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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旧忆新伤

作者:风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距离综艺开拍还有一周,海城的天气愈发清寒。


    考虑到雪乡极寒,南北温差巨大,苏晚不放心林知夏这个典型的南方“小土豆”骤然进入零下二三十度的环境,便和林知月商议后,决定带着她提前几天出发,先回自己位于邻市的老家住上几日,一来适应气候,二来也算是……一次非正式的、只有她们两个人的“见家长”。


    林知夏对此自然是欣然同意,甚至比苏晚本人还要期待。她从未踏足过那片被皑皑白雪覆盖的黑土地,关于东北的一切,都只存在于书本和影像里。而现在,她即将踏上爱人出生和长大的地方,这种感觉,新奇又微妙,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她的心尖。


    出发前一天,两人开始收拾行李。苏晚像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将她前些天为林知夏购置的、几乎能武装到牙齿的“保命装备”一件件摊开在床上,从加厚加绒的保暖内衣、羊绒衫,到可以充电的发热马甲、厚得像移动睡袋的羽绒服,再到能遮住半张脸的防风面罩和雪地靴,巨细靡遗,生怕漏掉任何一样。


    林知夏则负责整理自己的小行李箱,主要是些日常换洗衣物和几本准备在路上看的书。当她打开衣柜最深处的那个小抽屉,准备拿出几条羊绒围巾时,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带着奇特花纹的小物件。


    她将它拿了出来。


    那是一枚略显陈旧的黄铜币,边缘被打磨得十分光滑,上面刻着繁复而古老的戏法图腾。阳光下,它泛着温润而沉静的旧日微光。


    这是顾采儿在离开海城、返回法国前送给她的饯别礼。


    林知夏握着那枚铜币,思绪瞬间被拉回了那个遥远的、充满了桂花香气的小店里。她想起了那个继承了外公道具店、手法精妙的年轻彩戏师,想起了她那双总是盛满了狡黠笑意的明亮眼睛,和她那永远散漫乐观、仿佛天塌下来都能当被子盖的豁达人生态度。


    是顾采儿,在她最迷茫、最低落的时候,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阳光,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撞开了她封闭世界的一条缝隙。也是顾采儿,让她结识了那个像同类的、让她感到无比亲切的宁挽云。


    她们是她在异国他乡,短暂拥有过的、温暖的家人。


    算起来,自从上次匆匆一别,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过了。回国后的生活被各种事情填满,甜蜜的、混乱的、幸福的、惊险的……她几乎快要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一股混合着愧疚与思念的情绪涌上心头。林知夏捏着那枚铜币,几乎没有犹豫,便找出手机,拨通了那个许久未曾联系过的跨国号码。


    悠长的“嘟嘟”声响了很久,久到林知夏以为不会有人接的时候,电话那头才终于被接通了。紧接着,一个充满了戏谑调侃的、熟悉的懒洋洋的声音便透过听筒传了过来,带着一丝电流的微沙质感。


    “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不是我们日理万机、贵人多忘事的天才大作家嘛!今天是什么风,把您老的电话给吹来了?”


    还是那熟悉的、欠揍的腔调。


    林知夏却忍不住弯起了嘴角,那双清冷的杏眼里漾开了一圈温柔的、浅浅的笑意。心中的那点忐忑和愧疚,瞬间就被这久违的熟稔给冲散了。


    “采儿,”她轻声唤着对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我……只是忽然想你了。”


    电话那头似乎安静了几秒,紧接着便传来顾采儿夸张的怪叫声:“我*!林知夏你是不是被人夺舍了?居然会说这么肉麻的话!快快快,让我听听你心跳是不是正常的!”


    “你再不正经,我就挂了。”林知夏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烫,佯装生气地威胁道。


    “别别别,祖宗,我错了还不行吗?”顾采儿立刻服软,语气也正经了些许,“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什么事?是不是又被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了?告诉姐,姐现在就飞回去给你撑腰!”


    “没有,”林知夏的声音更软了,“就是……想问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啊?老样子呗,”顾采儿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惬意,“守着我外公那个破店,每天变变戏法,骗骗那些游客的钱,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逍遥自在。对了,你呢?回国后怎么样了?和你那个……叫苏晚的,怎么样了?”


    顾采儿并不知道她们已经在一起了,在她有限的认知里,苏晚还是那个强吻了林知夏,导致她朋友连夜“逃难”到法国的“罪魁祸首”。


    提到苏晚,林知夏的眼神不自觉地又温柔了几分,连声音都染上了一丝甜蜜的黏糊:“我们……很好。”


    “很好?”顾采儿的八卦雷达瞬间启动,“什么叫很好?有多好?说具体点,有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啊?比如牵小手,亲个嘴什么的?”


    林知夏被她这露骨的追问弄得有些招架不住,只好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现在……在忙吗?怎么感觉你那边有点吵?”


    “哦,我在外面吃饭呢,”顾采儿答道,背景音里隐约传来刀叉碰撞和轻柔的背景音乐声,“今天不是我们家小寡妇的生日嘛,云舒姐又忙着准备音乐会没时间,我就拉她出来改善伙食了。”


    “生日?”林知夏愣了一下,她竟然完全不知道,还有云舒姐是什么称呼!她们现在这么熟了吗。


    “是啊,”顾采儿似乎是捂着话筒对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才重新对着电话说,“喏,寿星要跟你说话。”


    几秒钟的沉默后,一个清冷温柔的、带着一丝空灵感的熟悉女声从听筒里传了过来,像教堂里悠扬的琴音。


    “亲爱的,好久不见。”


    是宁挽云。


    “挽云,”林知夏下意识地唤出了那个只有在最亲近时才会使用的昵称,“生日快乐。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亲爱的,”宁挽云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温柔地安抚着她,“你能打电话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听采儿说,你现在过得很好,真为你高兴。”


    “嗯,我很好。”林知夏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对方能看到一样,“你呢?和她……都还好吗?”


    “我们也都很好。”宁挽云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对了,亲爱的,有件事想提前告诉你。大概再过几个月,在国内有个交流演出,到时候,我们可能会一起回国一趟。”


    林知夏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吗?那太好了!”


    电话似乎又回到了顾采儿手里,她那充满了兴奋和期待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听到了吧!到时候我也要跟着一起去!中国的戏法我还没看够呢,正好去你们海城玩一玩,你可得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我啊!”


    “一定。”林知夏笑着应允,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一个人。


    她……要回来了。


    那姐姐她……会是什么样的感想呢?


    又寒暄了几句,约定了回国后详谈,林知夏才挂断了电话。她握着手机,心情有些复杂,既有为朋友即将重逢的喜悦,也有一丝为姐姐未来那无法预知的命运而产生的淡淡担忧。


    “在想什么呢?”


    苏晚不知何时已经收拾好了行李,走到她身后,从背后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腰,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行李都收拾好了,琪琪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林知夏顺势靠进她温暖的怀里,将刚刚的通话内容和盘托出:“刚才……在和法国的朋友打电话。就是上次跟你提过的顾采儿和宁挽云。她们说,过几个月可能会和秦云舒一起回国。”


    苏晚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轻轻地“嗯”了一声,并没有太多意外。秦云舒和林知月林知夏之间那段纠缠不清的过去,她之前也从纪瑶那里听说了一些。


    “到时候,我请她们吃饭。”苏晚柔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对林知夏朋友的接纳和尊重。


    “好。”林知夏的心里暖洋洋的。


    ---


    坐上前往机场的保姆车,早已等候在车里的李琪琪立刻热情地递上了两杯温热的红枣姜茶。


    “林老师,苏晚老师,先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去机场还有一段路呢。”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气氛轻松而惬意。


    林知夏主动握住苏晚的手,笑着对她解释道:“我打电话的朋友就是顾采儿。上次在后台,我应该跟你提过她。”


    李琪琪也在一旁用力地点头附和,脸上带着真诚的感激:“是的,苏晚老师!顾采儿人真的特别好!我刚到法国那会儿,人生地不熟,钱也快花光了,要不是她收留我,我可能真的要流落街头了。”


    她将自己在法国的经历简单地说了一遍,言语间满是对顾采儿的敬佩和喜爱。


    苏晚安静地听着,那双总是含笑的丹凤眼里流露出一丝了然。她当然记得“顾采儿”这个名字。


    “我记得,”苏晚看着林知夏,眼神里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之前你在法国的时候,有一次半夜喝多了给我打电话。电话接通后,你就一直在那边哭哭啼啼的,话也说不清楚。后来,旁边有个女孩拿过电话,说她是你的朋友,你要睡觉了,然后‘啪’的一下就把电话给挂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当时清言也在旁边,听我说完,她还以为你被绑架了,差点就要报警让跨国警察去救你。”


    “轰”的一声,林知夏的脸瞬间红透了,像一只被煮熟的虾。那些被酒精模糊了的、丢人的记忆碎片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她好像……确实做过这种事。


    “你……你还说!”她又羞又恼,伸出拳头在苏晚的胳膊上轻轻地捶了一下,那力道与其说是在打人,不如说是在撒娇。


    苏晚笑着抓住她作乱的手,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纳入自己的指缝间,紧紧握住。李琪琪看着她们之间那自然而甜蜜的互动,也忍不住露出了姨母般的笑容。


    车窗外,是海城熟悉的、飞速倒退的街景。车窗内,是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温暖如春的空气。


    一场充满了未知与期待的旅途,就在这样轻松愉悦的氛围里,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西郊墓园。


    铅灰色的天空下,枯败的梧桐树伸展着光秃秃的枝丫,像一幅萧瑟的素描。冬日的寒风卷着落叶,在空旷的墓园里盘旋呼啸,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沈清妩和林知月并肩站在一座崭新的墓碑前,气氛凝重得几乎要结成冰。


    沈清妩换下了一身张扬的红裙,穿着一件及膝的黑色羊绒大衣,那张总是带着三分魅惑、七分戏谑的美艳脸庞,此刻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将怀里那束精心包裹的白玫瑰,轻轻地放在了墓碑前。


    墓碑上没有照片,只刻着一行简洁的字。


    ——爱人阿云之墓


    底下还有一行更小的字,是她的生卒年月。她走的时候,是那样年轻,生命永远地定格在了最灿烂的二十二岁。


    这是沈清妩给她立的墓碑


    寒风吹过,卷起沈清妩的长发,也吹红了她的眼眶。


    她缓缓地跪了下来,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墓碑上那个冰冷的名字。


    “阿云……”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温柔,仿佛生怕惊扰了碑下长眠的人。


    “我来看你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我最近好像又犯病了。前几天,我遇到了一个月亮一样干净的女孩,她……她看我的眼神,好像你……尤其是她生气的时候,那双又倔强又委屈的眼睛,真的……真的太像了……我没控制住,又做了很过分的事,把她吓坏了。”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无可救药了?”


    她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的呓语中,对着冰冷的石碑倾诉着,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滚落,砸在干燥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们都说我疯了……他们把我关进那个全是白色的房间里,每天给我打针,给我吃好多好多的药……好疼啊,阿云……真的好疼……可是我没有疯,我只是……只是太想你了……”


    她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癫狂的悲伤之中,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沈清妩!”


    林知月冰冷而有力的声音像一把利刃,瞬间切断了她混乱的思绪。她蹲下身,用力地按住沈清妩颤抖的肩膀,强迫她从那令人窒息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看着我!”


    沈清妩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总是顾盼生辉的桃花眼里,此刻却盛满了浓稠的、化不开的绝望和痛苦,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看着林知月,忽然凄楚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她用一种近乎自残的语气轻声问道,“你说,我是不是还是该老老实实地待在精神病院里?或者……或者那时候,我就该直接,一了百了呢?”


    “啪!”


    林知月想也没想,抬手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力道不大,但足以让她彻底清醒。


    “别说这种傻话!”林知月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其不争,“她不会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的!”


    “是吗?”沈清妩捂着脸,自嘲地笑了笑,“我倒是觉得,她可能巴不得我早点死呢。毕竟……是我毁了她。”


    她沉默了许久,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那巨大的悲伤中挣扎出来,眼神也恢复了一丝清明。


    “我被抓进精神病院之后发生的事,就都不知道了……就算后来知道了一些,那时候我也神志不清,分不清自己的记忆是真是假……后来被你救了,又昏迷了那么久……”


    “你醒来的时候,精神状态也很不正常。”林知月打断了她那会让她再次陷入痛苦的追忆,“我当时也派人去找过她。她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只有一个早就和她断绝了母女关系的母亲。等我的人找到她的时候,人已经……已经在这里了。”


    沈清妩点了点头,似乎早已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她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了一盒女士香烟和打火机,熟练地点上了一根。


    猩红的火点在灰败的冬日里,像一点垂死的星火。


    她刚将烟凑到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却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动作猛地一僵。下一秒,她便用一种近乎惊惶的姿态,迅速地将那支刚刚点燃的烟狠狠地摁灭在了地上,碾得粉碎。


    她看着被自己弄脏的地面,嘴里小声地、充满了懊悔和歉意地喃喃着:


    “对不起……阿云……我……我又忘了……”


    “忘了你不喜欢烟味了……”


    林知月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看着她连一个早已刻入骨髓的习惯,都会因为那个逝去的人而瞬间改变,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无奈而沉重的叹息。


    风,更冷了。


    吹在人的脸上,像刀子一样,刮骨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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