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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作者:洛衡以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许翎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柳渐青。


    比如,他从不让自己吃太多蜜饯青梅。某天“不小心”吃多了一些,就满山遍野地追着自己跑。


    就比如,他还要逼迫自己早睡。每晚到了亥时,若是还不上床,直接抄起被单一裹,把自己按进床铺里。


    再比如,某一天柳渐青什么也没说,就将他封印起来。


    没有预兆,也没有解释。


    许翎只能看到柳渐青指尖凝聚起冰冷刺眼的光。如此决绝,带着一股令他灵魂战栗的气息,毫不留情地从上而下,将他整个人狠狠罩住。


    他想挣扎,想嘶吼,想大声质问,可身体却被无形的枷锁禁锢着,动弹不得。


    他破口大骂:“柳渐青!你这个混蛋!”


    柳渐青没有说话。


    他的视野开始扭曲、模糊,最后定格在眼前的,只有柳渐青朦朦胧胧的脸。那张总是带笑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浓重得化不开的悲恸与……决绝。


    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最后时刻,他只能看到柳渐青嘴唇张张合合,似是想说什么。


    他说的什么呢?


    许翎不明白,也不可能明白了,他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十年。


    “许羽——”


    好吵……


    “许羽——!”


    怎么还更吵了呢?能不能别吵他睡觉了。


    “臭乞丐——!”


    许翎“砰!”的一声,猛然从床上坐起。


    许翎有点子起床气。以前柳渐青还在的时候,从来都不敢在大清早吵他睡觉。


    居然有人能比柳渐青更有种?很好。


    他屈尊睁开眼睛一瞧。嚯,眼前居然是一个陌生男人。


    眉稀眼小塌鼻梁,


    腮宽嘴歪臭皮囊。


    嗯,比柳渐青丑。


    “你哪位?”既然比柳渐青丑,那他更没有惯着的理由了,黑着脸问道,嗓子还有些沙哑。


    男人一怔,像是从没见过平日里如小白花般倔强又礼貌的许羽,如此冷淡。


    “快点,给阿文道歉!”只怔了一瞬,男人继续道:“别以为你装疯卖傻,就能把这事混过去!”


    这个阿文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哦,他这才注意到。男人身后,还站着个比他更矮一些的男人。那人低着头,身形柔弱,露出一段细白的脖颈。


    额窄山根低,


    唇浅印堂青。


    一看就是个薄命相,许翎刻薄地想。


    “穹、穹哥哥,”矮一些的男人轻轻地扯住男人的衣角,声音细若蚊吟:“别这样。我想,羽哥哥那天一定不是故意的。”


    穷哥哥?许翎纳闷地想,虽然他对金钱没太大概念,可这人这打扮,看起来也不穷啊。


    “穷哥哥”郭川穹冷哼一声,再度发话:“不是故意的?阿文你就是太善良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被这个没教养的臭乞丐欺负。”


    “穹哥哥!”郭川文狠狠一跺脚,扭捏着身子:“你这么说话也太过分啦!”


    “羽哥哥!”说完,他又转过身,用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盯着许翎,泫然欲泣:“我相信你,你那天一定不是因为嫉妒大家都围在我身边,故而推我下水的,对不对?!”


    许翎:“……”


    好吧,现在他是真的想推这个人下水了。


    郭川穹傲慢地抬起头:“许羽——这个歉,你道,还是不道?”


    许翎冷冷地站了起来,和他对视。


    长这么大以来,除了柳渐青,就没人能让他道过歉。


    郭川穹被他这冰棱似的目光刺得一慌,心底莫名发虚,但旋即就被更大的怒火取代了:这个没用的家伙,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


    “看什么?!你不道是吧——!”郭川穹怒喝道,上前一步,伸手便要去揪许翎的衣领。


    电光石火间,许翎动了。


    他并未硬接,而是后退半步,往郭川穹毫无防备的心口处一点。郭川穹重心不稳,往后一倒。


    “穹哥哥!”


    郭川文立刻上前扶住郭川穹,眼眶红得更厉害了:“穹哥哥,你怎么样?痛不痛?”


    话摆,视线对准许翎:“羽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呢?!穹哥哥只是想让你道个歉而已,你怎能动手!他可是你亲哥哥啊!”


    许翎面上毫无表情,心头冷冷一笑。


    以他以往的经验,受了他这一下,郭川穹没十天半把个月起不来。


    然而,没想到的是——


    “我、我……”郭川穹倒在郭川文怀里,在胸口摸索一顿,随后莫名其妙道:“我、我没事啊?”


    许翎:“?”


    “我刚才是自己没站稳,摔了一下。”郭川穹认真道:“有人刚才怎么我了吗?”


    不应该啊,许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难道是这个身体有问题?


    既然拳脚不管用,那就只能——


    下一秒,许翎熟练地向后一仰,虚弱地倒在地上,发出一连串压抑而痛苦的咳嗽,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郭川穹和郭川文都惊呆了。


    “你、你装什么?!”郭川穹还是恶狠狠,语气却已不如方才强横:“我还没碰到你呢!”


    许翎抬起眼,眸中只剩一片命不久矣的灰败与黯淡,气息微弱,断断续续道:“咳咳、咳咳咳……我前些日子落了水。寒气入体、高烧不退。大夫说了,我这是病气入体,异常凶险。要是身强体壮之人靠近我,更容易损其根基。”


    他边说,边艰难地抬起手,捂住嘴唇,剧烈地咳嗽。方才那触碰过郭川穹的指尖,不停颤抖着,仿佛上面带着无形的病菌。


    郭川穹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他知道许翎一向身体不好。这幅模样,还真不像是装的。


    他连退了好几步,心有余辜地看了看自己刚碰过许翎的手,又看了看地上奄奄一息的人。作为修炼之人,他最担心的就是根基受损。


    一旁的郭川文已吓得花容失色,仿佛许翎周围的空气都充满了瘟疫。他可是跟许翎一同落水的,最容易被传染。一想到这,就再也顾不得柔弱的形象,一把死死抓住郭川穹的衣袖。


    “穹哥哥,”郭川文焦急道:“我们快些走吧!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郭川穹被那句“损其根基”四个字骇得心头剧震,再看许翎那副随时要断气的模样,只觉得被他碰过的胸口开始隐隐发烫。他被郭川文拽得连连后退,却仍不忘强撑面子,对着许翎怒道:


    “许羽!你——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要是你敢把病传染给我,我绝对饶不了你!”


    摞下这句毫无威慑力的狠话,他便再也抵不住郭川文的力道,两人仓惶失措地逃离了小屋,背影狼狈不堪。


    看着两人彻底离去后,许翎也不咳了,拍拍身子站了起来,额角已渗出点点冷汗。方才一番举动,看似轻松随意,实则耗废了他浑身上下的心力。


    他叹一口,往床上一倒,脑海里缓缓闪过一些混乱又无序的记忆碎片。


    靠着这些碎片,许翎总算拼出了事件大概的来龙去脉。


    这身体的原主人,叫许羽。


    他本才是真正的郭家小儿子,郭川文。奈何出生不久后就被贼人给调了包,流落在外,被一户普通人家给领养了回去。


    当然,花钱的那种“领养”。


    他的童年,基本是在柴米油盐的粗粝和养父母的打骂声中度过的。


    直到十七岁那年,郭家这边发现了郭川文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从而顺藤摸瓜,找回了他。


    本以为是回到了温暖的港湾,却不料,是从一个冰窟,坠进了更深的魔窟。


    回到了郭家,上至郭家老父老母,下至他的亲二哥——也就是刚才那个郭川穹,都更偏爱那个顶替他身份,享受了十几年荣华富贵的假货。


    许羽明明是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却如同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一个千疮百孔的瑕疵品。


    原主性格里就带着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与倔强。不擅,也不屑于那些曲意逢迎、撒娇卖乖的伎俩。


    他渴望亲情,却不知如何表达,只能笨拙地、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那假货郭川文如何娴熟地承欢膝下,如何用甜言蜜语将父母哥哥哄得眉开眼笑。


    他的沉默,被解读为清高孤傲,不识抬举。


    他的笨拙讨好,被视作别有所图,心机深沉。


    他偶尔因委屈而生的辩白,在那假货炉火纯青的演技对比下,也被成了推诿责任,污蔑构陷。


    而那位假少爷郭川文,表面柔弱善良,背地里却手段频出。


    渐渐地,郭夫人看他的眼神,从初时的愧疚与怜悯,变成了彻底的不耐烦与淡然。亲弟弟郭川穹,更是将对这个“突然冒出、夺走郭川文的一切”的亲弟弟的憎恶,**裸地写在脸上。


    在这个富丽堂皇的家里,许羽呼吸是错,存在也是错。


    ……这剧情怎么越品越熟悉?


    许翎蹙眉细想,蓦地想起来——这种狗血剧情,不就是柳渐青以前闲暇无事时,非要拉着他,边看还非要点评的狗血话本嘛!什么《真假少爷:假爱真婚》、《替身庶子莫要跑》、《霸道宗主爱上我》……


    所以,他现在莫名其妙落到这步田地,一定都是因为那家伙以前看了太多这种乱七八糟的话本!


    许翎毫无负担地将这口锅,结结实实扣在不知身处何方的柳渐青身上。


    前些日子,郭家举办宴会,席间许羽与那鸠占鹊巢的假货发生争执,推搡间竟双双一同落水。


    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原主最后看到的,是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涌向郭川文。而他如同一块无人在意的破抹布,被遗忘在这刺骨的寒水中。


    最终,他被下人草草捞起,扔回这间偏僻冷寂的木屋。原主本就因为多年积劳而身体孱弱,再加上无人探望,没有热汤暖药。寒气从四肢百骸侵入心脉,生命如同风中残烛,一点点流逝。


    在生命彻底消散前,这副身体的原主,那个懦弱了一辈子的少年,总算是硬气了一会。


    他不知从何学来近乎失传的招魂术,能招来一个强大而又残酷的魂魄上身,为自己实现心愿。代价则是,献上自己的魂魄。


    结果大致是许羽能力不过关,阵法画得一塌糊涂,没能请来个什么高大上的魑魅魍魉。而许翎这个肉身被封的孤魂野鬼,没死,但也不算活着,正好卡在个生与死的界限。就这么硬生生给拘上身来了。


    “我要你的魂魄干什么?”许翎纳闷地想,又不能拿来煲汤。


    唉。


    但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虎落平阳还被犬欺呢。许翎默默叹了口气,双手举起一面放在身侧的铜镜:“那你想要我,做些什么呢?”


    许羽选的正是这面铜镜作为连接物。许翎照在上面,上面映出的,正是许羽本尊。


    “断手?砍脚?把他们一个个都绑起来火烤?”许翎思索道,忽然间想到什么,微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或者是……斩草除根?”


    镜子里的身影似乎是被吓到般,猛一晃荡。


    许翎一怔,随后难以置信,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让——他们全都——后悔莫及?”


    镜子里面的身影满怀期待地点了点头。


    手中铜镜“啪”的一声,摔在了许翎脸上。


    许翎陷入了思考。招魂术能招来的,可都是强大又残酷的魂魄……强大,自然符合他。


    至于残酷……他很残酷吗?


    许翎再度拿起那个有些模糊的铜镜,这一回里面的许羽消失了,照出的是他本来的模样。他歪头,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邪笑,随即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嗯,果真很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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