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兰遗就这么直直地撞到了沈霁雪的怀中。
她跪坐在他身前,双手环在青年的腰间,面颊上是狐裘柔软细密的触感,鼻尖上是兰麝般馥郁的香气,奢靡而又悠远……
唯独那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制成的环佩将她的胳膊硌得生疼。
沈霁雪的身子在被她抱住的瞬间变得僵直,腕上的菩提珠掉在了羊绒毯上都未曾察觉。
马车内的香炉还在淌着暖烟。
崔兰遗眼中带着些惶恐,此郎君爱洁如命,被她这么一抱,恐怕连皮都要给她剥了。
她连连后退,猛吸了一口凉气,才让脑中清醒了些许。
“贵人,小女无意冒犯,还望贵人恕罪。”
沈霁雪眼尾轻垂,沉着声道:“云水,赶车之人回京以后杖二十。”
“诺。”
二十杖能够将人打得皮开肉绽。
崔兰遗越发觉得眼前这人喜怒无常,半分也得罪不得,于是坐得更端正了些。
心中害怕再出现方才的情况,两手更是紧紧扣着身后的缝隙。
与他相处,如履薄冰,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天色稍晚之时不宜再赶路,车队便停在了驿站稍作休整。
崔兰遗坐在房内把玩着一块小木雕。
这木雕还是幼时定远侯府的世子送给她的。
不知他是否还记得……
恰巧这个时候门外有人叩门:“崔女郎,公子唤您过去。”
崔兰遗这才收回思绪,轻声应了一句:“好。”
将木雕放在桌上就匆忙地走了出去。
外间的风雪还有些大,她只有一件单薄的披风,出了门还是有些冷,雪花纷纷砸在发间衣间,越发凉得刺骨。
好在沈霁雪住的地方与她离得不远,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丫鬟见她来了便掀开门帘,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崔兰遗脱下身上的披风,一双白皙的手冻成了紫姜的颜色,鼻头也有些泛红,活像一只兔儿。
她十分熟练地端起沈霁雪身边放着的药碗,分了些药汁出来,然后轻抿一口,才给他放了回去。
现在她不仅要帮着治疗他的咳疾,还要帮他试药,见温度适宜便道:
“该用药了。”
沈霁雪身上还裹着狐裘,那张漂亮精致的面上神情恹恹,似乎有些不喜。
相处了这么多时日,崔兰遗似乎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他怕苦。
每次喝药的时候,眉头紧皱,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崔兰遗斟酌了片刻才道:
“这药里小女多加了些甘草,想必不会太苦……”
他听罢,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
“谁告诉你我怕苦的?”
沈霁雪不等她回答便接过了药碗,想要证明自己,却在无意中瞥见她手上皲裂的皮肤,有的地方甚至结了痂,他眸子一沉。
崔兰遗见他的目光落到自己手上,连忙将手藏在袖中,按着他那挑剔的性格,不知又会不会说些要将她的手砍了的话。
只不过她的手入了冬确实容易冻伤,又痒又痛,难受得很。
找了许多法子都不管用。
破天荒的,沈霁雪没有说什么令她难堪的话,而是慢慢收回视线,小口小口地喝着药,一举一动十分斯文。
等用完药后,他眉头微皱,将白玉碗放到一旁的黄花梨木桌上。
照这个速度,明日就可以到达盛京。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哀嚎声。
崔兰遗抬眸,只见少女被两个高大的侍卫押送了进来,她衣衫破旧,裸露出来的肌肤被冻得青紫,眼神如同幼兽般害怕。
“公子,此女形迹可疑,身上有奴纹,似是齐国人。”
如今楚与齐正在交战,流民四散,有不少探子混入楚国,企图窃取机密。
不过此女身上有奴纹,便是最低等的下人。
无人会用这种人当探子。
沈霁雪轻启薄唇,吐出了两个毫无感情的字眼:
“杀了。”
崔兰遗秀眉微蹙,这女子虽是齐人,可年岁尚小,就这么杀了,是不是有些太残忍了。
她有些艰难地开口:“贵人可否留她一命?”
沈霁雪却只是拿眼尾轻轻扫了她一眼:
“你想救她?”
崔兰遗看着哭泣不止的少女,心里终归是有些不忍,她缓缓垂下睫羽:
“求贵人饶她一命。”
那温温柔柔的模样宛若一朵开在山谷中轻盈的花。
可她等了良久,才听得那冷清的声音中含着些不悦:
“求人,不是这样的。”
崔兰遗就知道眼前这个矜贵青年不是那般好说话的,她想了想,拿出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
“小女愿意竭尽全力治好殿下的咳疾。”
却轻飘飘地就被否决了:“我已从山匪的手中救了你,这个不作数。”
崔兰遗试探性地问:“那贵人想要小女如何?”
她仰起秀气白净的小脸看着他,纤长白皙的颈脖光滑又细腻,隐约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沈霁雪压低了眸,眼中闪过一抹暗色:“过来。”
崔兰遗愣了愣,却僵直了身子不敢靠近。
那日他扼住自己咽喉时的窒息感犹在眼前。
抗拒写在脸上,落在沈霁雪的眼中却让他周身的气压一降再降,他本就生得出色,沉着脸的时候就如秋月尘埃不可犯。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崔兰遗想了想,还是朝着他的方向挪动了几分。
她如猫儿炸毛时十分警惕。
沈霁雪手上戴着特制的天蚕丝手套,慢慢抚上她的脊背,他缓声道:
“我在盛京的时候养了一只猫,名字叫做玉团儿,和你现在的模样倒是有些相像。”
眼前的这人太过于危险,崔兰遗只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他,口中胡乱地应付着:
“是……是么?”
她垂下头,衣襟领口在不经意间微微散开,一颗红痣缀在她的锁骨上,格外地惑人。
那只抚摸着她脊背的手轻移,朝前。
崔兰遗顿时如临大敌,寒毛直竖,猛地起身捏住自己的衣襟,出声呵斥:
“小女已经定了亲!”
“您不能如此!”
她声音因受惊而有些发颤。
崔兰遗捂着衣襟,沈霁雪却抬起她的下颚,逼迫她与自己对视,那双凤眸中寒如冰霜。
崔兰遗声音带着些轻颤,却又重复了一遍:
“小女与定远侯府的大公子沈煜已经定亲,还望贵人放过小女。”
她不想因沈霁雪的一时兴起,而做出什么对不起她未婚夫的事来。
沈霁雪看着她因害怕而出了一层薄汗,将鬓边的碎发都给打湿了去。
方才他只是觉得那颗小痣生得精巧,并无什么遐昵的心思。
不过慌乱间却听她说自己与定远侯府的世子已经定了亲?
那眼中的冰霜转为了如和风细雨般的笑意:
“崔氏女,你猜猜我是何人?”
崔兰遗仍旧惊魂未定,她下意识地摇摇头:
“小女不知。”
沈霁雪看着她紧张的眉眼,拉长了声线,语调格外地慵懒:
“我乃定远侯府二公子沈霁雪,沈煜他是我的兄长。”
“那这么说……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