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看见自己孩子没事,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轻飘飘地落在袁执身上,又滑向他身后正试图撑起身的希岸。
“哟,小杂种还有护花使者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刻薄的讥诮,用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希岸,“怎么,没那个短命鬼姑姑护着你了,就急着找下家了?还是个男的?”
她的话像毒蛇的信子,嘶嘶地喷洒着恶意。
袁执猜测那个他隐约知道、却从未具体了解过的,一直像阴影一样笼罩着希岸的“那边的人”。希岸的姑姑,那个曾经唯一保护他的人,已经不在了。所以他们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找上门来,用最下作的方式羞辱他、殴打他!
那这些人又是谁?
他一步挡在希岸身前,用自己挺拔的身躯将他严严实实地护在背后,像一堵突然竖起的、坚不可摧的墙。
“嘴巴放干净点!”袁执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死死盯着那对母子,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谁敢再动他一下,试试看?”
那男生被他狠戾的眼神震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嘴上仍不饶人:“这是我们家的私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你算老几?一个贱货……”
“我算你祖宗!”袁执彻底被激怒了,他所有的理智都在“贱货”这两个字里燃烧殆尽。
他猛地转头看向已经勉强站直身体的希岸。希岸微微偏着头,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情绪。他只是沉默地拍打着衣服上的灰尘,嘴角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迹,那副样子,脆弱又倔强得让人心脏揪痛。
“你们给我听好了,”袁执转回头,目光如刀,一字一顿地砸向那对母子,“从今天起,他的事,我管定了!你们再敢来找他麻烦,我见一次,打一次!不信,就他妈来赌一把!”
他的声音在房子里回荡,那女人掐灭了烟,冷冷地哼了一声,眼神阴鸷地扫过袁执,又像看垃圾一样瞥了希岸一眼,最终对儿子使了个眼色。
“我们走着瞧。”她撂下这句话,踩着高跟鞋,带着儿子转身离开了。
女人临走前,又回头看向袁执,那双精心描画过的眼睛里淬满了恶毒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她红唇轻启,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同毒蛇吐信:
“小伙子,我劝你交朋友前也查查清楚。他——”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剐过希岸,“一个连自己亲生父亲都敢勾引的怪物,你也愿意这么护着?”
此言一出,空气瞬间冻结。
希岸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一股蚀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四肢百骸都僵硬冰冷起来。他站在原地,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琉璃雕像。
他甚至不敢去看袁执此刻的表情。是震惊?是厌恶?还是……相信?
巨大的屈辱和一种濒临毁灭的绝望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让他几乎窒息。
袁执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瞳孔也是猛地一缩,脸上闪过一丝极其惊愕的神情。他下意识地看向希岸,看到了对方那瞬间煞白的脸和骤然空洞下去的眼神,看到了那具身体微不可查的、却无法抑制的颤抖。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袁执不明白。
但是看见了希岸,他猛地踏前一步,几乎是用身体完全挡住了希岸,隔绝了那女人恶意的视线。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可怕,像是要生撕了对方一样,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低沉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力量:
“放你妈的狗屁!”
“收起你们那些龌龊的心思和满嘴喷粪的谣言!你以为谁都跟你们一样,心里装满了下水道里的蛆吗?!”
他胸口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滚烫的恨意:
“我告诉你!我看到的希岸,比你们这些躲在阴沟里编造谎言的垃圾,干净一万倍!高贵一万倍!”
他猛地伸手指着门口,眼神凶戾如修罗:“现在,立刻,给我滚!再让我从你们嘴里听到半个字侮辱他,我不管你们是谁,绝对废了你们!”
他那副完全豁出去、不顾一切的狠劲,以及话语里对希岸毫无保留的、近乎盲目的信任与维护,终于让那女人脸上变色。她眼神阴鸷地狠狠瞪了袁执一眼,又像是看什么污秽之物般扫过被他护在身后的、脸色苍白的希岸,最终冷哼一声,拉着儿子快步离开了。
嘈杂散去,昏暗的房间重新陷入死寂。
袁执紧绷的身体这才微微放松,他立刻转过身,双手扶住希岸冰冷而僵硬的肩膀,焦急地低头看他:“希岸?希岸你看着我!别听她胡说八道!那都是放屁!你听见没有?!”
希岸不说话,那双眼睛里噙满了痛苦,袁执双手抓住希岸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后怕还有无法掩饰的心疼:“希岸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反抗?”
希岸终于抬起眼,那双漂亮的眸子里一片沉寂的荒芜,他轻轻挣了一下,没挣脱。
“告诉你?”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疲惫,“然后呢?让你也卷进这种恶心的事情里?”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小锤,重重敲在袁执的心上。
“我来的这么久,关于我的流言你应该已经听的够多了吧?不妨跟我聊聊,你都听到了什么。”希岸的语气是他一贯的伪装,那样的无所谓,那样的疏离。但是就是莫名的让人的心疼,尤其是他现在这个样子,原本整齐的发丝和衣服凌乱,嘴角还有未擦干的血迹,这些都不应该是希岸。
“希岸……”他喉头苦涩。
“说啊,你听到了什么?”希岸看着他。
“那我来帮你说吧。”
“希岸……”
“我是私生子。”
“希岸。”袁执想阻止他说这些话。
“我试图杀死自己的母亲。”
“我被有钱人包养了。”
“还是今天……”希岸的语气有点控制不住的哽咽:“我勾引自己的亲生父亲。”
袁执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收缩都带来尖锐的疼痛。他看着希岸用那样平静无波的语气,一件件数落着那些足以将人彻底压垮的污名,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可那微微颤抖的尾音,那紧握到指节泛白的拳头,还有那双漂亮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濒临碎裂的痛苦,都像针一样密密麻麻扎在袁执心上。
“够了!”袁执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沙哑和痛楚。他再也听不下去,一步上前,用力抓住希岸的手臂,仿佛这样才能阻止他继续用言语凌迟自己。
“这就受不了了?”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苍白而破碎,“我可以告诉你,你听到的这些流言……”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袁执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下:
“只有一条是假的。”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只有一条是假的。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其他那些更加不堪的、恶毒的指控……可能,都是真的?或者,至少是希岸所以为的“真实”?
是问他哪一条是假的?还是问他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不。
袁执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的震惊、疑虑和痛楚都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东西所取代。他抓着希岸手臂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紧了些,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无视了那句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只有一条是假的”,只是看着希岸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不管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我也不在乎你过去发生了什么。”
“希岸,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你。”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希岸嘴角那抹刺目的血迹,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一个字都不信。你也……别再信了。”
他没有追问哪一条是假的,因为他突然明白,对此刻的希岸而言,区分“真假”毫无意义。那些流言,无论真假,都已经化作真实的伤害,刻在了他的骨头上。袁执能做的,不是去分辨,而是去覆盖,去覆盖掉那些施加在他身上的、冰冷的烙印。
希岸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袁执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近乎盲目的信任和维护,看着他为自己擦去血迹时那专注而心疼的眼神。
袁执,对不起。
夜色浓重,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细微声响。两人躺在一张床上,中间空着一段距离,谁都没碰着谁。他执拗的留下来,直觉告诉他,他要是走了,明天希岸的手臂上又会多一条血痕。
袁执直挺挺地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他其实很困,但不敢睡。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白天希岸被打的样子,还有他说那些话时的眼神。他得确认希岸没事,得听着他的呼吸声才能稍微安心。
希岸背对着他,蜷着身子。他能感觉到身后袁执的存在——那家伙体温偏高,像个火炉似的,存在感强得让人无法忽视。他闭着眼,却毫无睡意。手腕上被袁执握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温度,烫得他心烦意乱。
(真是个傻子。)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为什么要管他?为什么非要留下来?
袁执悄悄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的背影。目光落在他单薄的脊背上,希岸感觉那片皮肤都要烧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一只手试探性地伸过来,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
希岸身体一僵。
“我就……看看你在不在。”袁执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沙哑。
那只手很暖,干燥的掌心贴着他冰凉的皮肤。希岸下意识想甩开,但手腕却被不轻不重地握住了。
“松开。”他说,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干涩。
袁执没松,反而收紧了手指。“不松。”
两人在黑暗里僵持着。希岸能感觉到袁执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渗进来,顺着血管往上爬。太暖和了,暖和得让他觉得危险。
袁执握着那段细瘦的手腕,觉得自己心跳声大得吓人。他不敢用力,怕弄疼希岸,又不敢松手,怕一松手这人就不见了。
过了很久,久到袁执以为希岸睡着了,却听见他极轻地叹了口气。
那口气叹得袁执心里一颤。他小心翼翼地往那边挪了挪,让两人的手臂轻轻挨在一起。
希岸没躲。
这个认知让袁执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屏住呼吸,感受着手臂相贴处传来的温度,一动不敢动。
黑暗中,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悄悄生长。像藤蔓缠绕,细密而执拗地捆住两颗年轻躁动的心。
袁执听着希岸逐渐平稳的呼吸声,终于也闭上了眼。他仍然握着那段手腕,这一次,希岸没有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