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地铁上，陆简控制不住地揪着嘴唇上的皮，心里不断闪回着那场意外的对视，总觉得有些不安。
回家后，陆简放下包就直奔沙发。
果然，猫还是不在。
他失望地往沙发上一瘫，想了想，打开手机浏览器。输入问题：
怎么找回走失的猫。
第二天，陆简刚到公司就发现平日里懒散的组长此时却忙翻了天。
柚子立马探头过来说了缘由。
他们品牌部手里的那个项目。就是挂组长的名，实际是陆简在做的那个。本来因为模式成熟，只是走个流程就能敲定落地，结果昨天组长突然接到通知，总裁要亲自开会审核。
整个部门为此兵荒马乱了一整天。但直到下班，戚林都没出现。
……
夜色深沉。
山顶盘山道深处的一栋别墅里，清洁阿姨疑惑地站在一扇门前。
门缝漆黑一片，里面却不时传出声音。虽然她已经被交代过要离这间房远一些，但好奇心还是驱使她轻轻将耳朵贴在了门上。
啪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隔着门炸响，接着是兽类的低吼声。
她被吓得惊呼一声，捏紧手中的抹布就连忙跑下了楼，钻进保姆房里紧锁了房门。
楼上的房间里。
一只黑猫于黑暗中半阖着眼看着门的方向，幽蓝的瞳孔忽闪忽灭。
听见渐远的脚步声，黑猫紧绷着的肌肉终于放松了下来。它蜷缩成了一团黑毛球，伸出舌尖舔舐了几下被碎片划伤的左前腿的新伤口，戚林又睨见了那片创可贴。
今天凌晨，本该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就变回人身的他却毫无变化。
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
过去二十多年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
他白天忍着剧烈的头痛，西装革履地进行无趣的社交，在熙熙攘攘的社会中扮演一个正常人。接着在夜幕降临前赶回家，待最后一线日光也从天幕消失的一瞬间，变回这般披着毛发的牲畜模样，将自己封锁进这间黑暗的房间里，直到天再次亮起。
周而复始。
而要说最近有何变数，就是那个叫陆简的员工。
先是自己失控后被陆简捡回了家，虽然他只当这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接着，他像往常一般，在公司忍着太阳穴针扎般的疼痛听着下属的汇报，却在被簇拥着经过走道时，透过镜子看见了那对眼睛。
视线交汇那一瞬间，日日夜夜侵扰着他的潮水般的疼痛......
平息了。
他讨厌这种身体由他人掌控的感觉。
但，自己变不回人身会不会也跟陆简有关？
……
“找来剪刀，”
“接好一碗清水放在灶台上，”
“再将剪刀放在上面，”
试了好多方法都不奏效的陆简，开始尝试玄学。他照着网上说的找猫偏门，一步步操作。
“再呼唤猫咪的名字，可是我还没给他起名字啊。”
只犹豫了一瞬，名字就脱口而出：“小黑！小黑你在哪！”
他乱吼一通，身后窗户突然传来动静，他一转身，不禁喜出望外。
一只黑猫优雅地坐在窗台上，细长的尾巴微弯低垂着，浑身笼罩着一层月光，只静静凝望着他。
“小黑！你真的回来了！”
它甩了甩尾尖，从窗户上轻盈一跃，就跳到了桌面上，踩过笔记本键盘和一摞书，轻巧地躲过想要摸它的人类，跃上了沙发。
舔舐了两下自己的爪子，它发现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只要听见、看见、就算只是闻到这人身上温暖的气味，都会有股力量像涓涓细流在体内流淌。
戚林瞥了眼面前因为发现自己新伤口而咋咋唬唬的人，虽然对方接近自己的真实目的还未可知。
但至少还有点儿用处。
下一秒，这个“有点儿用”的人类就一边念叨着“偏方真好用”“得还愿”之类的话，一边离他越来越近，下一瞬，把他举了起来。
被人抱着在灶台上转圈“还愿”的黑猫，耳朵向后飞起，尾巴“啪啪”地抽打着空气，认命地僵着身体，实际在心里狠狠记下了一笔。
失而复得的陆简学聪明了，他临睡前再三检查了门窗都已关紧，又给小黑添水添饭添猫砂，最后坐在沙发边开始熬夜优化策划方案。
黑猫耷拉着眼皮看着这一切，又看了眼人类电脑上亮着的七夕活动项目资料，鄙夷地阖上了眼。
……
第二天早上。
陆简不可思议地发现小黑再次不翼而飞，而且跟上次一样，猫粮猫砂都丝毫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他心里着急，只能在本地猫咪论坛发布求助帖，便赶去上班了。谁知刚踏入公司就又被组长抓住了。
今天，戚总是真的来了。
“小陆啊。”组长拿到陆简熬夜优化的方案，满意地往椅背一靠，口吻意味深长。
“今天的会，本来新人是没资格参加的。但最近你表现还算不错，我就当是给你个机会。不过你要记住，会上不要乱开口，免得说错话丢了我们组的脸。明白吗？”
陆简心中腹诽：方案是我做的，你怕的是有人临时提问，你答不上来吧。
可面上，他还是一副感恩戴德的表情，连声点头：“明白了组长。”
陆简和柚子早早进了会议室，挑了角落的座位坐下。会议室渐渐坐满，首座的位置依旧空着。
直至最后，门被推开，那位真正掌权的人，才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人员到齐，会议有条不紊地开始了。
投影幕布亮起，PPT一页页翻过。
这个项目是以即将到来的七夕节为契机，在集团旗下开发的云月古镇举办系列主题活动。目的在于强化“云月古镇”和“七夕”的联想，逐步培养市民到古镇过七夕的习惯。
组长滔滔不绝地翻着幻灯片，他鲜少有机会直接给戚总汇报，这次大出风头让他十分飘飘然。
戚总微微侧身，投影的光影在他脸上交错，显得他的神情难以捉摸。
汇报结束，会议室静了下来。
戚总声音低沉：“用乞巧代替传统的爱情主题，这个方向倒是出乎意料。”
“谁提出的？”
组长讪笑道：“方向是由我亲自定下来的。”
“是吗？”戚林指尖轻点桌面，“联动嘉宾板块，你们计划邀请本市各行业杰出女性，其中拟邀请的压轴嘉宾是国际知名的设计师Luna，你们能确保请到她吗？”
组长立马打包票：“当然了，以我们公司的影响力和财力，请个设计师还是绰绰有余的。戚总您放心，这肯定不成问题。“
”但据我所知，她从不公开露面。就连给法国奢牌做联名的发布会都没出席，你解决，你能怎么解决？”
完全不知道这个情况的组长额头骤然急出了汗。
这兔崽子真会挖坑！他心里痛骂，下意识往陆简方向瞪了一眼。
戚林捕捉到这一动作，冷笑一声。
果然方案是他做的，不管这个蠢货是谁派来的眼线，连这么好的接近自己的机会都能被别人抢走，真是傻得可以。
柚子嗅到火药味，刚想兴奋地用胳膊肘捅身旁的陆简，就听到他迟疑地开口了。
“......我有办法。”
场上的人都震惊地看向部门里的小透明。
“我可以确保联系得上她。”
陆简声音似乎都有些发颤，但心里却在暗自得意：他在方案里埋的引子，发挥作用了。
Luna，除了经纪人没人知道其真实身份的国际知名设计师。本名陆佳，正是他如假包换的姐姐。
他摸准了草包组长根本看不出端倪，等方案落地，Luna全球首次亮相定会引起戚林的注意。
到时候接近他，轻而易举。
虽然现在节奏意外加快了，但这也是好事。
戚林似乎这才注意到陆简这号人，目光在组长和陆简两人之间梭巡，末了意味深长地一笑。
“陆简，会后你单独来我办公室。”他声音不高，但所有人都不自觉屏住呼吸。
“把这个企划重新完整地汇报一遍。”
公司有上千人。戚林怎么会知道自己这么个小喽啰的名字？难道自己已经被怀疑了？
来不及细想，会议就结束了。
这是陆简第二次踏进总裁办公室。
第一次是偷偷进来，这次则是光明正大地走进来。
“戚总，那我直接给您重新汇报一遍？”陆简迟疑地问。
戚林低头翻阅着手边的一本书，脑子却浮现出昨天“还愿”的场景。
不爽。
实在不爽。
“先去给我买杯咖啡吧。”他若无其事地吩咐。
虽然不解，但陆简还是照做了。
美式，多冰，无糖。买回来后，他恭恭敬敬地将咖啡放到戚林面前，却又迎来了新的指令：
“把这摞文件送到财务经理办公室。”
接下来，送资料、跑腿、预定会议室……
每当陆简以为终于能进入正题时，戚林总能淡然抛出一个新的任务。陆简气得牙痒痒，还得装出一副恭敬的模样。
“加急包裹已经送给司机了，戚总。”
陆简不知第多少次跑完腿回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戚林终于从书里抬起头，似乎比方才心情愉悦许多：“辛苦了，坐吧。”
“好的戚总。”终于能进入正题了。
可没想到戚林冒出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读过这本书吗？
他叩了叩桌上的一本书，加缪的《局外人》。
当然读过。
他上次潜入时翻过的书就是这本，回去他就仔细研读了一遍。但他只是勉强一笑：“没读过。”
说谎。
戚林漫不经心敲了敲书封，这个办公室的每一处细节，他都记得非常清楚。所以前几日他一眼就看出自己的这本书被人动过。
“这本书主人公是个冷漠的人，与社会格格不入，但我很欣赏他。因为他有个诚实的灵魂。”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移向陆简：“我最厌恶的，是那些看似无害，却虚伪至极的人。”
那眼神如某种兽类，侵略性极强，陆简不由心头一紧。
但下一秒，戚林就转回正题：“方案不用再过了，落地吧。期待到时候看见Luna的身影。后续这个项目的进度，你都可以直接跟我汇报。”
既没让他重新汇报，也没追问请来Luna的渠道，直接就批了？
陆简一头雾水地回到了工位。
柚子立马凑了过来。
“怎么样了？戚总怎么会知道你，他点名你的时候吓坏我了。”
“说话呀，单独跟戚总说话是什么感觉，肯定......”
“柚子，”陆简突然打断了她，“你读过《局外人》吗？”
“读过啊，上学的时候看的了。里面的主人公怪怪的，他妈妈去世了他都不哭的。啧，这种高深的书我是看不懂。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
嗡嗡！
手机突然震动，陆简拿起一看，才发现今早在猫咪论坛发的求助帖子已经收到了不少评论。
[养猫怎么也不封窗？]
[他第一次养猫，有心救流浪猫已经很不错了。]
……
[帖主你好，可以分享一下你家的布局吗？我们好判断一下猫是怎么跑出去的。]
陆简翻了翻相册，找到一张分享到了评论区，很快就又收到了回复。
[这么看确实很难分辨，建议你到楼道里找一找，特别是楼上，猫习惯往高处跑。不过还是建议这次猫咪找回来后封好窗。]
封窗？
陆简这才发现自己简直就是养猫小白。刚打算搜索封窗教程，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收到了私信。
对方网名叫“L”，头像漆黑一团。
L：不要封窗。
小鹿：什么？
L：那只猫会回去，但是你不要封窗。
陆简这才注意到对方头像旁挂着“坛主”二字。
小鹿：坛主你好，谢谢你的回复。可你怎么确信小黑还会回来啊？而且其他网友都建议封窗呢。
手机对面的人看到“小黑”这令人眼前一黑的名字，握手机的手用力到发白。
L：我是动物行为专家。一般的猫确实是这样，但据你的描述，它多次跑出去又自己回来，说明它不习惯被关。若是贸然封窗，下次它再逃脱就会产生警惕，不会再回来。
动物行为专家！刚刚还在怀疑的陆简立马打消疑虑：好的谢谢，那我信你。
想了想，他又说：专家，如果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再请教你吗？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
L：可以。
对方发来一串字母，陆简将其输入搜索框，蹦出来一个账号。
昵称依旧是“L”，头像依旧是全黑。其他个人信息也都是空的。
虽然有点奇怪，但有了专家的帮助，之后养猫遇到什么问题也不至于手忙脚乱。这么想着，就点下了好友申请。
嗡嗡！
几乎是同一时间，走道尽头的总裁办公室响起了消息提示音。
戚林收回落在玻璃墙外那道伏在电脑前身影上的目光，拿起手机。
屏幕上跳出一个卡通小鹿的头像。
他盯了片刻，唇角若有若无地勾起弧度，点下“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