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物在衣里蹭着肌肤,楼不为下意识去摸,但想到口红会把衣服脏又停住了动作,他正要说些什么,抬眼却看到一张发白的小脸,他轻笑出声,似是安稳似是戏谑道:“胆子小力气大,不是坏事。”
楼不为没生气,刘在尘却坐不住了:“靠,程乐你力气不能小点?那是我前女友留我的口红!就这一支!”
只是说完他又默默闭了嘴,嚣张气焰自动熄灭了。
分手了留着前女友的东西,现在被人弄坏了又这么激动,他可是在参加联谊啊,这次又要毁了…
程乐没说话,看着手里口红残支轻呼了口气。
“别骂他,我赔你。”说完楼不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领子,已经被口红蹭花了,应该是不能要了,“我去卫生间处理一下,你们先玩。”
程乐呆滞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竟然有些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只是总觉得心口堵得慌,有一口气闷在那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是因为那套衣服看起来价值不菲,还是因为楼不为脖子上的伤疤…或许都有。
“不知道他在装什么…”一旁的许善恩似乎是在骂楼不为,她貌似很讨厌他。
程乐转过头不再看她,他烦透了,楼不为身上的疤,楼不为的家庭背景,许善恩和楼不为的关系,都让他感到烦闷不已,那种接近真相又依旧隔着一层青纱帐的感觉,让他恨不得把楼不为的户给开了。
“来来我们继续,1和6十指相扣喝交杯酒!”
“妈呀你也太敢说了!”
“我是1,谁是6啊?”
其他人似乎都没有被刚才的小插曲影响心情,刘在尘带动着他们继续玩了起来,暂时不会再轮到程乐,楼不为也不在,他不在兴头上,随手摸起面前的汽水罐就闷头喝了一口,或许是因为出神的缘故,直到辛辣入腹他才有了实感,没忍住将未下肚的酒都吐了出来。
“噗…”
许善恩被吓了一跳,她是离程乐最近的,也是唯一一个被他的动静惊到的人,于是顺手抽了两张纸塞到他的手里:“你没事吧?”
他的喉咙辣的厉害,恨不得伸手去掏自己的嗓子眼:“没,没事…才怪!这谁的酒啊?我汽水呢?”
“啊?”程乐的反应太大,许善恩也是第一次见他的这一面,一时间有些懵了,“那是刚才楼不为放这儿的,他刚才站起来的时候还拿着吧…”
程乐有时候真的很想计算一下一天听到“楼不为”这三个字的次数,怎么偏偏每次遇到他就这么倒霉?早知道不为了那几百块钱接约拍了。
“我去你俩这喝交杯酒的画面跟拍电视剧一样,怎么耳朵真红了?”
耳边传来一阵起哄声,程乐这才分神看了一眼玩闹的人,偏头对上了刘在尘的视线。
“诶,对了,程乐,你的是不是微电影还没拍啊?”
经他这么一提醒,程乐终于想起了这件事,是全国互联网大赛的微电影赛道,他们专业每个人都要交一部作品,刘在尘上个星期拍完了,但他正在写剧本,还没招到演员。
程乐点了点头,然后猛灌了口汽水去冲口中的酒气,他酒精过敏不严重,喝一口可能没什么事,但也有一定风险。
他只希望明天身上不要起红点,尤其是脸,丑死了。
“正好今天有表演系的同学在,有没有合眼缘的?”
刘在尘还是太E人了,E到程乐都有点害怕,但他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又扯着嗓子宣传了起来:“我们程乐可会拍了,每次编导作品都第一,这次他拍的作品要参赛的,大家可以踊跃跟我们程导报名啊!”
唇角不自觉抽搐了两下,程乐讪笑了一声,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尴尬。
身边的许善恩听到这话两眼放光,激动地拽住了他的衣袖:“你要拍微电影?我可以当你的女主角吗?”
如果他真的是导演,遇到专业对口、外形条件这么好的女生,应该没有理由拒绝,可惜了他不是。
虽然他是奔着拿名次去的,但不管是谁来当主角,都不会影响这个名次,因为他才是这个微电影的变量。
于是程乐吊儿郎当地翘起了二郎腿,他没有打量或审视这个自荐的女孩,那不太礼貌,他只是垂眸随意搓转着手里断掉的口红:
“善恩啊,我拍的题材不太适合你,而且我之前已经找了一些合作的同学,基本都是男生,可能你会不太适应。”
“听说已经有影视公司找你了,要提前恭喜你了,以后当了大明星可能我们也没机会合作了。”
少年言行温吞,慢条斯理述说着恭喜,反倒让许善恩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委婉的拒绝却听得她手脚发凉,听着好像是拒绝她这一切,实际上却是在表明立场,他以后都不会和她合作、来往。
传说中的温柔刀、刀刀致命,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聊什么呢?怎么我走了一会儿大家都这么熟络了?”
楼不为的到来打破了现场僵硬的气氛,几乎是在看到他的瞬间,程乐的眼睛都亮了:“我看楼不为正合适,来给我当男主角吧。”
他屁股还没沾沙发就被正对面的程乐点了名,楼不为一脸疑惑地指了指自己,丝毫没有弄清楚情况,迷茫又有些不安。
不安是因为,程乐这家伙正得意地笑着,从认识到现在他什么时候笑得这么欠过。
“你们玩吧,我有点事要先回去了,男主角记得联系我,还有…我的相机。”临走了程乐还没忘记提点楼不为两句,只剩下众人呆滞地看着楼不为。
他们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他的相机又是怎么回事?
酒杯敲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许善恩倏然站起了身,在众目睽睽之下看向楼不为:“你给我出来。”
酒吧外的风有些凉,楼不为下意识拢了拢敞开的领口。
“楼不为!你要干什么!你要逼疯我吗?你为什么非要跟我喜欢的人关系这么好,你不是把他打了吗?他为什么宁愿请你当主角都不要我!”许善恩的声音里带着些哭腔,比起那天的泄愤,今天她更像是委屈,说完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往外掉,黏腻的泪花挂在她细长的睫毛上,女孩哭得梨花带雨,漂亮的眼被泪浸透。
如果她不是许善恩,楼不为都要心疼了,可惜现在除了崩溃,他心里没有任何情绪。
楼不为不知道自己还要被这样绑架多久,他很窒息:“他不喜欢你,你不是知道吗?还有,我为什么把他打了,你不清楚吗?许善恩,你非要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对你还不够好?你讨厌哪个追求者就装作被骚扰让我打他们,吃饭要我帮比排队,逛街要我帮你拎包…程乐对你做了什么?就因为他不接受你,你恨上他了?”
许善恩知道自己不占理,哭声逐渐弱了下去:“才、才不是!他都知道我马上要签影视公司了,他明明是关注我的…呜呜…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我求你了阿为、求你了、你帮帮我吧,你帮我追他,我、我是一定要和他在一起的…”
女孩扯着他的衣领试图得到他的回应,楼不为麻木地站在原地,任由她哭花他的衣服,嚎泪了许善恩就趴在他怀里抽噎。
楼不为真希望自己是个死人,其实他已经是了,是个活死人了,他不会推开许善恩,也不能拒绝她的要求,他是一个提线木偶,许善恩勾着线把他的人生挑得吱呀作响,只有观众的哄堂大笑会让她得到满足。
她没有公开羞辱他,是因为他不配。
“你听到没有!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让我爸断掉你家公司的资金链!”
胸口被她锤得一阵闷痛,少年的眸子宛如一潭死水,他讷讷地望着面前的车流,有推着她一起摔到机动车道上的冲动,耳边再一次响起一道凄凉的女声…
“你个扫把星…你去死好了,你把你爸害死了你知道吗!”
“人家小恩看上你,你才有了价值,你爸用命换来的公司,你就算死也要给她当鬼,听到了吗!”
“你听到了吗楼不为!”那声音逐渐与现实重叠,汽车的鸣笛声伴随着一阵耳鸣响起,楼不为才发现自己的双眼蒙着一层雾。
如果所有的痛苦,都随着死烟消云散就好了。
“…知道了。”
或许是今天许善恩一直拉着他哭,楼不为做了一晚上噩梦,清醒时天刚蒙蒙亮,他睡不着,换了衣服就离开了学校。
他有段时间没回家了,郊区的天比市中心更凄冷一些,林立的别墅像四方的标本,一砖一瓦都让人觉得冷漠,门卫林叔看到他很是震惊:“少爷,你回来了?”
楼不为点了点头,他眼皮沉得厉害,却强撑着打起精神:“嗯,林叔,我妈起了吗?”
“起了,夫人冬天基本每天四点多就醒了,现在还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不过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你来的话,她应该很高兴。”楼不为每次回来都会跟着林叔在院子里兜一圈才上去,他会和林叔聊聊母亲的近况,再聊聊他的生活,楼不为是他看着长大的。
母亲的疯病几乎不允许护工以外的人靠近,楼不为孩童时都是住在叔叔家,偶尔被允许去看他也是远远望着。
后来叔叔的大儿子出生,他被迫回了家,但母亲的总是突然发病,护工一个不留神,她就会掐着他的脖子念叨着“去死”“扫把星”,硬生生把年幼的他吓出了夜惊症来,一直到现在都没能缓解。
他从小上的就是国际学校,强制住宿反倒帮助他逃避了和母亲相处的痛苦,只有放假会回家待上一两天,后来上了本地的958名校,他回来的次数更少了。
比起害怕她的失控,楼不为更怕看到她,她的眼睛总是悲怆又凉薄,总是提醒着楼不为,他这辈子就这样了。
他们这辈子都这样了。
小时候他的梦想是学医为母亲治病,后来她拿刀抵着自己的脖子,失血时他浑身发凉,脑子里只想着活着。
他就想这样,不为了任何人,苟活着。
“林叔,毕业之后我应该会住在市中心,爷爷留我的遗产,在那里有套房子,我可能就开家店随便找点事情做,这里还要您多帮衬着。”
少年的声音很轻,在冬日里却带着些凉意,林叔有被他的规划吓到:“啊?你不是学的表演吗?不想当明星啦?怎么能随便找点事情做呢…”
楼不为哂笑着将脸颊往围巾里埋了埋,脖颈的伤疤又在隐隐作痛:“不想,爷爷留我的钱够多,叔叔也会给我打生活费,您别担心…还有,尽量不要在她面前提我的事,要是以后我恋爱结婚了,直接说我死了都成,免得她知道了我过得好又要发疯。”
林叔低声叹了口气,他嗫嚅着:“唉,阿砚,你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她也不想的…你那时候还没出生,你不知道,她很爱你。”
楼不为小名“阿砚”,因为他出生前定的名字是“楼一砚”,取自周晋的《点绛唇》。
“移舟去,未成新句,一砚梨花雨。”
林叔说她父母青梅竹马,母亲最喜欢的诗词就是这句,父亲给她告白的时候,院子里的梨花正好开了。
如果当时家庭未遭变故,他应该叫楼一砚,小名梨花,虽然听着土土的,但总含着幸福的意味,比冷冰冰的“不为”好一万倍。
“我知道,您说过很多次…但我真的尽力接近她了,我好像在她手下死了很多次,她根本不想见到我。现如今,我还能为谁而活呢?”楼不为笑得勉强,嘴唇被冻得发白,他生得像极了过世的父亲,眉眼里带着少年人不该有的漠然,林叔每每看到都深觉心痛。
没有人知道药物治疗到病情稳定的夫人,为什么一看到少爷就控制不住地发疯,这二十年来,她只攻击楼不为一个人,硬生生把他们的母子情分斩断了。
林叔看在眼里,也无能为力,任谁被生母这样对待,都不会好过的,如果离开家久一点,远一点,能让他远离痛苦,他也希望楼不为再不要心软踏足这个地方。
“那你也不能说出那种话,你要是不在了,夫人也不会独活的。”
“天高任鸟飞,阿砚,你还年轻,去做你想做的事,你爸爸的在天之灵会保佑你幸福平安,只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