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切——”
温酒搓了搓肩膀,出门时天气晴朗,于是只穿了一件薄衬衫,没想到遇到黑光噬人,方才二人没有避开小桥的落石溅起的水花,湿了一半的衣裳,一阵冷风吹过,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件风衣披在了她的肩上,好闻的沉木味道瞬间将她包裹。温酒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攥着不属于自己的外套,不好意思地说道:“谢谢。”,看着眼前的小巷,问:“牧先生,你是要带我去哪里?”
“去见位能帮人定神的长辈。” 牧展墨与温酒并肩往巷深处走,风把他的声音压得很轻,“是我父亲旧识,单名一个玖。我小时候身体弱,父亲便送我来她这里修养,久了就喊她玖姨。后来父亲走了,也是她帮我安顿的。”
“你父亲他……”,温酒没想到自己无意间提及了对方的身世,歉意地说:“抱歉,我并不知道。”
牧展墨的声音并没有任何波动,语气平和:“没事,自我幼时母亲病逝后,他便一门心思处理族中琐事。”,他顿了顿,斟酌着词汇解释:“我的身边,是张伯照顾我,父亲与我更像君臣。”,他侧过脸安抚道:“温医生不必介怀。”
温酒抿了抿嘴唇,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只好转移话题:“你刚才说的定神静心是?”,
“你我刚遇到祸事,心神有所影响,而玖姨对这方面颇有研究,她今天刚好在店里,顺便——”,牧展墨指了指她湿了半边的头发说道:“我们也需要一个可以取暖的地方。”
“这样啊,谢谢你。”,温酒羞怯地眨眨眼睛,“那一会儿打扰了。”
“没关系,玖姨喜欢热闹。”
——
午后玖姨散步消食回来,困意上来,刚躺回老藤椅准备小憩,就见上午刚送走的牧展墨带了人进来。
“玖姨,又打扰了。”,牧展墨冲她点点头,站得直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显得乖巧无比。
“您好。”
一旁的温酒眨眨眼也跟着点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看到这位玖姨时,她莫名觉得很亲切。以及对方确实如牧展墨说的那样,又年轻又漂亮,尤其是对方那宛如落霞红枫般夺目的红发,十分独特。
看见家里来了客人,午后小憩的安排被打乱,玖姨浅浅叹了口气,起身走过来:“上午不是才来过,怎么发生什么事让你打道回府了?”,她看向温酒,又问:“这位是?”
“这是温酒温医生。我刚在水边的小桥遇见她。”,牧展墨说道,他没有说上午玖姨给自己的提示,但二人都听懂了。
“哦,原来是她。”
玖姨这才站直了身子,仔细打量了一番温酒,眼中闪过沉沉思绪,又看了看牧展墨,仿佛明白了什么,然而牧展墨看向她时,她却什么都没说。
“你们两个怎么一身水,今天街上有打水仗的活动?”
“不,玖姨。”牧展墨说道,“是黑光,我们刚才遇到了黑光,”,于是他简短地转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玖姨听罢秀眉微簇,低声自语:“怎么这么快又出现了,不应该啊……”
不过眼下该考虑的是先处理两个小落汤鸡,她冲温酒招招手,“小丫头,跟我去换件衣服,我让人把你的衣服烘干。”
“啊,这……”
温酒愣怔住,不知道该怎么办,看向牧展墨,见对方点点头,于是起身跟上去:“那玖姨,我打扰了。”
玖姨摆摆手,“没事,你是墨小子带来的,那就是一家人。”至于牧展墨,她指了下后门:“墨小子,你之前的练功服还在你的卧室,你去换一下吧。”
“好的玖姨。”
温酒攥着衣角的手顿了顿,刚经历生死,突然被陌生人说 “一家人”,这三个已经很久没有提起,心中升起的暖意掺杂几分酸涩,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于是也跟着牧展墨说:“好的玖姨。”
起身跟着玖姨进入古董铺子的里间,里面装饰温馨柔和,与外面比起来更多一丝精致舒适,这应该是她的卧室。
玖姨虚空比划了下温酒的身量,心中估摸着有数,转身在衣柜里找了身洗的干净的衣服递给她:“诺,给你这身吧,我其他的衣服你穿大概胸口会勒得慌,这条裙子宽松些,应该能穿。”
被人指出身材丰腴,温酒不好意思地捂住胸口,耳朵泛红,赶紧接过裙子,“谢谢玖姨。”
“换下来的衣服放在门口的篮子里就行,过一会儿有人会过来拿去烘干。你在这换吧,我就不等你了。”
“好的,我很快就好。”
玖姨细心地关上房门,回到前厅。
牧展墨已换好衣服,正用角落的小炉子烧水,门窗都关着,潮气被炉火慢慢烘散。
墨小子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看他一手包揽了活计,玖姨也就做起了甩手掌柜,坐回八仙桌旁,食指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思索着刚才的牧展墨说的那些事,刚重要的是她没想到牧展墨带回来的会是……
“小墨,你是按我说的遇到了那女孩?”,她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牧展墨提着烧好茶水走过来,“是的玖姨,是有什么不对吗?”
听到肯定的回复,玖姨反而用从未认识他似的眼光将他重新打量了一遍,不死心地又问一遍:“当真?”
“当真。”牧展墨点点头,“我不会欺瞒玖姨。”
玖姨眉头紧锁,一脸凝重,口中喃喃自语:“怎会如此,不应该啊……”
她又看了眼牧展墨,随后取下手腕上的赤红珠链,闭上眼睛,双手拨捻,口中念念有词。即便是牧展墨坐在她身侧,也不曾听清楚玖姨在念些什么。
直到温酒换好衣服出来,玖姨也没有停止念诵。
见牧展墨对自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温酒便没有开口询问,轻手轻脚地坐在他对面,一起等候玖姨结束。
这个时间并没有太长,玖姨很快就睁开眼睛,整个人的气势好像不一样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变了,温酒也说不上来,但就好像是换了个人似得。而她刚一见玖姨的熟悉感,又冒了上来,甚至更强烈。
温酒握住双手,压下心里的悸动,没有多问。
只见玖姨用力地伸了个懒腰,“哎呀,真是累死我了!”,放下手后,她拍了拍牧展墨的肩膀,“你小子也是有能耐啊,能藏这么久!”
牧展墨不明所以,“玖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红发女子并没有理会他,转而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对温酒说:“来来来,坐这边,我给你看看。”
“哦,好的玖姨。”
“别和这个臭小子一起叫姨啊姨的,我们各论各的,我叫你酒酒,你叫我阿玖,这样我们就不会混淆了。”,念诵完的玖姨好像变得玩心大发一般,行事作风更符合她的外貌,像个二十出头的少女。
温酒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还是很配合地点点头,“阿玖。”
“这就对了嘛。”,阿玖很是满意:“把手给我。”
“好。”
阿玖搭上她的手腕,只一会儿,说道:“嗯,是有点惊吓过度。你刚才在黑光里看到了什么?”
她说出这句话后,温酒顿时寒毛再次束起,脸色发白,想起被黑光吸住回过头看到的东西。
“我看到,一双充满**与邪念的眼睛。”,温酒皱着眉,努力描述:“就好像,被鲜血染透一样,深邃幽暗,让人头晕目眩。”
一旁的牧展墨听了皱起眉,心中暗道,看来这才是温医生迟迟没有回过神来的原因。
“看来是有人捣鬼……”
阿玖了然地收回手,从袖子里像是变戏法一般拿出一炷香插在八仙桌上的香炉里,只打了个响指,这香便自己燃了起来,一种清冷悠远的香味包裹住温酒,驱散了她的恐惧。
“放轻松,这是安神香,多闻闻,对你们俩现在的状况很有帮助。”
温酒只觉得身心都变得轻松起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慢慢舒缓开,疲惫和倦意向她袭来,最终她合上眼睛缓缓睡去。牧展墨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她身后,扶住她瘫软的身体。
“把她抱去我屋里吧,让她睡一会儿,睡醒就没什么大碍了。”,阿玖摇着团扇,嘴角似笑非笑:“你不用在跟前看着,会有人照看她,你过来后院,我有事交代给你。”
“好。”
——
古董铺子的后院被打理的井然有序,行走在其中能够闻到丹桂的香气。
阿玖与牧展墨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她摇着团扇,问道:“墨小子,你还记得你的身世吗?”
“记得。”
牧展墨点点头:“我自幼被遗弃在沈家族地,是我父亲,也就是沈氏一族的族长收养了我。他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养母,在我七岁那年病逝,后面父亲便将我交给管家张伯照料。三年前,他因积劳成疾,离开了人世。家族也交由亲子,我的弟弟接手。于是我就搬了出来,没有留在族地。”
“你父亲离世前,嘱托我多多照料你,这些年你也没少往我这跑。”,阿玖用团扇比了比自己的肩膀,笑道:“当初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说你才十岁岁,但个子已经有这么高了。”
提及往事,牧展墨眉眼柔和了许多,只是他向来不苟言笑,对此也没有太多表情。
阿玖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其实我愿意答应你父亲的请求,除了念及旧友情谊之外,另一方面是因为我见你的时候,便看出你不是此间之人。”
这事阿玖也曾告诉过牧展墨,所以他并不意外。后来总是梦见神女一事,他也因此频繁来找阿玖解惑。
“只是那时你的灵魂尚不稳定,所能够推演的东西并不多,你到底来自哪里我也不曾知晓。于是我只能建议你多出去走走,淬炼身体,稳固灵魂。”
阿玖负手而立,似乎又多了几分玖姨的气度,“你十六岁那年告诉我,你总是会陷入同一个梦境中,我便以此为锚点推演你的前世今生。却依旧不得结果。”
“每隔一段时间,你的梦境就会清晰几分。此后你便说,梦境停留在一位神女身上,直到今日。”,阿玖转过身,看向牧展墨:“你如今已有二十六岁,灵魂与你的身体已经构建了稳定的连接。以前我总是以为你是意外而来,总想着让你回去。如今见到你梦中所指之人,我才明白,你寻人至此。”
“玖姨是说温医生吗?”,牧展墨皱起眉。
这回阿玖倒是没有直接回答他,摇了摇扇子,笑道:“我怎么知道,不是你把她带来的嘛。”,她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女孩很特殊,本来应不会与任何事物产生交际,没想到反倒因你……”
后面的话仿佛被风吹散,牧展墨没有听清,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自幼被遗弃,后养父养母先后离世,天煞孤星这个标签伴随了他一整个童年,即便弟弟再三挽留,但他还是在父亲下葬后的第二天就搬离了族地。
即便问心无愧,也难敌人言可畏。
本来他以为命数一词是可以改变的,可如今听到玖姨的话,他产生了些许迷茫,难道真是自己影响了温医生吗。
“嘿!傻小子,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阿玖一扇子敲醒他,一眼就看出这傻孩子又在胡思乱想,翻了个白眼:“我不是说了吗,你是因不是此间之人,周围才会对你有所排斥。待你长大后,这种情况就自然而然的没有了。至于你养父母那是一个积劳成疾,一个久病缠身,只能说是无可奈何。”
说完这些之后,她郑重其事地告诉牧展墨:“不要瞎想,知道吗?”
“嗯,我明白了,谢谢你玖姨。”,额头有点痛的牧展墨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那,玖姨,我和温医生今天遇到黑光噬人一事,是因为……”
“那是有不长眼的在背后捣鬼,”说道这个,阿玖神情淡了下来,嘴角还挂着笑却冷冷的,“后面我会找人尽快处理的。”
“嗯,我知道了。”
之后二人又聊了点其他的家常,估摸着温酒快醒了就往回走去。
——
温酒是被窗外的落霞晃醒的,橘红色光透过窗纱,把床幔染得软软的。睁眼时,才发现床边竟坐着个人:褐色唐装的袖口绣着细金纹,面具遮住上半张脸,只露出双金闪闪的眼睛,正安安静静看着她。
少年模样摸约十七**,蓄着长发,松松拢在耳侧,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在给她扇风,动作优雅轻柔。天已落霞,正是最闷热的时候,屋里没有空调,若不是少年在这扇风,温酒怕是早就热醒了。
“啊,谢谢你帮我扇扇子。”,温酒坐起身,“抱歉我睡了多久?”
面具少年站起身,收起扇子,没有说话,只盯着温酒的脸。虽然感觉对方没有恶意,但这样被人盯着,还是有些不自在,温酒主动开口:“请问,你是?”
却见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个手掌大的小盒子,轻轻放在温酒掌心。
盒子是凉的,像浸过井水的玉石,表面刻着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纹路。少年没说话,转身就走,褐色衣摆扫过床沿时,带起一缕淡淡的桂花香。徒留温酒捧着盒子呆愣地看着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