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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工作

作者:沙发上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三个小时的活,一直到晚上九点,他才干完。


    工头扫码转给他75块钱,一边转着,一边看了他一眼:“工地不是谁都能干的。”


    杨浱樰抿着唇:“我可以。今天只是没适应过来,明天会好的。”


    工头只不屑地笑了一声,大概是没把这句话听见去。


    杨浱樰也没在意,挪着脚步往小区走,刚出工地不远,听到一声呜咽。


    他抬头看了看,目光落到了旁边的大树下,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走两步,叹一口气,到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了两根火腿肠,来到了那棵大树下。


    树下趴着一只小狗,右后腿上的毛被血渍凝成一块,应该是瘸了,浑身的毛看不出本来颜色。


    他打开了火腿肠的包装:“吃吧。抱歉,带不了你回家。”


    若是从前,或许可以,但是现在……


    他暗了眸光,看着小狗吃完,才起身往回走。刚出电梯门又碰到对面701开门出来。


    “下班刚回来?在哪儿工作呢?”对方笑着问,疑惑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


    他拉开了门,头都没抬,直接进去,然后关门。


    别说现在没力气了,就算是什么也没干,他也不想搭理这么个人。


    洗了澡,舒服了一点,把中午打包回来的扁食和蒸饺热了热。


    吃了一个蒸饺,想着楼下的小狗,看着冒着热气的扁食,又重新装了装,提到了楼下。


    大树下,小狗的腿不知道被谁包扎好了,面前崭新的狗粮盆里倒满了狗粮,正欢畅地吃着。


    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东西,提着又折了回来。


    电梯里又碰到了夏礼仁,他迟疑片刻走进了电梯。


    对方好像也没想到能碰到他:“你不刚回去?”


    封闭的空间里,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中药和消毒药水的气味。


    “碰到了正好!”夏礼仁说着晃了晃手上的袋子,“昨天的药茶,我今天去中药店煮了一些。顺便要了配方,以后我自己煮。”


    叫他没动静,夏礼仁把瓶子伸到了他跟前:“是你自己拿还是我上手?”


    他烦躁地看一眼夏礼仁,电梯开门他直接走了出去,手被人抓住,塞进来一个瓶子。


    他居然真的戴着一次性手套!!!


    杨浱樰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有些无奈地回了房,兜里的手机一直进着消息。


    进屋他把手机开了扬声器,宋诗雅还是那些话,听完上句都能猜到下一句要说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打开了饭盒,二次热过的扁食,和一碗面糊没区别。


    “你爸说对不起,早知道会犯高血压,他不过来好了,吓到你了。”


    “他还说了,谨言谨言,但他总说错话。”


    语音里隐约还能听到几声闷着的咳嗽,是杨谨言的声音。


    他端着碗的手颤了一下,鼻腔一阵发酸,一仰头,两口把面糊喝完。


    按灭了手机,依然是一句都没有回复。


    洗漱完回来,手机响了一声,是杨谨言的一句“对不起,还没原谅爸爸吗?”


    他盯着短信,盯了半晌,还是把手机扔到了一旁。


    他们本来就没有做错什么,又如何说原谅呢。


    不回去不见面,究其原因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怨着的,从来就不是他们。


    他们总会忘了他的,三年不行,十年总可以,没有谁是能一直在一个人的生命里存在。


    尤其,他还是个外人。


    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着,他还要赚钱,还要写作。


    第二天一早,六点他就到了工地。


    工头看见他还愣了一会儿,原本以为这家伙干完半天可能就不会来了,倒是没想到,来得比多数工人都早。


    “大哥,早。今天做什么?”杨浱樰打了个招呼。


    工头回过了神:“啊,早……搬砖,昨晚刚到的,就那些,搬到里面。”


    杨浱樰看了一眼,很多,路边堆了十多堆,已经用叉车卸到能到的最近距离了。


    点头应了声:“明白。”


    “欸、等等。”工头叫住了他,扔给他一双手套:“戴着这个。以后每天早上自己来拿。”


    杨浱樰看了眼手上磨出的血泡,低头接了过来:“谢谢大哥了。”


    戴上手套,过去开始搬了。


    南城的夏日,是从八点开始就烈阳高照的,到两三点的时候,晒得就有些头晕目眩了。


    刚搬完一个砖堆,他来到了下一堆,后背沁出阵阵虚汗,眼前突然就出现了大团大团的黑白棉絮,别的什么再看不清了。


    连耳边吵闹的噪音都像是在千里之外传来。


    扶着砖堆,缓了好一会儿,视线渐渐清晰的时候,晃了晃头,耳边的声音总算是恢复了正常,又继续弯腰捡着砖块放进推车里。


    背后仿佛有一道寒芒刺过来,他拿着砖块,四处看了一圈,好像看到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眨眼又什么都没了。


    摇了摇头,没再理会。


    一直到晚上八点,所有的砖堆全部搬完了,摘下了磨破了的手套,掏出了手机。


    工头扫码,付了他340块,他看了看里面还在活动着的工人:“大哥,我还可以再做两个小时。”


    “我不可以,回吧。”工头摆了摆手,“工地最怕出人命,你不要命,我们怕摊上事儿。”


    工头低头在本子上记着他们这些临时工的工时工资结算,又抬头提醒着:“晚上回去记得买盒藿香正气水,今天有点中暑了吧?”


    杨浱樰也没再纠结,道了谢,直接回了,路过小摊,等着买一份蛋炒饭。


    藿香正气水这个东西,他觉得还没到要花钱买它的时候。


    他不是不要命,只是想快点赚得差不多,足够他闭门两个月,写完一部他心中的故事。


    大纲已经非常详尽了,故事就在脑袋里,呼之欲出。


    正想着人物对话……


    “老板,一份炒饭,打包,谢谢!”


    他拧了眉,这个声音未免太阴魂不散了些。


    往旁边让了让,看了一眼老板的动作,偏偏老板生意好,他的那份还等着下一锅。


    等着的时候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心理医生林医生,皱了皱眉,没想接。


    “你手机响了。”旁边的新邻居友好地提醒了他一声。


    杨浱樰不耐烦地抬眸看他一眼,只能接了起来:“林医生您好。”


    “抱歉,耽误您时间了,我觉得我很好,没什么问题。”


    “麻烦您了,我会跟邱涵说,以后的预约都取消了的。”


    “实在不好意思。”等挂断了电话,炒饭已经出锅,他抬起手的时候,稍微缩了一下。


    搬了一天的砖,胳膊要说不酸疼,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他的胳膊回缩的那一秒,对方直接把两份都提了过去,扭头冲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都给我吧,正好隔壁,到家再给你就是。”


    对方笑得纯洁无瑕,要再纠结,显得他不通情理了。


    但他还是从对方手里把袋子提了过来,转身就走。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通情达理的人。


    “走那么快干嘛!”跑着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停在了他身边。


    “对了,你是在对面工地工作的吗?我这有个工作感觉更适合你……”


    杨浱樰脚步更快了,目光扫过昨天小狗的地方,小狗的腿上的绷带换了新的,爪子上还抱着一块大骨头啃着。


    他提了提手上的炒饭盒子,收回了目光,没再多停留。


    “就是我一个朋友,写网文的,最近想找个帮手。”


    杨浱樰已经走到了电梯口,电梯还没到,听到“网文”两个字,他抬眸看了夏礼仁一眼。


    夏礼仁看他似乎有兴趣,脸上的笑更明显了:“他每天能更新两万左右,速度上来了,难保没有错别字之类的。……”


    电梯到了,他沉了脸色,脚步加快,夏礼仁跟着他进了电梯。


    “所以就想找个人,请人帮他订正错别字,或者个别语句不通顺的地方……”


    杨浱樰的眉头已经拧紧了,眉眼里出现了反感。


    “你有没有兴趣?千字……二十,两万一天四百,工资和你现在的差不多……”


    杨浱樰已经快步出了电梯,打开了门,夏礼仁跟了过去。


    “怎么样?有没有考虑,可以的话,明天就……”


    “砰!”门关上了。


    盯着因为太过用力还微微有些发颤的门板,夏礼仁掏着合约的手停在一半,生气了?还是要考虑?


    两秒后,门又重新打开,他愣着的脸上迅速露出了笑,还没笑开……


    杨浱樰冷冷地看着他:“你朋友,这是在亵渎文学。”


    夏礼仁:……含苞待放的笑萎缩了下去,把手上合约往身后藏了藏。


    “三十万字的《百年孤独》,加西亚马尔克斯创作了两年。


    一万字的《阿Q正传》,鲁迅用了两个月。


    日更两万,这种速度有半分思考吗?这种文字垃圾造出来,荼毒的是谁!”


    夏礼仁看着有些激动得红了眼的杨浱樰,慌乱中又有些不知所措:“我……对不起,你别气……”


    积压了许久的怒气一朝被点燃,便不可控制地爆发,杨浱樰看着夏礼仁,满腔都是愤懑:


    “网文的受众越来越年轻化,学生越来越多,而你朋友这些人,传递着什么?


    以疯狂刺激读者感官的狗血剧情,来吸引流量。核心内涵、精神价值什么都没有。


    爽文,呵!


    屠人全家叫杀伐果断,强制囚禁叫疯批带感,这是文化应该传递出来的价值?”


    他越说越激动,到后面大口喘了起来。


    夏礼仁看着他发颤的身体,慌乱被担忧替代,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扶他。


    他抬手打开了夏礼仁的手,扶住了门框,喘了许久,也渐渐冷静下来。


    再开口,只有一种无助和凄凉:“正是因为这样的网文,鲁迅、老舍、巴金才逐渐被边缘化,这是时代的悲哀。


    谢谢你朋友的好意,但是抱歉,文字,就该发挥文字的力量,传递真正的价值。


    我宁愿在工地搬砖,至少,这是在做有价值的事。”


    门再次被关上。


    夏礼仁看着紧闭的门,不禁失笑。


    幸好,还是那个杨浱樰。


    昨晚遇到一身灰扑扑的杨浱樰他就想着这人是不是来工地了。


    看着工地上的身影看了一天,想出了这个自以为适合他的工作,却不想弄巧成拙。


    看着紧闭着的门板,把手上的合约揉成一团塞进了兜里,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次是他疏忽了,他该想出一个更完美的办法来才是。


    关上门后杨浱樰靠着门板缓了许久,是他过于激动了。


    夏礼仁又做错了什么?他只不过是想帮他而已,却平白承受了一顿他的怒火,这样的他令自己厌恶。


    洗完了澡,吃完了饭,躺倒了床上,翻开了鲁迅的《狂人日记》。


    明明这才是文学,这才是文字该传递的力量。


    合上了书本,关上了灯。


    更坚定了自己的创作坚守。


    隐约听到了一声敲门声,再细听,又没有了。


    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对面工地的探照灯过来的时候,会有一瞬间的照亮。


    剧烈的头疼,让他无法入眠,目光追随着探照灯,被强烈的灯光刺激得泪眼模糊。


    【我好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对这个世界充满敌意。或许,这个世界也对我满是厌恶,世界,容不下我。】


    今晚,他在笔记本上这样写着。


    第二日一早,打开门,脚下踢到了一袋东西,打开,是一盒藿香正气水还有一个廉价的塑料瓶,里面装着褐色的药水。


    他看了看对门的701,回房翻找,只找出了一张一百块,犹豫了一下,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


    他不想欠别人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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