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架势,不像是送夫君“出嫁”,倒像是押送宝贝的保镖,或者……准备去抢亲的。
轿子微微颠簸,柳云逸悠悠转醒,得知夫人和女儿也跟来了,先是惊慌,随即在柳翠花坚定无比的眼神中,找到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他紧紧握着夫人的手,泪水再次涌出,声音颤抖:“夫人……我、我怕……”
“别怕,”柳翠花反握住他冰凉的手,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咱们一家人,刀山火海也在一起!我倒要看看,那皇宫是不是龙潭虎穴!说不定……”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皇宫御膳房缺个好屠夫呢!咱们的生意,搞不好能做大做强!”
柳云逸:“……”夫君都要被皇帝纳入后宫了,夫人居然还在规划杀猪事业的蓝图?他该感到欣慰还是更加绝望?
柳小小扒着车窗,看着外面越来越繁华的街道和高大的城墙,兴奋地问:“爹,娘,皇帝伯伯家是不是很大?肘子是不是堆成山呀?”
柳翠花看着天真无邪的女儿,又看看柔弱不能自理的夫君,再想想宫里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断袖皇帝,只觉得前路漫漫,头晕眼黑。
……
进宫的路,在柳小小看来,是一条铺满了点心屑的康庄大道。
她爹柳云逸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她娘柳翠花的骂声像激昂的战鼓,而她自己,则负责将御赐食盒里的各色糕点一一品鉴,小嘴吧唧吧唧,忙得不亦乐乎。
对于八岁的柳小小而言,皇宫的轿子稳当,点心花样繁多,除了爹娘哭得有点吵之外,这趟旅程堪称完美。
可诡异的是,进宫后,狗皇帝似乎把他们给忘了。
一行人被安置在一处虽偏僻但洁净整齐的偏殿,朱红大门一关,外头的世界便与里面无关了。
一个管事太监尖着嗓子交代了几句“安心住下”、“一应所需皆有供给”,又特别强调“皇宫重地,莫要随意走动,以免冲撞贵人,死无葬身之地”,便溜之大吉,留下几个战战兢兢的小宫女和低头顺目的太监在偏殿内伺候。
柳翠花试图理论,被柳云逸含着泪拉住:“夫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于是,柳家三口,正式开始了他们在后宫里的“软禁”生涯。
这偏院生活,若忽略其本质是“待嫁囚徒”的尴尬,其实相当滋润。
屋子宽敞明亮,床铺柔软舒适,每日三餐两点,御膳房变着花样地送好吃的。
柳翠花在经过最初的愤怒和夫君持续泪水的洗礼后,迅速调整了战略。
“哼!狗皇帝想把我们关起来养废?行!老娘就如他的意!”
柳翠花双手叉腰,站在院子中间,对着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梅树宣布,“咱们就给他来个肥吃海喝!争取一个月吃空他的内帑!看他还拿什么钱来嚯嚯我夫君!”
“吃垮皇帝”行动,就此拉开序幕。
柳云逸起初还维持着美人固有的优雅和忧思,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在他看来)。
但架不住柳翠花连哄带吓——“云逸你再不吃,我现在就冲出去跟皇帝同归于尽!”
以及御膳的滋味实在诱人,他夹菜的手渐渐不再颤抖,饭量也从猫食升级到了正常水平。
柳小小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她的人生信条很简单:天塌下来,有爹娘顶着,而美食,是不能辜负的。
效果是惊人的。短短半月,三人的体型都发生了显著变化。
柳翠花原本就如铁塔般的身躯,更加魁梧雄壮,肌肉线条被一层柔和(但结实)的脂肪包裹,显得气势愈发迫人,眼神锐利如鹰,往院里一站,连负责看守的侍卫都不敢与她长时间对视。
柳云逸则像是被精心浇灌的名贵花卉,之前因担惊受怕而略显苍白的脸颊变得白里透红,肌肤水润光泽,眼波流转间,那份柔弱之美更添几分丰腴的韵致。
真正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让小宫女们都不敢直视,生怕晃花了眼。
柳小小则成功从“年画娃娃”进化成了“移动的糯米团子”,圆脸蛋,圆身子,走起路来敦实可爱。
柳云逸看着她忧心忡忡:“小小,女儿家还是窈窕些好。”
柳翠花立刻反驳:“胖点怎么了?胖点结实!有福气!像娘!”
柳小小在旁边用力点头,啃着新送来的蜜汁火方,深以为然。
……
偏殿生活虽好,终究是画地为牢。尝试几次出门被侍卫“客气”地请回后,一家三口便也歇了心思。
毕竟,小老百姓,胆子不大,尤其怕“死无葬身之地”这种听起来就很痛的结局。
负责日常起居的小宫女中,有个叫小菊的,年纪小,心眼实,看柳云逸美人垂泪(虽然少了),柳翠花唉声叹气,柳小小懵懂无知,心生怜悯,偶尔会偷偷跟他们聊上几句。
一日,柳翠花实在憋闷,拉住小菊问:“小菊姑娘,你跟婶子说实话,那狗……陛下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把我们晾这儿半个月,不闻不问,是想熬鹰呢?”
小菊吓得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柳夫人,慎言呀!陛下……陛下这段时间忙得很,没空过来。”
“忙?忙着选妃还是造娃?”柳翠花撇嘴。
“都不是,”小菊声音更低了,“是边关的蛮人,送来了一位和亲公主。陛下……陛下没瞧上。”
“哟?为啥?长得不入眼?”柳翠花来了兴致。
小菊摇摇头:“那倒不是,听说那位公主……身形健硕,能力搏烈马,陛下……似乎不太欣赏这一款。”她说着,下意识瞄了一眼铁塔般的柳翠花。
柳翠花浑然不觉,反而嗤笑:“切,你们皇帝眼光还挺刁。然后呢?”
“陛下正头疼怎么处置呢,不知要把这公主指给哪位皇亲国戚。这段时间为了安抚蛮人使者,忙得脚不沾地,听说嘴角都起泡了。”小菊说着,有点想笑又不敢笑。
原来如此!
柳云逸在一旁悄悄松了口气,苍白的脸色回暖了几分。
“该!让他强抢民男!报应!”柳翠花幸灾乐祸。
小菊见他们爱听,又或许是憋久了,神秘兮兮地开始了她的“皇家秘辛”大放送。
“柳夫人,柳公子,你们是不知道,咱们这位陛下……嗯……兴趣异于常人,行事也比较……随性。”
小菊爆料,皇帝看上有夫之妇,巧取豪夺,那是家常便饭。
更劲爆的是,皇帝在还是太子的时候,就看上了他爹,也就是太上皇的一位宠妃!
“听说那位妃子貌美温柔,当时的太子殿下用尽手段,花言巧语,把人给……骗到手了。”
小菊脸红了红,“结果呢?得手之后,转头就把人家抛弃了!可怜那位妃子,没多久就香消玉殒了。”
“嚯!”柳翠花听得目瞪口呆,“连自己小妈都下手?这狗皇帝可真不是个东西!”
柳云逸听得花容失色,紧紧抓住柳翠花的胳膊,仿佛那无耻的狗皇帝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
“可不是嘛!”小菊也来了谈兴,“太上皇知道后,气得当场掀了龙案,据说差点没背过气去!提着剑就要砍了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
“砍了吗?砍了吗?”柳翠花迫不及待地问,恨不得化身当时的持剑侍卫。
“唉,可惜啊,”小菊叹气,“太上皇子嗣艰难,就太子这么一根独苗。杀不得啊!杀了,江山传给谁?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把太子拘在身边,日夜教导,盼着他能改邪归正。毕竟,他们老李家,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啊!”
那时的太上皇,想必是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
“那……教好了吗?”柳云逸小声问,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
小菊撇撇嘴:“哎,若是教好了,就不会发生这些年的混账事了。”
“太上皇当时也觉得教得差不多了,或者实在被气得灯枯油尽,没过几年就驾崩了。太子殿下顺利登基,就是现在的陛下。这下可好,没了管束,那可真是……如鱼得水,不,是如饿狼出笼!彻底放飞了!”
以前的那些肱骨重臣,见皇帝越发荒唐,劝谏无用,心灰意冷。告老的告老,还乡的还乡,甚至,还有被气死的。
像那位三朝元老的太傅,就是被活活气死的。
不过十年光景,朝堂上敢说真话、能办实事的忠臣良将差不多散尽了。
剩下的,多是些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徒,天天只知道把皇帝捧得舒舒服服,啥事不干。
听完小菊的“科普”,柳家三口心情复杂。
柳翠花总结:“所以,我们这是落在一个超级混账手里了?”
柳云逸泫然欲泣:“而且这混账还……还盯上了我……”
柳小小啃着新送来的茯苓饼,含糊道:“这里的厨子真厉害。”
……
小宫女的话像一盆冰水,把柳云逸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浇灭了。
他原本还幻想着皇帝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或者有什么苦衷,如今看来,这根本就是个品行低劣、毫无底线的色中饿鬼!自己落入此人手中,岂不是羊入虎口,清白难保?
一想到皇帝那些令人发指的“丰功伟绩”,柳云逸就觉得浑身发冷,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越发沉默,常常对着窗外发呆,那双秋水眸子里盛满了化不开的哀愁,连最精致的点心也引不起他的兴趣了。
柳翠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除了把骂皇帝的话更新得更毒,也只能紧紧握着夫君的手,给予无言的支撑。
她甚至偷偷磨利了她那不知怎么带进来的、小巧玲珑(相对她而言)的防身杀猪刀,眼神越发凶狠。
就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那个久违的管事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趾高气扬地来到了偏殿。
他展开一卷明黄绢布,尖声念道:“陛下口谕:边关事毕,朕心甚悦。今夜,宣柳云逸至甘露殿——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