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的光芒将奢华的宴会厅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水与信息素混合的,令人眩晕作呕的甜腻气息。
纪金桐在一阵嘈杂声中猛地睁开眼,他大口喘着气。
紧接着,一股不属于他的,庞大而惨烈的记忆,蛮横地冲破了某种枷锁,强行灌入他的脑海里。
他看到自己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戴着口罩的医生手持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他的后颈。
剧痛穿透了时空的屏障,让他此刻颈后的位置也传来了一阵痉挛。
他看到那枚承载着omega身份的,原本属于他的腺体,被血淋淋地剖出,然后,小心翼翼地移植到了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李纤云白皙的后颈上。
他看到自己被弃置在冰冷的病房里,无人问津,形容枯槁,在无尽的痛苦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看到父亲和继母利用完他最后的价值,把他像垃圾一样抛弃在医院的停尸房里。
他甚至看到,移植了他腺体的李纤云,满面潮红,与一个看不清面容的alpha在床上翻云覆雨。口中溢出的呻吟带着他曾经的信息素味道,那画面如同最肮脏的秽物,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是什么?噩梦吗?
纪金桐有些分不清,但那画面过于真实,以至于他有种切身经历过的感觉。
可如果……
他看到的不是噩梦呢?
那是不是代表,这是他未来悲惨的一生。
是被榨干一切价值后像垃圾一样丢弃的命运!
恐惧、愤怒、怨恨、不甘……无数激烈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爆炸,几乎要将他单薄的身体撑裂。
他切身感受到了,这是属于他的情绪。
“……金桐这孩子就这样,乡下来的,不懂规矩,林少爷你不要见怪。”
“金桐,还不快给林少爷道歉!”父亲李宪山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像一把重锤,敲碎了他脑海中的画面,将他拉回这令人作呕的现实。
给谁……道歉?
纪金桐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看到了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几道新鲜血痕,正用猥琐而恼怒的眼神盯着他的林家少爷林烁。
对了,刚才就是这个家伙,假借敬酒之名,手不规矩地在他腰臀间游走,被他情急之下用指甲挠破了脸。
“金桐,你有没有听到你母亲叫你,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林少爷,看我不好好教训这个逆子。”
“金桐,你一个omega站没站相的,你妈妈就是这么教你的?”
纪金桐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生物学上的父亲。十几年来,因为母亲早逝,他在乡镇的福利院长大,直到十四岁那年他分化成omega,才被接回李家。
他曾经那么渴望父爱,那么努力地想要融入这个家,为此他收敛锋芒,学着怯懦、顺从、委曲求全,希望能得到一点点对方的认可和温情。
可此时,过往所有的忍让和期盼,在这一刻都成了最荒诞可笑的笑话!
林烁言语猥亵他,当众侮辱他,他身为父亲,不帮他就算了,还逼他向施害者道歉?
纪金桐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李宪山,那双原本总是带着几分怯懦和讨好的眼眸,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李宪山看不懂的,冰冷刺骨的东西。
李宪山被这眼神看得莫名一悸,随即涌上的是更深的恼怒和被冒犯的感觉。
他眼里没有一丝一毫对纪金桐的维护,只有对他不听管教的怒火和对麻烦的厌弃,“你看着我干什么?还不快跪下道歉!”
纪金桐没有如他所愿地低下头,反而挺直了背脊。尽管脸色依旧苍白,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他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是他先对我动手动脚的。请问,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道歉?”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引起了周围一小片范围的窃窃私语。
“你还有脸问你做错了什么?”一个矫揉造作的声音响起。继母秦玉华款款走上前,亲昵地挽住李宪山的手臂。
她看向纪金桐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林少爷不过和你说了几句话,举止亲近了些,那是看得起你!你倒好,不分青红皂白地挠了人家一脸血!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林少爷怎么会看得上你?一定是你自己行为不检点,惹了人家误会,结果你还倒打一耙!”
她皱着眉头,用极其夸张的嫌恶表情上下打量了一眼纪金桐今日的穿着。
那目光仿佛在看什么沾染了污秽的不堪入目的东西,“穿成这副样子,脸上涂得跟猴屁股似的,谁知道你安得什么心?现在倒装起清高来了!”
“哥哥。”李纤云也走上前,他那张漂亮明艳的脸上,满是忧虑和“真诚”的劝解。
他轻轻拉住纪金桐的衣袖,声音温软,却字字诛心:“你就服个软,跟林少爷道歉吧。林家和我们家是多少年合作上的伙伴呀,你怎么能因为一点小误会就……就这么不懂事呢?你好好的道个歉,爸爸和妈妈都会帮你说情的。而且林少爷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跟你计较的。”
说完,他转向林烁,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我见犹怜的笑容:“林少爷,我哥哥他不是故意的,他在乡下长大,很多规矩都不懂,请你不要生他的气,他一定会给你道歉的。”
他这话,看似劝和,却坐实了纪金桐的“不懂事”,“不顾大局”,将两家人合作的重压,巧妙地全数转移到了他的“任性”上。
果然,周围人的议论声更大了些。
“就是,一个omega,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李家也真是,怎么把个乡下接回来的omega教成这样?带出来不是丢人现眼吗?”
“看来没妈教的孩子,就是缺乏教养……”
“教养”二字,像一把尖刀,狠狠刺入了纪金桐的心脏!他可以忍受他们对他的污蔑和构陷,但绝不能容忍他们侮辱他已故的母亲!
那个温柔却命苦的女人,是他心中最后一片不容玷污的净土!
纪金桐猛地看向秦玉华,眼神凶狠得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
秦玉华被他的目光刺得一怔,随即像是被冒犯了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十足的恶毒和一种要将对方彻底踩碎的狠厉:“你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她指着纪金桐的鼻子,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划破天花板:“你那短命的妈,当初不就是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勾引你爸爸,才生下了你?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下贱胚子生出来的种,就是不懂规矩!我能让你进李家的门,都是我的仁慈!”
“你住口!”纪金桐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倔强地仰着头,死死盯着秦玉华,就是不让它掉下来。
事到如今,他不允许自己再在这家人面前露怯。
“玉华!”李宪山终于呵斥了一声,但并非为了维护纪金桐母亲的声誉,而是觉得场面太难堪。
他极不耐烦地瞪着纪金桐,仿佛他就是他最耻辱的污点,“纪金桐!我最后说一次!立刻!向林少爷道歉!然后给我滚回家去!别再在这里丢人现眼!”
那一刻,世界都安静了。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站在会场中央,显得孤立无援的少年身上。
纪金桐没有如众人预料的那般道歉或是哭泣,而是低低地笑了起来。
起初是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气音,随即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带着一种挣脱了一切束缚,破釜沉舟的疯狂,在奢华的宴会厅回荡,显得无比诡异和刺耳。
所有人都愣住了,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突然精神失常的人。
在李宪山愠怒的目光中,纪金桐止住了笑声。
他那张还带着泪痕和劣质脂粉的脸上,此刻却绽放出一种异样的,近乎妖冶的光彩。
他没有看任何人,步伐甚至带着一丝与他此刻境遇全然不符的优雅与从容,缓缓地、目标明确地走向了宴会厅的主桌。
他在所有人不明所以的注视下,从容地端起了一杯斟得半满的红酒杯。
然后,在秦玉华尚未反应过来之际,手腕倾斜,用力一扬——
“哗啦——”
冰冷猩红的液体,顺着秦玉华的头发流淌,划过她保养得体的脸颊,迅速染红了她昂贵的礼服。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伴随着一声尖叫,响彻宴会厅的巴掌声同时在纪金桐的脸上落下。
“你疯了!”李宪山怒不可遏地扇了他一巴掌。他没想到纪金桐竟然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当众打李家脸面的事情!
纪金桐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痕,火辣辣的疼。
但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那双冷得结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宪山。
李宪山被他的眼神刺得怒火中烧,再一次高高扬起了手,这一巴掌若是落下,纪金桐恐怕不止是脸肿那么简单的了。
周围有人发出低低的惊呼,有人别过脸去不忍看。
然而,预期中更响亮的巴掌声并没有响起。
李宪山的手腕,在半空中被另一只骨节分明,沉稳有力的手牢牢握住,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