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起,叶静急忙拿起话筒。
李一澄见她眉头展开:“张鹏飞家的卫生间、特别是浴缸里,出现大面积鲁米诺反应!很多血迹呈喷射状。”
胡峰长呼出一口气:“这会儿跑不掉了。”
审讯室里,王文文静静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罗绮霞则要求不断,一会儿喝水,一会儿上厕所。
这回叶静决定先从王文文开始,还是她一个人审。
“我们可以回家了么?”见叶静回来,王文文抬起头。
“我们在张鹏飞家的浴缸检测出大片的鲁米诺反应,也就是说,这里曾沾染上大量的血,在浴缸和地面的缝隙里,我们发现了疑似残留血迹,已经送检核实dna,如无意外,这里就是张鹏飞被害的第一现场。”叶静一边说,一边仔细看着王文文的脸。
刚开始时,脸上的表情是冻住的,慢慢地,空洞的面具瓦解了,现出剧烈的情感反应。王文文捂住脸,嚎啕大哭,像受伤的野兽在挣扎哀嚎,很久很久。
“原来妈妈都知道了……她竟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一直误会她,以为她更喜欢艳艳……甚至偷偷恨着妈妈……”
终于,王文文努力平复了心情,开始讲述:“小学毕业那年的暑假,我爸过世了,天仿佛一下子就塌了。”她讲得艰难而缓慢,似乎陷入不堪回首的记忆,“妈妈整天唠唠叨叨,说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将我带大,那时还没开学,妈妈要上班,只好将我一个人留在家。没想到我只在家呆了几天,一天傍晚,妈妈下班回来时喜气洋洋地告诉我,明天开始我们可以坐厂长的轿车去厂里,我中午还能在那里吃饭,不用花钱,晚上还是轿车送我们回家……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坐轿车,有专门的司机,张鹏飞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他老婆王秀玲和我们坐后面。路上,张鹏飞不时讲点什么,妈妈谄媚又兴高采烈地回应,王秀玲不爱说话,常常微笑看着自己丈夫,我也很开心,因为从那以后,妈妈的脸上全是笑容,话也多了,连说话的音调都上扬着喜悦。”
“中午的饭菜很好吃,都是厨房的阿姨专门做的,和一般的员工餐不一样,满满摆了一桌,只有厂长、书记和大领导能坐在这里,但现在妈妈和我也能坐上了,妈妈私下反复叮嘱我不要乱说话,但她自己却总是讲很多,都是一些附和赞美的词语,夸张而重复,在已经12岁的我看来并不得体。吃完后不能马上离开,张鹏飞还会讲上很久,声音抑扬顿挫,一桌子的人都专注听着,只有我觉得无聊。直到厨房再上甜点,将我的注意吸引。”
王文文看了一眼叶静,继续说道:“很快妈妈的职称升了,工资也调高一级,还可以去各地开会。最远的一次,去了杭州,那次他们带上了我,妈妈说是厂长特意嘱咐的。他带我们去了很多地方玩,还去解百给我买了两条连衣裙,一条嫩黄的,一条白的,很漂亮,有很多层的花边,也很夸张,妈妈当场就要我换上,将旧衣服扔了,那时天还不大热,我穿着裙子,觉得又冷又尴尬。”
“我们都住在宾馆,那天晚上,妈妈还在饭桌上,张鹏飞带我先回了房间,他抱着我,像小时候爸爸那样抱着,我觉得怪异,但以前爸爸也是那样抱我的,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他拿出瓜子,让我自己嗑,我被他这样抱着,实在没心情嗑瓜子,他又让我剥一颗给他吃,我觉得这瓜子很难剥开,刚剥好一颗就掉到了地上,地上铺着暗红的地毯,还有散落的瓜子壳……我又重新剥了一颗,他让我喂到他嘴巴里,他的嘴唇很黑,牙齿很黄,和爸爸的不一样,又似乎有些一样,我照做了……他又让我喊他爸爸,我觉得这是对真正爸爸的背叛,就咬紧了牙不吱声。”
叶静捏紧了拳头,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在那时就开始了吗?”
王文文摇摇头:“那天幸好有人来敲门,我急忙跑回了妈妈的房间,但并没有逃过……小学毕业那年的暑假特别漫长,杭州回来后,我照例每天坐轿车去厂里,张鹏飞说妈妈的办公室太挤太吵了,让我去他的办公室,里面有很大的沙发,中午可以休息。他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妈妈把我送过去,一路反复小声叮嘱我,说那边的办公室里都是大领导,一定要有礼貌,见到他们要主动问好。其实我根本没碰到什么人,偌大的办公室,只有张鹏飞一个人……他和我勾手指,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其他人,否则他就不带我和妈妈一起上班。”
“从没说出去吗?”叶静觉得自己快要吐了。
王文文笑了笑:“从那个暑假开始,直到初一的寒假、暑假,都要去,只有我去的那些时间,妈妈能一起坐上轿车,我要是上学,妈妈得自己骑自行车上班。那时,她会冲我发脾气……到了初二,我成绩变得很差,我这样肮脏的人,是不配当一个好学生的。”
“不是你的错。”叶静道。
“谢谢你能这么说,”王文文顿了顿,“可那时我把一切都归咎到自己身上,我□□下贱才会有这样的遭遇,我这样的人不配活着,在学校的时候我也只想把自己埋起来不让人发现,上课的时候根本听不进去,我已经烂掉了,好好读书上大学这样明媚的未来不属于我,下课的时候我从不和同学一起玩,好像自己身上阴暗的影子会不经意就掉出来被人发现。”
“熬过了初一的暑假,我原本以为稍微能缓一缓,但张鹏飞提出给我辅导作业,因为我的成绩太差了……成绩的事,应该是妈妈和他说的,我让她失望了,更对不起曾经对我有很高期待的爸爸,”王文文又开始笑,笑得渗人,“那时我已经开始发育,我痛恨自己隆起的胸,用布一圈一圈紧紧缠住,洗澡的时候,我总是一遍一遍骂自己,你这个贱货,你这个贱货,但身体的发育还是不管不顾往前狂奔……我每周日的晚上被送过去,穿着杭州买的连衣裙,那裙子已经小了,紧紧勒着我,身材显现出来,显得我更下贱。”
“够了。”叶静一捶桌子,“不要这样说自己。”
王文文呼出一口气:“我第一次被送过去时,那里还有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大人,那个小男孩看起来好像女孩子,直到后面……我们两个被脱光了,像猴子一样站到酒桌前,供他们观赏时,我才知道是男孩……”
叶静急忙唤李一澄拿来汪铭父子的照片。
“你知道那男孩叫什么名字吗?”
“我不知道,在那样的处境下,我们深感羞耻恐惧,从没说过话。”
“是这个人吗?”叶静出示照片。
王文文看了许久,“我不确定,照片上的是成年人,肤色不算很白,五官有点像,又好像不大像,那个男孩,那时的年龄应该比我还小,我只记得他皮肤非常白……毕竟是12年前的事了。”
“没关系,那个成年人呢?你看照片!”
王文文还是盯着看了许久,直到握着水杯的手开始颤抖:“照片上看老了很多,但我确定,就是他……他说话很大声,酒喝得多,非常暴戾……”王文文再一次捂住脸,全身颤抖,不断发出打嗝一样的声音。
叶静忍不住上前抱住她,轻轻抚摸她的背,她的背廋而冰凉。
好一会儿,王文文擦干脸,深呼吸后吐出一口气,继续说道:“后来,他说人还是太少了,我和那个男孩的年纪都偏大,不好玩,他知道一个更小的,可以带过来三个人一起玩,但要给钱。张鹏飞说钱没问题,他来解决。下一次就来了一个小女孩,她爸带着来的。那里有一个环形的沙发,中间是空的,我们三个人被脱光衣服,站在那里,他让我们先跳个舞助兴,”王文文用手指使劲戳照片,“他又说这个小女孩是他物色的,他要第一个来,小女孩不停地哭喊,他抽她耳光,声音很响,后来小女孩就不吭声了,以后的每一次都没发出一点声音。”讲到这里,王文文垂下头,仿佛发不出声音的人是她自己,传讯室随即陷入沉默,那是暴风雨前的沉默。
“你知道这对父女的名字吗?”叶静打破沉默,她觉得再不发声,自己体内的暴戾就要喷涌而出。
“我记得他爸唤她娇娇。”
“晚点我们会拿照片让你来认。”
王文文点点头,继续道:“她爸一开始坐在饭桌旁,只顾喝酒,人渣说他不能只喝酒,得一起吃肉,不然他不放心。她爸说不要男的,自己女儿肯定也不行……每次都只选我……后来的事,你们知道,我在课堂上大出血……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男朋友,老师显然弄错了,老师怎么可能猜到发生在我身上这些恶心的事情,那时,我甚至希望真如老师猜的那样,那样至少我还是自愿的。老师和妈妈不住问我是哪个人……”王文文抬起头,又开始笑,“是这三个人里的哪个呢?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