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莫辞殊那张嘴的福,周书鸿在喝了一早上西北风后终于还是光荣发烧了,人住进医院打着吊针的时候还不忘瞪一眼这个不孝徒弟。
“乌鸦嘴!”一开口就是一句怨气冲天的话。
莫辞殊正坐在床边削着苹果,闻言震惊抬头:“这也能赖我?让你平时多花点时间去公园和大爷们打打太极,少工作,你非不听。真没见过你这么爱工作的,咱们这工资也就那样啊。”
周书鸿哼哼出声,“我就是爱工作,怎么了?”
“没怎么。”莫辞殊把苹果递到他手里,顺便伸出大拇指点了个赞,“匠人精神,值得敬佩。”
“······”
什么好话从这人嘴里出来都得变个味。
阴司点灯人,也就听着好听点。送一个亡魂离开是需要和对方建立一定链接的,行话叫先天灵感,至于这个灵感到底是什么,很含糊,每个点灯人也不一样,到现在也没个准确定位。也就是说,干/他们这行,业绩纯粹看运气。
工资虽然还行,但这工作实在是太伤身体了,点灯人毕竟也是肉/体凡胎,和亡魂打多了交道难免伤阳气。一般来说,大部分人工作个几单后就得给自己调理调理,以防身体真的出问题。像周书鸿这种一把年纪了还这么热爱这一行的,属实是少见。
懒得继续打嘴炮,莫辞殊走出房门正打算继续观赏观赏手机里那只猴,结果刚出门走了一段路,还没来得及拐弯就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闯进耳朵里:“嗯。”
连初既?
莫辞殊的视线立刻从手机屏幕上移了过去,就看见两个人站在拐角后。
背对着他的这个人依旧穿着一件大衣,只不过从之前的黑色换成了棕褐色,从身影来看确实就是连初既,和昨天见到的人一样。
至于对面的那个人已经被连初既挡住了,以他的视角只能看见一点衣角,只有急切的声音扬声传来:“初既!那毕竟是你父亲!”
“我知道。”连初既的语气一如既往没什么起伏,像个人机,“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不是。”
“······”对面的人大概被噎住了。
真是熟悉的说话风格。
莫辞殊听着听着就想到了大学打辩论的时候,这人连辩论都是一股气死人不偿命的人机味,永远用一幅“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的语调发言,让人听不了几秒就想把他的头给拧下来。
不过听人墙角不是他的爱好,莫辞殊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里的猴已经在老实给他汇报最近半天里又遇见的灵异事件了。脚底轻巧地转了半圈,莫辞殊遛猴去了。
这猴莫辞殊一遛就遛了三天,期间见证了李国方险些被逼疯的全过程。他顶着“道士”的假名头,净给人出馊主意,再等着对方下一次汇报更令人担忧的精神状况。
不得不说,个人定制的节目就是好看。
直到周六这天,李国方不吱声了,躺在莫辞殊的手机列表里安静得像具尸体,云市的天气也难得不抽风,一连阴了好几天的天空终于放晴。莫辞殊关好店,心情大好地哼着歌赴会去了。
到的时候包间里已经聊得热火朝天,莫辞殊一向人缘很好,人才刚进门就丝滑地加入了话题,没聊几句就成了话题中心,说着说着就绕到了他的工作上,无非就是好奇他好好的律师不当,为什么回来开了家殡葬店。
“都是服务行业。”莫辞殊笑笑,还是那套说辞:“当惯了律师,正在考虑换个赛道当法师,现在先积累积累经验。”
三两句话把话题挡了回去,秦楚宣终于得空把这位大忙人拉到自己身旁坐下,脸上表情尤为精彩,“辞殊,你给老李做的纸扎兔怎么样了?”
莫辞殊:“快了,到时间肯定能给。”
面露难色,“我觉得,你可能不用做了。”
“什么意思?”莫辞殊笑着挑挑眉,“我这可不接受定制退单啊。”
“不是!”秦楚宣凑近他,压低了声音,“这几天他来上班我看他一副见了鬼的样就奇怪,动不动就大惊小怪的像精神真出问题了,结果今天正上着班呢,人被警察带走了。”
“怎么会?!”莫辞殊一脸震惊,又赶忙降低音量,“被警察带走?什么情况啊?”
秦楚宣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听说啊,好像和他闺女有关。”
继续维持着惊讶,“啊?怎么会这样?”
当然得是这样。
从李国方没了消息他就知道这货铁定完蛋了,他本来就是想在这垃圾被抓之前再给点教训的。现在教训给了,人也被抓了,接下来就是立案起诉了,一切都完美地按照计划在进行。
这单工作才算是真正完成了。
莫辞殊心情大好地拿过桌子上的果汁喝了一口,怪不得今天艳阳高照呢——
就在果汁刚入喉的一瞬间,房门嘎吱一声又被推开了,包间的几十只眼睛一齐盯过去,随后都诡异地安静了一瞬,大概都没想到真的会出现这个人。
“咳咳——”
莫辞殊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接上了寂静的空气,包间里又恢复了热闹。
原来这就是乐极生悲。莫辞殊拍着胸口想,心情好什么好?差点忘了这个同学聚会还有连初既。
连初既此人,在班上的人缘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他不爱说话,对人与其说是冰冷冷,不如说像个刚被开发出来但没设置情绪的机器,所以显得比较冷漠,但要是主动和他搭话的话,他还是会理人的——
就是说话有一种刚出生而直接的美。
也不知道这些年在社会上有没有经历过毒打?不过按照那天在医院里听到的话来看,大概率是没有的。
“初既怎么回来了?”有人主动挑起了话题。
不知道是不是称呼有点亲近,连初既顿了顿才回答:“回来探望长辈。”
应该就是那天说的他爸。
话题不知道又到哪去了,莫辞殊抱着一杯果汁边喝边神游,直到又听见连初既的声音响起:“辞职了。”
嗯?
莫辞殊的视线“唰”的一下朝着对面发射过去,右眼皮也刚好一跳。
这人怎么也辞职了?那以后不会也要待在云市吧?
这么一想莫辞殊感觉自己面容都狰狞了起来,不是吧老天?请放过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目光太过于直接,连初既也瞥过来一眼,和他的视线对上了。莫辞殊难受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怎么感觉嘴里的果汁都变苦了。
身旁的秦楚宣用手肘拐了拐他,“怎么你们学法的现在都这么爱辞职?市场竞争压力这么大的?”
别的他不知道,但连初既肯定不用担心。
当年毕业后连初既进了检察院,一来只要不作死就是铁饭碗,二来连初既人虽然讨厌,但是专业能力摆在那,前途倒也是平坦的。
但这人居然辞职回来了?
莫辞殊不知道该对这个行业的未来做出什么表示,只能耸肩摊手,“反正我压力挺大的,再多待几年说不定哪天就疯了,和活人打交道还是太伤身了。”
“这倒是。”秦楚宣感同身受,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工作了以后发现周围全是牲口。”
两人惺惺相惜地喝完自己杯子里的东西,莫辞殊总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一看过去,居然是连初既,对方正皱着眉看他。
有病?
当即回了一个挑衅的表情。看什么看?你爷爷我脸上有花啊?
对方果然收回了视线。
连初既确实在看莫辞殊,但说得更准确点,他只是想到了有关这人的事由此神游了一下。
前几天在医院门口遇见时,对方栗棕色的头发有些长了,被风吹起才露出了下面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正安安静静站在秦楚宣旁边,明显在发呆的脸但嘴角都维持着略微上扬的弧度。
一如既往的虚伪样。
连初既也不是很想注意到他,主要是被他的脸色震惊到了。一副发呆神游样杵在那,整张脸又白得跟个鬼似的,要不是鼻头被冷风吹得稍稍有些红,就像是刚从棺材里拉出来的一样,大清早的看着确实有点渗人。
这幅样子高中时他时不时也见过,熟悉得他下意识就皱起眉头。
这次来同学聚会他刚一进门就看见了莫辞殊,大概是因为咳嗽把脸都憋红了,倒是没有那天看着那么惨白像鬼了,朝他看过来的时候原本弯着的月牙眼瞬间就耷拉了下来,看得出来确实很不待见他。
他也是。
坐下后话题自然而然地来到了新人这里,连初既一一回答,说出“辞职”时他察觉到对面那道视线立刻就冲着他扫了过来,这才想起来对方当初好像也是主动离职的。
当年毕业后两人终于解绑,一个去了检察院,一个去了律所,诡异得像是鬼打墙的生活终于破开,除了偶尔上庭还是能见到,但两人打交道的次数确实也终于少了,由此也少了很多幼稚且不必要的比较,渐渐的就都在忙自己的工作,没工夫再去在意那个不必要的人。
再听到莫辞殊的消息就是他主动离职,当时连初既身边和这人打过交道的同事都不理解。莫辞殊是搞刑辩的,专业能力强,和周围的人也都相处得挺好,且就在他离职前不久才刚刚接了一个案子,也没有出任何问题。
居然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离职了。
这么一想连初既就神游了几秒,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闯入视线的已经是莫辞殊挑衅的表情了,看那样子就差冲他竖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连初既:“······”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讨厌。
***
聚会结束后已经是晚上了,周书鸿像是算好了时间一样定时定点发了消息过来:【小莫,师父饿了。】
莫辞殊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多余的思考敲下几个字回复:【今天天气很好。】
老头一枝花:【?】
莫挨我:【今天的风比较暖,喝了没那么伤胃。】
对方没再回复,估计正在动手拉黑他。
犯贱犯完了,莫辞殊走向还在张罗着下一场的秦楚宣,“家里有点事,我得回去一趟。”
秦楚宣抽空和他说话:“咋啦?”
晃了晃手机,“我叔刚给我发消息,人生病在医院躺着呢,我得去一趟。”
“这么巧?”
狐疑地在依旧热情似火的秦楚宣身上转了一圈,“你也有?”
“不是我。”伸手一指,“喏,连初既也说要去医院一趟。”
莫辞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连初既就站在路边低头看手机,大概是在打车。
秦楚宣问了一嘴:“你叔也在人民医院啊?”
“昂。”
“那不正好。”热情但缺个心眼且认为成年人之间就应该大大方方的秦楚宣当即侧身招呼了一声,“初既!”
莫辞殊右眼皮狠狠一跳。
连初既已经抬头看了过来,街边的光影随着人的转动在他的脸上扫过,把那双本就沉如深潭一般的眼睛更为显眼地映在了眉骨下,整张脸冷漠得有点不近人情。
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莫辞殊缺德地开始发散思维,怪不得今天艳阳高照。
但现在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去了,旁边亮得刺眼顺带还刺耳的变成了秦楚宣这个棒槌,笑容灿烂,声音洪亮:“现在不太好打车吧?辞殊正好也要去人民医院,他开车来的,载你一程啊!”
但凡换成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个陌生人,只要有人开这个口了莫辞殊都能笑眯眯地载人一程,但这个对象一旦换成连初既,他就只想捏着鼻子赶紧跑路了。
不过连初既应该不会答应,莫辞殊对此还是很乐观的,连初既对他的厌恶和他半斤八两。
莫辞殊心安理得地等着连初既拒绝,但事实表明眼皮毕竟不是白跳的,连初既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几秒又看了看手机后,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居然点了点头,“麻烦了。”
莫辞殊:“······?”
人和人之间的磁场果然是个玄学问题,就像莫辞殊讨厌连初既终于又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连初既绝对克他。
对于那天晚上后来发生的事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诡异。
在秦楚宣的注视下,莫辞殊开车载着连初既走了。这人本来是打算坐后座的,但莫辞殊看他那样就很不顺眼,下意识抬杠:“真当我司机呢?”
“······”
连初既扶着车门看了他几秒,跟较劲似的又走上前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莫辞殊就更难受了,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心智开始倒流,这不纯给自己添堵吗?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人也已经坐到身旁了,莫辞殊只好捏着鼻子在时速范围内开到了最高速度。
全程两人在车里都没有过任何交流,就连莫辞殊平时随便放的电台都莫名透着一股尴尬。两边车窗都开到最大,大概都是想吹吹这股不自在的诡异感。
莫辞殊还惦记着要去给周书鸿买夜宵,结果夜宵摊还没到,半路的时候他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不对劲。
是先天灵感在预警!
这一般来说得出事。就在莫辞殊打算尽快找个地方先把连初既放下的时候,正巧行驶过一个路口,旁边的车道突然横冲直撞出了一辆车。
那车不知道是刹车抽风了还是司机突发奇想在车里蹦迪,总之车子完全没有要减速的意思,甚至还在道路上跳起了大神,莫辞殊的运气又实在是太过于感人,车头刚刚好被对方一撞,随后整辆车带着车里的人一起来了个旋转跳跃——
“轰”的一声,在一阵耳鸣中莫辞殊发出了今晚的最后一声动静:“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