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发生在空教室里的、关于笔迹的无声对峙,像一根细刺,扎在江凝的心上,时不时就冒出来刺她一下。
她试图用更繁重的学生会工作和更密集的课业来填满所有时间,试图将那个沉默的影子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她甚至刻意减少了对许眠的指派,除了每日必需的作业和笔记,不再提出额外的要求。
她需要证明,没有那些“便利”,她江凝依然可以运转自如。
然而,她失败了。
失败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
当她习惯性地在课间想去拿水杯时,指尖触碰到的不再是温热的玻璃壁,而是冰凉的矿泉水瓶。那股凉意仿佛能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心里。
当她熬夜核对艺术节预算,因为一个数据反复核算仍觉得不安时,视线总会下意识地瞟向一旁许眠之前整理好的、条理清晰的资料备份。那份笃定的、无需她再费神确认的稳妥感,此刻显得如此诱人。
当她走在校园里,听到有人在不远处提到“转学生”三个字时,她的耳朵会不由自主地竖起来,脚步也会几不可查地放慢。
她成了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而线的那一端,牢牢攥在许眠手里。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无比的烦躁和……一丝羞耻。
周五的体育课是羽毛球。自由活动时间,大部分同学三两成群地打着球,笑声和球拍的击打声充斥在体育馆内。
江凝没什么兴致,一个人走到场边的长凳上坐下,拧开矿泉水瓶盖,小口喝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了最角落的那个场地。
许眠也在打球。和她一组的是班里一个同样不怎么爱说话的女生。
与平日里低眉顺眼的沉默不同,球场上的许眠,眼神专注,步伐移动迅捷而精准。她挥拍的动作并不花哨,却极其有效,每一次回球都落在对手最难接到的位置。那不是一种充满攻击性的打法,而是一种冷静的、近乎计算好的掌控。
阳光从高窗洒下,照亮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和那双因为专注而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
江凝握着水瓶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许眠。褪去了那层温顺的伪装,展现出一种内敛的、却不容忽视的锋芒。
就像……就像她记忆中,那只在空教室里,对着黑板一笔一划、执拗地练习她笔迹的许眠。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会长,要一起打吗?”有相熟的女生过来邀请。
江凝回过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不用了,有点累,你们玩吧。”
她的视线,却像被钉在了那个角落,无法移开。
许眠似乎感受到了这道过于持久的注视。在一个回合结束的间隙,她忽然转过头,目光精准地穿越人群,直直地朝江凝这边看了过来。
没有任何预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猝然相撞。
隔着大半个喧嚣的体育馆,隔着光影与灰尘。
江凝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当场抓包,一股热意瞬间涌上耳根。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迅速别开了脸,假装看向别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矿泉水瓶壁。
心跳,却失了序,在胸腔里鼓噪着,一下,又一下,清晰得让她发慌。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道来自角落的、平静无波的目光,在她侧脸上停留了好几秒,才缓缓移开。
体育馆里的喧闹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远,只剩下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和脸颊上未褪的热意。
她不敢再看向那个角落。
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攫住了她。
她突然意识到,她不仅仅是在依赖许眠的“服务”。
她更是在不由自主地,注视着她。
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探究她平静外表下的真实,甚至……为她在球场上偶尔展露的锋芒而失神。
这早已超出了“会长”与“辅助”的界限。
也超出了她所能理解和控制的范畴。
矿泉水瓶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被捏紧的声响。
江凝垂下眼睫,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她好像,真的……
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