面,可垣儿却总是......罢了,不说这些了。黎茉,你就收下这个侍卫吧,也算是全了我们一番心意。”
快别说了,黎茉腹诽,谢垣那敏感多疑的性子,万一他此刻正在某个角落偷听,听到父母这般评价,不知又要如何多想。
她无声叹了口气,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便多谢父亲母亲厚爱。”
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既然推拒不得,不如顺势而为。
这侍卫看起来冷情冷性,或许并非不能周旋。
她仔细端详了一下那人清俊而冷淡的眉眼,沉吟片刻,道:“从今往后,你不必再用旧代号。那终究只是个冰冷的符号,配不上活生生的人。”
她手托下巴,红唇轻启:“我为你择一个新字,就叫‘钰’吧。钰者,玉之坚刚者也,外润内刚,百折不摧。愿你以此为名,心似明镜,不惑于俗;身如磐石,不移其志。从今往后,你便随我姓黎,唤作黎钰,如何?”
黎钰闻言,抬眼看了她一眼,那墨玉般的眸中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浅的波动,但转瞬又归于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再次垂首,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比先前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一丝郑重:“黎钰,谢小姐赐名。”
黎茉看着他恭敬的姿态,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很好,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给一个名字,赋予一点特殊的意味,再亲自为他冠上自己的姓氏,这无形中便是在两人之间系上了一条微妙的纽带。
对于这些常年被当做工具、只有代号的人来说,一个被郑重赋予的名字意味着什么。
她要的,就是这点不同,这份悄然种下的、独属于他们之间的联系。
不过……身边突然多了这么一位武功高强、心思难测的侍卫,她这猫妖的马甲,可得捂得更紧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