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低哑的“清清”,如同投入古井的碎石,在沈清辞的心湖中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涟漪。她端着茶壶,僵立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萧绝醒了。不再是昏迷中无意识的呓语,而是清醒地、明确地,用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带着莫名亲昵的称呼唤她。
她缓缓转过身,对上他那双已然恢复清明的眸子。那里面不再有昨日的脆弱与依赖,重新被深邃与幽暗占据,但仔细看去,似乎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少了些惯有的冰冷与疏离,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像是审视,又像是……一种初醒的朦胧确认。
“王爷醒了。”沈清辞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她走上前,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萧绝没有立刻接水,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脸上,仿佛要透过她沉静的外表,看进她此刻翻涌的内心。他看得沈清辞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时,才缓缓伸手接过茶杯。他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带着病后初愈的微凉,却让沈清辞像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了手。
“无妨。”他声音依旧沙哑,喝了几口水,才继续道,“昨夜……辛苦你了。”
这话说得平淡,但能从萧绝口中说出,已属不易。沈清辞垂下眼睑:“妾身分内之事。”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那会让她想起他紧握她手腕的温度,以及那声让她心乱的“清清”。
接下来的几日,萧绝需要在澄心斋静养。沈清辞每日定时前去诊脉、调整药方、施针。两人之间的相处,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氛围。
萧绝不再像以往那般对她视若无睹,或是言语试探。他大多时候沉默,但会在她诊脉时静静地看着她,在她施针时配合地放松身体,在她交代医嘱时认真倾听。他甚至会在她离开时,淡淡地吩咐一句:“路上小心。”
没有过多的言语,却处处透着一种无形的、与前不同的关注。
沈清辞则更加谨慎。她恪守医者本分,行为举止无可挑剔,但心门却比之前关得更紧。那声“阿芜”像一根刺,而那声“清清”又像一团迷雾,让她不敢,也不能放任自己产生任何不该有的期待。她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对他的治疗和打理锦兰院的事务中。
这日,沈清辞为萧绝施针完毕,收拾药箱准备离开时,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王爷,锦兰院的小厨房已运作多日,院内饮食大有改善,下人们做事也更显精神。妾身想着,若王府其他院落,尤其是一些年老体弱的老仆聚居之处,若能稍加改善,或许能减少些病痛,也更能体现王府恩恤。”
她没有直接要求在全府推广,而是选择了最不易引人反感的角度——体恤下人。
萧绝靠在引枕上,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深沉,看不出情绪:“你待如何改善?”
沈清辞早有准备,从容答道:“无需大动干戈。可在各院角落增设简易炉灶,允许他们自行熬煮些热汤热水;统一规划一小块地方,种植些易活的姜葱蒜苗,既能调味,有些小病小痛也能应急;还可定期由大厨房统一发放些基础的、易于储存的杂粮干货,丰富饮食。所费不多,却能实在地改善底层仆役的生活。”
她顿了顿,补充道:“下人也是人,身心康健,做事才更得力。王府体面,有时也体现在这些细微之处。”
萧绝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锦被上轻轻敲击。他想起墨羽汇报的,锦兰院近日气象一新,下人对王妃死心塌地;也想起自己毒发时,那些太医的束手无策和她的力挽狂澜。这个女人,似乎总能在看似微不足道的地方,展现出与众不同的见识和能力。
“准了。”良久,他吐出两个字,语气依旧平淡,“具体事宜,你可与墨羽商议,拨给你一处空院先行试点。若有效,再行推广。”
沈清辞心中微震。他不仅同意了,还给了她更大的权限和一块试验田!这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谢王爷。”她压下心中的波澜,行礼告退。
走出澄心斋,微凉的秋风拂面,沈清辞才感觉自己心跳得快了些。萧绝的默许和支持,像是一道缝隙,让她看到了在这王府深处践行自己想法、甚至积蓄力量的可能。
她立刻行动起来。拿着萧绝的口谕找到墨羽,墨羽虽有些诧异,但执行起来毫不含糊。很快,一处位于王府边缘、原本堆放杂物的宽敞院落被清理出来,挂上了“恤仆院”的简单牌匾。
沈清辞将锦兰院小厨房的成功经验稍加改良,应用于此。她亲自设计了几种节省柴火、易于操作的简易灶台图纸,让工匠赶制。又让王婆子带着几个在这方面有经验的仆妇,负责指导开垦小片菜地,种植易活的作物。她还根据现有药材,配置了几种防治风寒、消食化积的简单药茶方子,准备定期熬煮,免费供应。
这些举措,花费的银钱不多,却实实在在惠及了王府最底层的仆役。消息传开,不少在其他院子备受冷眼、生活困苦的下人,都对这位新王妃感激涕零。虽然碍于各院主事的威严,明面上不敢多言,但暗地里,“王妃仁善”的名声渐渐在仆役层中传开。
萧绝虽在静养,但府中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他。墨羽每日都会将“恤仆院”的进展,以及府中的风向变化,一五一十地向他禀报。
听着沈清辞那些细致入微、却又卓有成效的安排,萧绝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激赏。他发现自己似乎捡到了一个……宝贝。她不仅有胆识、有医术,更有一种超越寻常闺阁女子的管理智慧与仁心。她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潜移默化地改变着王府的某些角落。
几日后的傍晚,沈清辞在“恤仆院”忙完,准备回锦兰院。刚走出院门,却见墨羽等在外面。
“王妃,”墨羽上前,递上一个沉甸甸的锦袋,“王爷吩咐,这是恤仆院的用度,若不够,可再支取。”
沈清辞接过,入手便知是金银之物。她有些意外,萧绝竟然主动给了经费?
“另外,”墨羽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王爷让属下转告王妃,赵德海已被调离总管之位,发往皇陵监管修缮。王府内务,暂由属下与周嬷嬷协同处理。王爷说……让王妃安心做想做的事,府内不会再有人掣肘。”
沈清辞彻底愣住了。
调离赵德海?这意味着他清除了她在内院最大的明面障碍!是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还是因为……他认可了她的能力,甚至是在为她铺路?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映出一种复杂难言的神情。萧绝的这些举动,远远超出了“默许”的范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支持与……庇护。
她握着那袋沉甸甸的金银,看着墨羽离去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那个男人,心思深沉如海,她依然看不透。但他的行动,却一次次地冲击着她筑起的心防。
回到锦兰院,沈清辞独自在灯下坐了许久。她拿出那袋金银,倒在桌上,金光灿灿,映亮了她沉静的眉眼。
权力的滋味,庇护的温暖,以及那一声扰人心绪的“清清”……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网。
她知道自己必须保持清醒,绝不能沉溺。可当那个男人开始展现出他强势背后的另一面时,当她发现自己的努力真的能带来改变时,她的心,还能像最初设想的那般,坚如磐石,只想着离开吗?
窗外,秋风渐起,卷起几片枯叶,预示着更深寒意的来临。而王府内的暗流,似乎也随着某些人的离去和某些人的崛起,开始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