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此不疲》 第1章 轻松熊 “今晚八时海明市将迎来大范围降雪，与此同时，大降温也即将席卷全市，请各位市民做好保暖工作…” 凛冬的校园格外萧条，自行车碾过路面都会留下褶印的天气让人有些懒得动弹，周三是公休日，出门的人寥寥无几，两个女生挽着胳膊又是哈气又是跺脚的，眼看着要走到路口，一道修长的身形从小路冒出，她们终于见到了这条路上的第二个人。 “诶，这是程乐吗？” 少年眼长，上翘的眼尾让他一双装似桃花的眼更显秀气，他的嘴唇被冻得微微发红，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条件反射地看向两人的方向，但很快又低下头去，将半张脸缩进了针织围巾里，双手插兜裹着卡其色的大衣自顾自往前走，头顶的树冠被风吹得窸窣作响，有几片枯叶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肩头。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两个女生还没反应过来和他对视了，程乐就已经转身走在了她们身前，只留了个背影。 “你也认识程乐？” “程乐谁不认识啊，编导系这四年里招到的最帅的男生，没有之一，大一新生入学的时候他在论坛都被挂烂了” “太夸张了…之前只看过照片，没想到本人帅得更离谱。” “你去要个微信” “你去，我不敢…” 两个女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却没有一个人敢掏出手机上前。 虽然程乐出了名的性格好，但从来不加陌生人，捞到的没有微信，只有照片，比起他，另一个帅哥似乎更好聊一些。 论坛上出了名的“每根头发丝可能都有女朋友”的楼不为，很少有人会把他们两个人相提并论，因为他们都在传程乐是gay。 程乐对这些谣言不感兴趣，他只是碰巧长得帅了一点，碰巧不喜欢交朋友，又碰巧对谈恋爱没兴趣而已。 今天碰到的这两个女生算是好的了，之前甚至有人站在他背后议论他是1是0。 少打听帅哥的事！ 程乐脾气好，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能笑眯眯地打招呼，中央空调是他万年不变的人设，但他今天出门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空对喊他名字的人say“Hi”了。 因为他接了一个冬季写真的约拍，马上要来不及了，又刚好碰上初雪，说不定单主还会加别的要求，没个十点他是回不了宿舍了。 站在约定的地点下他下意识去拨打单主的电话，却一直在忙音，程乐困惑地环视了一圈周围，余光瞄到一个高瘦的男生径直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但约他的是个女生啊。 这么想着，程乐转身重拨了一次那个电话，清晰的震动声悄然从身后响起，诡异到他没忍住打了寒颤，握着手机的指被冻得发僵，他讷讷扭头，还没等他看清那人的脸，拳头就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几乎是被一拳捶在了地上，掌心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与此同时他还听到了硬物磕在水泥地上发出的闷响。 程乐捂着发痛的脸，仰头就大骂出声：“草！你有病啊！” 看清神经病的脸的时候，程乐却有些愣住了，少年眉眼凌厉，下三白让他看着多了几分凶戾，呼出的热气将高挺的鼻梁遮掩，一对薄唇随着他的喘息着张合颤抖着，帅得程乐都有点骂他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人刚才打他像老实人豁出去了。 “你说话啊，今天你要是不说话就别想走了”程乐一边解锁手机一边抱住了他的大腿，生怕他会跑了，“无缘无故打人，你等着进局子吧，长得帅也不能违法，你知不知道？” 心跳恢复节奏的时候，他只能看到一个气鼓鼓的发面馒头抱着他的小腿不撒手，看着他拨号的动作，少年怔愣之余利落地抽走了他的手机：“不是你骚扰我女朋友吗？你不承认？” 这一下给程乐问懵了，他呆坐在原地，脸疼头也疼，顺势盘腿将他的脚缠住：“你搞没搞错，我是摄影师，摄影师你知道吗？我只是接约拍，正常的户外写真，又不是私人写真集，我骚扰谁了？”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少年下意识抬头环顾四周，但无所收获，只能硬着头皮低下了头： “不好意思，我搞错了，没打疼你吧” “？” 那一瞬间程乐真的很想把问号写在脸上。 有没有搞错！一定要他飞出两里地才算疼吗！有没有一种可能被打翻在地也很疼！ 还没等程乐发牢骚他就被人揪起来了，对，揪起来了，这什么情况？ 这男的力气这么大吗！ “你检查一下相机是不是坏了，要是哪里出问题了，我赔你” “？” 这男的这么来头，打了人还这么嚣张，他以为钱能解决一切吗！ 程乐低头翻开了相机包，刚要庆幸自己保护镜头的壳，端起来才发现碎一手。 我靠，连着镜头也碎了。 “……” 程乐沉默了一会儿，又把相机装了回去，然后把它从脖子上摘了下来，他正想挂到那个男生脖子上，却不经意发现他比自己还要高一些，仰头和他对视时程乐有些尴尬，踮起脚把背带甩了上去。 “辛苦你了，然后我们加个微信，修好了之后你联系我” 钱还是太万能了，反正他是支付不起高昂的修复费用，谁爱支付谁支付吧。 程乐太干脆，那个男生讷讷站在原地，也没多想就扫了码，看着新的好友申请，他竟然有些触动。 谁能想到这个一拳能把人打翻在地的男的，头像会是轻松熊，还是流泪的轻松熊。 “对了，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喊你的微信名吧” “楼不为”少年冷不丁接上了他的话茬，“不作为的不为” 程乐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个和他有一拳之缘的男生，会是楼不为，表演系的风云人物，论坛体质，所到之处必定腥风血雨。 他点了点头，眼神飘忽间低头改了个备注。 【娄不为】 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的lou是哪个lou？ 程乐刚想问他，抬头却发现人已经走远了，他只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裸露的肌肤早已经被风吹出了潮红，泛红的指骨不知何时握成了拳，他衣着单薄，像是匆匆从宿舍跑出来的。 奇怪了，但是他好像还没问程乐的名字吧？ 还有，为什么是不作为的不为，听着总觉得像是在嘲讽他自己。 第2章 女朋友 【香菜滚出地球：今天偶遇程乐了[流口水]感觉男神身上香香的、软软的、阴郁的、美萌的、奶奶的…[图片]】 【1F/吃饱了撑的：奶奶的是咋了…他是你爷爷吗？】 【2F/火锅底料：那奶奶是谁？】 【3F/怎么办啊老公：是我，不好意思了，我老公我先领走了】 【4F/干翻这个世界：实际上三楼连程乐的头发丝都碰不到】 【5F/怎么办啊老公：我是他室友，已取证[头发丝.jpg]】 【6F/海明刘亦菲：程乐舍友公开程乐性取向中】 【7F/小璇快跑：巅峰时期公开，程乐真男人[赞]】 【8F/怎么办啊老公：我靠别赞了，程乐回来了，他说自己被楼不为打了，未来十年能有人看懂这句话吗！】 “疼！你轻一点！” 伴随着一阵哀嚎，程乐抽着气缩紧了脖子，没忍住握住了刘在尘的手。 “我已经很轻了好吧…”刘在尘一边憋笑一边给他上药，差点就憋出内伤来了，“中央空调还会有被人揍的一天呢，四处留情留多了吧。” 程乐没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想哭都哭不出来：“谁知道楼不为那傻缺还戴戒指，给我脸都划破了，他看到了也不跟我说，疼死我了！” 还是他推开门刘在尘指着他的脸惊呼出声程乐才发现自己的脸都破了。 伤口不深，却还是形成了一个明显的小血口，用酒精棉擦拭完伤口周围都沾上了酒精的深黄色，看着实在不太美观。 “还好伤口不深，你偷着乐吧，每天换一次差不多了，别沾水。”刘在尘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边收拾医药箱一边持续在论坛输出实况。 程乐沉浸在自己一张帅脸落了疤的悲伤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刘在尘的小动作，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翻来覆去看了两分钟，终于没忍住咒骂出声：“靠，我早晚要给他脸上也划一下。” 听到这话刘在尘终于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你明天的联谊是不是不去了？终于不用被你抢风头了。” “不去” 程乐想都没想就回了话，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他转动轮滑椅看向抱着手机傻笑的刘在尘，眯着眼压低了声音：“我怎么不知道有联谊。” 空气有一瞬寂静，程乐甚至能听到秒针摆动的哒哒声，他顺势靠着椅背，蜷起指有节奏地点着扶手。 他们是四人寝，但另外两个人和他们不是一个专业的，他们的作息不太一样，很少会一起呆在宿舍，真要说起来，程乐也只和刘在尘一个人比较熟悉。 程乐有一米八三，刘在尘比他矮一些又胖一些，整个看着憨厚无比，又是那种标准的宅男，但他很有礼貌也爱干净，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也开得起玩笑，程乐对他没什么意见，也很乐意和他来往。 只是他有时候比较古怪，就比如会特意不通知程乐这种集体活动。 程乐向来不喜欢斤斤计较，但并不太喜欢这种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感觉。 “你不是向来不爱去这种活动吗…我们就没告诉你。”刘在尘讪笑着挠了挠头，看着有些局促。 程乐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眼看着面前的人舒了一口气，他又牵起唇角轻笑出声：“这次我有点想去，咱俩一起？” 也没等刘在尘回复他，程乐抓起了一早准备好的冬跑装备就站起了身。 “我要换衣服跑步了，你玩儿。” 真不怪别人不敢靠近程乐，像他这样平时笑嘻嘻的，冷脸起来最吓人了，刘在尘经常怀疑，他这样的笑面虎，会背地里扎讨厌的人小人。 刘在尘摇了摇头，低头又打下了一行字： 【马上要下雪了程乐还出去夜跑，纯爷们来着】 程乐也是怕冷的，但更怕自己失去一副健康的身体，他只是随便在卫衣外面套了件速干衣就出门了。 除了被创口贴遮住的地方，脸上每一块肌肤都被风吹得发疼，耳边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哧声，三圈下来他的脸又热又麻，终于放慢脚步在外圈走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马上要下雪了，操场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在等雪，入口处有不少情侣结伴而行，还没等程乐缓过气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女声。 “我都说了是他先骚扰我！你怎么这么没用！” 程乐喘着粗气擦了擦额前的汗，脚下的步伐不住放缓，只看到身材高大的男生任由矮他很多的女孩推搡着，她的声音不算小，不少人都被吸引了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很眼熟。 那男生没有回话，只是默默跟在闹脾气的女生身后，两个人就走在程乐的前面，那他就没有超过他们的义务了。 跑完步之后再酣畅淋漓地吃个瓜，何乐而不为。 “他说了是约拍，还带着相机，你这样一直拿我当枪使有意思吗？” 一句话轰得程乐的脑子都懵了，他吸了吸鼻子，捂着脸慢慢挪到了两人的斜后方，男生的脸逐渐清晰，熟悉的下三白让程乐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怎么吃个瓜吃到他自己头上了！ 没有像下午一样只穿了毛衣，楼不为在外面套了件黑色的卫衣，他双手插兜盯着女孩的后颈，似乎是在出神。 “谁拿你当枪使！”那女生像是恼了，转身一巴掌扇在了楼不为的脖子上，清脆的声响在操场上回荡，把程乐都吓得怔在了原地，三个人都这样呆呆地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程乐也是主人公之一呢。 她应该是想打他的脸的，但楼不为太高了，她踮起脚也只能勉强扇到他的下颚。 程乐这么想着，在心里默默为楼不为的身高点了个赞。 他应该有186了，个子矮点的女生还真的很难扇他巴掌，这算不算吃上身高红利了？ 那女生早已经气红了眼，仔细一看程乐才发现那个人他也认识——表演系一班的许善恩，大一的时候她追过程乐，或者说，就在半年前她都在骚扰程乐。 学表演的艺术生很少有丑的，程乐不得不承认，许善恩比普通的美女更明艳一些，尤其是那双狐媚又多情眼，甚至有人开玩笑说像杨幂捐了。 但他确实没有恋爱的**，也私下里明确拒绝了许善恩，他对谁都没有那种来电的感觉，对程乐而言，不喜欢就没有在一起的必要。 今天再见到许善恩他才想起来这件事，难怪不见她再找自己了，原来是已经谈上别的帅哥了。 “你不想帮就不帮，又当又立你贱不贱！不是你自己把他打了吗？我逼你了？！”被周围人看得火大，许善恩把气全撒在了楼不为的身上，扯着他的衣服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比起吵架，更像是她单方面在发疯。 少年眉眼低垂，细长的睫毛在凉薄的风里可怜地抖着，呼出口的白气将他的视线模糊，他只是站在那儿任由女孩发泄情绪，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周围流动的人群比风聒噪，他的余光却冷不丁捕捉到了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形路障”。 “够了没有，”双眼聚焦时楼不为终于扬手抓住了女孩的手腕，“发泄完了就回去，我会解决完一切。” 眼看着闹剧要结束，程乐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站在旁边围观他们，猛然站直身体掩面逃离。 “没想到楼不为还是个舔狗…啧啧。”他正低头感慨着，一股神秘的力量就勒住了脖子——有人从背后扯住了他的帽子。 程乐被扯了个踉跄，连连后退了两步，最后撞到了一个坚硬的怀里，他僵着脖子抬起了头，被那人的下三白眼吓得心脏狂跳。 楼不为偏头瞥了一眼他脸上的创口贴，没忍住皱了皱眉：“被我打的吗？” 这不废话。 还没等程乐张口，楼不为的下一句话就接了上来：“被我打了还敢偷听我说话。” ? _ ? 程乐终于懂了那种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的感觉：“你们就差拿着喇叭昭告全校了，还要我偷听？” 他这话太过有理了，两个人这样僵着大眼瞪小眼反倒有点引人注目，楼不为默不作声地松开了他的帽子，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低眸装忧伤程乐就觉得他身上有点说不上来的养胃感。 程乐摇了摇头，理着帽子自顾自往前走：“活该被女朋友打。” “别乱说，”楼不为盯着他的背影，半晌才拔高音量说了这么一句话，停顿的那会儿功夫，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犹豫，还是挣扎，“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奇怪了，听到这句话程乐怎么就不信呢？ “我不信！” 他摆了摆手，丝毫没有要回头和他继续聊下去的意思，只是程乐没想到，身后会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他就被人勾住了脖子，连拖带拽地带到了连着网球场的小门。 一排树两张高高围栏网隔开了篮球场，中间只剩一条小路，这里没有夜灯，被推到网栏上时程乐还有些懵。 楼不为个子太高，双手抓着栏网将他禁锢在了原地就无法动弹了，距离近到他们能听到对方乱七八糟的呼吸声：“别出去乱说，是她骗了我，我以为…” “以为我真骚扰她？哥们儿你在意她就告诉她啊干嘛吵架，还跑到我这儿解释这些有的没的，”程乐一本正经地摸着下巴分析了起来，“我懂了，你怕我把她家暴你的事情说出去，对她影响不好，所以干脆说你们没关系，对吧？” 第3章 初雪天 楼不为的脸好像又绿了不少，阴恻恻地拖长了尾音：“不是…” 和男的交流怎么这么费劲。 这是程乐和楼不为相处之后萌生的第一个想法，第二个想法是长得帅的怎么都这么不会说话。 “行了行了，不是就不是吧，我不说还不行吗，没那么闲。”程乐先一步妥协了，因为太冷了，他能明显到室外的温度在降低。 看着少年抱着胳膊打哆嗦的模样，楼不为的态度终于肉眼可见地软了下来，松开手和他拉开了距离，垂眸去摸发烫的脖子：“明天我去线下旗舰店帮你修相机，你住几号楼？” “三号楼，二单元，2…” “不用说这么详细，自己下楼拿。” 楼不为淡淡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他脸上突兀的创口贴，几次启唇想再说些什么，张口的时候却变了味道：“要是留疤了，我会负责。” 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程乐怔愣地看着面前的人，唇角不自觉地抽搐了起来。 这种让人脊背发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负什么责，你丫被打傻了？” 说完他没忍住抱着胳膊环顾四周，微薄的月光映得树影婆娑，清透的窸窣声磨得人耳蜗发痒。 难不成是因为天太黑，人容易分泌一些特别的激素？ “没有，”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却还是诉说了原委，“我的意思是付你医美的钱，你这张脸长得挺漂亮的，要是留疤的话有点可惜。” 程乐偏头认真听着他的回答，最后一个字落地时视线突然被一抹白糊住，他的睫毛有些沉，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上面。 少年眯着那只眼试图挤掉遮挡视野的白糊糊，却不想下一秒睫毛冷不丁被轻戳了一下，楼不为勾着指替他抹掉了那片雪。 “下雪了。” 他的声音很轻，在片刻后的人声鼎沸中被吞噬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音迎接着飞雪的到来。 “天啊，下雪了！” “我靠快拍照！也是见识到初雪了。”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谁家古风小生，快领走！” “快点给我拍一张，我要氛围感大片！” 只是瞬间的功夫，不远处的人群就炸开了锅，手机的闪光灯就把操场映得星光点点。 程乐怎么就这么倒霉，初雪的时候被堵在小路里威胁。 “我回去了，相机修好之前都别给我发消息。” 他撂下一句话就阔步离开了，楼不为没回话，嘴角却不自觉上扬了一个像素点，他低眉哼笑了一声，站在原地点了支烟才迈开步子去追人 可能是在四处张望看周围的人拍照，程乐走得不算快，追他还是很容易的。 楼不为避开身边的人，微微侧头轻吐了口烟圈，浊雾缭绕将他的侧脸模糊，等到窸窣的风卷着雪花打散了那团浓烟他才张口：“别人都很兴奋地照相，你怎么不拍照，不喜欢雪吗？” 程乐捂着鼻子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喜不喜欢雪他不清楚，他特别讨厌二手烟的味道倒是真的。 “我相机都坏了还怎么拍？不过，要是我相机是好的，我会第一个把你这个在公共场合抽烟的傻逼，拍下来发在学校公众号上，让大家看看表演系的男的都是什么素质。”说完他还没忘记白楼不为一眼，仰着脖子加快了步伐。 楼不为垂眼看着夹在指尖的烟头，一时间有些愣神。 他从小到大因为成绩好、长得帅，在学校里很少会有人挑他的毛病，这么多年过来其实他的脾气也因此变得有点差，或者说他的燃点降低了。 有很多人追他、吹捧他，却没什么人会挑他的刺。 他浑身上下都是刺。 楼不为还是第一次见被他打了还敢这么嚣张地骂他的。 程乐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脱衣服洗澡，降雪又降温，他的手本来就破了，这下还被冻红了。 他本来就过得粗糙，刘在尘说的什么“不要沾水”全被他抛到了脑后，程乐随手往掌心的伤口上也贴了个创口贴就打开花洒冲澡了。 他遗传妈妈很多，皮肤天生就白，还晒不黑，换创口贴的时候才发现掌心和脸上的伤口都泛起了嫩红，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突兀。 程乐摸着下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忍住叹了口气：“唉，我没学表演真是给演艺圈留活路了，要是这张脸拍个照发出去能虐多少粉…” 桌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了手机，他这才放下了镜子。 【娄不为：向你发起转账500￥】 【娄不为：医药费】 我去，还是个少爷。 看着黄色的转账，程乐没忍住持续生成鬼点子。 【水：吸你的二手烟的精神损失费呢？】 【娄不为：？】 头顶的备注反复变成“对面正在输入中…”，程乐甚至能想到他打字骂自己的画面了，见到这么贪财的，是少爷都要忍不下去了吧。 【娄不为：向你发起转账500￥】 【娄不为：够了吗？】 看到第二个转账的时候，程乐已经兴奋到没忍住抱着手机站起身了。 还真是有钱人？ 【水：封口费】 【娄不为：？】 一个问号配上流泪的轻松熊的头像，竟然莫名有点诙谐。 【娄不为：[语音5"]】 程乐原本是有些不敢听的，但一千块钱他都收了，就算被骂五秒也值了。 这么想着，他就抱着手机点开了那条语音，楼不为是典型的青年音，和他那张略显凶戾的脸很不搭，一张口就让人有种被调戏的感觉。 “她原本约拍要付你多少钱，我转你。” “……” 程乐难得沉默了，因为约拍还没有他的精神损失费多。 【水：60/h】 【娄不为：你听过便宜没好货没有。】 【水：？】 【水：老子不要了还不行】 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碰上这么个人，二十年没发过的脾气全在今天发完了。 要不是为了赚点钱，他才不接约拍，贵了没人要，便宜了还要被人说便宜没好货，怎么这么难伺候。 【娄不为：行，晚安。】 “装货。”程乐骂骂咧咧地关了手机，发誓等相机修好了就把这男的删了。 其他两个舍友很早就回来了，他们各干各的，谁也没注意程乐的自言自语，他今天没心情玩手机了，上了床就把自己裹在被褥里准备陷入深眠，只是他刚闭上眼睛就被一阵惊呼声吓到了。 “程乐！！你跟楼不为约架了啊！”刘在尘兴奋地拍着床栏，带着整张床都在晃动。 程乐现在一听到楼不为这个名字就犯恶心：“谁跟楼不为约架了，我能打过他？他一拳能把我打飞两里地好不好。” “我把链接发你了，你自己看论坛吧，有人拍初雪的时候，刚好拍到你们俩了。” 程乐确实有点懵了，他们也就在操场单独呆了那么几分钟，都能被拍到？ 他摸起手机打开了和刘在尘的聊天框，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看校园论坛，虽然程乐也喜欢听八卦，但也仅仅是别人说他就听，并没有主动刺探的爱好，完全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漩涡中心。 【海明刘亦菲：我去你们猜我在北操场碰到了谁，程乐和楼不为，我拿着相机拍雪呢，结果突然扫到小门那里有两个人，我之前看演唱会设的连拍没关掉，回宿舍一看拍了三百多张，挑两张最有氛围感的给校友们欣赏一下[图片][图片] ps：他们可能是打架了，两个人脸上都落彩了】 第一张照片是他们站在小门外面的画面，也只有连拍才能拍到楼不为替他蹭到眼睫毛上的雪花的瞬间了，照片里的楼不为眉眼低垂，纤长的指勾起浅小的弧度，拍照时似乎有一片雪花正好落在了镜头上，右上角模糊的白色仿佛过曝的高光，衬得阴影中的少年更多了些郁色。 第二张照片是他们并肩离开操场的时候，程乐低垂着眼帘看着落在塑胶跑道上的雪花，站在他身侧的男生微微抬颌，夹在指尖的香烟冒着清晰的火光，浓雾缭绕将他的半张脸都模糊，唯独那双墨色的眼在夜色中泛着盈盈水光。 看角度她大概是站在两人斜前方拍摄的，程乐当时光顾着呛楼不为，根本就没有注意。 【1F/火锅鸡也行：我靠…本世纪最养眼照片，没有之一。】 【2F/鸭梨山大：p2程乐好帅sos，楼神抽烟差评哈，我说我今天看着雪呢怎么突然有烟味。】 【3F/我尾巴呢：我要哭了，我今天去了南操场，因为离宿舍近，完美错过了帅哥[哭]】 【4F/活着真好：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南操场离宿舍太近了人太多，所以程乐才去北操场的，其实他每天都去北操场夜跑，你们不知道吗？】 【5F/骂我的是gay：是一对吗？】 【6F/西瓜西瓜～：程乐看到你这句话会吐出来吧，我今天在操场碰到他们，还听到程乐骂楼不为傻逼。】 【7F/别骂我我智商低：打这么狠，给楼不为脖子都抓红了】 【8F/两个男的想干嘛：细说抓。】 【9F/JAY：两个男的也嗑，不恶心吗？】 【10F/火火火火-：九楼程乐？】 “？” 程乐原本是想骂最先挑起事的五楼的，但是看他的名字硬生生憋住了。 无法选中。 第4章 乐天派 “懒得理他们，看在这照片拍的还不错的份上我就不举报她了。” 刘在尘似乎是料定了程乐看到这帖子不会有什么，听到床上的幽怨的声音没忍住笑出了声。 对编导系的同学来说，程乐太完美了，市文科状元考进海大，从入学起就蝉联专业第一。都说上帝给人开一扇窗就会关一扇门，但程乐到底关了哪扇？在遇到程乐之前，刘在尘都没见过长这么帅的学霸。 他是本地人，爸爸是律师，妈妈是特级教师，在市中心高中教书，典型的高知小康家庭。在这种环境下，程乐被养得和他的名字一样，纯乐天派，好脾气又不记仇，很少和人起争执。 刘在尘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吃瘪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程乐不爽，他还挺爽的。 高傲的人被挫锐气，见一次少一次。 这学期是他们课最多的一个学期，熬完这半年明年就可以出去实习了，蜷在教室里听着讲台上的教授讲着“新时代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原本就是今天最后一集课，冬日里的教室太过暖和，更容易打瞌睡了，周围的人有的人摸鱼有的撑着下巴小憩，只有程乐研究自己狂跳不止的眼皮。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两只眼都在跳是什么鬼，眼皮抽筋了吗？ 程乐低头去揉眼睛，试图安抚下狂躁的眼皮，但并没有什么用。 坐在旁边看到全程的刘在尘终于没忍住开口：“程乐你眼睛里进沙子了？” 程乐轻轻摇了摇头：“没，眼皮一直在跳。” “真的假的，那说不定你待会儿联谊能有艳遇呢。” 刘在尘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入他的耳中，一时间他手头的动作都变得迟缓了。 艳遇？也不是不行。 “好了同学们，上节课间没有休息，那我们这节课就上到这儿，大家离开的时候放低声音不要吵到其他正在上课的班级。” 虽然教授刻意提醒了，教室里依旧是闹哄哄的，程乐坐在最外面，眼看着里面的同学都理好了在等他，他着急忙慌地把书和笔记本往书包里塞，拉链都没拉就抱着东西走了，或许是周围太吵，他甚至忽略了钥匙掉在地板上的声音。 等到人流散去散去，老教授整理完东西正准备离开，抬头却看到刚才还空无一人的教室，有一行座位间突然冒出来一个女同学，她直起腰身将马尾甩到背后，手里似乎还握着什么东西。 “这位女同学还不走吗？我要还卡了。” 冬日的傍晚天黑得很快，教室的灯光都是和电脑一个线路，要插卡才能用的，窗外暮色渐沉，只留着讲台的一盏灯还没关。 许善恩轻笑着将双手背到了身后，轻轻摩挲着指间的钥匙环：“有东西掉了，刚找到，我这就走。” 临到头了程乐才有些后悔那天冲动之下说的话，要是知道他们联谊竟然挑在音乐狂躁的酒吧里，他就不来了。 程乐轻度酒精过敏，属于喝八度的果酒都能微醺的那种人，他也不喜欢这种吵嚷的环境，待久了头疼。 之前他和表哥一起去过酒吧，跟着刘在尘走到中心的V卡时没忍住皱起了眉，却还是歪在角落里翘着二郎腿喝起了从旁边便利店买的RIO的气泡水。 “组局的是谁啊？这么有钱，包这个位置的卡座低消没个五千不行吧？”他今天穿的依旧是那件卡其色大衣，甚至坐下来都没有摘掉围巾，用他爸的话来说就是，这个天霸总来了都要裹成粽子。 太他妈冷了，他越来越佩服那些不论炎热和寒冷，每天都在宿舍楼底下卿卿我我几个小时的情侣。 “你认识啊，”刘在尘笑得一脸神秘，一边说一边摸着下巴上下打量起了他来，“你今天穿的也太素了，估计会被楼不为吊打。” 难怪来之前他眼皮一直在跳。 程乐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不是被吊起来打就行了。” 后悔！就是非常后悔的状态！ “唉我有点晕，我出去透透气。” 程乐一整个坐立难安，最后终于没忍住站起了身，只是还没等他抬起脚就被人抓住了衣角，他被扯了个趔趄，又摔回了座位上。 刘在尘应该是生怕程乐听不到，趴在他耳边拔高了音量喊了起来：“来都来了，走什么啊，他们表演系可都是大美女，说不定会有你喜欢的类型呢！” 像是在应承他的话，一道颀长的身影阔步靠近他们的卡座，少年刘海微分，风尘仆仆赶来时头顶有几撮发被吹得轻轻翘起，他似乎格外偏爱黑色，深灰色西装套装内搭配上黑色羊绒大衣，让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英气。 看着他泛着薄红的鼻尖，程乐竟然一时间不知道他是冷还是热。 “我去你们俩今天的穿搭有说法啊，情侣装？”刘在尘看热闹不嫌事大，又凑到程乐耳边泛起了贱来。 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撑着扶手盯着楼不为落座：“情侣装？学人精还差不多。” 谁说男孩子没心机，这套衣服昨天他就穿了，谁抄袭一目了然。 程乐的心思全在他们的衣服上，甚至没有注意到楼不为身后还跟了人，直到身边的空位被填补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偏头就对上了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女孩笑得端庄，落在他眼里却生出了一丝诡异感，下意识挪了挪屁股和她拉开距离。 许善恩丝毫不在意他的尴尬，在众人面前拔高音量和他打起了招呼：“Hi，程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吗… 程乐的眼神几乎是不自觉飘到了坐在他正对面的楼不为身上，视线相撞的瞬间他看到楼不为轻挑了下眉，唇角扬起一抹让人匪夷所思的笑。 顺着程乐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在和楼不为通电时许善恩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程乐都不知道楼不为在笑什么，像个神经病。 他默默收回视线，偏倚着扶手瞥向有些挂脸的许善恩，一张口话里却充满了揶揄：“确实好久没见了，不过咱们昨天原本应该见个面的，可惜了出了点状况，我没看到你。” 第5章 胆小鬼 许善恩：“？” 她明显有些懵了，大概是没想到程乐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戳穿她，虽然这话或许在场的人，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了。 许善恩咬了咬唇：“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女孩支支吾吾的模样，程乐还没回话呢，刘在尘率先激动了起来：“诶哟，原来你们昨天有约啊？可惜了我们乐乐昨天有事。” 在场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是知道许善恩追过程乐的，但两个人坐在一起聊的有来有往，确实有些惹眼，不少人都低下头去交头接耳。 唯独坐楼不为一言不发，趁着别人在吃瓜端起桌上的果盘缩在角落里吃葡萄。 程乐偏头睨了一眼身边的人，点着扶手的指尖敲出有节奏的哒哒声，许善恩只觉心脏跳得厉害，他敲一下她就掐一下手背的肉：“我做约拍没几个人知道，你也算是我的顾客，找人把我打了然后给你发消息不回，他跟我说是给女朋友出气的，我打你了、还是我欺负你了？” 少年故意压低了声音，其他人见听不到八卦就便扭头各聊各的，程乐自觉自己给足了她面子，说完也没有再和她聊下去的兴致，撑着下巴喝自己的汽水。 “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他不配！”许善恩愤懑地拔高了音量，整个卡座的人都被惊到了，一时间都噤了声。 程乐也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就好像两个人是仇人一般，从她的话语里，只能让人感受到她对楼不为的厌恶。 他几乎是下意识去看楼不为，他的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反倒伸手抽了张纸，慢条斯理地把葡萄籽吐了出来。 程乐：？ 真是仇人啊，楼不为没骗他？ “好了好了，今天大家是一起来玩的嘛，气氛别这么凝重，咱们来一起玩个破冰游戏吧。”眼看着气氛变得古怪起来，坐在楼不为身边的女孩打了圆场，她的脸上架着厚重的眼镜片，方圆脸搭配上妹妹头很显小。 是个萌妹，但大概率又不是程乐的心选了。 他摸了摸心脏的位置，跳得很有节奏，平缓有力。 “国王游戏会吗，抽到大王的是国王，今天我们刚好十四个人，拿到牌的要先介绍一下自己，做不到的人要罚酒哦…” 程乐原本就坐在最角落，刘在尘把位置让给许善恩之后两个人就只能隔着一个人聊天，实在有点尴尬，他干脆低头给刘在尘发消息。 【水：咱们两个系就这么点人报名联谊？】 【室友3号床刘在尘：对应班级一起的，咱们班本来男的就多，还一半都有对象了，好不容易才男女配平，谁知道会多出来你和楼不为】 【水：？】 【水：我是多出来的？】 【室友3号刘在尘：对，待会儿两两结伴约会不然你俩凑合一下？】 程乐：“……” 意思就是如果其他人配对完，他只能和楼不为一起？这不是联谊活动吗，他干嘛要和男的一起玩。 程乐专心发消息，再抬头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一张牌了。 他看着手里的红桃“Q”，默默合起牌面盖在了腿背上。 “哎呀，我是国王。”刘在尘惊喜地翻开手里的牌，“大家好，我是编导1班的刘在尘。” 程乐坐在最边上，轮到他自我介绍的时候其他人都说完了，临到头了他突然想起来一件很严重的事：“是不是得男女分开抽，不然两个男的抽到一起多尴尬。” “哦哦，对哦，不好意思我也是第一次参加这个活动，刚才洗牌的时候没想到。”戴眼镜的女生抱歉地摸了摸脖子。 “没关系，牌都发了，就继续吧。”坐在一旁的楼不为冷不丁张口，再把果盘放回去的时候葡萄已经没了，“两个男的应该更好做吧。” 程乐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同意！”刘在尘积极应和了起来，“不知道性别才更好玩，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天赐良缘啊！” 程乐：“……” 程乐真希望是自己喝醉了，可惜了他喝的是气泡水。 “那我开始了，Q…”程乐的眼皮猛跳了两下，凝眸看向正在生成鬼点子的刘在尘，“和A，互相在对方锁骨上用口红写love。” 听完程乐默默松了口气，还好，算不上特别过火的游戏。 “谁是Q谁是A？自己招！” 周围的人陆续摇了摇头表示不是自己，程乐警惕地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突然对上了一道灼热的视线，楼不为哂笑着捏起手中的牌，红桃“A”**裸地展示在了众人面前：“我是A。” “卧槽，中大奖了！第一次就喊到了我们里面最帅的！” 刘在尘没忍住惊呼出声，刚说完却被另一个男生否了这句话：“不对啊，你把程乐放哪儿了？” 程乐心里也卧槽，怎么又是这个男的。 “程乐是Q。”他硬着头皮把牌亮了出来，因为太过用力，卡牌都被捏出了明显的折痕。 空气凝滞了一瞬，众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眼看着他们正对而坐，捏着牌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诡异到好像AI生成一般。 AI也没这么诡异吧。 “他们为什么不说话了…”刘在尘身边的男生没忍住凑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 “咳咳。”刘在尘清了清嗓子，刚扭头想劝程乐就被他瞪了一眼，只能缩着脑袋去看楼不为，“唉…那，是喝酒还是写字？你们自己选吧。” 刘在尘是有备而来的，还没等他们回复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口红推到了楼不为的面前。 “似乎没有理由拒绝。”少年莞尔一笑，拿起桌上的口红走到了程乐面前，他没有任何不自在，把口红夹在两指间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呢，Q？” “写啊，我又喝不了酒。”他不情愿地站起了身，但还越想越气，扭头又狠剜了刘在尘一眼。 有仇不报非君子，不要等到他当国王的那天。 “不过我们这么多人，估计也只有程乐在楼不为锁骨上写字不费劲吧？” 不知道是谁看到两个人站起来后没忍住调笑了一句，把程乐说得有点难为情。 刚才在他面前说楼不为最帅也就算了，又在暗戳戳夸楼不为高…他又差哪儿了！ 程乐从小就怕被别人比下去，考试怕拿不到第一，吃梨怕不是最大的那个，青春期的时候长的没别人高，他拼命吃鸡蛋补充蛋白质。 这个楼不为应该是上天派来给他添堵的。 想到这儿他没忍住从楼不为手里夺过了那支口红，再抬头的时候却哽了喉咙。 楼不为衣冠楚楚，内搭的衬衫扣得严丝合缝，黑青色领带一路没入西装马甲的领口，他怎么看不到锁骨，只有滚动的喉结？ 程乐单手抱胸摸了摸下巴：“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围巾冷不丁被扯了一下，面前的人唇角轻扬，拽着他的围巾尾巴往手上缠，程乐被拽了个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楼不为的方向跌了一下，还没等他站稳脚步，一道清冽的男声就在头顶响起：“你才是吧，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程乐：“？” 事情的发展有些让人胆寒，两个男的互相对对方说“自己脱还是我帮你”，别说程乐了，刘在尘的鸡皮疙瘩都要掉地上了。 “不是，你俩处对象呢？再不写都给我去喝酒，一人三杯！” “处你个头…”程乐嘟囔着推开了面前的人。 楼不为不说话，只垂眼看着他笑，但他还没得意多久领口就突然被人抓住，程乐的动作有些粗鲁，指尖划过胸口落下几道细小的痕迹，小痛小麻对他来说好似挠痒痒，楼不为没有制止他解领扣的行为，仰着脖子偏开了头。 刘在尘看着眼前的画面，咋着舌摇了摇头，手却老实地打开手机相机对着两人一顿连拍。 “拍什么呢，回头也发我一份…” “我也要我也要！” 程乐没有听到身后的声音，因为他好解开了楼不为领口处的两颗领扣，是宽松到正好可以扒开他锁骨的程度，只是他没想到，被衬衫衣领遮住的脖颈的肌肤上，竟然有一道鲜明又细长的疤痕。 抓着他衣领的手有些松动，程乐怔愣地抬头，却看到楼不为正盯着他笑：“还不写吗？” 程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那道疤的位置靠近动脉，他只觉得心惊，抿着唇将疤痕捂在掌心不去看它。 楼不为愣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程乐真的在害怕。口红落在肌肤上有些凉，楼不为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手在抖：“程乐，你抖得好厉害。” 少年的语气太过轻挑，听他说话久了，程乐总觉得恶心。 他跟谁说话都这样吗？ 见程乐没回应，楼不为更来劲了，双手抓着垂在他胸口的围巾尾巴摆弄了起来：“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我身上还有更吓人的，你要不要看？” “e”字还刚画下一个横就听到他来了这么句话，程乐终于受不了他了，手头的力道没忍住加重，脆弱的红脂就这样折断，顺着他的领口掉进了衣服里。 程乐：“？” 楼不为：“？” 众人：“？” 第6章 楼一砚 异物在衣里蹭着肌肤，楼不为下意识去摸，但想到口红会把衣服脏又停住了动作，他正要说些什么，抬眼却看到一张发白的小脸，他轻笑出声，似是安稳似是戏谑道：“胆子小力气大，不是坏事。” 楼不为没生气，刘在尘却坐不住了：“靠，程乐你力气不能小点？那是我前女友留我的口红！就这一支！” 只是说完他又默默闭了嘴，嚣张气焰自动熄灭了。 分手了留着前女友的东西，现在被人弄坏了又这么激动，他可是在参加联谊啊，这次又要毁了… 程乐没说话，看着手里口红残支轻呼了口气。 “别骂他，我赔你。”说完楼不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领子，已经被口红蹭花了，应该是不能要了，“我去卫生间处理一下，你们先玩。” 程乐呆滞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竟然有些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只是总觉得心口堵得慌，有一口气闷在那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是因为那套衣服看起来价值不菲，还是因为楼不为脖子上的伤疤…或许都有。 “不知道他在装什么…”一旁的许善恩似乎是在骂楼不为，她貌似很讨厌他。 程乐转过头不再看她，他烦透了，楼不为身上的疤，楼不为的家庭背景，许善恩和楼不为的关系，都让他感到烦闷不已，那种接近真相又依旧隔着一层青纱帐的感觉，让他恨不得把楼不为的户给开了。 “来来我们继续，1和6十指相扣喝交杯酒！” “妈呀你也太敢说了！” “我是1，谁是6啊？” 其他人似乎都没有被刚才的小插曲影响心情，刘在尘带动着他们继续玩了起来，暂时不会再轮到程乐，楼不为也不在，他不在兴头上，随手摸起面前的汽水罐就闷头喝了一口，或许是因为出神的缘故，直到辛辣入腹他才有了实感，没忍住将未下肚的酒都吐了出来。 “噗…” 许善恩被吓了一跳，她是离程乐最近的，也是唯一一个被他的动静惊到的人，于是顺手抽了两张纸塞到他的手里：“你没事吧？” 他的喉咙辣的厉害，恨不得伸手去掏自己的嗓子眼：“没，没事…才怪！这谁的酒啊？我汽水呢？” “啊？”程乐的反应太大，许善恩也是第一次见他的这一面，一时间有些懵了，“那是刚才楼不为放这儿的，他刚才站起来的时候还拿着吧…” 程乐有时候真的很想计算一下一天听到“楼不为”这三个字的次数，怎么偏偏每次遇到他就这么倒霉？早知道不为了那几百块钱接约拍了。 “我去你俩这喝交杯酒的画面跟拍电视剧一样，怎么耳朵真红了？” 耳边传来一阵起哄声，程乐这才分神看了一眼玩闹的人，偏头对上了刘在尘的视线。 “诶，对了，程乐，你的是不是微电影还没拍啊？” 经他这么一提醒，程乐终于想起了这件事，是全国互联网大赛的微电影赛道，他们专业每个人都要交一部作品，刘在尘上个星期拍完了，但他正在写剧本，还没招到演员。 程乐点了点头，然后猛灌了口汽水去冲口中的酒气，他酒精过敏不严重，喝一口可能没什么事，但也有一定风险。 他只希望明天身上不要起红点，尤其是脸，丑死了。 “正好今天有表演系的同学在，有没有合眼缘的？” 刘在尘还是太E人了，E到程乐都有点害怕，但他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又扯着嗓子宣传了起来：“我们程乐可会拍了，每次编导作品都第一，这次他拍的作品要参赛的，大家可以踊跃跟我们程导报名啊！” 唇角不自觉抽搐了两下，程乐讪笑了一声，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尴尬。 身边的许善恩听到这话两眼放光，激动地拽住了他的衣袖：“你要拍微电影？我可以当你的女主角吗？” 如果他真的是导演，遇到专业对口、外形条件这么好的女生，应该没有理由拒绝，可惜了他不是。 虽然他是奔着拿名次去的，但不管是谁来当主角，都不会影响这个名次，因为他才是这个微电影的变量。 于是程乐吊儿郎当地翘起了二郎腿，他没有打量或审视这个自荐的女孩，那不太礼貌，他只是垂眸随意搓转着手里断掉的口红： “善恩啊，我拍的题材不太适合你，而且我之前已经找了一些合作的同学，基本都是男生，可能你会不太适应。” “听说已经有影视公司找你了，要提前恭喜你了，以后当了大明星可能我们也没机会合作了。” 少年言行温吞，慢条斯理述说着恭喜，反倒让许善恩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委婉的拒绝却听得她手脚发凉，听着好像是拒绝她这一切，实际上却是在表明立场，他以后都不会和她合作、来往。 传说中的温柔刀、刀刀致命，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聊什么呢？怎么我走了一会儿大家都这么熟络了？” 楼不为的到来打破了现场僵硬的气氛，几乎是在看到他的瞬间，程乐的眼睛都亮了：“我看楼不为正合适，来给我当男主角吧。” 他屁股还没沾沙发就被正对面的程乐点了名，楼不为一脸疑惑地指了指自己，丝毫没有弄清楚情况，迷茫又有些不安。 不安是因为，程乐这家伙正得意地笑着，从认识到现在他什么时候笑得这么欠过。 “你们玩吧，我有点事要先回去了，男主角记得联系我，还有…我的相机。”临走了程乐还没忘记提点楼不为两句，只剩下众人呆滞地看着楼不为。 他们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他的相机又是怎么回事？ 酒杯敲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许善恩倏然站起了身，在众目睽睽之下看向楼不为：“你给我出来。” 酒吧外的风有些凉，楼不为下意识拢了拢敞开的领口。 “楼不为！你要干什么！你要逼疯我吗？你为什么非要跟我喜欢的人关系这么好，你不是把他打了吗？他为什么宁愿请你当主角都不要我！”许善恩的声音里带着些哭腔，比起那天的泄愤，今天她更像是委屈，说完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往外掉，黏腻的泪花挂在她细长的睫毛上，女孩哭得梨花带雨，漂亮的眼被泪浸透。 如果她不是许善恩，楼不为都要心疼了，可惜现在除了崩溃，他心里没有任何情绪。 楼不为不知道自己还要被这样绑架多久，他很窒息：“他不喜欢你，你不是知道吗？还有，我为什么把他打了，你不清楚吗？许善恩，你非要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对你还不够好？你讨厌哪个追求者就装作被骚扰让我打他们，吃饭要我帮比排队，逛街要我帮你拎包…程乐对你做了什么？就因为他不接受你，你恨上他了？” 许善恩知道自己不占理，哭声逐渐弱了下去：“才、才不是！他都知道我马上要签影视公司了，他明明是关注我的…呜呜…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我求你了阿为、求你了、你帮帮我吧，你帮我追他，我、我是一定要和他在一起的…” 女孩扯着他的衣领试图得到他的回应，楼不为麻木地站在原地，任由她哭花他的衣服，嚎泪了许善恩就趴在他怀里抽噎。 楼不为真希望自己是个死人，其实他已经是了，是个活死人了，他不会推开许善恩，也不能拒绝她的要求，他是一个提线木偶，许善恩勾着线把他的人生挑得吱呀作响，只有观众的哄堂大笑会让她得到满足。 她没有公开羞辱他，是因为他不配。 “你听到没有！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让我爸断掉你家公司的资金链！” 胸口被她锤得一阵闷痛，少年的眸子宛如一潭死水，他讷讷地望着面前的车流，有推着她一起摔到机动车道上的冲动，耳边再一次响起一道凄凉的女声… “你个扫把星…你去死好了，你把你爸害死了你知道吗！” “人家小恩看上你，你才有了价值，你爸用命换来的公司，你就算死也要给她当鬼，听到了吗！” “你听到了吗楼不为！”那声音逐渐与现实重叠，汽车的鸣笛声伴随着一阵耳鸣响起，楼不为才发现自己的双眼蒙着一层雾。 如果所有的痛苦，都随着死烟消云散就好了。 “…知道了。” 或许是今天许善恩一直拉着他哭，楼不为做了一晚上噩梦，清醒时天刚蒙蒙亮，他睡不着，换了衣服就离开了学校。 他有段时间没回家了，郊区的天比市中心更凄冷一些，林立的别墅像四方的标本，一砖一瓦都让人觉得冷漠，门卫林叔看到他很是震惊：“少爷，你回来了？” 楼不为点了点头，他眼皮沉得厉害，却强撑着打起精神：“嗯，林叔，我妈起了吗？” “起了，夫人冬天基本每天四点多就醒了，现在还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不过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你来的话，她应该很高兴。”楼不为每次回来都会跟着林叔在院子里兜一圈才上去，他会和林叔聊聊母亲的近况，再聊聊他的生活，楼不为是他看着长大的。 母亲的疯病几乎不允许护工以外的人靠近，楼不为孩童时都是住在叔叔家，偶尔被允许去看他也是远远望着。 后来叔叔的大儿子出生，他被迫回了家，但母亲的总是突然发病，护工一个不留神，她就会掐着他的脖子念叨着“去死”“扫把星”，硬生生把年幼的他吓出了夜惊症来，一直到现在都没能缓解。 他从小上的就是国际学校，强制住宿反倒帮助他逃避了和母亲相处的痛苦，只有放假会回家待上一两天，后来上了本地的958名校，他回来的次数更少了。 比起害怕她的失控，楼不为更怕看到她，她的眼睛总是悲怆又凉薄，总是提醒着楼不为，他这辈子就这样了。 他们这辈子都这样了。 小时候他的梦想是学医为母亲治病，后来她拿刀抵着自己的脖子，失血时他浑身发凉，脑子里只想着活着。 他就想这样，不为了任何人，苟活着。 “林叔，毕业之后我应该会住在市中心，爷爷留我的遗产，在那里有套房子，我可能就开家店随便找点事情做，这里还要您多帮衬着。” 少年的声音很轻，在冬日里却带着些凉意，林叔有被他的规划吓到：“啊？你不是学的表演吗？不想当明星啦？怎么能随便找点事情做呢…” 楼不为哂笑着将脸颊往围巾里埋了埋，脖颈的伤疤又在隐隐作痛：“不想，爷爷留我的钱够多，叔叔也会给我打生活费，您别担心…还有，尽量不要在她面前提我的事，要是以后我恋爱结婚了，直接说我死了都成，免得她知道了我过得好又要发疯。” 林叔低声叹了口气，他嗫嚅着：“唉，阿砚，你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她也不想的…你那时候还没出生，你不知道，她很爱你。” 楼不为小名“阿砚”，因为他出生前定的名字是“楼一砚”，取自周晋的《点绛唇》。 “移舟去，未成新句，一砚梨花雨。” 林叔说她父母青梅竹马，母亲最喜欢的诗词就是这句，父亲给她告白的时候，院子里的梨花正好开了。 如果当时家庭未遭变故，他应该叫楼一砚，小名梨花，虽然听着土土的，但总含着幸福的意味，比冷冰冰的“不为”好一万倍。 “我知道，您说过很多次…但我真的尽力接近她了，我好像在她手下死了很多次，她根本不想见到我。现如今，我还能为谁而活呢？”楼不为笑得勉强，嘴唇被冻得发白，他生得像极了过世的父亲，眉眼里带着少年人不该有的漠然，林叔每每看到都深觉心痛。 没有人知道药物治疗到病情稳定的夫人，为什么一看到少爷就控制不住地发疯，这二十年来，她只攻击楼不为一个人，硬生生把他们的母子情分斩断了。 林叔看在眼里，也无能为力，任谁被生母这样对待，都不会好过的，如果离开家久一点，远一点，能让他远离痛苦，他也希望楼不为再不要心软踏足这个地方。 “那你也不能说出那种话，你要是不在了，夫人也不会独活的。” “天高任鸟飞，阿砚，你还年轻，去做你想做的事，你爸爸的在天之灵会保佑你幸福平安，只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