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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晴笙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图书馆西翼的钢琴房隔音并不算好,因此当《唐豪瑟》序曲从门缝渗出时,几个经过的学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音符如同拥有实体,在初夏闷热的空气里凝结成珠,滚落在地面时发出琉璃般的脆响。


    陈镜辞坐在琴凳上,背脊挺得笔直。纯黑衬衫袖口露出一截冷白手腕,随着和弦推进在琴键上方划出凌厉弧度。他弹奏的样子不像在演绎瓦格纳,更像在解剖他——每个音符都被精准地剖开,露出内里复杂的神经与血管。


    窗外的香樟树上,蝉鸣戛然而止。


    最后一个和弦落下时,陈镜辞的指尖悬停在琴键上方三厘米处。汗珠沿着他下颌线滑落,在白色琴键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圆形水迹。


    “出来。”他说。声音不大,却让整间琴房的空气骤然凝固。


    角落里的阴影动了一下。许未晞从两排书架的交界处现身,黑色训练服紧贴着他精悍的腰线,手里把玩着一把军刀。刀柄上的暗红色纹路与他眼角的疤痕如出一辙。


    “第七小节,降B音你弹成了B。”许未晞的声音带着某种金属摩擦的质感。他踱步到钢琴旁,目光落在陈镜辞微微颤抖的右手小指上,“手怎么了?”


    陈镜辞合上琴盖。“与你无关。”


    就在这时,琴房内的温度突然骤降。墙壁上的水汽凝结成霜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陈镜辞猛地起身,钢琴随着他的动作无声地滑向一侧,露出地板上一道暗红色的符文。


    “来了。”许未晞简短地说,军刀在他指间转出一圈冷光。


    空气开始扭曲。从图书馆的四面八方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越来越快,最后汇成一股潮水般的轰鸣。陈镜辞闭上眼,再睁开时,瞳孔已变成某种非人的琥珀色。


    “东南方向,三个。”他准确报出位置,右手在空中虚握,一本厚重的乐谱从书架上飞出,在他手中化作一柄银白色的长剑。剑身布满五线谱纹路,随着他的呼吸明灭。


    许未晞已经动了。他的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军刀划破空气时带起的不是风声,而是一连串破碎的音符。第一个入侵者刚从窗口跃入,就被刀刃精准地刺入咽喉——没有血流出来,只有黑色的乐谱碎片四散飞溅。


    陈镜辞没有看战况。他的手指在虚空中快速划动,仿佛在弹奏一架无形的钢琴。随着他的动作,书架上的书籍纷纷飞起,在空中组成复杂的阵型。当第二个入侵者冲破窗户时,等待他的是一整排呼啸而来的辞典,书页翻动间露出内里锋利的金属边缘。


    “左边!”许未晞喝道,同时将军刀掷出。刀尖穿透第三个入侵者的肩膀,将它钉在墙上。


    陈镜辞转身,长剑斜劈而下。剑刃与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相撞,迸发出一连串刺耳的音阶。入侵者的形体在空气中闪烁不定,像一段信号不良的录音。


    “是‘杂音’。”陈镜辞说,手腕翻转,剑尖挑起一道弧光,“完整的乐章。”


    许未晞已经来到他身侧,拔回自己的军刀。“你能净化吗?”


    “需要时间。”陈镜辞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左手在虚空中快速划动着指挥棒般的轨迹,每一个动作都让空气中的压力增加一分。“护住我三十秒。”


    许未晞没有回答,而是直接用行动表态。他将军刀横在胸前,开始低声哼唱一段诡异的旋律。随着他的哼唱,他周围的空气开始震动,形成一道透明的屏障。入侵者撞击在屏障上,发出指甲刮擦黑板的刺耳声响。


    陈镜辞闭上眼。在他的意识深处,一段复杂的赋格正在成型。每一个声部都对应着一个现实中的音符,彼此交织,互相抗衡。他能感觉到“杂音”试图侵入他的思维,像病毒一样污染他的乐章。


    就在这时,许未晞的哼唱声突然拔高了一个八度。那道屏障变得更加凝实,甚至开始反射图书馆内的光线。陈镜辞抓住这个机会,将脑海中完整的赋格一举推出——


    世界安静了。


    不是无声的安静,而是一切声音都回归正位的、秩序井然的安静。入侵者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几片焦黑的乐谱碎片,缓缓飘落在地。


    陈镜辞踉跄一步,长剑支地才稳住身形。过度使用能力的反噬如期而至,耳中的嗡鸣声像是有一整个交响乐团在同时调音。


    许未晞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眼角的那道疤痕变得鲜红,仿佛刚刚愈合又被撕裂。军刀上的纹路暗淡无光,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第几次了?”陈镜辞轻声问,声音沙哑。


    “本月第七次。”许未晞走到窗边,检查着窗框上留下的焦痕,“频率在增加。”


    两人沉默地对视一眼,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杂音”的侵袭正在加剧,而他们作为学院最强的“谐律师”,已经快要到达极限。


    陈镜辞走到钢琴旁,掀开琴盖。被汗水浸湿的那个琴键已经恢复正常,在夕阳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琴键,没有按下。


    “他们需要完整的《尼伯龙根指环》。”他说,“我的部分还差最后一场。”


    许未晞将军刀收回腰间的刀鞘。“指挥部今早找过我。他们给你安排了新的护卫。”


    “我不需要。”


    “你需要。”许未晞转身,目光锐利如刀,“刚才如果不是我提前发现异常,你现在已经成为‘杂音’的一部分了。”


    陈镜辞的嘴角扯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所以你一直在监视我?”


    “保护。”许未晞纠正道,“在你完成净化乐章之前,这是最高优先级任务。”


    暮色渐深,图书馆的自动照明系统悄然启动。冷白色的灯光从天花板倾泻而下,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交叠。陈镜辞终于将琴盖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就履行你的职责吧,护卫先生。”


    他走向门口,经过许未晞身边时稍稍停顿。


    “顺便说一句,第七小节本来就是B音。你记错了。”


    许未晞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等他回过神,陈镜辞已经走到走廊尽头,只有规律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


    窗外的香樟树上,一只蝉试探性地鸣叫了一声,然后整棵树的蝉都加入了这场黄昏的大合唱。许未晞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虎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小的伤口,正缓缓渗出血珠。


    他想起指挥部分配任务时说过的话:“陈镜辞是学院百年一遇的天才,他的能力是净化‘杂音’的关键。但他也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过于强大的谐律师,本身就会吸引‘杂音’。”


    “你的任务不仅是保护他,还要监视他。一旦发现他被污染迹象...”


    许未晞没有让那个念头继续。他收起军刀,跟上陈镜辞的脚步。两人的影子在走廊的灯光下时而交叠,时而分离,像极了一段永不相交的平行旋律。


    图书馆东翼的指挥室内,巨大的屏幕上正显示着刚才战斗的全部数据。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的女人推了推眼镜,指着陈镜辞能量读数的峰值。


    “又创新高。”她说,“照这个速度,在完成《尼伯龙根指环》之前,他的谐律核心就会过载。”


    站在她身边的银发男人沉默地看着屏幕,目光深沉。


    “许未晞能控制住他吗?”


    “恐怕没有人能控制住飓风。”女人轻声说,“我们只能祈祷,在风暴彻底形成之前,他们能找到共存的方式。”


    屏幕上,代表陈镜辞和许未晞的两个光点一前一后地移动着,时而靠近,时而疏远,像两颗被无形引力束缚的恒星,在碰撞与分离的临界点上危险地平衡着。


    银发男人最终转身离开。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是谐律先崩溃,还是他们先找到答案。”


    指挥室的门在陈镜辞身后合拢,发出轻微的气密声。银白色的环形空间内,只有中央全息投影台散发着幽蓝的光芒,将站在对面的银发男人映照得如同雕塑。


    “林指挥官。”陈镜辞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指挥官没有立即回应,他的目光越过陈镜辞,落在随后进来的许未晞身上。那眼神像是精密仪器在进行扫描,不放过任何细节。


    “三分钟前,‘杂音’突破了学院外围的三道防线。”林指挥官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可怕,“而你们在琴房浪费了四分十七秒。”


    全息投影台突然亮起,展现出一幅令人心惊的画面:学院外围的防护罩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黑色的能量像有生命的触须般缠绕其上,不断侵蚀着光壁。刺耳的警报声被隔绝在指挥室外,但视觉上的冲击足以让人感受到危机的迫近。


    陈镜辞的指尖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许未晞向前半步,恰好挡在他与全息投影之间。


    “琴房的袭击是调虎离山。”许未晞说,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鞘上,“他们知道陈镜辞在那里。”


    林指挥官的手指在全息台上轻点,画面切换至琴房的战斗回放。陈镜辞净化“杂音”的过程被放慢数倍,可以清晰地看到银白色能量如何从他指尖涌出,编织成复杂的音网,将入侵者一一分解。


    “你的谐律指数又提升了7.3%。”林指挥官的目光锁定在陈镜辞身上,“按照这个速度,在完成《尼伯龙根指环》之前,你的谐律核心就会过载。”


    陈镜辞面无表情:“我能控制。”


    “控制?”林指挥官冷笑一声,突然调出一组新的数据,“知道这是什么吗?”


    全息画面中浮现出一段扭曲的乐谱,黑色的音符像是活物般蠕动,不断重组又分裂。陈镜辞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他昨晚练习时随手记下的灵感片段,本该锁在他的私人乐谱库中。


    “你的思维已经开始被污染了,陈镜辞。”林指挥官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你创作的音符,都可能成为‘杂音’入侵的通道。”


    许未晞猛地转头看向陈镜辞,眼神锐利如刀:“你从未告诉我这件事。”


    “没有必要。”陈镜辞的声音依然平静,但许未晞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握成了拳。


    指挥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全息投影台上的数据不断跳动,红色的警告标志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林指挥官双手撑在台面上,身体前倾,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


    “指挥部决定,立即暂停《尼伯龙根指环》的创作,直到确定陈镜辞的状态稳定。”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碎了陈镜辞脸上最后一丝平静。


    “不行。”他向前一步,谐律能量不自觉地外泄,指挥室内的灯光开始明灭不定,“只差最后一场,整个乐章就能完成。这是唯一能彻底净化‘杂音’的武器——”


    “也可能成为毁灭我们的最后一道丧钟。”林指挥官打断他,“在你证明自己完全可控之前,这个计划无限期搁置。”


    陈镜辞的呼吸变得急促,琥珀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影。许未晞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变化,几乎是本能地,他的军刀已经出鞘三寸,刀身上的纹路泛起微光。


    “冷静,陈镜辞。”许未晞的声音低沉而警惕。


    就在这时,指挥室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全息投影台上的画面疯狂闪烁,外围防线的某一处终于被彻底撕裂,黑色的“杂音”如潮水般涌入学院内部。


    “第三区失守!”电子提示音冰冷地播报。


    林指挥官脸色骤变,手指在全息台上飞快操作,调动防御力量。而陈镜辞却站在原地,闭上眼睛,仿佛在聆听什么遥远的声音。


    “它们在呼唤我。”陈镜辞轻声说,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微笑,“多么美妙的旋律...”


    许未晞毫不犹豫地将军刀完全抽出,刀尖直指陈镜辞:“稳住心神,别被它们蛊惑!”


    林指挥官猛地抬头:“许未晞,执行紧急预案!”


    指挥室的墙壁突然展开,露出内部隐藏的谐律抑制装置。六根银白色的金属柱从天花板和地面伸出,发出低沉的和声音阶,形成一个封闭的能量场将陈镜辞包围。


    陈镜辞发出一声似痛苦又似愉悦的叹息,谐律能量在他周身激荡,与抑制场激烈碰撞,迸发出刺目的火花。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暗金色,指尖流淌出的不再是纯净的音符,而是扭曲变形的音波。


    “太迟了...”陈镜辞的声音产生了重音效果,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说话,“它们已经在我体内扎根。”


    许未晞握紧军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按照规程,他应该立即启动抑制场的完全模式,将陈镜辞的谐律核心彻底封锁——但这意味着陈镜辞很可能永远失去创作能力,甚至变成废人。


    “许未晞,你在等什么?”林指挥官厉声喝道。


    全息投影台上,学院的平面图正被黑色迅速侵蚀。“杂音”如瘟疫般蔓延,所到之处,一切声音都被扭曲成刺耳的噪音。照这个速度,不出十分钟,整个学院将被完全吞噬。


    许未晞看着被困在抑制场中的陈镜辞,突然想起了三天前的那个夜晚。他例行巡查时,发现陈镜辞独自一人在琴房,对着空白的乐谱发呆。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将他的侧影勾勒得格外孤独。


    “如果有一天我控制不住了,”那时的陈镜辞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要犹豫。”


    许未晞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站在门外,直到陈镜辞重新开始工作。


    现在,那个时刻到来了。


    抑制场的能量在不断增强,陈镜辞周身的谐律波动开始变得紊乱。他的额头上渗出冷汗,身体微微颤抖,但眼神中依然保留着一丝清明。


    “许未晞...”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许未晞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军刀突然调转方向,猛地刺入全息投影台的控制接口。电光火石间,整个指挥室的系统陷入瘫痪,谐律抑制场瞬间失效。


    “你疯了!”林指挥官怒吼道,伸手去拔腰间的配枪。


    但许未晞的动作更快。他已经冲到陈镜辞身边,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同时将军刀横在身前。


    “信任我一次。”许未晞直视着陈镜辞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坚定,“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陈镜辞的瞳孔中,暗金色与琥珀色交替闪烁,仿佛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内部战争。外面的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指挥室被封锁的门开始变形——安全部队正在强行突破。


    “我需要...锚点...”陈镜辞艰难地说,谐律能量在他周身形成小型风暴,“一个不会被扭曲的旋律...”


    许未晞毫不犹豫地开始哼唱。不是任何已知的乐章,而是一段简单却坚韧的旋律,如同心跳般稳定有力。那是他家乡古老的民谣,记忆中母亲在他入睡前总会哼唱的调子。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随着这段旋律的响起,陈镜辞周身狂暴的能量开始逐渐平复。暗金色的污染缓慢褪去,琥珀色的本色重新占据主导。


    “继续...”陈镜辞闭上眼睛,全身心沉浸在这段朴素的旋律中。


    指挥室的门在这一刻被炸开,全副武装的安全部队涌入。林指挥官正要下达命令,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陈镜辞和许未晞被一个淡金色的能量场包围,那是谐律高度协调产生的共鸣现象。在能量场中心,陈镜辞的指尖流淌出银白色的音符,与许未晞哼唱的旋律完美融合,编织成一道纯净的音墙。


    更令人惊讶的是,全息投影台上显示的学院平面图中,那些代表“杂音”入侵的黑色区域开始后退。银白色的净化能量以指挥室为中心向外扩散,所到之处,扭曲的噪音被还原成本来的声音。


    “这不可能...”林指挥官喃喃自语,“没有完整的净化乐章,怎么可能...”


    陈镜辞睁开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此刻清澈如初。


    “音乐的本质不是复杂的技巧,”他轻声说,指尖流淌出的旋律与许未晞的哼唱完美交织,“而是真实的情感。”


    许未晞停止了哼唱,但那段简单的旋律似乎依然在空气中回荡。他看向陈镜辞,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陈镜辞突然问道,“关于我的状态。”


    许未晞轻轻点头:“三天前就注意到了异常。”


    “为什么不报告?”


    “因为我听到了。”许未晞的声音很轻,只有陈镜辞能听见,“在你被污染的乐章深处,依然有一个纯净的核心在挣扎。”


    安全部队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等待着林指挥官的命令。而林指挥官只是怔怔地看着全息投影台——学院的危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解除,那些被“杂音”侵蚀的区域正在恢复原状。


    陈镜辞缓缓抬起手,银白色的音符在他掌心凝聚,最终形成一小段实体化的乐谱。与之前的不同,这段乐谱散发着温暖的光芒,每一个音符都充满生机。


    “《尼伯龙根指环》的最后一场,”他将乐谱递给林指挥官,“已经完成了。”


    林指挥官接过乐谱,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他看看陈镜辞,又看看许未晞,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们知道刚才的行为足以让你们被永久监禁吗?”


    许未晞将军刀收回鞘中,站得笔直:“我们解决了危机。”


    “用无法预料的方式制造了更大的风险。”林指挥官严厉地说,但眼神已经软化。


    指挥室内的灯光恢复了正常,全息投影台显示学院各区域的“杂音”污染已被彻底清除。窗外,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正好穿透云层,洒在满目疮痍的校园里。


    陈镜辞突然踉跄了一下,许未晞及时伸手扶住了他。过度使用能力的后遗症开始显现,陈镜辞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也变得浅促。


    “他需要医疗援助。”许未晞对林指挥官说,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林指挥官最终点了点头,示意安全部队退下。当指挥室内只剩下他们三人时,他走到陈镜辞面前,将那份刚完成的乐谱递还给他。


    “完成最后的编曲,然后休息。”林指挥官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和,“学院需要你们俩——尽管你们是我见过最不守规矩的谐律师。”


    当初升的太阳完全跃出地平线时,陈镜辞和许未晞并肩走出指挥室。走廊里一片狼藉,记录着不久前那场惊心动魄的较量。


    “那个旋律,”陈镜辞突然开口,“你家乡的民谣,能再哼一次给我听吗?”


    许未晞微微一愣,随即轻轻哼唱起来。简单而悠扬的调子在晨光中飘荡,像是给这个饱经创伤的世界带来第一缕慰藉。


    陈镜辞闭上眼睛,认真聆听着。在他的感知中,这段朴素的旋律比任何复杂的乐章都更加动人,因为它源自真实的情感,源自一个愿意为他冒险的灵魂。


    远处,学院的修复工作已经开始。而在他们身后,指挥室的全息投影台上,一段全新的乐章正在悄然生成——那将是一个关于信任与救赎的故事,用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完美互补的旋律谱写而成。


    许未晞的哼唱声渐渐低了下去,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陈镜辞。在那双总是冷冽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可以称之为温柔的东西。


    医疗中心的谐律稳定室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寂静,那是多重隔音结界叠加后的产物,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被过滤得干干净净。陈镜辞平躺在中央的诊疗床上,闭着眼睛,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暴露了他并未入睡的事实。


    许未晞站在观测窗前,目光落在陈镜辞裸露的右臂上。从肩胛骨到手腕,原本光滑的皮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暗金色纹路,像某种古老的乐谱,又像是活物般缓缓蠕动。每一次蠕动,陈镜辞的呼吸都会出现短暂的停滞。


    “污染程度37%,比预期进展更快。”林指挥官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打破了稳定室内的寂静,“他的时间不多了。”


    许未晞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观测窗的金属边框,发出规律的轻响。那是他家乡民谣的节奏,三天前,正是这个简单的旋律将陈镜辞从彻底污染的边缘拉了回来。


    “我需要进入深度谐律同步。”许未晞说。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如果他的污染超过阈值,你会被一起拖入深渊。”


    许未晞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陈镜辞:“这是唯一能延缓污染的方法。”


    “也是风险最高的方法。”林指挥官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犹豫,“指挥部不能批准这种冒险。”


    就在这时,诊疗床上的陈镜辞突然剧烈抽搐起来。他手臂上的暗金色纹路如同获得生命般向上蔓延,瞬间爬满了他的半边脖颈。稳定室内的谐律监测器发出尖锐的警报,红色的警示灯将整个房间染成血色。


    “他等不及了。”许未晞果断转身,走向隔离门,“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没等林指挥官回应,许未晞已经按下掌纹锁。厚重的隔离门缓缓开启,谐律稳定室内的声浪瞬间将他吞没——那不再是纯净的音乐,而是无数扭曲音调混合成的噪音风暴。


    陈镜辞不知何时已经坐起,暗金色的瞳孔空洞地望着前方,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对话。


    “陈镜辞。”许未晞唤道,同时将军刀抽出。刀身上的纹路感应到周围的污染,泛起淡淡的银光。


    陈镜辞缓缓转头,露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微笑:“他听不见你的声音。很快,这具身体就将成为‘杂音’降临的容器。”


    许未晞毫不犹豫地挥刀前刺。军刀在距离陈镜辞胸口三寸处被无形的音障挡住,刀尖与屏障碰撞产生的震动让整个稳定室都为之颤抖。


    “没用的。”被污染的陈镜辞轻笑着抬起手,指尖流淌出黑色的音符,“你们所谓的谐律,不过是‘杂音’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黑色音符在空中凝聚成利刃的形状,向许未晞呼啸而来。许未晞侧身闪避,军刀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银弧,将黑色音符一一击碎。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刺耳的音爆,震得他虎口发麻。


    “你不敢伤害这具身体,对不对?”污染体操控着陈镜辞的身体缓缓站起,暗金色纹路已经蔓延至他的左脸颊,“多么可笑的羁绊。”


    许未晞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改变战术。他不再攻击陈镜辞的身体,而是将军刀插入地面,双手握住刀柄,开始低声哼唱那段民谣。


    简单而坚韧的旋律在噪音风暴中显得格外脆弱,却奇迹般地没有被吞噬。污染体的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陈镜辞脸上的暗金色纹路微微波动。


    “没用的...”污染体的声音出现了细微的动摇。


    许未晞继续哼唱着,声音逐渐加大。军刀上的银光随着旋律的推进而愈发耀眼,在地面上投射出复杂的光纹。这些光纹与陈镜辞身上的暗金色纹路惊人地相似,只是颜色截然相反。


    “这是...”污染体第一次露出警惕的神色,“禁绝谐律?你怎么会——”


    许未晞的哼唱声陡然拔高,军刀投射出的光纹突然活了过来,如同银色的藤蔓般向陈镜辞蔓延。当银色光纹与暗金色纹路接触的瞬间,稳定室内爆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


    陈镜辞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暗金色纹路与银色光纹在他皮肤下激烈交战,每一次碰撞都让他的身体像触电般颤抖。


    许未晞的嘴角渗出血丝,但他没有停止哼唱。深度谐律同步已经开始,他现在能清晰地感受到陈镜辞体内的痛苦——无数扭曲的声音在他的谐律核心中横冲直撞,试图彻底玷污那片最后的净土。


    “坚持住,”许未晞艰难地维持着旋律,一步步向陈镜辞靠近,“我在这里。”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陈镜辞的瞬间,污染体做出了最后的反扑。陈镜辞的眼睛完全变成了暗金色,黑色的谐律能量如同实质的触手般向许未晞袭来。


    许未晞没有躲闪,而是任由那些触手贯穿自己的肩膀。剧痛让他几乎失去意识,但他哼唱的旋律没有中断。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滴落在地面的光纹上,银色的光芒突然变成了血红色。


    “以血为契,以音为盟...”许未晞低声念诵着古老的誓词,每吐出一个字,脸色就苍白一分,“我愿分担你的痛苦,共享你的谐律...”


    血红色的光纹如同活物般爬上陈镜辞的身体,与暗金色纹路纠缠在一起。令人惊讶的是,那些被血红色光纹接触的暗金色区域开始逐渐褪色,恢复成正常的肤色。


    污染体发出不甘的咆哮,但它的声音正在减弱。陈镜辞的眼睛在暗金色与琥珀色之间快速切换,最终定格为清澈的琥珀色。


    “许...未晞...”他虚弱地呼唤道,眼神恢复了清明。


    许未晞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军刀插在地面上才勉强稳住身形。肩部的伤口血流如注,将他的训练服染成深色。


    稳定室内的噪音风暴渐渐平息,谐律监测器的警报声也逐一停止。观测窗外的林指挥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通讯器中传来他急促的呼吸声。


    “你做了什么?”林指挥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污染指数...下降了15%...”


    陈镜辞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逐渐消退的暗金色纹路,又看向重伤的许未晞,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深度谐律同步,”许未晞艰难地解释道,每一个字都带着痛楚,“用我的谐律核心作为过滤器,净化他的污染。”


    陈镜辞蹲下身,撕下自己的衣角为许未晞包扎伤口。他的动作很轻,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为什么这么做?”他低声问,声音中带着许未晞从未听过的柔软。


    许未晞抬起头,与陈镜辞四目相对。稳定室内的灯光已经恢复正常,将两人身上的血迹和汗渍照得清清楚楚。


    “因为我相信,”许未晞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你的谐律核心,值得我赌上一切。”


    陈镜辞的手指在许未晞的伤口处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包扎的动作。当他完成最后一个结时,突然开口:


    “我看见了。”


    许未晞疑惑地看着他。


    “在同步的时候,我看见了你的记忆。”陈镜辞的声音很轻,“那个民谣...是你母亲在你妹妹临终前唱的,对吗?”


    许未晞的身体明显僵硬了。这是他从不对人提起的往事,连指挥部档案中都没有记录。


    “所以你知道,”陈镜辞继续说,琥珀色的眼睛直视着许未晞,“那段旋律对你意味着什么。”


    稳定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两人都能听到彼此逐渐平缓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学院修复工作的微弱动静。


    许未晞最终轻轻点头:“那是最后的净土,从未被污染过的记忆。”


    陈镜辞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许未晞肩上的绷带,动作轻柔得不像那个总是冷若冰霜的天才谐律师。


    “谢谢你,”他说,“愿意与我分享这片净土。”


    观测窗外的林指挥官终于忍不住开口:“陈镜辞,你的状态如何?”


    陈镜辞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闭上眼睛感受了片刻。


    “污染暂时稳定了,”他说道,同时向许未晞伸出手,“但我们需要完成《尼伯龙根指环》的最后编曲。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写了。”


    许未晞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两人的谐律能量在接触的瞬间产生了微妙的共鸣,银白与淡金的光晕交织在一起,形成和谐的双色光环。


    “以信任为基调,”陈镜辞低声说,指尖在空中划出银色的音符,“以救赎为和弦。”


    许未晞看着他创作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指挥部如此重视这个天才——在陈镜辞的谐律中,蕴含着改变世界的力量。


    当第一个完整的乐章在稳定室内响起时,连观测窗外的林指挥官都屏住了呼吸。那不再是单纯的音乐,而是情感的具象化,是两颗截然不同的灵魂在音符中达成的完美共识。


    许未晞静静地听着,肩上的疼痛奇迹般地减轻了。他看着陈镜辞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或许这场与“杂音”的战争,最终获胜的关键不在于强大的谐律,而在于人类最本质的情感。


    陈镜辞的指尖流淌出的音符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宏大,最终凝聚成一道冲天的光柱,穿透稳定室的天花板,直指苍穹。


    在光柱中央,隐约可见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那是他们的谐律核心具象化的形态,象征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如何在碰撞中找到共生之道。


    许未晞的嘴角微微上扬。也许,这就是他们能够战胜“杂音”的真正原因——在混沌与秩序的边界,唯有真实的情感能够开辟出一条全新的道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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