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宁城附近的一个服务站，因着和宁城最大的码头不过十五分钟的距离，基本大多数集装箱司机都会在这里休憩。
大型的拖车你来我往，将那原本还算干净的服务站卷起一层又一层的沙土，司机们有些睡在拖车里，有些停好车就从车上走下来，被大衣包裹的身子瑟瑟发抖，他们总是会拢了拢那衣裳，而后往服务站里唯一的店铺走去。
店铺里，祁楚珊皱眉低头，盘算着这一个星期的销售量，最近快到年底，来来往往的集装箱日以千计，人来人往间，她这家小店铺也算如火如荼。
看着那数字，她眉间的纠葛慢慢舒展一些，以当下的速度，不下三年，她应该就能攒到第一套房子的钱。
店铺的右后方有个打单机，很多司机会来她这里打箱单，因着这个机器，基本上很多的司机都会特地下车来这里走一遭，顺便买点小零小碎。
此时那台机器又发出熟悉的响声，祁楚珊直了直腰，看向门口，就像往常的几千几万次一样，一只手握在了门把手上，门应声而开。
来人是一个男人，熟悉面孔，祁楚珊笑了笑，“陈老哥，老样子？”
那个叫陈老哥的男人笑了笑，“啊，妹子，老样子，”说着，他伸展了一下手臂，走到柜台前，一双手抵在那柜台上，“妹子，你昨晚打烊有些早啊，本来这烟昨晚我就该买了。”
祁楚珊笑容明媚，转头拿着烟，嘴里还叨叨着，“我都是九点关门的，没早没晚，下次陈老哥早些来买，或者您说一声，我要没啥事，可以等一会儿。”
“那那那就算了，我也知道妹子不容易，回头我早点来。”陈老哥笑着，接过祁楚珊递过来的烟，又打了个哈欠，祁楚珊见状，笑意又多了一分，“陈老哥买瓶红牛回去喝吧，我算您便宜点。”
“啊，行，也不用便宜，你那价格就是外头的价格，已经很实惠了，再来两瓶红牛，加上烟一共三十六，对吧？”陈老哥顾自算着，顺便手机已经对着那二维码一照。
祁楚珊点了点头，“那一块就不必了，三十五，给您凑个整。”
“我们现在都扫码，不用凑整。”陈老哥低头按着数字，等按了确定后，他拿起一旁的两瓶红牛，又将原本放红牛的袋子拿了下来递给祁楚珊，“袋子还你，我这外头有车，袋子没什么用。”
“行，那，谢谢陈老哥。”
微信收款三十六元。
等机械般的声音响起，陈老哥刚好也把付款完成的屏幕界面给祁楚珊看，笑了笑，“付了，我走了。”
“行，陈老哥慢走。”
送走那人，祁楚珊微微收了收笑意，每天，她都需要对着柜台外头的人笑上成百上千次，一次次的攀聊中，她手机里的余款也在一块两块的叠加，她低头将单子收好，此时转头，便看到太阳从东面似乎又爬上来一些，泛红的天际像初生的华光，映着原本有些睡意的服务站都有些醒来的模样。
祁楚珊自然没这心思看日出，她把单子理好后放回到抽屉里，走到一旁的烤香肠机旁，将原本空缺的几个位置重新放上香肠，而后拿起一旁的抹布，从柜台角落的小门走出。
最近天气更冷了，许多司机都会偶尔来这边吃上一顿早餐，当然她这资源也匮乏，只有泡面、烤肠这些，大多数要求高一些的司机，便会去离这里再开二十分钟的大服务站吃，但也有一些想省钱的，就会来到这里，毕竟她卖的很多东西价格上，都比那些大型服务站要优惠一些。
沾着水的抹布很冻很凉，掌心压着刚用水洗过的抹布，擦拭着稍稍有些破旧的几个桌子，这几个桌子她前年张罗的，才过了两年，已经破旧不堪，这里的环境并不好，所有人都好像灰蒙蒙的，于是连这些桌椅，也不约而同的配合着这里的破旧感。
而那双发红发冻的手，好像也是这里的一份子，相得益彰。
祁楚珊直起腰，又将抹布洗了一遍，才重新回到柜台里，此时刚好是早上七点，右后方的打单机，又熟练的响起。
她刚准备又跟刚才一样攀聊，便看到一旁的手机响起，她眨了眨眼，看着里头来电名字，手指惯常的按着红色按钮，一下。
可来电的人似乎不想顺她的意，下一秒，电话又重新响起，祁楚珊皱了皱眉，这次，她按了绿色按钮，“喂，有什么事？”
“你刚才为什么挂我电话？什么叫有什么事？妈都不会喊一声吗？离了婚，就跑那么远的宁城去，现在倒是好，你妈的电话都不接了，祁楚珊，我生你出来，不是让你来给我找气受的！”
同样的话术，已经讲了不止千遍，祁楚珊有时候想，如果电话那头的人能闭嘴，她应该能复述那些辱骂的话，然后，让对方可以保护一下嗓子。
此时，余光扫到门口的手慢慢推动，她眨了眨眼，看向门口的人。
那人径直走到离门最近的那桌子旁，手里拿着纸巾，正在擦拭她刚才刚刚擦过的桌椅。
祁楚珊挑了挑眉，电话那头还在骂，“赔钱货，你听到我说话了吗？你在干嘛？是不是又滚到哪个男人的被窝里去了！赔钱货，你说话啊！”
她伸了伸脖子，看向对面那人，那人抬头，祁楚珊高傲的头轻轻扬起，像是要让自己和电话那头所骂的人隔离。
“祁楚珊，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你弟在宁城刚找到了工作，现在正在找房子，你不是有房子吗？让他住几天。”
祁楚珊回过神来，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发硬，“别说我是和别人合租的，就一个房间，就算我自己花钱买了房子，我也不会让他住进来！李丽芳，我不知道你哪里得到我的电话，但，祁立峰来不来宁城，和我没关系，我是死是活，和你们也没关系。”
“你个赔钱货，你敢再说说！”
啪，手机被重重的砸在柜台上，门口的人站在那，依然一声不吭，她手里的那张略有些潮湿的纸巾拿在手里，将那手指衬得格外通红。
祁楚珊缓了缓呼吸，笑容重新爬上眼眸，“生面孔啊，您刚来码头这里干活？也是司机吗？”
秦忍看向不远处的女人，明明眼眸里还都是血丝，却硬生生的做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她将那张湿掉的纸巾扔进一旁的垃圾桶，走到柜台旁，抬眸看着对方，“来一盒泡面。”
“要烤肠吗？我刚烤的，新鲜着呢……”
祁楚珊的话还没说完，秦忍已经打断道：“只要一盒泡面。”
“行吧……”祁楚珊也没有了兴致，脸上的笑容僵硬的大抵能直接抠下来结块，她回头，从柜台上拿出一盒泡面，“四块五，二维码就在那，”她指了指前台边上的那块牌子，努力又笑了笑。
秦忍嗯了一声，接过那泡面，手机对着二维码，“滴……”
微信收款五元。
祁楚珊听着电子音，抬头看着对方，“怎么还多付了五毛？”
“懒。”秦忍看她一眼，便转头要离开。
祁楚珊诶了一声，探过身去，离秦忍近一些，见对方的眉头略微的皱了皱，于是又自然的缩回去一点，从一旁的烤香肠箱子里取出一个烤肠，递过去，“你多给了五毛，那就拿这个，送你吃。”
“无功不受禄。”
祁楚珊笑了笑，“你把刚才我摔手机的模样忘了，这是小费。”
“我没看见。”
祁楚珊挑了挑眉，“那你这泡面，需要开水吗？”
“边上有个开水房，”秦忍说道。
“那水脏，我这有烧好的水，你等一下，”她回头从一旁的柜台底下拿出一个热水瓶，回过身来却见秦忍已经走到门口正在推门，祁楚珊放下热水瓶，嘴里叨叨着，“小性子够冷的……”
秦忍推开门出去的时候刚好有两个男人一起进来，他们看了秦忍一眼，而后攀谈着往柜台走来，“诶，老板娘，跟以前一样，两包烟，两盒泡面，给放好水，再来两根烤肠。”
“好嘞，”祁楚珊笑着，在那张罗着，秦忍此时刚好准备关门，便看到对方喜气洋洋的样子，想到刚才明明还眼里泛着血丝的模样，原本已经出去的脚退了回来，她坐回到起先用纸巾擦过的那套桌椅面前，那盒泡面也乖巧的放着。
那两男人也走了过来，眼神里有些疑惑，但似乎也顾不得什么，另外找了个桌子坐下，泡面盒已经打开，祁楚珊此时提着热水瓶走了过来，“现泡比较好吃，”她另一只手还托着一个餐盘，上头有两根烤肠，“喏，还有烤肠。”
“谢谢老板娘，”两人都嬉笑着，各自将手里的泡面盒往中间处推了推，祁楚珊等他们手让开一些，给两盒里都注了开水。
“那慢慢吃，这里暖和些，没出车之前，可以这里坐会儿。”
“忙着呢，得马上走，今天我有两趟。”一人说道。
另一个人叹口气，“你只有两趟，我连着明天的三趟，两天五趟，要开死人了。”
祁楚珊插话道：“年底嘛，都辛苦了，不过回头等过年放假了，拿着钱回去，也敞亮。”
“那必须是的。”两人应和道。
应对完那两人，祁楚珊直接走到秦忍面前，“那美女，你要开水不？”
秦忍面前的泡面盒子还关着，她也不好做主，便提着热水瓶等对方回复，另两人转过看过来，似乎也找到了攀谈的档口，问道：“唉妹子，没见过你，也开集装箱货车。”
秦忍强迫自己抬头看着他们两，而后唇微微开启，“嗯，今天第一天上班。”
“第一天上班就有订单吗？”其中一人又问了一句。
“没有，只是过来瞧瞧。”
祁楚珊接话道，“估计马上会有，现在你们不是人员不够嘛。”
“这活累呀，你女孩子也不安全。”另一个男人说道。
秦忍没接话，只是低头把泡面的包装纸撕开，而后等盖子打开后，她抬起了头，祁楚珊会意，拿掉热水瓶的塞子，往那泡面盒里就倒了水，嘴里还叨叨着：“如果没订单可以在这里休息，他们说的也对，女孩子干这个活，太累了。”
秦忍没接她这话，只是眼眸里有祁楚珊瞧不明白的打量，她在这服务站开店三年，各种眼神都瞧见过，却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神。
对方本身就是女孩子，这地方又是男人居多，祁楚珊心底忍不住会关心，她本就在泥潭，却看不得更多的人受苦，只是那眼神她看不懂，加之边上还有人，便也不再想什么，拿起热水瓶回了她那柜台里。
两个男人很快吃好了面，吆喝了一声，其中一个走回到柜台边，“打火机借一下。”
祁楚珊努了努嘴，“到外头去抽吧，大清早这里要有烟味一天都散不出去，这打火机送你。”
那男人笑了笑，回头看了身后的秦忍一眼，“老板娘也懂得照顾小妹妹啊，懂得。”于是收了打火机又说了声谢谢，就和同伴一起出了门。
秦忍此时也吃完了面，将那些塑料纸一起扔进了盒子了，托起那盒子，走到店外面的垃圾桶，把那盒子扔了，又重新走回来，祁楚珊则是将另两个盒子也收了，只是扔的是屋里的垃圾桶，等秦忍回来，她忍不住说道：“外头冷，我这垃圾桶里的袋子我天天换，没事。”
秦忍没接话，只是指了指烤香肠那边，“来一根。”
“这次得两块？”祁楚珊笑着说道。
“嗯，”她低着头，又是一顿扫，等熟悉的电子声响起，祁楚珊把那烤肠也递了过去，“你初来乍到，不该省省钱吗？”
秦忍看她一眼，却是说：“我有钱。”
她拿着烤肠便转身离开了，留下空落落的祁楚珊。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感觉她会走却是留下，感觉她要留下休息了，却又走了，祁楚珊摇了摇头，丢掉了那些所谓的念想，于她来说，继续攒钱买房子才是重中之重，此时一堆夫妻走了进来，她笑着，“李大哥李大姐，要出车啊。”
这头祁楚珊还在如火如荼的做着买卖，那边秦忍已经走出了门，正如她说的，自己不缺钱，而她的车应该也是整个服务站里最新最好的车。
车是她父亲买的，宁城是一个主走进出口的城市，所以里头有很多门道，最赚钱的自然是那些进出口公司，当然，还有一批凭借着进出口形成的支线产业，比如秦忍父亲的禾心物流。
这公司名下有100台拖车，另还有挂靠车辆五百余台，基本囊括了宁城以及周边的各类物流业务，原本作为大小姐的秦忍，自是不用到这基础岗位工作。
但秦**本就是司机出身外加秦忍继母的怂恿，便有了现在这场面，只是对于秦忍来说，这一次的工作，对于她来说，也是她计划中的顺水推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