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雪尘泥》 第1章 幸福里 老旧的小区前,一辆扬长而去的网约车甩起一片尘土。 被扑了一脸的杨浱樰呛咳着环顾了一圈。 空气中到处都是飞扬的尘土,对面工地上新的小区才起来三层,机器轰鸣掺杂着聒噪的蝉声,吵得人脑袋嗡嗡直响。 最终视线落到掉了漆、斑驳不堪的门牌上——幸福里。 他弯腰拉起了被司机扔倒在路边的行李箱,准备往小区里走去。 “叮~”手机进来一条信息,是卖房网站上的官方消息,提示他再降价1%更好出手。 下面还跟着一条两个小时前的移动短信:本月套餐已扣费,话费余额2.38元,请及时续费。 他拧眉把手机塞进了口袋,拖着箱子往里走。 刚迈出两步,“哐唧”一声,行李箱的一个轱辘断了。 停下了脚步,注视着这个滚到脚边的轱辘,最终把它踹进了旁边的绿化丛里,激起了一片灰尘,不比那网约车甩起来的少。 旁边小姑娘手上的雪糕正稀稀拉拉地往地上滴着奶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然后“哇哇”地大哭起来…… 他犹豫了一番,迟疑着往那边走了一步,小姑娘哭得更凶了…… “小美女,再哭雪糕都化啦~” 循着声音,看到一道瘦高的身影从旁边走了过去,手上似乎还拿着那个他刚踢出去的轱辘。 那身影走到小姑娘跟前蹲下:“化了就没得吃咯~” 小姑娘真的就闭了嘴,转成了抽抽搭搭,而后又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那身影站起来,回头冲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视线滑到他露出的左手腕,最后在腕口的伤痕处落定。 他扯了扯衣袖盖住腕上的伤痕,微微点头算是道谢,拖拽着行李箱进了小区。 小区电梯里透着一股闷热,金属镜面到处都是划痕,照得里面的人更显得凶神恶煞了。 杨浱樰猛地一愣,这是我吗?原来,那小姑娘是被我吓哭的…… 手指动了动,按亮了手机屏,把屏保换成了系统默认图案。 之前的屏保是曾经的书粉写给他的信。 【耀如墨玉,明如星雪;不染尘泥,谪仙墨染。】 谪仙墨染,早已跌入尘泥,挣扎不起。 伴着电梯门开的声音,手机响了起来,看着来电,杨浱樰脸色沉了沉。 开门把行李箱拖进了屋子,最终还是在铃声将要挂断的前一秒按了接通键。 “浱樰,你爸没事了,我们今晚的飞机离开。”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 “嗯……”只一个字就嗓子发紧,带着颤抖,不敢再往下说。 拿下了手机,仰头咽下了即将涌上眼眶的水汽,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到一旁。 “浱樰……”妈妈的声音带着想说不敢说的试探,“我们去找你的时候,碰到中介带人过去看房?” 他手上顿了顿,看了一眼手机,没有回话,蹲下身开始收拾,打开了行李箱,里面都是书。 “卖了房子你住哪里?” 他还是没有说话,把行李箱里的书一本本地拿出来,摆好。 不知道该说什么,把人气到了医院,没有去医院看过一眼,反过来要他们担心自己没地方住。 他活该一直沉在尘泥里起不来身。 手上摸到了一本保存完好的硬质封面的典藏版书籍,是他的第一部作品,十八岁开始连载,二十岁出版,百万册直接抢售一空。 翻开扉页是一行俊秀的字体。 【愿你我,都能相守住这片绚烂烟火。——墨染】 “樰,你爸爸只是心直口快,你知道他的,他没有那个意思……” 他合上了那本书的封面,摩挲着印着他名字的烫金书封,挪动着把书名盖住,塞到了一堆书的最下面。 垂了眼眸,稳定了情绪,拿起了手机:“妈……我很好,不用担心。你们多注意身体。” “欸、你还没说你住哪里……” 手机提示了电量过低,他找出充电器把手机连上,转身看到门口靠着一个人,那人手上拿着一个眼熟的轱辘,似乎站了一会儿了。 想到刚刚开着免提的电话,他本能地皱眉,走过去关门。 “耀如墨玉,明如星雪。” 他走过去的脚步停了一瞬,抬头,那人正一脸柔和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 但很快他暗了眸光又垂下了眼,不会有人认识他,更不会有人记得“谪仙墨染”。 那人似乎晃了一下神,略微低了低头:“抱歉,看到你就忍不住想起了网上的这句话。我是隔壁701的夏礼仁,昨天刚搬来。” 边说边把手上的轱辘递了过去:“刚在楼下看见的,没想到你就住我隔壁。这个轱辘,我觉得还可以用,我给你装……上……” “砰”门被关上了。 他脸盲,但是对声音很敏感,听出了这是哄那个小姑娘的人。但对于这种没有边界感的自来熟,他只有反感。 盯着猪肝色木门的眸光暗了暗,有这样一个邻居,希望以后不会常被打扰才好。 转身继续收拾,他的东西不多,整理完窗外刚刚拉下夜幕。 冲了一个澡出来,在包里翻出一桶泡面,烧水,泡上,打开了笔记本电脑,邮箱里躺着一封未读邮件。 【墨染你好,很遗憾地通知你,你投稿的作品《离音》未通过审核。原因为叙事风格与本平台风格差异较大。请不要因为这次的失败而感到气馁,建议你多看看本网站作品,了解读者喜好之后再创作,期待下次能与你合作!】 他仰靠到椅子上,盯着这封邮件,直到屏幕暗了下来,黑屏。 泡面已经彻底泡囊了,桶里的汤水尽数被吸进了面里,瞥过一眼,盖上盖子扔进了垃圾桶。 视线重新落回到电脑屏幕上,这封邮件的下面排着三十六封已读邮件。 大同小异的话术,除了他投稿的作品名称不同,其他内容仿佛是复制粘贴。 这不算什么,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哪怕再来一百次的拒稿,都不会动摇一丁点他对创作的执着。 关掉了邮箱,打开了文档,这本预计两万字的短篇,已经完成一半…… “笃笃笃。” 敲门声。 “笃笃笃。” 拧了眉,没有理会。 “笃笃笃。” 终于还是起身,眉宇间带着不耐,打开门迎面是一张笑脸。 “嗨,新邻居,下午见过的,夏礼仁,还记得吗?” 他上下打量一眼这人:“有事?” 夏礼仁咧着嘴晃了晃手上的塑料水瓶,里面装着褐色的液体:“楼下物业发福利,小区里的每个人都能去领。” “不需要。”杨浱樰准备关门了。 “欸……”夏礼仁扒住了门,“是中医过来义诊带来的药茶,说是能缓解头疼。 你刚来,肯定还没进业主群,我就给你带了一瓶上来!” 说着把瓶子塞到了他的手上,还不忘晃晃自己手上的另一瓶:“你要不想加群也没关系,以后有什么物业福利,我都给你带一份吧,反正都是邻居!” 嘴上说着,目光又落到了杨浱樰的手腕。 刚洗完澡,杨浱樰换了短袖T恤,拧了拧眉,放下左手背到身后,准备关门。 “你等我一下。”夏礼仁松开挡着的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杨浱樰没有等的打算,刚准备关门,那人又出来了,手上拿着一瓶药膏。 杨浱樰警惕地看着他,这药膏,和在医院用的一模一样。 夏礼仁指了指他的手腕:“我……一个朋友之前应该是和你一样,药膏……” 杨浱樰直接关上了门,把那人关在了门外。 还没走开,敲门声持续不断地响起来,他不开对方就一直敲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拉开门,压着声音质问了一声。 夏礼仁拿起了他的右手,把药膏放到他手上:“你不喜欢别人动手的话,就自己处理一下。 伤口不处理好,很容易再次开裂的。” 杨浱樰微怔了片刻,面前这张一直带着笑的脸现在透着严肃,凝视着他的双眸,仿佛在看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 他很快垂下了眼,总有自以为是的陌生人,把自己当成救世主,到处施舍同情。 他关上了门,隔绝了那道目光,随手把东西放到了桌上,坐了下来,继续开始创作。 【这是杨真来南城的第五个冬天,他盼了五年的雪…………但是,南城的冬天没有雪。】 夜晚的工地是不施工的,鸣了一整天的蝉也歇息了,这样寂静的夜晚,是他最沉浸创作的时候。 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活动着脖颈,瞥到手机上多出一条短信。 提醒他,明天是还本月房贷的最后期限。 打开手机银行,扣完明天的房贷,余额不足1000…… 卖房网站和中介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目光失焦地盯着手机许久,他放下了手机,重新打开邮箱,把《离音》发给了邱涵,让他帮忙再拿去试试。 如果还不行,他明天得去找个工作了。 邮件发送成功,已经凌晨12点,关上了电脑,捏了捏两侧的额头,头疼并没有什么缓解。 “笃笃笃!” 突兀响起来的敲门声让杨浱樰吓了一跳。 “笃笃笃!” 确定不是幻听,是人在敲门,有些压不住自己的怒气了。 他拉开了门:“你……” 话没说完,手腕先被人抓起来看了一遍:“我看你灯还亮着,想着应该是没有打扰到你休息。” 杨浱樰面色不善,想要挣脱手腕:“已经打扰到了!马上要睡了,以后别半夜敲门。” 夏礼仁却是打开了药膏盖子:“你这一看就是还没抹药。” 他挣脱不开,也只能由着夏礼仁折腾,盯着夏礼仁垂着的目光,语气里透着厌烦:“我们才见面一天不到吧,你不会觉得你管得太宽了吗?” 夏礼仁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继续抹着药,淡淡地说着:“我不希望哪天起来,发现我邻居是个不会喘气的了。” 杨浱樰愣了愣,扭开了目光,手腕处传来对方指腹柔软的触感,他低声说道:“这个你放心,不会。” 手上都处理完,夏礼仁又恢复了一副笑脸,显得漫不经心:“这可是你说的哦,记住了,我的新邻居!很晚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杨浱樰看着他走进了701关上了门,盯着自己手上被涂抹药膏的地方,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垂了垂眼眸回了房间。 目光落到桌上的褐色药茶,盯着看了半晌。 打开瓶盖,一饮而尽,有点酸,有点涩,泛着一点苦…… 还有点晕晕乎乎…… 恍惚间好像听到了手机响,但两张眼皮重极了,他已经不想再管。 看着隔壁的灯光熄灭,夏礼仁目光垂了下来,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 同时开着三本书,每本都是上万催更,他就像一个码字的机器,一脸麻木,满眼厌恶。 杨浱樰,你要好好的。这是他的唯一动力。 第2章 打包 被十点钟的阳光晃得从床上醒过来的时候,杨浱樰还有些懵…… 看了一圈这个陌生的环境,拧眉反应了半晌,宕机的大脑才有些转过来。 他昨天搬家了。 自从三年前开始,没有睡过这么沉的觉了,连工地的吵闹声都没能叫醒他。 逐渐清晰的目光落到了桌上的那个瓶子,还剩半瓶的褐色液体,晃了晃头,还真缓解不少。 拿着浴巾去了卫生间,冲了一个澡,洗漱完,神清气爽。 打开笔记本,拿起了笔,迅速地写下了一句话。 【是风在亲吻大海,还是大海在纵容着风】 洗澡的时候,脑袋里突然迸射出来的一句话,他需要马上记下来。不一定适合现在开的哪一本书,但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刻用上。 正写着,手机响了,两条信息。 一条房贷扣款成功,一条银行卡余额还剩964.85元…… 好了点的头疼又开始有钢珠在脑袋里撞了,他放下了笔,合上了笔记本,有些无力地靠在椅子上。 打开电脑,点开了招聘网站,随意写了个只有姓名、年龄的简历。 梦想要不打折扣地坚持,但生活总得继续。 逛了一圈,乱七八糟的工作看得人更是烦躁。 工资高的,都要求长期固定,不能随时离开。 能随时走的短工,工资糊弄生活还可以,如果房子还没买主,下个月的房贷没有着落,更不用说两个月后的季度房租。 他要坚持自己的创作,便不可能找长期固定的工作。 工地的工人和树上的蝉似乎都不知疲倦,吵闹声经久不息。 手指捏着额头,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到了窗外的工地…… 突然觉得去对面工地当个小工好像不错,据说现在小工一天也能有三百,一个月也是可以上万。 足够解决他所有的支出了,最主要的是随时可以离开,做一个月,可以沉浸创作两个月。 没有比工地更合适的了。 只是……到底是工地…… 关掉了电脑,把剩下的半瓶褐色液体一饮而尽,压着舌尖的苦涩,准备出门找点吃的,门刚打开…… “哟,这么巧?” 杨浱樰本能地皱了一下眉,关上了门,侧身走过去按电梯。 电梯运行的哐当声实在吵人,咔嚓开门声更是在宣告着它的年迈。 在苟延残喘着爬行的轿厢里,或许是因为药茶又或许是因为低血糖,一阵眩晕感袭来,他抬手扶了扶轿厢。 钢制镜面里,身旁的人微微挪了挪脚步,移到了他身后的位置,插在兜里的手也抽了出来。 电梯门打开,眼前豁然开阔起来,眩晕感消失,出了电梯,脚下也有了实感。 “昨晚的药茶喝着怎么样?我喝完可是睡了一个好觉,现在都觉得浑身舒爽!”夏礼仁伸了一个懒腰。 他眼角余光瞟过了这个双手重新插进裤兜的人,对方眼底的乌青看不出来睡了个好觉,倒像是熬了一整夜。 心底把这人拉到了骗子一类,但他自己确实是睡了一个好觉,便只淡淡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了,也不管对方看没看见。 出了小区大门,他有些茫然,左顾右盼了一会儿,一个懒散的声音就在一旁响了起来。 “找吃的吧?我也是,带你去一家面馆,昨天逛了一天发现的宝藏店铺,你肯定喜欢。” 看着那人脚步往右拐的趋势,杨浱樰毫不犹豫地往左迈开了,进了最近的一家沙县小吃店。 拿纸巾擦了擦桌椅,刚坐下点了一份扁食加蒸饺…… “老板,黄焖鸡米饭来一份,谢谢!” 杨浱樰拧眉扭头过去,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来了,就坐在他后面一桌。 “你不是去吃面?” 那人笑着:“去了呀,昨天吃了一天的面,闻到面味儿就感觉今天想换换口味了,过来吃个米饭看看。” 杨浱樰回过了头,不再搭理这人,奈何这人主动凑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他低头划着手机,邱涵有消息过来了,刚准备点开,手腕被人抓了过去,然后又是一抹柔软的触感。 “这药膏,一天最少两次,这都过了中午了,你还没抹。幸亏我兜里带着了。”夏礼仁说得极其自然。 杨浱樰收了几次手都没收过来,拧了眉:“这位邻居,谢谢,但是抱歉,我很不习惯别人碰我。 这是第二次,如果再有第三次,我会考虑投诉到物业说你骚扰,请你搬家。” 夏礼仁手上没有停,轻轻笑了一声:“行,不碰。下次我戴手套。” 杨浱樰彻底沉了眉:……一时无语。 看着夏礼仁收拾好东西,回了自己的桌子,他滑开了手机。 【樰哥,你这文写的是真可以!】 【最近又开什么新文了吗?也可以发我看看。】 杨浱樰阴沉了好几天的脸总算是明朗了一些,手指飞快地点着屏幕。 【谢谢,新文有在写,一会儿回去了发你吧。这文你看什么时候可以签约?】 手机那边安静了很久没有消息进来,直到屏幕黑了下去,扁食和蒸饺上来。 【樰哥,签约不急。咱也很久没喝过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聚一聚?】 嘴里刚塞进去一个蒸饺,亮起来的手机,又暗了下去,就好像是他眼眸里的光一样。 他盯着在汤里像元宝一样沉浮着的小扁食,眼眸垂了下去,整个身体都有些松垮了下来。 邱涵是他从小学到一起考京大文学系的同学,彼此之间太了解,了解到这一条信息他就知道了邱涵的意思。 他放下了筷子,拿起了手机【我都有空,看你时间。】 再吃不下任何东西,付了钱,走出去了,不一会儿又折回来:“老板,麻烦,我打包一下。” 老板看了看桌上没动的扁食和只少了一个的蒸饺:“打包加一块。”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这一块值不值:“不用打包盒,两个塑料袋就行,这个不用加钱吧?” 老板从头发丝到脚尖把他来回打量了两遍。 那目光如两道芒刺,让杨浱樰从脖颈到耳朵尖都染上了红色,捏着手机的掌心出了汗,抿紧了唇,扭头看向了门外。 老板看了半晌不知在心底得了个什么结论,满脸鄙夷,啧啧摇头:“对面工地都没抠到这地步的!” “老板,你这黄焖鸡炖够咸的啊,对面工地都不带过来吃的吧!”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嚷了起来。 “欸、瞎说什么呢,我这黄焖鸡都做了多少年了!” 两个袋子扔到了杨浱樰面前,老板朝着夏礼仁的桌子跑了过去:“我说,你该不会是想吃霸王餐吧……” 杨浱樰的脸早已经滚烫,拿过了袋子迅速打包好,逃一般地离开了这里。 他其实不想打包的,半点食欲都没有。 只是,这顿吃不下,但他总得吃,或许晚上,或许明天。 而这一份十二块钱的午餐,964.85元,可以买80顿,也就是26天。 在没有任何其他支出的前提的下,他只有26天可以有饭吃,还得顿顿都是手上的这个东西。 然而话费余额不足的消息还在手机里,昨晚倒床上前没有接起的电话,是房东告诉他电费卡里只剩十块钱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了小区,站到了电梯门前,他盯着电梯按钮,只感觉手上的袋子有些沉,有些烫手……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出现在眼前,瘦长的手指按了按钮,电梯从停留的15层开始往下。 “发什么呆呢?忘了自己住几楼?”夏礼仁双手插兜,站在他身旁。 杨浱樰微微侧了侧目,没有理会他,盯着紧闭的不锈钢门上贴的装修公司的广告,他想着,自己真的该找个工作了。 工地……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回到家里,到衣柜里翻出了一件最旧的衣服换上。到工地前,又蹭了两把灰上去。 运气不错,工地正缺人。 工头扫过他一眼:“之前做过没?你这细胳膊细腿的。” “做过。”杨浱樰坦然地说着,想了想自己的形象,又补充,“我爸就是工地出来的,从小跟着他跑,肯定能吃苦的,大哥放心!” 杨谨言是从工地白手起家的,他以前为了写文素材跟着去过工地,也不算骗人。 那大哥也不知道信没信,鼻孔嗤了一口气,递给他一张表格,又扔过去一个安全帽:“填了这个,戴着进去吧。 最近只有那个沙土运送的活缺人,就把外面的那堆装进小车,运到里面就好。” 杨浱樰看了一眼,不难,填了表格,拿着安全帽进去了两步又折了回来。 “大哥,我现在进去,这半天怎么算工资?” 工头扫了他一眼:“以我这边的登记为准。一小时二十五块,加班三十五,下午六点后,早上八点前算加班。 有固定的任务,就比如,那一堆,你要是现在进去……” 工头看了看手机,“现在是三点,你要是六点前能弄完,后面的算你加班,没弄完也要继续,没钱的。” 杨浱樰看了看:“明白了,谢谢大哥。”说着就进去了。 第3章 工作 三个小时的活,一直到晚上九点,他才干完。 工头扫码转给他75块钱,一边转着,一边看了他一眼:“工地不是谁都能干的。” 杨浱樰抿着唇:“我可以。今天只是没适应过来,明天会好的。” 工头只不屑地笑了一声,大概是没把这句话听见去。 杨浱樰也没在意,挪着脚步往小区走,刚出工地不远,听到一声呜咽。 他抬头看了看,目光落到了旁边的大树下,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走两步,叹一口气,到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了两根火腿肠,来到了那棵大树下。 树下趴着一只小狗,右后腿上的毛被血渍凝成一块,应该是瘸了,浑身的毛看不出本来颜色。 他打开了火腿肠的包装:“吃吧。抱歉,带不了你回家。” 若是从前,或许可以,但是现在…… 他暗了眸光,看着小狗吃完,才起身往回走。刚出电梯门又碰到对面701开门出来。 “下班刚回来?在哪儿工作呢?”对方笑着问,疑惑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 他拉开了门,头都没抬,直接进去,然后关门。 别说现在没力气了,就算是什么也没干,他也不想搭理这么个人。 洗了澡,舒服了一点,把中午打包回来的扁食和蒸饺热了热。 吃了一个蒸饺,想着楼下的小狗,看着冒着热气的扁食,又重新装了装,提到了楼下。 大树下,小狗的腿不知道被谁包扎好了,面前崭新的狗粮盆里倒满了狗粮,正欢畅地吃着。 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东西,提着又折了回来。 电梯里又碰到了夏礼仁,他迟疑片刻走进了电梯。 对方好像也没想到能碰到他:“你不刚回去?” 封闭的空间里,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中药和消毒药水的气味。 “碰到了正好!”夏礼仁说着晃了晃手上的袋子,“昨天的药茶,我今天去中药店煮了一些。顺便要了配方,以后我自己煮。” 叫他没动静,夏礼仁把瓶子伸到了他跟前:“是你自己拿还是我上手?” 他烦躁地看一眼夏礼仁,电梯开门他直接走了出去,手被人抓住,塞进来一个瓶子。 他居然真的戴着一次性手套!!! 杨浱樰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有些无奈地回了房,兜里的手机一直进着消息。 进屋他把手机开了扬声器,宋诗雅还是那些话,听完上句都能猜到下一句要说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打开了饭盒,二次热过的扁食,和一碗面糊没区别。 “你爸说对不起,早知道会犯高血压,他不过来好了,吓到你了。” “他还说了,谨言谨言,但他总说错话。” 语音里隐约还能听到几声闷着的咳嗽,是杨谨言的声音。 他端着碗的手颤了一下,鼻腔一阵发酸,一仰头,两口把面糊喝完。 按灭了手机,依然是一句都没有回复。 洗漱完回来,手机响了一声,是杨谨言的一句“对不起,还没原谅爸爸吗?” 他盯着短信,盯了半晌,还是把手机扔到了一旁。 他们本来就没有做错什么,又如何说原谅呢。 不回去不见面,究其原因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怨着的,从来就不是他们。 他们总会忘了他的,三年不行,十年总可以,没有谁是能一直在一个人的生命里存在。 尤其,他还是个外人。 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着,他还要赚钱,还要写作。 第二天一早,六点他就到了工地。 工头看见他还愣了一会儿,原本以为这家伙干完半天可能就不会来了,倒是没想到,来得比多数工人都早。 “大哥,早。今天做什么?”杨浱樰打了个招呼。 工头回过了神:“啊,早……搬砖,昨晚刚到的,就那些,搬到里面。” 杨浱樰看了一眼,很多,路边堆了十多堆,已经用叉车卸到能到的最近距离了。 点头应了声:“明白。” “欸、等等。”工头叫住了他,扔给他一双手套:“戴着这个。以后每天早上自己来拿。” 杨浱樰看了眼手上磨出的血泡,低头接了过来:“谢谢大哥了。” 戴上手套,过去开始搬了。 南城的夏日,是从八点开始就烈阳高照的,到两三点的时候,晒得就有些头晕目眩了。 刚搬完一个砖堆,他来到了下一堆,后背沁出阵阵虚汗,眼前突然就出现了大团大团的黑白棉絮,别的什么再看不清了。 连耳边吵闹的噪音都像是在千里之外传来。 扶着砖堆,缓了好一会儿,视线渐渐清晰的时候,晃了晃头,耳边的声音总算是恢复了正常,又继续弯腰捡着砖块放进推车里。 背后仿佛有一道寒芒刺过来,他拿着砖块,四处看了一圈,好像看到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眨眼又什么都没了。 摇了摇头,没再理会。 一直到晚上八点,所有的砖堆全部搬完了,摘下了磨破了的手套,掏出了手机。 工头扫码,付了他340块,他看了看里面还在活动着的工人:“大哥,我还可以再做两个小时。” “我不可以,回吧。”工头摆了摆手,“工地最怕出人命,你不要命,我们怕摊上事儿。” 工头低头在本子上记着他们这些临时工的工时工资结算,又抬头提醒着:“晚上回去记得买盒藿香正气水,今天有点中暑了吧?” 杨浱樰也没再纠结,道了谢,直接回了,路过小摊,等着买一份蛋炒饭。 藿香正气水这个东西,他觉得还没到要花钱买它的时候。 他不是不要命,只是想快点赚得差不多,足够他闭门两个月,写完一部他心中的故事。 大纲已经非常详尽了,故事就在脑袋里,呼之欲出。 正想着人物对话…… “老板,一份炒饭,打包,谢谢!” 他拧了眉,这个声音未免太阴魂不散了些。 往旁边让了让,看了一眼老板的动作,偏偏老板生意好,他的那份还等着下一锅。 等着的时候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心理医生林医生,皱了皱眉,没想接。 “你手机响了。”旁边的新邻居友好地提醒了他一声。 杨浱樰不耐烦地抬眸看他一眼,只能接了起来:“林医生您好。” “抱歉,耽误您时间了,我觉得我很好,没什么问题。” “麻烦您了,我会跟邱涵说,以后的预约都取消了的。” “实在不好意思。”等挂断了电话,炒饭已经出锅,他抬起手的时候,稍微缩了一下。 搬了一天的砖,胳膊要说不酸疼,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他的胳膊回缩的那一秒,对方直接把两份都提了过去,扭头冲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都给我吧,正好隔壁,到家再给你就是。” 对方笑得纯洁无瑕,要再纠结,显得他不通情理了。 但他还是从对方手里把袋子提了过来,转身就走。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通情达理的人。 “走那么快干嘛!”跑着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停在了他身边。 “对了,你是在对面工地工作的吗?我这有个工作感觉更适合你……” 杨浱樰脚步更快了,目光扫过昨天小狗的地方,小狗的腿上的绷带换了新的,爪子上还抱着一块大骨头啃着。 他提了提手上的炒饭盒子,收回了目光,没再多停留。 “就是我一个朋友,写网文的,最近想找个帮手。” 杨浱樰已经走到了电梯口,电梯还没到,听到“网文”两个字,他抬眸看了夏礼仁一眼。 夏礼仁看他似乎有兴趣,脸上的笑更明显了:“他每天能更新两万左右,速度上来了,难保没有错别字之类的。……” 电梯到了,他沉了脸色,脚步加快,夏礼仁跟着他进了电梯。 “所以就想找个人,请人帮他订正错别字,或者个别语句不通顺的地方……” 杨浱樰的眉头已经拧紧了,眉眼里出现了反感。 “你有没有兴趣?千字……二十,两万一天四百,工资和你现在的差不多……” 杨浱樰已经快步出了电梯,打开了门,夏礼仁跟了过去。 “怎么样?有没有考虑,可以的话,明天就……” “砰!”门关上了。 盯着因为太过用力还微微有些发颤的门板,夏礼仁掏着合约的手停在一半,生气了?还是要考虑? 两秒后,门又重新打开,他愣着的脸上迅速露出了笑,还没笑开…… 杨浱樰冷冷地看着他:“你朋友,这是在亵渎文学。” 夏礼仁:……含苞待放的笑萎缩了下去,把手上合约往身后藏了藏。 “三十万字的《百年孤独》,加西亚马尔克斯创作了两年。 一万字的《阿Q正传》,鲁迅用了两个月。 日更两万,这种速度有半分思考吗?这种文字垃圾造出来,荼毒的是谁!” 夏礼仁看着有些激动得红了眼的杨浱樰,慌乱中又有些不知所措:“我……对不起,你别气……” 积压了许久的怒气一朝被点燃,便不可控制地爆发,杨浱樰看着夏礼仁,满腔都是愤懑: “网文的受众越来越年轻化,学生越来越多,而你朋友这些人,传递着什么? 以疯狂刺激读者感官的狗血剧情,来吸引流量。核心内涵、精神价值什么都没有。 爽文,呵! 屠人全家叫杀伐果断,强制囚禁叫疯批带感,这是文化应该传递出来的价值?” 他越说越激动,到后面大口喘了起来。 夏礼仁看着他发颤的身体,慌乱被担忧替代,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扶他。 他抬手打开了夏礼仁的手,扶住了门框,喘了许久,也渐渐冷静下来。 再开口,只有一种无助和凄凉:“正是因为这样的网文,鲁迅、老舍、巴金才逐渐被边缘化,这是时代的悲哀。 谢谢你朋友的好意,但是抱歉,文字,就该发挥文字的力量,传递真正的价值。 我宁愿在工地搬砖,至少,这是在做有价值的事。” 门再次被关上。 夏礼仁看着紧闭的门,不禁失笑。 幸好,还是那个杨浱樰。 昨晚遇到一身灰扑扑的杨浱樰他就想着这人是不是来工地了。 看着工地上的身影看了一天,想出了这个自以为适合他的工作,却不想弄巧成拙。 看着紧闭着的门板,把手上的合约揉成一团塞进了兜里,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次是他疏忽了,他该想出一个更完美的办法来才是。 关上门后杨浱樰靠着门板缓了许久,是他过于激动了。 夏礼仁又做错了什么?他只不过是想帮他而已,却平白承受了一顿他的怒火,这样的他令自己厌恶。 洗完了澡,吃完了饭,躺倒了床上,翻开了鲁迅的《狂人日记》。 明明这才是文学,这才是文字该传递的力量。 合上了书本,关上了灯。 更坚定了自己的创作坚守。 隐约听到了一声敲门声,再细听,又没有了。 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对面工地的探照灯过来的时候,会有一瞬间的照亮。 剧烈的头疼,让他无法入眠,目光追随着探照灯,被强烈的灯光刺激得泪眼模糊。 【我好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对这个世界充满敌意。或许,这个世界也对我满是厌恶,世界,容不下我。】 今晚,他在笔记本上这样写着。 第二日一早,打开门,脚下踢到了一袋东西,打开,是一盒藿香正气水还有一个廉价的塑料瓶,里面装着褐色的药水。 他看了看对门的701,回房翻找,只找出了一张一百块,犹豫了一下,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 他不想欠别人什么东西。 第4章 你到底是谁 杨浱樰接到邱涵电话的时候,正在拿一块砖,砖块滑落了下去,磨破了中指指腹上的一颗水泡。 另一只手接起了电话,打量着那个破了皮的泡,里面露出的鲜嫩的肉,混着灰尘的汗水又流淌了上去。 “樰哥!” 邱涵的声音里隐约带着点兴奋。 “我把你的《离音》发给了一个出版社,他们表示有兴趣出版。今晚有空?星光广场欢畅如何?” 杨浱樰抬眼看了看那有些刺目的阳光,再低头盯着那破了皮的地方,大拇指按了按,按出了血珠。 “出版社的人约的时间?”他听到自己在问。 “嗯?不是,出版社说是看你的时间,你那边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再安排。”电话里邱涵回答得小心翼翼。 他看了看工地外围又多出来的数不清的砖堆,工头给他们几个临时工的时间是三天。 “后天吧,后天我休息。” “行,樰哥!那到时候你给我个信息,我约着出版社的人过来一起谈细节!” “好,多谢了,邱涵……”他动了动喉结,刚准备挂电话。 “樰哥还有一个事儿……”好像是知道他要挂电话,邱涵匆忙喊道。 杨浱樰等着。 “林医生说你一个多月没去了……” “哦,忘了跟你说了,林医生那边不要约了吧,我很好,没什么问题。”杨浱樰淡淡地应着。 “你……!”邱涵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钱我已经交到明年了,退不了。去不去的你自己看吧!”说着有些生气地挂了电话。 他看着黑屏的手机,手指上的血珠有两滴已经顺着指腹滑落到了地上,滚进了尘土里,失去了颜色。 手机揣进了兜里,重新戴好手套,继续开始搬砖。 他头铁,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但也清楚,现在市面上的实体书,如果没有网文阶段的读者基础,基本是滞销的状态。 更何况,出版社能顺着他的时间,这更不合常理了。他能想到的,就是邱涵用了自己的关系,在帮他。 他没有指望能有多少的稿费收入,更不好一直去打扰秋涵。 砖还是得搬,为了他脑袋里的那个故事。 为了能完成工头的任务,他这几天最晚能到十点才结束。 十点的炒饭摊其实没什么人了,他刚走过去,还没跟老板开口。 “嗨,新邻居~” 十几天没有听到的声音了。那次把“他朋友”骂得狗血淋头之后,这人就没怎么再出现了。 只是每天早上开门,门口都有一个袋子,里面装着缓解头疼的药茶和藿香正气水。 还附带一张纸条,狗爬的字,他辨认了半天才看明白,说一百块太多了,暂时不用再给了。 揉成纸团,扔进了垃圾桶。 这会儿听到声音,他小小地意外了一下,但也没有理会:“老板,蛋炒饭,打包,谢谢。” “欸、老板抱歉,等会儿。”那人打断了老板,又抬手阻止了他扫码付钱的动作。 他终于烦躁地掀起了眼皮,看着眼前的人,冷冷地开口:“你想干什么。” 夏礼仁不气也不恼,晃了晃手上看起来沉沉的袋子,依然是笑着:“没什么的,就是刚和朋友出去吃饭,不小心多点了些菜。 都没动过筷子的,我就打包回来了。 我单身汉一个,打包回来也没人吃,你算是离我最近的朋友了,帮帮我呗!” 杨浱樰皱眉:“你打包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老板,蛋……” 话还没说完,他直接被人揽住了肩往小区走去:“蛋什么蛋!都吃了半个多月的蛋炒饭了!你是想把自己变成蛋炒饭吗!” 杨浱樰无奈,抬手打掉了揽着他肩膀的手,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这几天照顾小狗的人似乎很忙没时间喂它,他下班的时候,狗粮盆里都是空的。 每晚他都把炒饭分了一半出来给了大树——他给小狗取了名字。 他有些担心今天的大树没有饭吃,更显烦躁了,在电梯前,连按了三四下按钮,等着电梯下来。 按着按钮的手却突然被人抓了起来,夏礼仁盯着那有些血肉模糊的中指半晌,脸上的笑消失不见,眼眸里带上了一丝……担忧? 杨浱樰不太确定,这个新邻居他实在是看不懂。 “怎么搞的?你在工地不是都有戴手套?” 杨浱樰抽出了手指,轻轻握拳垂在一侧,没有说话,对着这个只是知道名字的陌生人,没有解释的必要。 电梯到了,夏礼仁直接把手上的袋子塞到他手上,转身就进了屋。 他盯着那门还有些懵,怎么还生气了的样子! 开门进去,打开手上的袋子,清蒸鲈鱼,木耳山药,还有一份海带排骨汤。 靠在椅背上,盯着桌上的饭菜,目光有些放空。 这些菜是他最喜欢吃的,以前妈妈总会给他做……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笃笃笃!” 他抬头看了半晌没有起身。 “笃笃笃!” 还是一贯的风格,他不开,对方就执着地敲着,除了他生气的那一次。 起身过去打开了门。 是那张总是笑着的脸,晃了晃手上的碘伏:“你是想在门口处理还是进去?” 杨浱樰:“……不需要。” 准备关门,半天关不上,才注意到,底下有只伸进来一半的脚,再抬头,对方脸上的笑维持得有些勉强。 “我穿的……拖鞋……挺……疼的……” 杨浱樰还是松了门,转身进了屋,对方也不客气,跟着就进去了。 他继续靠着椅子坐着,夏礼仁很自然地搬过来一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又从兜里掏出了手套戴上,然后拿起了他的手指。 洗过手之后的伤口在白皙的手上更是吓人,明明只不过是一个泡而已,愣是能让他弄得这样惨不忍睹。 目光微微下移,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依然狰狞,一看就是没有认真抹过药膏。 夏礼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着眉,低垂着眼,仔细地擦着碘伏。 碘伏碰到伤口,刺激地杨浱樰本能地手指回缩了一下。 夏礼仁拉着他的手指,想责备两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扯过了纱布耐心细致地擦拭了一番,最后拿出了透气创可贴给他贴上,又打开药膏,在手腕处涂抹了一圈。 “我发现你好像真的很不会照顾你自己。”深深吐出一口气,责备换上了一副打趣的语气。 杨浱樰一直打量着夏礼仁,看着他如此小心谨慎地处理着伤口,沉默半晌问道:“你是谁?” 夏礼仁愣了一秒,脸上又绽出了笑来:“唉,你这就伤我心了啊! 你搬来第一天我就自我介绍了吧?你的新邻居,夏礼仁! 不过,新邻居,你叫什么?我不能每次都喊你邻居吧?这在外面别人看着很奇怪啊!” 杨浱樰又垂下了目光,抽回了手指,和他拉开了距离:“没事可以出去了吧?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夏礼仁没有过多纠结,把垃圾收拾进垃圾桶,目光扫过桌上没有动的饭菜:“饭菜不合口味?” 回应他的是拉开门的动作,他无奈,出了门。 “谢谢。” 关门前,他好像听到对方小声说了这么一句。 关上门,杨浱樰站在门前,看着猪肝色的木门,盯了半晌,轻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刚好出现在他身边,刚好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视线仿佛穿过了门板,刺透了对面的那扇门,带着这个疑问,问着里面的人。 屋里的人,刚坐到书桌前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夏礼仁揉着鼻子,翻开了桌上一本厚重的黑皮封面笔记本,提笔写下【2025年6月28日,晴。他又把自己弄伤了……】。 写了十多分钟,叹口气合上本子,塞到了书架,书架上写完的同款笔记本有五本。 而后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十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着,噼里啪啦声响不间断地持续到早上快六点。 听着外面开门关门的声音,他出了卧室,靠在卧室的门廊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直到电梯“咔嚓”开门关门的声音响起,他回到卧室,站在卧室的窗前,看着那道被路灯拉长走向工地的清瘦的身影。 “杨浱樰……”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抬起了手指拂过了对方的头顶。 窗边纱帘微微扬起,一阵风吹了过去,吹扬起了头顶的碎发,杨浱樰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抚过。 他抬起头四处看了看,对面的小区住户多数都还没起,零星亮着的几户灯光,好像是一双双错落分布的眼睛。 回过头,找工头登记完,拿了一双全新的手套,看了看手指上昨晚被夏礼仁缠上的创可贴,心底好像涌过一丝温暖的东西。 戴好手套,继续走向那成堆的砖块。 第5章 夏礼仁牌顶配版的面 一天很快,那批砖全部搬完工头给他们结清了工资。 杨浱樰刚收到转账,邱涵的电话就过来了:“樰哥,这么晚不打扰吧?明天有空?可以的话我跟那边出版社联系人约约?” 他用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走到垃圾箱处摘下磨坏了的手套扔进了垃圾桶。 “好,你定好时间地址,告诉我就可以。” “樰哥,我明天去接你吧?”电话里试探着,小心翼翼。 “不用。”他应着,“我打车去。” 无视掉电话里那声轻微的叹息和欲言又止的气音,挂电话前,他看着手机上的正在通话中,开口:“谢谢。” 邱涵沉默了半晌,有些干涩地说:“樰哥,别谢我,我受之有愧……” 收起了手机,往家里走去,今晚他什么都没有买,冰箱里还有昨天的鱼,决定回去热一热。 只是他的这个决定又被打乱了。 “新邻居~晚上好啊!” 听着这个声音,杨浱樰不自觉地摸了摸中指处的指腹,经过一天的摩擦,又被汗水浸透,创可贴早掉了。 触摸着的地方却依然有丝丝暖流划过,不知道是来自指间,还是来自某个更深处的地方。 他按下了心底的那丝涟漪,微微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便又盯着电梯上变动的数字。 “晚饭吃了吗?”对方大概是看到他手上空空的。 看着电梯上的数字变成了7,门开了,抬步迈了出去。他总不好跟人说,吃他昨天买的剩菜。 进屋,剩菜剩饭扔进微波炉后,他进卫生间冲了一个澡,冲尽了所有的灰尘。 擦着头发,端出了微波炉里的剩饭剩菜,还没开始动筷子…… “笃笃笃!”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剩菜,犹豫了一会儿,起身端进了厨房,盖到了锅里。 “笃笃笃笃笃!” 持之不懈又有点急促的敲门声,对着门,他还伸手扒拉了一下刚洗完有些凌乱的头发。 门打开,夏礼仁竟然端着一个汤锅,锅里是刚煮完热气腾腾的面,青菜、火腿肠、牛肉片,应有尽有。 “快快快,让我进去,烫死我了!” 杨浱樰站在门口:“……” 看着对方烫红的手指,还是往旁边挪了挪。 夏礼仁直奔厨房,端下了灶台上的锅,把手上的锅放了上去:“我刚煮了面,一不小心面条就放多了,扔了多可惜! 让你尝尝夏礼仁牌顶配版的面!” 自来熟的夏礼仁,放下了锅,就在碗柜里找着空闲的碗筷。 “我说你这铁锅挺沉的啊,不会是藏着什么好料吧?”说着话,放下了碗筷作势就要去揭开锅盖。 杨浱樰心下一惊,冲进厨房:“别……” 对方已经打开了锅盖,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他扭头看向外面漆黑的夜空,有些无地自容地掐了掐中指处的伤口,渐渐用力,直到一种黏腻地触感出来…… 夏礼仁看着锅里的东西,微微愣了片刻,垂下了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也就是一秒,干脆利落地把锅盖放到了一旁。 “太好了!想不到你这还有米饭!我吧,就图省事才煮的面,你都不知道,我一个南方人,是真不喜欢面!” 他把盛好的满满一大碗面端到了杨浱樰跟前,自己端着热好的剩饭,先往嘴里拨了一口:“还是米饭对我胃口!” 杨浱樰的双眼缓缓地从阳台外转了回来,涣散的目光聚焦到了夏礼仁端着的饭碗上,带着讶异地看着他满足地嚼着,心底的涟漪变成了波澜。 “愣着干嘛,坐下吃呀,一会儿面就坨了,不好吃了!”夏礼仁喊着他,看到了他那染血的手指,皱起了眉。 “我说你怎么搞得!”放下了碗,起身找出了昨天的那盒创可贴,仔细地给他贴好,“不把自己搞残了不甘心是吧!” 杨浱樰盯着低垂着脑袋,拿着他的手指,仔细绕着创可贴的人:“谢谢。” 确认贴好,夏礼仁放下了他的手指:“真想谢我,就赶紧坐下,把这碗面吃完。”说完自己又端起了那碗饭坐下。 杨浱樰坐在他对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碗里的面,看着他把剩饭和剩菜吃得一干二净,摸了摸嘴,又撩了一碗面。 “欸、我虽然不爱吃面,但我煮面的手艺还可以啊,你这……怎么一副食难下咽的样子?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他说着还有些生气的语气了。 杨浱樰顿了顿,开口:“没有,很好吃。” 低下头开始吃面。 夏礼仁微微愣了愣,看着杨浱樰低头吃面的样子,面上突然就带上了笑。 和之前那种看上去明媚的笑不一样,这是一种从内心发出来的笑。 杨浱樰,你,终于,有一丝笑容了。 是的,杨浱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嘴角眼尾都是微微上扬的。 一锅面,在两个人的努力下,连汤汁都见了底。 夏礼仁收了碗筷进到厨房,边洗,边问着:“新邻居,你到底叫什么啊……唉,每次我在外面喊你的时候啊,别人看我都像看坏人!” 杨浱樰正拿毛巾擦着桌子,没抬头,应了一声:“杨浱樰。” 夏礼仁本就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没想到他会直接说了出来,洗碗的手一顿,脸上绽放了光彩,声音都上扬了两分:“好名字!” 杨浱樰擦桌子的手停了下来,抬眸看向了厨房忙碌的身影。 走进厨房,站到夏礼仁身旁,打开了水龙头,清洗着毛巾:“你知道是哪三个字?”混着水声,他问着身旁的人。 他的名字特殊,常人都会问一句,是哪两个字。 “纯雪”毕竟过于女性化,“浱樰”两个字又过于生僻,而身旁这个人的反应,好似早知道是哪两个字了…… 他手上洗着毛巾,目光没有离开夏礼仁的脸。 那张总是充满笑意的脸上,笑意未减,甩了甩碗里的水珠,放进了沥水架,扭头直视着他的双眸:“你知不知道你长的很帅?” 杨浱樰:????有什么关系吗? 夏礼仁笑着:“无论哪个浱樰,放到你的身上,都是好名字。” 杨浱樰:…… 夏礼仁突然大笑了起来:“好啦~不逗你了!” 他走到了客厅,指了指桌上一摞书最底下的那本,书封上一个烫金的名字“杨浱樰著”。 是那本典藏版,当初出版社只印了十本,特制的书封醒目地印着他本名的,遮掩住了书名。 他自己留了一本,另外九本随机送给了几位幸运书粉。 “正好三个同音的字,我想着没那么巧吧?”夏礼仁笑着,“所以,这是你吗?” 杨浱樰在厨房静立了半晌,再出来,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淡。 “不是。”他目光略过了桌上的书,没有去看那烫金的字,淡淡地说着。 把手上的平底锅放到了夏礼仁的手上,“同名同姓罢了。” 走到门口拉开了门:“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夏礼仁脸上的笑有些凝固,看着杨浱樰脸上好不容易起来的光彩又暗淡了下去,他眼眸里染上了一层惊慌,修长的手指抠了抠握着的锅把儿:“那……你早点休息……手指……不要沾水……” 刚到门外,那扇门没有丝毫迟疑地关上了,他站在门外,盯着门板,盯了半晌…… 怎么就提起了这件事,这本就是他最敏感的事了,笨! “对不起……”对着门板,他轻声说了一句。 夏礼仁出去后,杨浱樰的目光久久地落在那烫金的名字上,最后把那本书抽了出来,塞进了衣柜最底层的抽屉里。 【那是我吗?囿于过去,沉迷过去,羞于提起过去…… 那不是我,过去的我没办法向前,现在的我没办法回到过去…… 是否该,重启一下?】 问号刚刚落定,听到了一声轻微的敲门声,他看了一眼,门缝底下塞进来一张纸条。 【杨浱樰,住在702的我的新邻居,很高兴认识你。夏礼仁,我的名字。 PS:你的名字真的很难写啊!】 费劲地认了一番这狗爬的字,心底地失落,仿佛被一阵风带走,填充进去了满满的暖阳。 他嘴角自己都没觉察地扬了起来,翻开了笔记本。 【他笑起来很好看,眼里有星星。 如果重启……还能遇到他吗?】 仔细地看了一眼那张纸条,指尖拂过“夏礼仁”,抚平夹在了笔记本里。 第6章 苦丁茶 邱涵的信息过了中午才来,晚上六点,星光广场欢畅KTV。 他先去理发店理了个头发,搬砖的半个多月头发一直没空去理,都有些挡眼睛了。 换上了一套整洁干净的衣服,背着包,去到了公交站。 他看了看时间,三点,公交摇过去差不多一个半小时,提前一个小时到场,他也可以看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公交没到,一辆卡罗拉停在了他跟前,“滴滴”按了两声,车窗降了下来。 “杨浱樰?巧啊~要出门吗?去哪儿,我顺便载你一程!”是夏礼仁。 杨浱樰只扫过他一眼,就摇了摇头,继续拿起了手机,看着公交还有几个站点能到。 “我去星光广场,朋友约饭!要是顺路,就上来呗,我还能有个聊天的人?”夏礼仁笑着。 哪有那么多顺路?杨浱樰眸光聚了聚,聚在了那张笑脸上,想看出一点什么破绽。 “你到底去哪儿啊?”夏礼仁追问着。 杨浱樰扭头,看向了公交来的方向,他的时间还很充足,没必要搭这个顺风车。 夏礼仁终于是放弃了劝说,缓缓开着车往前走了,只是走两步,那卡拉罗喘了两声,就喘不动了,再打火,也没用…… 夏礼仁背着包下车,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呵呵,幸好你没上来,不然就丢人丢大发了……” 打开引擎盖左敲敲又看看半天,时不时回头看他两眼。 杨浱樰看着那后背上的双肩包有点碍眼:修车有必要背着包下来? 公交车到了,他没再看那边,直接上车…… “砰!”的一声引擎盖直接被拍了下去,夏礼仁一个箭步,跟他后面就上了车 “额,事儿比较急,这车瞧着一时半会儿修不好,回来再送去修理站吧!”夏礼仁尴尬地解释着。 车上的空位不多,夏礼仁坐在他前面一个位置。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挺长的,过了跨海大桥,还有一半。 余光看着他前面的人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像是在打瞌睡。 把目光从车窗外移到了这个人的身上,很瘦的一个人,低垂着头,颈椎骨节都非常明显。 乌黑的头发,白皙修长的后勃颈,非常好看的耳廓,近乎半透明的耳垂下有颗小黑痣,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微微眯了眯眼眸,他好像见过这样一颗黑痣。但也只是电光火石间冒出的一丝熟悉感,再细想又没什么印象。 他的脸盲,是到了令曾经的家人都发指的地步。努力搜索脑袋里也只有一张张模糊了五官的脸。 还在想着,目光被掉落在白色T恤上的一根乌黑的头发吸引了过去。 他指尖抬了抬想去拾起来,还没等碰上去,对方好像突然惊醒一般,往椅背上一靠,压住了他的手指…… 夏礼仁反应过来,慌忙转过了身,松开了压住的手指,满脸歉意:“啊,抱歉……我不小心睡着了!压疼你了吗?” 杨浱樰仿佛干了什么亏心事被抓包,脸上又火烧起来了一般,他摇了摇头:“没。” 直接转向了车窗外,一只手撑着车窗,握拳半掩住口鼻,掩饰着那一份尴尬。 好在夏礼仁也没再多纠结,回过了身坐好,又低头划着手机了。 过了跨海大桥就进入了南城繁华的闹市区,车流和红绿灯都多了起来,走走停停间,杨浱樰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死命地压了一路,还有两站的时候再压不住,匆匆忙忙地跨步下了车,扶着站台旁边的垃圾桶,吐到胃里一阵一阵地抽搐。 等到再吐不出什么东西来,这才靠着旁边的广告牌,大口喘着气,眼前递过来一瓶打开盖子的矿泉水…… 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 他接过了水瓶漱了口,又咕咚喝了几口下去,胃里舒服了不少。 “你不是去星光广场吗?”把空瓶子扔进了垃圾桶,他抬眼看向了夏礼仁。 “是啊?”夏礼仁一脸茫然,“睡了一路睡懵了,看你下车,以为就到了!” 杨浱樰看他半晌,目光里带着审视,浅浅说了一句:“我有说过我去星光广场?” 夏礼仁眨了两下眼睛,无赖中又透着无辜:“……我、我不知道啊,就是本能的跟着下来了,我路痴……” 杨浱樰扫过了他两眼便没再看他,背了背身上的包,就往前走去了。 两站路不远,公交两分钟一个站点,走路半个小时也到了。 夏礼仁伸出去准备接包的手有些尴尬地抬起来摸了摸后脑勺,懒懒地跟在他后面。 杨浱樰没有说话,夏礼仁也不打扰,就跟在他后面一米远的地方。 刚理完的头发很清爽,身上的衣服虽然款式过时了,但依然能看出价值不菲。只是过于清瘦了,原本合身的尺寸现在有些晃荡。 自然垂在身侧摆动的手上是密密麻麻的小伤口,脚上的运动鞋依然洗得很干净。 他从来没有这样看着杨浱樰过。 从三年前开始,这个天之骄子就把自己封闭在了壳里,浑身裹满了刺。 别人走不进去,他自己也不愿意出来,明明曾经最是温柔的一个人。 “杨浱樰……”他突然开口喊道。 前面的身影停了停,微微侧了侧头。 “你确定路线是对的吗?我怎么感觉走了好久!” 他看见对方抿了唇,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模样,抬脚继续往前走去:“你可以不跟着。” 他轻笑了一声,还是快步跟了上去:“欸、你很不会好好说话啊,确实走了很久嘛……” 杨浱樰停了脚步,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往前看。 “星光广场”四个大字非常醒目。 “樰哥?” 他们刚停下来,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穿着衬衫短袖的年轻人招了招手,杨浱樰抬了抬手:“邱涵!” 邱涵跑了过来,杨浱樰看了看夏礼仁:“你朋友还没来?” 夏礼仁笑着:“你先去忙吧,我在外面等等,他一会儿就来。” 杨浱樰没再多说什么了,朝着邱涵走了过去。 “樰哥,你怎么瘦这么多,刚看见都不敢叫你,怕认错了人!”邱涵跑了过来,夏礼仁冲着两人笑笑就转身走开了。 杨浱樰不动声色地把手放进了裤兜里:“最近睡不太好。” “头疼又犯了?” “嗯。”杨浱樰敷衍着应了一声,“别跟我妈说了。” 邱涵看他一眼:“阿姨天天打电话过来问我你的情况,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她! 不过也算实话实说了,你现在住哪里、干什么我也确实是一点都不知道。” 杨浱樰抿着唇没有说话。 “叔叔和阿姨他们一直都在关心着你……” “邱涵。”杨浱樰打断了他,“他们……有我哥……”他顿了顿,“有杨凝暮照顾着挺好。” “行吧。”邱涵叹一口气,这件事他不好多劝什么,带着杨浱樰进了商场上了四楼。 “出版社的人来了吗?” “还没,我订好了包间,她说六点就是六点,都掐点到的。” 电梯门开了,杨浱樰随着邱涵进了定好的那个小包间,邱涵先安排了一些水果进来。 “邱涵,谢谢。”杨浱樰看着忙活着的邱涵,开口。 邱涵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樰哥,咱们这从小的交情,说谢就见外了。 说起来,我还挺对不起你的。但是我也没办法,编辑也不是好做的。 我们签的那些文吧,都是有考核的,就是手上能出多少爆款,能有多少收益,这个比例,公司都有要求,所以,我……” “我明白,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当初帮他出了两本书,销量一般。邱涵没说,他也猜得到这件事在公司没少让他被训。 这次他本来也不该找邱涵的,杨浱樰在侧兜里掏了掏,掏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段时间都没有买烟。 邱涵拿出烟盒,抽出了一支递了过去。 “樰哥,说实在的,你的文字功底、故事构架能力放哪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只要稍微转变一点,顺应商业化需求……” “邱涵。”杨浱樰打断了他,“你知道文字对我意味着什么,这方面,我不会妥协。” “不是樰哥!”邱涵吸了一口烟吐出来,“理想追求那不能当饭吃啊,你难道真的要像斯特里克兰德那样才甘心?” “斯特里克兰德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他实现了自己的价值。” 邱涵动了动唇,他这个兄弟,轴! “你可以……可以开两个笔名嘛,墨染不变,另一个……” “再说吧。”杨浱樰打断了这个提议,这违背了他的创作初心。 邱涵闭了嘴,气氛一时陷入了沉默,两人各自抽着烟,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因为这个问题发生争执。 他们一起约定考入京都大学文学系,一起立志弘扬文化价值。 只是后来,邱涵也变了,转做了编辑,顺应了市场。 邱涵按灭了烟头起身:“出版社的人快到了,我出去接一接。” 看着他出去的身影,杨浱樰打开了门和通风系统,让包间里的烟味散尽。 重新坐了下来,拿出了打印好的稿件从头扫过了一眼,确认没什么问题。 听到了门外的声音,他合起了文件,装进了包里来到了门外。 邱涵跟着一个很是干练的女士走来:“张姐,这位就是墨染,发你的那书就是他写的。樰哥,这张姐,张雨晴。出版社主编。” 杨浱樰起身对着张雨晴微微低头:“张主编您好。” 张雨晴目光扫过了他,很自然地走到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你好,人如其文。看起来温文尔雅,实则拒人千里。” 他微微偏了偏头,躲开了张雨晴审视的目光,从包里掏出来打印好的文本准备递过去。 张雨晴弹了弹烟灰,没有接:“我看过了。邱涵发我邮箱过。” 他看着手上递过去的文件,犹豫着又收了回来。 “你知道为什么约在这里吗?”张雨晴问得干脆,杨浱樰摇了摇头。 他也疑惑过,像这种,一般都是在主编办公室,至少也是公司的会议室。 并且张雨晴一身干练的套装,与这KTV的环境格格不入,显然是临时抽空过来了的。 张雨晴掐灭了烟头,烟雾缭绕中盯着他看了半晌:“因为这是私活,没有走公司,是我个人给你出版。” 他眸光颤了颤,看着她。 “说实话,你的文……”张雨晴顿了顿,“你喝苦丁茶吗?你的文就是那样,初看苦涩,再看回甘,合上之后便如上瘾,挥之不去。” 他微垂着头,知道这不是夸奖。 “但是,现在的读者,没有再看,合上之后更是直接下一本了。初看那里你就被pass了……” 邱涵推门进来打断了他:“张姐,咱都坐这里了,就直接谈核心呗。” “行。”张雨晴也干脆,看向了杨浱樰,“两万,版权归我,后期影印多少、销量如何都跟你没关系。” 杨浱樰微微往后靠到了沙发上,垂着眼眸,看着烟灰缸里,丝丝缕缕盘旋而上的烟…… 曾经他的书,低于二十万是没人敢提的,后期销售分成还是另算。 双手交握又松开数次,最后松开,落在了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 动了动喉结,有些艰涩地开口:“好。” 又抬起了眼眸直视着张雨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但是内容修改权还是在我,如果你们要对书的内容做出修改,需要经过我的同意。” “OK,这点邱涵交待过,我们不会动你内容上的一个字。”张雨晴掏出了一纸合同,“你看看,没问题就签字,直接转账给你。” 第7章 贪恋 合同签得异乎寻常得顺利,他提出的什么条件,张雨晴也没有反驳。 他看着最终修订好的合同,盯着签名落款的地方,手上的笔握了又握,看向了张雨晴:“张主编,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张雨晴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直说。 “我这书……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愿意自费出版。有可能,两万都赚不回来……” “你知道不赚钱为什么还要坚持写出来?”张雨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反问。 他彻底放下了手中的笔,手心在膝盖上揉搓着。 “梦想总得有人坚持是不是?不然这个词,何必还存在呢?”张雨晴看着他揉搓着的手说着。 邱涵看了看张雨晴,又看了看杨浱樰,只不动声色地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 张雨晴看着发愣的杨浱樰笑了起来:“放心吧,我到底是个商人,不会让自己亏钱的。就看你愿不愿意签吧!” 杨浱樰没再纠结,拿起了笔签上了名字。 两万的转账直接手机转了过去,一切搞定,邱涵站了起来:“樰哥,你自己能回去吗?我送张姐回公司?” 杨浱樰点了点头,邱涵带着张雨晴出了包间,临到门口又交代着:“费用我都结了啊,樰哥,到家给我个信息,别总让人担心!” 出了门他就白眼看了张雨晴一眼:“张姐你吓死我了!这要是漏了陷,三木晨雪撂挑子了我们谁也担不起!” 说起来又有些愁眉苦脸:“樰哥要是知道了,二十多年的兄弟也不用再做了!我这都在干些什么事儿,真是!” 张雨晴只看着他好笑:“墨染只是心思细腻敏感一点而已,并不是不讲道理。” 邱涵按了电梯,他们走了进去:“我知道,樰哥以前很好的,只是这几年吧……真的是水逆……” 出了电梯,到了停车场的车上,车开走露出了一旁挡着咖啡厅,夏礼仁坐在遮阳棚下的一张桌子旁。 桌子上打开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地敲击着,看到两人离开,他手指停了停,盯着大门的方向。 杨浱樰很快出现在大门口,没有急着离开,他靠在了门边避人的角落,掏出了一支烟点上。 连着抽了两支烟,第三支从盒子里拿出来,晃了晃把空盒子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他想问题想的实在入神,烟头燃尽,烫到了指尖,他拿起来打量了半天,抬起了另一只手,指间的烟头往掌心按去…… “杨浱樰!”夏礼仁收起了笔记本,装进了包里,喊了一声。 夜晚的广场灯火通明,人也多,杨浱樰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咖啡厅门口的夏礼仁。 夹着烟头的手指迅速放到了背后,不着痕迹地扔进了垃圾桶,朝着咖啡厅走去:“你怎么还在这里?” “等你啊!”夏礼仁笑着,“朋友早走了,我又路痴,不知道怎么回去,只能等着你带路了!” 杨浱樰看了看,桌上确实摆着两副咖啡杯。 “要不要坐会儿再回去?”夏礼仁问着。 “不了。”杨浱樰果断地拒绝了。 已经八点多了,回去得十点,明天他还要去工地。 工头帮了他不少,就算不做了,也该先过去说一说,把要紧的活帮着赶一赶,给工头几天的时间找新的人来。 他说不了,夏礼仁也没再坚持,提着包背到了身后,就跟着杨浱樰走过去。 广场这里是个公交总站,老远就能看到“BUS站”醒目的鲜红色荧光牌,在夜晚尤其明显。 很好找,路痴也能找明白,杨浱樰也不戳穿,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反感这种“巧合”了。 公交十分钟一班,上一班刚刚发出不久。 杨浱樰站在站台掏出了手机,充了两百的话费,又给电费卡缴了三百,想了想又打开淘宝,下单了一箱小面包和一箱泡面,他得为未来两个月做准备。 刚刚付完款耳朵后面传来一阵凉意,似乎贴了一个什么东西上去,他伸手摸了摸,又扭头看向了夏礼仁。 对方依然是笑得灿烂:“晕车贴,我也贴了!” 说着还拨了拨耳廓,给他看了看贴上去的小贴片,杨浱樰的目光只看到了那颗小黑痣。 到底哪里见过呢?他突然有点恼恨自己的脸盲了。 “这点堵车高峰期,公交卡顿更严重,估计路上得两个多小时才能回去!”夏礼仁解释着。 “谢谢。”他低声应了一声,手机揣进了兜里,看着缓缓驶过来的公交,排着队上了车。 晚上人多,比较方便的单侧坐他留着后面的一些老人和孩子了,走到了后面的双排坐上,夏礼仁坐在他的旁边,他没拒绝。 总是要坐人的,他宁愿是夏礼仁在旁边。 车子动了起来,刚出广场汇入主路卡顿得还不如他步行快,饶是贴了晕车贴,胃里也很快就不舒服了。 不过好在是没吃什么东西,涌上来的酸水勉强能压下去。 他扭头看向窗外,双目失焦,尽量让思绪飘远,不要想着自己是在坐车。 肩膀被人碰了碰,他回头,夏礼仁递过来一瓶水和两颗药。 “晕车药,要不要吃两颗?原本想着晕车贴就可以的,能不吃药就不吃……” 夏礼仁眼里溢着担忧,他担心吃药会加重杨浱樰的头疼。 现在看着他胃里难受到面色发白,额角沁汗,又有些后悔,早该在上车前就让他吃了这晕车药的。 杨浱樰盯着药,摆了摆手,现在这个状态,只怕是喝进去什么下一秒就能出来什么。 夏礼仁也没多劝说了,把药重新装进了小瓶里,水瓶拧紧了瓶盖塞进了包里。 杨浱樰刚准备扭头继续看着窗外,手就被人握住,他本能地回缩。 “别动。”夏礼仁声音不大,却不容拒绝。 一只手抓着他的手,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搭到了虎口处,按压了起来。 “听说按这里能缓解晕车,我可能要用点力,得你感觉到疼了才有用。” 搭在虎口上的手指指节明显,很长,也很白,在昏暗的车厢里依然发着光。 对比着他这只半个月的时间里布满了伤口惨不忍睹的手,忍不住想要收回藏起来。 对方紧紧抓住,没有松手,手指在一点点用着力,尽量绕过了他手上的伤口位置。 他的目光从手指移到了夏礼仁的脸上。 略显凌乱的碎发搭在额头,微微拧着眉,眼睑带着长长的睫毛一起低垂着,认真盯着虎口的位置。 车窗外缓缓后退的路灯,暖黄的灯光在棱角分明的脸上明暗交替。 高挺的鼻梁下,抿得很紧的红唇动了动:“这个力道可以吗?” 说着抬起了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他慌忙移开目光看向了窗外:“嗯。”浅浅应了一声。 车窗上映着两人的脸,玻璃影像里的夏礼仁正低着头。他偷偷地打量着这个人影。 夏礼仁真好看,比他好看。他想着。 按了大概二十分钟,杨浱樰的胃里舒服了许多,他拿过了手:“好许多了,谢谢。” 抽了抽,没抽出来。 “还在市区堵着,这会儿停了一会儿又得难受起来。过了大桥,车少些了我再停。” 杨浱樰也没有再坚持,他有点…… 贪恋这双手的温度…… 直到到站准备下车,两只手才彼此分开。 回家洗了澡,他翻开笔记本。 【即便是老鼠,也有属于自己的Tom猫。 我是阴沟里的老鼠,夏礼仁,你……】 笔尖在纸上停了停,笔锋一转,落下两个字。 【算了。】 句号刚刚画上…… “笃笃笃。” 合上了笔记本。 “笃笃笃。” 第二阵敲门声刚过,门打开了,夏礼仁好似没想到门能这么快打开,抬起的手,险些敲到了杨浱樰的脑门上。 杨浱樰看到了夏礼仁手上端着的砂锅。 “我熬了些粥,一个人是真不方便,做什么都能剩一堆!” 他的脚步早挪开了,夏礼仁端着砂锅,直接进去了,放到了桌上,手指在耳垂捏了捏,就去到了厨房拿碗筷。 “一起吃点吧,知道你可能吃不下,我剩的可不多,你呀,就帮我分担一点剩下的残羹就行。 不介意吧?”夏礼仁一边盛着粥,一边含笑看着他。 胃里确实还有些难受着,但不知为何,他想坐下来,喝上这半碗粥。 山药红枣粥,是养胃的,也是他爱吃的。 他拿着勺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舀着,看着吃得风卷残云的夏礼仁,目光游移到耳垂上的那颗小黑痣。 “夏礼仁,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夏礼仁放下了喝完了的碗,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一双笑眼看着他。 “怎么这么问?你看我眼熟吗?” 又拿起勺子进砂锅盛出第二碗。 杨浱樰迟疑着开口:“你怎么知道我爱吃山药,还有上次的清蒸鲈鱼……” “是吗?”夏礼仁笑得眉眼弯弯,“要不说咱俩有缘呢?正好我也爱吃这些,你说巧不巧?” 杨浱樰盯着这张笑得极其自然的脸,什么也看不出来。 “欸、我第二碗都快喝完了,你这半碗要留到什么时候?” 他动了动勺子,把半碗粥喝了进去,胃里暖暖的,舒服了许多。 夏礼仁的心情似乎很好,洗碗、刷锅一直到出门都哼着歌。 他盯着关上的门,第一次觉得,这屋里,好像有点太安静了。 来到了桌边,重新翻开了笔记本,把“算了。”划掉。 【你,愿意做我的Tom吗?】 他盯着这句话看了半晌,外面工地上的探照灯又照了过来,光芒落到了他布满伤口的手上。 他手指蜷了蜷,把那句话又划掉。 【算了。】 算了,他是那样的美好,他是那样的阴暗。 第8章 火锅小料 第二天杨浱樰没有很早,七点才出门,刚按了电梯按钮,电梯还没到,听到了开门声。 他侧了侧头,看到了夏礼仁穿着睡衣,通红着双眼,头发略微凌乱,一脸蒙圈地看着他。 看着不像睡了一夜,倒像是刚睡下不久被吵醒起来。 杨浱樰看着他有些怔愣,夏礼仁皱着眉:“你这么早……上班?” “啊……” “还是去工地?” “嗯……”电梯已经到了,杨浱樰指了指,“你……是不是出门?” 夏礼仁扒拉了一下头发:“啊……对……下去买点早餐上来。”趿拉着拖鞋跟着他进了电梯。 “你……”夏礼仁看着电梯上变动的数字,眉头一直拧着,“你怎么还去上班?” 杨浱樰看着不知道是还没睡醒,还是怎么的,整个人都好像还懵着的夏礼仁问得没头没尾的这 句话,还是耐心回答着。 “活没干完就去了。” “啊……也是。” 夏礼仁没有再说什么了,杨浱樰也没理会他的反常,出了小区,直接往工地走。 夏礼仁喊住了他:“你不吃点早餐再去?” “不习惯。”他应了一声,继续朝着工地走去。 他确实没有吃早餐的习惯,沉浸创作的时候,昼伏夜出,高脑力运转一夜之后,他通常的习惯是先睡一觉。 大概创作者都是这个习惯,夏礼仁也没有多劝什么,要不是听到杨浱樰开门的声音,他也是睡到中午才起来。 杨浱樰到工地的时候,工头看着他还不太相信:“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不会。”杨浱樰利索地套上手套,“不过大哥,我确实也打算不来了。 那堆砂石还没送进去,这两天帮着再做一做,等有新的人来了,不耽误你们的活儿了,我再走。” 工头看着他半晌,很久没看到这么实诚的人了:“我这儿天天缺人,你还能天天都不走?” 杨浱樰当真思索了一会儿:“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来,其他时间可能要做自己的事情……” 按照这周围的环境来看,他的创作时间多半只能是集中在晚上十点到第二天凌晨四点的样子。这样算下来睡觉时间也是够的…… 他还想着,工头一个安全帽就盖他头上了:“想什么呢傻小子,来都来了不白来,今天就再干一天吧,自己有事明天就别来了!” 杨浱樰扶正了安全帽,对着工头微微点了点头朝工地走去。 工头看着他的身影,笑了一声,在登记本上把他的时间往前提前了一个小时,打了个哈欠一抬眼,眼尾好像隐约看到了一个身影。 夏礼仁冲着他笑笑,目光就追随着走过去推小车的身影了。 “杨浱樰……”他无奈地长出一口气,“你在想什么呢?爱上搬砖了还是不打算写文了?” 踩着拖鞋又上了楼,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拿起了手机下了楼,买了一箱冰水提着一个冰镇大西瓜到了工地,找到了工头。 “大哥,你们这临时工……是随时可以走,不会强制留人的吧?” 工头抬眼打量片刻:“劳动局的?” “没没没,别误会!”他笑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过去,“那个……”他指了指杨浱樰,“我朋友,前天就搬完了砖,昨天还休息来着,不知道今天怎么又来了?” “一个实诚小伙子!”工头抽着烟,看着杨浱樰脸上也是赞赏,絮絮叨叨讲了早上说的那些事儿。 听着听着,他脸上的疑惑、不解和无奈逐渐被笑容取代。 掏出了整盒烟都给了工头:“多谢大哥了,天气热,这箱冰水就麻烦工头给他们分下去。 西瓜趁现在还冰着,招呼他们过来歇歇,这毒太阳,回头再都中暑了!” 他掩在阴影底下,看着抿唇一脸认真地铲着砂石的杨浱樰。 杨浱樰,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不过没关系,你不用变。 工头过去招呼着那些临时小工们了,他看着杨浱樰抬头用手背擦着额头的汗,侧了侧身避开了他的目光走开了。 跳起来抓了路边树上的一片叶子,在手里把玩,掏出了手机,找到了自己的编辑寒秋头像。 聊天框还停留在早上聊过两句之后,他就没再回复了。 【寒秋:我的大神啊,《问仙》系列第三部什么时候出啊。你有没有去看后台啊,每天都是10万+的读者“每日一问”……】 他看着,手指飞快回复:《问仙》第三部,今天开。 【寒秋:!!!!宣发马上出来!!前十万字的出版立即对接安排上!】 收起了手机再回头,看到杨浱樰拿起了一瓣西瓜…… 杨浱樰找了一块小砖坐下,咬了一口西瓜,清甜,透亮,直入心底。 炎炎烈日下卷来一阵清风,吹扬起他额前的碎发,送来树上的蝉鸣,还有一丝丝的甜。 他的目光盯着工地不远处的一家“渝见小面”,一个瘦高的身影刚刚进去。 他唇角扬了扬,眼眸微眯,慢慢嚼着嘴里的西瓜:这是你说的那家宝藏店铺吗? 工头扔过来一瓶冰水:“发什么呆,吃块西瓜能吃得这么开心?” “谢谢。”他接过了水,拧开喝了一口,站起了身,把西瓜皮扔到了垃圾桶,擦了嘴重新戴上手套。 “欸、小杨……中午了,吃个饭先!” 杨浱樰已经重新推起了小车:“西瓜够了。这一堆不多,我赶紧做完好先回去了!” 他想着,等收工了,要不要去尝尝那家的面。 脑袋里想着面,到太阳西斜的时候他推完了最后一车,摘了手套:“大哥,那明天我就不来了。” 工头登记着给他转了300块,他看了一会儿:“大哥,转多了吧?今天没加班,200就够了。” “你这人……!”工头抬头看了看后面马上过来的人,压低声音,“你中午没休息,每天早上都有早到半小时,今天最后一天给你补上!” 杨浱樰看了看手机,也不再多纠结了:“谢谢。有需要的话,给我发消息吧,能来帮忙我都会来。” “你呀,最好是别再来了,去找你适合的活吧。”工头翻了翻本子,继续对着后面过来的小工算着账。 杨浱樰抿唇微微低头,迈步出了工地,准备去那家“渝见小面”看看…… “杨浱樰,这么巧啊~” 杨浱樰:……,巧吗?巧吧。 他走了过去:“夏礼仁,你怎么在这里?” 夏礼仁正在都逗弄着大树,大树好像很喜欢他,一直往他身上蹭,蹭得他眉眼弯弯。 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养出来的感情。 夏礼仁喂完了大树最后一根火腿肠站起来拍了拍手:“晃悠下来找点吃的,也不知道吃点什么好?正好碰到了,一起吧,你想吃点什么?” 杨浱樰原本是计划去吃面的,但现在也不好当着夏礼仁的面说他想尝尝那“宝藏店铺”。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往小区里面走去:“还没想好,我先回去洗个澡。” 夏礼仁也跟在后面,按了电梯,电梯正好停在一楼,随着他一起进了电梯。 “你不是去吃饭?”杨浱樰问着。 “我想起来家里还有一些没做完的菜,再不做得坏了。”夏礼仁应着。 进屋杨浱樰就先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搓洗了一把换下了的衣服,晾了起来。 看着滴水的衣服,他想着,应该还有能用得到的时候。 刚晾完衣服,“笃笃笃”的敲门声传了过来,他过去打开了门…… 夏礼仁端着一个汤锅:“我回家看了看,什么都剩点,炒着太麻烦,煮火锅最合适了!” 自来熟的夏礼仁也没管杨浱樰什么脸色,直接就进去了,来到了厨房,找了找还真找到了电磁炉。 “太好了,我就记得上次在你家看到了电磁炉的!” 杨浱樰还一直站在旁边没反应过来,夏礼仁已经打开了电磁炉,汤锅里的热汤很快就咕咚冒着泡了。 “吃火锅啊,你喜欢吗?”夏礼仁说着下了几片山药下去,滚汤里翻滚着他喜欢吃的排骨,炖的海带排骨汤底。 各种肉卷、蔬菜、冻品,都放在一个大盆了,看着倒真是“什么都剩一点”。 直到夏礼仁调好了小料,小碗递到了他跟前:“我随便调的,你看看喜不喜欢,吃不惯的话可以自己再去调一点。” 这才有些恍惚地接过了小碗,坐下来夹了几根面条,蘸了蘸小料:“很好吃。” 嚼着面条盯着夏礼仁,他每次吃火锅都调这个小料,很少人和他一样的口味,因为醋是常人的两倍,不要麻汁。 他是如何调得刚刚好的…… “还好还好!”夏礼仁长舒一口气,而后脸上露出了狡黠的光,“没敢跟你说! 刚刚是不小心醋瓶子多抖了一下,我自己不喜欢,又不想浪费,看来误打误撞地对了你的口味! 哈哈哈哈我是不是很聪明,运气又很好?” 笑着拿着碗开始调着他自己的小料了。 夏礼仁笑着,杨浱樰的头埋了下去,耳尖又悄悄泛起了红…… 他刚刚竟然,以为这小料是夏礼仁是特意为他调的…… 第9章 飞云 杨浱樰今晚的食欲似乎还不错,夹到碗里的第二碗食材最后一小块木耳入嘴之后,又拿起汤勺,想着盛碗汤出来。 看着隔着锅里冒出来的热气,吃得大快朵颐的夏礼仁。 他嘴角翘了翘,拿起了一旁放着的干净的碗,他为夏礼仁盛了一碗放过去,再去拿另一只碗。 手刚碰到空碗,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夏礼仁的手机,他没打算看,但是响起来的声音和亮起来的屏让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过去。 只一眼就移开了,脸色却是明显地沉了一些。 松开了碗和勺,靠到了椅背上,再没什么食欲了。 “???”刚烫起来两片牛肉卷的夏礼仁:“杨浱樰,你这饭量也太小了!再来一块肉,牛肉,你喜欢……” 他筷子刚伸过去,注意到杨浱樰脸色的变化:“怎么了,胃不舒服了?” 杨浱樰只摇了摇头,没多说什么。 夏礼仁疑惑,明明刚刚还好着的。手机屏幕继续在亮,他看了过去。 是应用推荐消息,终点小说网站。 【新书重磅预热:三木晨雪神作《问仙》系列,火热来袭,敬请期待!】 【《问仙》系列第三部,能否延续前两部辉煌?是再创新高还是后劲不足?三木晨雪这样说……】 这个寒秋! 他心底吐槽着,也瞬间明白了杨浱樰是因为什么低落了下来。 他很自然地把手机拿了起来,划开了消息,点开了应用:“什么乱七八糟的,这《问仙》,不知道你看过没,反正我是看了两章就看不下去了!” 杨浱樰眼眸突然抬了起来,看着他。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吐槽:“现在的网文,真的,一言难尽。 就这《问仙》啊,那男主,开局就是什么全家被屠,顶级仙根再碰到个深藏不露的师父,一堆男男女女不要命的跟随他,毫无逻辑,关键是传递出来的价值观,稀碎!” “你也这么觉得?”杨浱樰动了动唇,没忍住问了出来。 所有人都在劝他,要改变,要顺应时代,要尊重市场。 这是第一个,和他有一样的价值观,愿意和他站在一起的人。 “当然!”夏礼仁说得毫不犹豫,“我觉得,文字,尤其是现在,多媒体如此发达的时代,小学生都会拿着手机刷着短视频、看小说的时代,文字更应该发挥它们应该有的价值。传递一些正向的东西!” 杨浱樰的眼眸里隐约亮起了一丝光亮。 夏礼仁放下了手机,重新烫了一片牛肉,放到了他的碗里,然后自己也喂了一片。 “说实话,我的有时候就有一种很无力的感觉。” 杨浱樰看着他,很是有兴趣地等着他往下说。 “鲁迅先生,狂人日记,阿Q正传指出社会弊端,老舍先生,揭露底层人民,但是那时候,纸媒时代传播缓慢,经济条件限制,又只有极少数一部分人才能读到文章。如今条件倒是起来了,偏偏传递的又都是些什么东西!” 杨浱樰重新拿起了筷子,吃进去了那片牛肉,若有所思的模样,夏礼仁再接再厉…… “诚然,我们现在的社会,国富民强,不再需要读些过于沉重的文字了。 但是,最起码的价值观是不能坏的。若是想放松,莫言先生的作品,就很值得品鉴,还有刘震云老师的书,风趣中不失哲理。 但是悲哀的是,他们的书,无论是在网络上还是在市场上,都完完全全地被那些快餐网文挤压。” 说着拿起手机看了两眼,略微带着些怒气。 “这什么《问仙》,传递了什么?男主能出头,看先天灵根再加后天强大的师父?战胜困境全靠各种金手指。 这不是告诉那些孩子们,有天赋不需要努力,没天赋没必要努力? 更不要说那些霸总、豪门了。你要写豪门,能真写出一个《红楼梦》来也行,你要写情天恨海,能写出个《呼啸山庄》也行……” “但是现在的网文传递出来的都是无意义的儿女情长,偏偏又没有张爱玲的细腻,只能以已经瞬间抓人眼球的爽感刺激人的感官来吸引读者。” 杨浱樰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夏礼仁愣了愣…… 这是这段时间,杨浱樰在他面前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了。 “对!”他笑着,又盛了一些菜到他的碗里,“并且动不动就是百万字,读者几乎都是读后面忘前面,一本书读完了,爽感结束了,留下来的除了潜移默化灌输进去的狗血核心,什么都学不到。” 杨浱樰低头吃着菜,低声说着:“我还以为你和你朋友一样。” “朋友?”夏礼仁疑惑,而后瞬间反应过来,“啊,你说那个啊……” 他心虚地喂了一口青菜进去:“不是,我和他不是一路人,我就是个网上的小透明,没事写写散文诗歌什么的。” “你写诗歌?”杨浱樰有些吃惊。 夏礼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什么人看,其实也是受我偶像的影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不出书了。” “我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夏礼仁拿起了手机,打开了一个网站,“你随便看看,没什么阅读。” 杨浱樰拿过了手机,笔名叫“飞云”,他手指微微顿了顿,继续往下滑,诗名叫《瓜田》。 很有深意的一首小诗,是海边的瓜田,也是浮躁的社会。 “我的偶像,墨染,你知道吗?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现在不出书了,我还一直等着他开新书出来呢。”夏礼仁说着,但是心底如擂鼓,双手从桌子上拿了下来,握拳放在膝盖上,暗暗地打量着杨浱樰的脸色。 杨浱樰的手指顿了顿,把手机放了回去。 “夏礼仁。”他低声地叫了一声,夏礼仁抬了抬头,掌心都是汗。 “谢谢。” 谢谢,不管你以后会不会坚持,但是谢谢,这一刻,你让我知道,我的坚持不是毫无意义。 夏礼仁愣了许久,掌心的汗在膝盖上擦干,又不动声色地摸了一把额头出来的冷汗:“谢我什么?你不会真从我这诗里学到什么了吧哈哈哈!” 心底松了一口气,无论是“墨染”还是“飞云”暴露得都挺冒险的,不过还好…… 飞云,他不记得了。 意料之中的,只是会有点遗憾。 不过没关系,他本就没打算打扰,便也没有失落:“你要真想谢我啊,就赶紧地把这些都吃完啊,可别还让我端回去,麻烦死了!” 他笑着,只要杨浱樰开心,他就很好。 “你的笔名叫飞云啊?”杨浱樰突然问着。 夏礼仁猛然一抬头,但很快按下心底的雀跃,尽量保持着面色不变:“你听过?” 杨浱樰从锅里捞出了两片青菜:“我有一个……额……笔友,也叫这个笔名,嗯……不过没见过几面也没怎么联系。” 夏礼仁笑得灿烂起来:“就说我俩有缘吧!这都能撞上了!” 这一顿火锅俩人吃得有些撑了,夏礼仁靠到了客厅唯一的沙发上,随手拿起了一旁桌上的《老人与海》翻看着,余光看着杨浱樰收拾着桌上的碗筷。 嘴角微微扬起。 做点家务也是有益身心健康的,书上是这么说的。 直到都收拾干净了,杨浱樰才拿着洗干净的锅和大盆过来递到了他的手上。 “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日子。走运当然是好的,不过我情愿做到分毫不差。这样,运气来的时候,你就有所准备了。”夏礼仁看着杨浱樰。 杨浱樰看着他:??? 他笑着指了指桌上的那本《老人与海》:“老人与海的搏斗,他最终还是赢了是不是?” “杨浱樰。”夏礼仁走到了门口,“你今天,可算是有点活人的气息了!” 杨浱樰:???!!! “你都不知道,你刚来的时候,我都以为我的新邻居是一个游魂!”夏礼仁在门口,扶着门,随时准备跑。 “……那你不搬家?” “万一下一个邻居是丑出天际的活人,我宁愿是一个帅到爆表的游魂。”夏礼仁说完这句话飞一般地带上了门跑了。 杨浱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关着的门。 略显无语地失笑了一声,来到了桌边,拿起了那本《老人与海》。 老人赢了吗? 今晚,翻来笔记本,他写到【飞云……好久没有提起过的名字了。】 他最开始的笔名,是墨染飞云。 他十六岁的时候,一首诗《滴答滴》,在校园报刊上刚发表,迅速传播开来,后来直接被收录进了《名家诗选集》,年少成名。 那之后有很多书信纷至沓来,那时候的他,温暖明媚。 那些书信,他一一看了,请他点评的,他以自己的角度给出合理的建议。 表达爱意的,他回复“谢谢”再委婉表示拒绝。 也有抨击他的诗名不副实的,他笑笑,回复会努力。 一堆书信中,只有一封,跟他说“谢谢”。 信的主人说,黑暗的日子没有出口,他在这片混沌里彷徨,彷徨到快要溺亡…… 《滴答滴》的出现好像是一根稻草,抓着那根稻草,他窥见了一丝光明。 或许他应该再挣扎一番…… 杨浱樰看着这封信,来回读了三遍,摊开了信纸,认真回复了许多。年少的他,写了些什么他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最后跟他说…… “不是再挣扎一番,而是要奔着光明而去。墨染飞云,我把飞云送给你,希望这片云,能带着你飞向光明。” 从那以后,他的笔名便叫做了“墨染”,再没提过“飞云”。 第10章 双向奔赴 十六岁的这段记忆,在他的二十五岁以前,是那繁花簇拥的路途上的一朵花,或许当初触动过,但很快被新的鲜花淹没。 他的目光落在“飞云”两个字上,打开了电脑,搜索了夏礼仁写诗的那个网站,点进了“飞云”的主页。 写的东西很杂,有诗歌,有散文,有短篇故事,也有长篇小说。 文风和他很像,能看出来,飞云读了他的许多作品。 最近更新时间停留在三年前,他心底隐隐有了一丝波澜,握着鼠标的手指蜷了蜷。 墨染跌落的时间,是他停止更新的时间。 “夏礼仁……你是那个人吗?”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是邱涵的电话。 “樰哥,《离音》的试印本已经刊印出来了,明天给你寄两本过去吧,怎样?” 杨浱樰看了看漆黑的窗外:“我过去找你吧,去你公司还是哪里?” “不是吧樰哥,你防我防到这个程度?还当不当兄弟了?”电话里的邱涵嚷着。 杨浱樰没有说话,手指滑动着鼠标,电脑上正点开着飞云的一篇散文《抓紧吧》…… 他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沉默片刻,动了动双唇:“鲤泽区幸福里小区。” “行!明早给你安排过去,直接寄物业大厅了,晚上就能收到。”邱涵的声音里压制不住地兴奋又带着一丝心虚。 挂了电话,挂得匆匆忙忙,连门牌号都没问。 电话里没了声音,他没再看手机,目光流连在飞云的这篇文章…… 【……并不是每个父母都会等我们,会一直不停地等下去。他们会渐渐老去,会离我们越来越远,终有一天,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了…… 抓紧吧,趁父母健在的时候!】 他不想告诉邱涵地址,是怕他转头就告诉了妈妈。 妈妈总说他们等他,那个家一直等着他,等他回去。 可是他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去呢?有些事情,一旦戳破了,再怎么缝补,都无济于事了。 他手指动了动,关掉了这篇文章,算了吧,突然有些后悔告诉邱涵了。 “爸爸妈妈有哥哥照顾着,一家三口,挺好。” 他低声说着,鼠标滑到了最底端,把飞云的文章从最早期的开始,一篇篇往后看。 第一篇文章发表正是在他十六岁那年,《十七岁里的一束光》,那时候的笔触生涩稚嫩,内容还有些抑郁低沉。 写得很隐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号入座,他觉得飞云十七岁的那束光,是那个叫墨染的人。 他靠到了椅背上,盯着这篇文章发呆,目光从电脑屏幕抬到了雪白的墙壁,一墙之隔是夏礼仁的房间。 夜深人静的时候,隔壁有隐约的声响传过来,听起来像是敲打键盘的声音,他听着声音,看着白墙。 那片云,好像真的带着他飞向了光明。 夏礼仁修长的手指飞速地敲击着,《问仙3》的前面三章刚刚发出去,不过半个小时,催更便上了万。 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就没熄灭过,编辑的,出版社的,有声书的,漫画制作的…… 他一律没管,自有寒秋去对接,他只是一脸麻木地敲着键盘。 杨浱樰说得没错,日更一万五就是在制造文字垃圾,而他每夜不间断地码字,保证在日更两万的频率…… 他没有什么天赋,更谈不上喜欢。 只不过是强迫自己读了大量的网文,扫过了所有的榜单,精准地找到了读者的喜好,把握着市场的风向投其所好而已。 看着系统信息数量跳到了999 ,还在不断跳动着的小铃铛,眼里只有一种深深的嫌恶,嫌恶的是他自己。 吃火锅时的吐槽不是曲意逢迎,是他的真情实感。 等到外面的工地机器轰鸣声响起,他揉了揉眼站起了身,伸了个懒腰。 洗了一把脸强打着精神,去到楼下的包子铺,买了两份早餐,敲响了702的门。 杨浱樰打开门的时候,一脸的吃惊:“这么早?” 他晃了晃手上的早餐,递了一份到他手上:“早餐。知道你不习惯吃,但是这个习惯不好,得改。” 杨浱樰没有推拒,接了过来,看着他通红地眼:“你昨晚做什么了?” “别提了!”夏礼仁一脸无奈,揉了一把脸,“朋友拉着LOL,敲了一整晚,手指都麻了!你呢,也熬了一夜?” 杨浱樰想着自己仿佛一个偷窥狂般看了一夜他的主页,耳尖迅速又染上了红。 想了一整晚的问题,动了动唇,终究是没好意思问出口。 对方打了个哈欠:“我不行了,我得先回去睡一觉了,早餐记得吃啊,吃完了再补觉!” 杨浱樰一直看着他进了房间,关门前嘱咐了一句:“少熬点夜,对身体不好。” 夏礼仁愣了愣,关门的手顿了顿,旋即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脸上再不见一丝疲惫:“你还知道啊,有没有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的黑眼圈?” 杨浱樰扭过了头,一张脸早已涨红,窜进了屋里关上了门。 靠在门上,轻叹一口气。 他是不是那个飞云又如何?他已经不是那个墨染了。 电脑上打开的还是飞云的一本小说《望边关》,三年前连载的,连载到十五万字,差一个结尾断更在那里。 看着底下寥寥数条评论,竟然有一条三天前的读者留言。 【现在好难看到这样的干净纯粹的文字了,十万本网文里能淘到一本这样细腻情感的,都像淘到了金子般开心!只是作者为什么断更了啊……】 他盯着这条评论,来回看了半小时,看到每个字都快要不认识的时候,打开了曾经看都不会看的网站,进入作家后台,里面是一本正在连载的《沉塘重生,落魄皇子逆袭成王》,后台显示稿费收益四千元…… 他忍着心底的厌恶,把书本锁定。 邱涵的建议他原本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只是当下月房贷应扣款项的短信到手机上时,他还是犹豫着开了一个小号出来…… 堆砌的爽点、刻意的冲突、狗血的剧情,读者越多,心底对自己的厌恶便越多,锁定了这篇连载到十万字的文章,以后都不会再写。 如果不是飞云和那个读者,他险些就丢了自己。 迅速退出网页打开文档,手指飞快,敲下了五个字《飞入青云端》,他想写一部独属于心底的故事,不往任何网站出版社投稿。 电脑邮箱又有新邮件进来的提示音,又一封拒稿邮件,大同小异的说辞,淡淡地扫过一眼就关掉了电脑,准备睡觉。 外面的工地轰鸣不止,盛夏的蝉鸣也经久不息,他本就睡眠不好,这样的环境更没法入睡。 躺在床上,眼前浮现了邮箱里排着队的拒稿邮件,脑袋里反复回想着那个读者的评论。 【都像淘到了金子般开心!】 这样的书,不是没人看,这样的拒稿邮件,也不会只有他一个人收到。 写书的人没有地方发表,找书的人总是被一堆爽文淹没。读者和作者的双向奔赴,需要一个平台。 他心底有个想法…… 索性坐了起来,也不再睡了,掏出了手机,找到了邱涵的头像,发送了消息。 【邱涵,什么时候有空?有事想聊聊。】 邱涵消息回得很快【樰哥找我随时有空!什么事,直说!】 杨浱樰思考了一下措辞,删删改改,最后发出去一句【我想,创办一个网站。】 消息框半天没有回复过来,他以为邱涵不赞成的时候,直接电话打过来了,声音里都带着激动:“樰哥,太好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心底弥漫起来一阵感动,他知道邱涵高兴的是什么。 他缓缓说着自己的想法:“我相信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他们坚持着自己的初心,不向市场妥协。 我也相信,一定还有读者,希望能读到我们这样的文字,而不是网站一打开,都是那些侵袭人脑的爽文。 这样的读者与作者,他们的双向奔赴,需要一个平台 。” 杨浱樰说了很多,邱涵一直沉默地听着。 等他说完,邱涵兴奋着:“你这个想法太棒了,算我一个入股!约个时间我们详聊。” “好。”他回复着,挂了电话,看着黑下去的手机屏,有些失笑,心底感激。 黑屏的手机亮了起来,短信,前两天下单的小面包和泡面到了,穿好衣服洗了一把脸准备下楼。 一开门看到了门口徘徊着的夏礼仁。 杨浱樰:“……你?”看着他一脸憔悴的模样,“你一直在门口等着?” 夏礼仁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头:“怕你睡着了,没敢叫你。” 说着兜里掏了掏,掏出了一盒海绵耳塞和眼罩,“物业发的福利,我就多领了一盒过来。” 杨浱樰接了过来,这物业可真是…… 头疼送药茶,睡不着送耳塞,他怀疑物业是夏礼仁家开的。 夏礼仁则是指了指地上的两个纸箱,眉头扬了扬:“你的名字,我就一起搬上来了。 面包和泡面……杨浱樰,你可真是……!” 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算了,本就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还能想着买点东西填肚子已经很不错了! 杨浱樰撇开了眼睛,握了握手上的盒子,弯腰准备抱起地上的纸箱,被夏礼仁一手按住:“昨天的火锅和前天的面,你觉得怎么样?” “嗯?”他站直了身体,疑惑的看着夏礼仁。 “我的饭可不能白吃,这两箱我收了,算是你付的饭钱了!”夏礼仁说着,直接两个纸箱一摞抱了起来。 “耳塞的效果还不错,你赶紧回去试试,看你眼睛都能滴出血来了。”说着话,人已经消失在了门后面。 杨浱樰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耳塞和眼罩,又想着面包和泡面莫名其妙地没了,有些不知所然地失笑一声,回了屋。 有了耳塞又喝完了一瓶药茶,他睡了很沉的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手机上有快递的消息,书已经送到了物业了。 这本书来的正是时候,夏礼仁帮了他许多,他总得给点什么回礼才好。 拿到书,在电梯里拆开了包装,即便是试印版,做的也很是精美了,能看出来,张主编花了心思和精力。 摩挲着封面,心里没底,他应该会喜欢吧? 出了电梯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在701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每一次抬起手想敲门,又总差那么一点勇气,第三次抬起手的时候,门开了。 夏礼仁的眼里略带着一丝地无奈,看着他。 他微微低了低头,犹豫了一会儿把手上的书递过去一本:“昨天你说,喜欢墨染……这是他最近的书。 我……嗯,正好有个朋友认识,就提前拿了两本出来,你看你需不需要……” 手上的书还没递过去就已经被人拿走,夏礼仁拿着书,翻看了起来,眼眸里是藏不住的喜悦:“当然需要!等偶像的书等多久了都!” 杨浱樰嘴角也微微翘了翘:“夏礼仁,我有个问题……” “问吧。”夏礼仁手上还翻着书,眼睛没有挪开书页。 “你为什么喜欢墨染?” 翻着书页的手猛地停顿了下来,目光落到杨浱樰的脸上,杨浱樰满脸憋得通红。 他合起了书页,仔细收好,思忖了好一会儿,无比认真地反问:“你知道我的笔名为什么叫飞云吗?” 杨浱樰的手指抠了抠手上的书,嘴唇抿得很紧,原本该在胸腔跳动的东西,似乎窜到了咽喉。 “我给你详细讲讲吧。”夏礼仁笑着说,“这个故事很长,你确定我们要一直站在门口,这样说?” 第11章 那年,我十七岁 杨浱樰开了门,他不习惯去别人的家里。 夏礼仁跟在他后面进去,坐到了沙发上,翻看着手上的《离音》,微微低垂着头,不知道是真的在看上面的内容,还是在想着些什么别的。 杨浱樰也不着急,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旁边的桌上,静静地坐在旁边,等着他。 隔着透明的水杯,夏礼仁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书,上次的那本典藏版不见了。 果然…… 他心底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飞云这个名字,是墨染送给我的,那年我十七岁。” 说着眼底泛起了笑意,略带着一丝得意:“你不知道吧?墨染原本是叫墨染飞云的……” 杨浱樰目光真诚地看着他,等着他往下的故事。 他第一次回避了杨浱樰的目光,看向了渐渐暗下来的窗外,把自己再次沉浸在了那段,最不愿回忆的过往…… 那年,我十七岁。 十七岁的人生,应该是怎样的呢?别人的我不清楚,但是我的,整个十七年仿佛沉在一片暗无天日的深海里…… 黑暗的起源是我的出生,作为家里的第五个孩子,生下来就被遗弃。 要真被遗弃了也好,偏偏又被妈妈抱了回去。她把我抱了回来,却又不带我走,把我留给了暴力的爸爸。 这个家里,没有人欢迎我,只有十六岁就出去打工的二姐,她用米汤拖拽着我长到八岁。 姐姐走后的四年,我徘徊在生死边缘。 已经记不清是几岁的春节了,我被醉酒的爸爸按在地上,手上举起的是明晃晃的菜刀。 爬滚着躲过第一刀,看着扬起的第二刀,我第一次感到了刀面反射的寒光刺入了双眼的感觉,我闭上了双眼,只能放声痛哭。 最后引来了邻居上来把我抱走。 而起因……没有起因,他喝多了而已。 每次一次被打,我都想到,这些都是姐姐曾经帮我挡下的。 我要活着,我要快点长大,然后努力对姐姐好。这个念头支撑着我活到了十二岁。 十二岁那年,妈妈回来,回来不到一个月,又被爸爸打了。 我看着满地的狼藉,头发凌乱着蹲在地上的妈妈,坐在一旁醉得模糊的爸爸。 我站在门口:“爸,我要跟妈一起走!” 我没有管爸爸的脸色,也没有管妈妈是否愿意,我就是执着地,坚持地说着。 我要跟妈妈一起走,我不想再被打了。 妈妈带我去了一个小饭馆,她和小饭馆的老板喜笑颜开,妈妈让我喊他“许伯伯”。 十二岁的我已经懂事了,不该知道地我假装不知道,该知道的,我会哄得“许伯伯”和颜悦色。 许伯伯对我很好,那两年过得岁月静好,我以为我的人生从此安稳下来。 但是上天就见不得我安稳。 十四岁那年,爸爸出车祸死了。 丧事结束,妈妈把我送回到了外婆家里,她……我不知道去了哪里。 妈妈消失太久,许伯伯找到了外婆家。 他们聊了很多,我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只知道他最后走的时候,对着外婆说:“仁娃儿还要上学的,有本事她永远别回来。” 学上不了了。 我对上学本来也没什么兴趣,只是偶尔看着山下背着书包打闹着回家的孩子,我会想,明明是妈妈跟我说要好好读书的。 因为那句话,即便不喜欢上学,我的成绩始终维持在年级前三。 我搞不明白,妈妈现在好像又不想我上学了…… 妈妈重新有消息,是在半年后,桑蚕结茧的时候。 姨妈家的蚕茧卖了三百块,不巧,我被表姐邀请过去玩的时候,三百块不见了…… 只有我一个人是外人的家里,那个小偷便成了我。 我说不是我,唯一相信我的外婆说,早让你不要过去,你非得过去,怨谁? 谁也怨不了,是我,我不该存在在这个世上。 晚上我悄悄地跑到小卖部给姐姐打电话,想去找姐姐一起打工。 “小弟,你以后不要给我打电话了。” “爸爸好歹养了你十几年,当初爸爸去世,你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 “小弟,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你妈妈也找了新的男人,我祝你们以后过好日子吧。” 直到电话挂断我还僵硬在原地…… 此前,我只想对姐姐一个人好,但是她不要我了。 妈妈的电话是在第二天打过来的,她说她在京都,让外婆帮忙把我送到京都。 从山城,到京都,路上我是激动的,妈妈还没有忘记我,妈妈还记得我,她知道我受的委屈! 到了地方,那种激动被浇灭了一半,妈妈和一个新的男人在一起了。 我也是这时候才明白姐姐说的是什么。 甚至是爸爸葬礼还没结束的时候,妈妈就已经和这个男人见面了。 我有些木然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她让我喊“徐叔叔”的人。 她说我要读书,我过去不过十天又被她送上了火车,不知道要被送到哪里。 我抓着她的衣服:“我不想读书,我可以在这里打工。” “说什么胡话!” 妈妈把我一个人送上了火车,火车开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到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来到我面前:“你是夏礼仁吧?舒秀梅的儿子?” 这一句话就让我想钻进地缝里,但是我只能跟他走,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家里,周围全是陌生的人。 每一个见到我的人,都要问我一句:“这是谁?” 那个接我的人就会回答:“舒秀梅带过来的。” “舒秀梅是谁?” “老三找的那个……” 这一段对话,每重复一次,我都感觉自己被扒光了站在街上被人观光一次。 十五岁到十七岁,我被观光了无数次,无时无刻不想逃离…… 直到某一次,我说:“我要搬出去自己住。” 他们说:“我们对你不好?” “我们苛待你了?” 最后,在他们说我是“白眼狼”的声音中,我捡起了地上被扔出来的衣服塞进书包,搬到了学校对面的一间宿舍。 一个月后妈妈的电话来了。 妈妈说:“他们对你多好,不知感恩,还真是没良心的,你姐说的没错。他们骂你白眼狼,也不怪他们!” 那个夜晚很冷,我捏着手上妈妈给我的旧手机,在夜风里坐了很久,久到手机关机。 又一次,好像我找不到这个世界再次需要我的意义了。 姐姐不需要我,妈妈也一样。 寒风卷着一片落叶到我手上,轻轻一捏,碎了。 破败。就像我这十七年的人生,稀碎。 展开手掌,枯叶的碎屑飘入了寒风里,了无痕迹,大概,我也该像这片枯叶一样…… 我去学校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把美工刀。 冰凉的触感,手指上轻轻划了一下,鲜血瞬间溢了出来,滴落到了摆在摊架上的一本杂志上。 “哎哟,老大的小伙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小卖部的老板慌忙站了起来,扔给我一张纸巾,又拿起了那本杂志:“这还怎么卖嘛!” 我用纸巾缠着手指,不让血再染上其他东西,从兜里掏出了几枚硬币:“对不起老板,这本我买了吧。” 我拿着这本杂志,鲜血正好滴在“墨染飞云”的名字上。 “十六岁天才作家墨染飞云——滴答滴,滴进了多少人的心里?” 鬼使神差地,我翻开了这本杂志,看到了那首《滴答滴》…… 【…… 小巷,依然没有尽头 阳光的味道,就在那里 那里花团锦簇 我独自徘徊,徘徊在永远的巷尾 只要再跨一步,我抬起脚步 滴答滴答滴答滴 ……】 我看了许久,我仿佛就站在那条永无尽头的小巷…… 听着滴答声,好像真的嗅到了阳光的味道。 我按着上面的地址,写了一封信过去。 或许是真的绝望到了一定的程度,任何一个出口,都能算是一个宣泄。 我只是想要诉说,没有想着会收到回应。 但他不仅回了,还把自己的笔名给了我,他说“希望这片云可以带着你飞向光明。” “飞云”两个词,从此一直在伴随着我。 他告诉我,文字的力量,远超我的想象,觉得彷徨,觉得无助的时候,可以试试把情绪通过文字释放出来。 我听了他的话,用着“飞云”的笔名,写了很多很多的故事。 从那以后,墨染飞云的所有文章,署名都是墨染。 我听过他的一次采访,有人问他,为何改了用了多年的笔名。 他笑着,只听声音,世界就已经充满了阳光:“飞云正在奔向光明,做着更有意义的事。” 墨染,就是我十七岁那年的光,如果没有墨染,我大概永远都困在在了十七岁里。 * 温热的水杯早已没了热气,杨浱樰重新倒过来一杯,没有再放到桌上,而是递到了夏礼仁的手上。 夏礼仁讲得避重就轻,他却从那些一带而过的句子里,看到了他童年的无助,年少的绝望。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犹豫着,尝试着,伸出了自己的手,握住了那双一直很温暖,此刻却一片冰凉的手。 “夏礼仁,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我……”他顿了顿,喉结翻滚,指间微微用力,“我需要你,你……。” 杨浱樰的手握上的那一刻,夏礼仁的手指蜷了蜷,微愣了片刻,旋即绽放了笑容,勾了勾他的手指,打断了他的话。 “你在可怜我啊?” 杨浱樰歪了歪头:“不是……” “杨浱樰……”夏礼仁的目光滑过他手腕上的伤痕,而后落到他明亮的双眼上,目光柔和。 “我有我必须要守护的人,他也不会想姐姐和妈妈那样不要我。” 因为,我从未想过要你知道。 第12章 我不喜欢狗 夏礼仁看着一脸认真的杨浱樰,看了半晌,眸光微颤,闪着的水光咽了下去。 松开了勾住的手指,笑了:“十七岁的那片飞云为我带来了大片光明! 现在,唯一伴随我的灰暗呀……” 杨浱樰抬眸,双手握了起来…… 夏礼仁喝了一口水,放下了水杯站起身来:“饿啊!只要一饿,世界一片灰暗!” 杨浱樰:……是真无语,亏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夏礼仁笑着往门口走:“等着!今天夏大厨大展身手,半个小时后,奉上五星级餐厅标准的晚膳!” 话音还回荡在屋内,人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带上了房门,脚步停下,浑身都松垮了下来,回身看着门板,仿佛能看透门板后站着的那个人。 “现在,唯一伴随着我的灰暗,是你不开心了。” 门内的杨浱樰同样盯着门板,他想着前两次夏礼仁端着锅敲门,被烫红的手指,思忖片刻,走过去打开了门,就那么大敞着。 他看着敞开的,空荡荡的门厅,看了半晌,心底弥漫上来的,是细细密密的心疼。 重新坐到电脑前,打开了《飞入青云端》,闭上了双眼。 如果有一天,夏礼仁发现他心中的那束光,是如今这副黯淡的模样,他…… 他会离开他吧,会失望吧。 他睁开了双眼,眼底变得清明带着一丝坚定。 那便让墨染重新站起来,重新变成一束光的模样。 指尖在键盘上敲击,情绪流泻而出,写下了第一章。 【凌晨一点,听到岳青死亡消息的时候,时云正埋头修改着被甲方否定了第十五遍的方案。 …… 照片上的少年笑得明艳灿烂,俊朗的眉眼,在笑起来时,神采奕奕。】 敲下句号,他靠到了椅背上,从头阅读了一遍,逐字修改,待到第三版修改落定,才略显满意地站起了身。 刚到房间门口,看到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夏礼仁。 杨浱樰:“……你什么时候来的?” 夏礼仁放下了手上的书:“都说了半个小时就好,你要不要看看时间,现在几点了?” 杨浱樰面不改色,心底道歉无数遍。 他只要一沉浸创造,当下的情节不写完便会忘了时间,一千出头的字,他修改到满意,用了两个小时…… 桌上盖着的饭食,散了热气,只有余温。 洗过了手坐到桌边,夏礼仁已经盛好了饭放到了他面前:“你家啥都好,就是缺点烟火气。” 夏礼仁端着自己的饭碗吃了起来:“你这里电饭锅、电磁炉、微波炉什么都有,米面粮油却什么都没有,放着真浪费! 我家是,我喜欢买那些米面粮油,偏偏少了这些家伙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说着他笑了起来:“你有炊具我有米。杨浱樰,你说,你是巧妇还是我是巧妇?” “你可以把米拿过来……”杨浱樰正夹着一筷子糖醋排骨起来。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筷子突然一顿,夹到一半的排骨掉落到了桌子上。 他慌忙抽了两张纸巾,夏礼仁很自然地从他手上拿了过去:“那我一会儿可把米菜都拿过来了啊,你这的冰箱也比我的大。” 瞧着杨浱樰低着的头,两片火烧云般的耳朵,嘴角扬起,麻利地把掉落在桌上的排骨包起来放到一旁:“留着,一会儿小花肯定喜欢。” “小花?”杨浱樰抬起了头疑惑。 夏礼仁重新夹了一块排骨放到了他的碗里:“啊,楼下的那只小狗,现在长得肥肥胖胖的。 一会儿要不要下去一起看看?正好这些骨头让它磨磨牙。” 杨浱樰睁圆了眼睛,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你把它叫小花?!” “是啊,你也认识小花?” “没……”杨浱樰否认,那么俗的名字,他不认识。 夏礼仁看着他从尴尬中出来,还有一些小任性的模样,眉眼弯了起来,扒了两口饭:“你怎么会买这些做饭的东西?” 杨浱樰咬着排骨:“不知道是房东配的还是前任房主留下不用的……” “我猜也是,你看着就不像是会做饭的。” “我会用微波炉……”这话一说,上次热剩菜剩饭被抓包的记忆再次攻击了大脑。 杨浱樰的头又垂了下来,他今晚大概是大脑宕机了,智商为零,他决定从此刻开始,闭嘴,一句话不说。 夏礼仁看着他,眼眸嘴角都溢满了笑意:“再低下去,整张脸都埋饭碗里啦!” 杨浱樰的头抬了抬,又一块排骨丢进了碗里。 “晚上买鱼不方便,下次再买鲈鱼。前面广场那家的桂花鲈肉质可细了,明天给你做!” 杨浱樰点点头:“嗯。” “排骨你是不是也喜欢?那天火锅我炖的排骨汤底,看你喝了不少。” “嗯。”杨浱樰应着,一块排骨的小骨棒就捋了出来。 “今天的排骨做的好不好吃?” “嗯。”他点头。 “你是更喜欢排骨还是更喜欢鲈鱼?排骨喜欢糖醋的还是红烧的?鲈鱼喜欢清蒸的,还是水煮了?” 杨浱樰:………… 夏礼仁眨巴着狡黠的眼睛看着他,唇角翘得压不下去。 杨浱樰意识到,他是故意的,开始有些气恼地放下了筷子。 夏礼仁终于是憋不住了:“杨浱樰,我发现越和你相处,你越可爱!” 说着又盛了一碗汤给他,今天是花蛤豆腐汤,豆腐很嫩,花蛤很鲜,杨浱樰鼻尖动了动,还是拿起了勺子。 夏礼仁做饭的手艺,还真不是他吹的,不去当个厨子真可惜。 杨浱樰一边喝着汤,一边想着。 “我三年前才开始做饭的,你不知道吧?以前其实不喜欢做饭。”夏礼仁好像能看穿杨浱樰在想什么似的。 他看着杨浱樰喝着汤,看得满眼欣慰:“十几岁以前,我跟你讲过的那些,小时候做的总是不能让爸爸满意,时不时地会换来一顿打。 后来在山城外婆家里的时候,怎么说呢,就是那边没什么大米。 他们的饭总是玉米面或者土豆或者什么别的和大米掺杂起来,柴火灶的那个添减柴火我又把握不好,做出来的,要么生,要么糊,外婆总会说我浪费粮食。 十七岁从那边出来,读书和工作基本都是吃的食堂,没有食堂就外面吃或者外卖,没再怎么进过厨房。” 杨浱樰认真听着,又觉得自己如此任性地扔了筷子很不合时宜,重新拿起了筷子。 夏礼仁笑着:“后来,我发现,我很喜欢的一个人,他呀,总是照顾不好自己。从没好好吃过饭,要么忘记,要么糊弄。 所以我就学做饭了呀,那时候我才发现,我在这方面真的是天赋绝伦啊!差点就埋没了这么一个天才!” 夏礼仁说得开心,杨浱樰的筷子又是一顿,低下了头,感觉心里不是滋味…… 他有喜欢的人,不是喜欢,是很喜欢。 “那……现在呢?”他低声问着,现在还喜欢那个人吗? “现在也很喜欢呀,我很喜欢做饭,尤其是看着别人吃得很香,这是对我厨艺最大的赞赏!” 杨浱樰吃得一点也不香了,食难下咽! 匆匆扒了两口就把碗丢进了厨房,回了房间,盯着电脑,文档还留在之前那里。 【照片上的少年笑得明艳灿烂,俊朗的眉眼,在笑起来时,神采奕奕。】 看了半晌删掉了句号,改成了逗号。 【照片上的少年笑得明艳灿烂,俊朗的眉眼,在笑起来时,神采奕奕,看着时云的方向,那是只属于他的笑容。】 这才满意地停了下来,脸色微微缓和…… “杨浱樰……”夏礼仁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都聊得挺好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杨浱樰听到了声音,但不想看到那张不知道到底是对着他的,还是因为想起了喜欢人的的笑脸。 “你吃好了就自己回去吧,碗筷放着我洗。”他应了一声。 夏礼仁洗好了碗筷收拾好了餐具,来到了房间门口双手抱胸斜斜地靠着:“杨浱樰,要不要一起下去看小花?” 杨浱樰眼皮动了动,对上了夏礼仁含笑的眼…… 算了,说不定,照顾小狗也是他和那个人一起做过的事。 “我不喜欢狗。”他冷冷地说着。 夏礼仁顿了顿,一脸茫然:“你……不喜欢狗?” 杨浱樰已经从房间出来,拉开了大门:“你可以走了吗?” “……”夏礼仁摸着一脑袋的问号走了出来,看着又是“砰”的一声关上的门,看了看手上的袋子,有些木然地下了楼。 他不喜欢狗? 到底是谁专门盖了一间屋子供下雨天流浪的阿猫阿狗躲雨,每天喂着狗粮的…… 甚至…… 还成立了专门的“墨染流浪动物协会”的…… 夏礼仁看着吃得摇头摆尾的小花,揉了揉那一头绒毛:“小花啊,你说说,杨浱樰他到底因为什么生气啦~” “汪汪!”小花搂着骨头啃得摇头摆尾,抬起两只漆黑发光的大眼睛,回了他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