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这是苏照归“死”后的第五年。
他仍然穿着得体昂贵的皇家织物,坐在华美的床边。他空洞的目光顺着气派的殿宇,似乎凝向窗外。天气和季节当然一直在变,可他连这唯一的变化也无法得见。
五年来,苏照归都未能踏出这方偏殿。当然,并不仅是因为他被灌哑药且被严密监管。他曾被塞进马车,三天三夜,跑死多匹顶级驿马,将他带到百里之外的皇家别院,只为那坐拥天下的九五之尊享用。
侍女端了一碗燕窝羹喂食他,苏照归沉默地吞咽。在被灌哑药前,他勉强算有些辩才。
瓷勺磕碰碗沿的轻响,让苏照归想起村塾里少年敲击砚台的声音。
“小山长,这句‘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何解?”记忆中的清亮嗓音与喉间甜腥的燕窝一同哽住。
——若早知当年救下的落难少年会成为噬人的恶龙,他还会伸手那只手、递出那碗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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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囚禁这五年,是皇帝的“报答”。理由复杂而崎岖,一言难尽。苏照归花了太久去理解,至今仍有许多谜团。
好在他的空闲时间很多。他首先想不通,随即又一次次在剧痛中被教会的是——“为什么有人会那么坏,要‘恩将仇报’?”慢慢接受了这个问题变为答案本身——“其实世上大部分人就是这么坏。哪怕当了皇帝,也是那种坏人”。
——我尝试救治那个老侍卫,也短暂地庇护落难的少年皇子,随后对他倾囊授计、托付殷志。可他回报给我的,是囚我为禁脔,摧残我,拦我科举之途,让我成为废人。
苏照归“觐见”新帝的那个晚上,南宫濯凝视着他的脸,慢条斯理说:“苏卿……久违,一直没想好要怎么‘报答’,现在朕想出了答案。你后半生不用辛苦了。侍奉朕吧。”
苏照归正自诧异这“报答”在意料之外。但他并没有拒绝的机会,因为下一刻他已经被侍卫揪住,强灌了一碗药。喉咙间火辣辣的刺痛伴随他惊恐的嗬嗬声,他被放开后抓着自己的喉咙,却再也发不出一点成调的声音,只像个正在漏气的布袋。
苏照归刹那忘了恐惧,凭本能愤然瞪视着,却看到了帝王眉眼挑起,眼中仍自谋算:“也不能让你写下来……游龙之才,经纬之算……”
皇帝在说什么?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皇帝对侍卫使眼色,一人以快如闪电的速度,在苏照归两手的指骨上分别大力捏动,只听咔咔几声可怖响动,他的指骨齐断,苏照归惨呼一声,昏死过去。
苏照归自养伤起,就没离开过后宫深院,有人侍奉他。还专门有掌事太监来“教规矩”,絮絮叨叨着——衣食住行皆与至尊同,此后可算是荣华富贵、一生无忧。只要恭顺乖巧,新帝待他不薄,贵不可言……
但从前后守卫架势和对他的限制来看,他的存在怕是出了这间小院都无人得知,不过是个黄金笼中的囚犯,皇帝的玩物罢了。
当然,苏照归觉得,不管皇帝是否有嫔妃,入了那人股掌,又何尝不同样是帝王的玩物。帝王却把这些当做对他的“恩赐”。
“为什么有人没做任何错事,仅因为位卑就要受苦;而有人不顾天理人情,只要有高高在上的权力,就可以为所欲为,而不受到任何惩罚?”
苏照归安静地想这些问题。刚入宫被囚时,心里总想着:皇帝上面还有个老天爷,攥着“天理”二字,天道昭昭,恶人终会有恶报。可是数年无望的蹉跎,让他胸中的善良期待和希望火焰一起,被埋在寒灰下。他越来越无所谓,渐渐觉得老天爷也沆瀣一气,那他也不报任何希望地等待死亡;或许这是他的劫数。
苏照归任这答案颠覆他。他宁愿觉得自己是死的,十八层地狱有这些事不奇怪。可他没有死,原来这才是人间。
殿外风雪凄厉,呼啸着撞上无窗的高墙,殿内暖得憋闷,地龙烘烤的气息混合着名贵安息香。苏照归穿着并非他自己的精致里衣——南宫濯总是命人换上新的,面料柔软,冰丝绸绮的囚服——静静蜷在锦被之中。
身上敷了贵重的药膏,被妥善包裹,手腕上还缠着雪白的细绢,遮着昨夜被锁链摩擦出的红痕,仿佛某种精心打理的珍玩。喉咙干涸灼痛,哑药的效果让他连一丝呜咽都无法成声。他如一件失去了灵魂的玉器,被陈列在龙床之上。
宫人屏息跪侍,南宫濯来了。
帝王披着松散未束的玄黑龙纹寝衣,衣襟微敞,露出布满新旧疤痕的胸膛,几缕墨发垂落额角,带着沐浴过后的湿气。
龙涎香与极淡的血腥气交织着,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量,抚上苏照归被迫仰起的下颌。指腹粗粝,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刮蹭着他颈侧细腻的皮肤。另一只手掀开了锦被。
烛影摇曳,映着苏照归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那空洞的眼神像一泓死水,映出南宫濯俯视的剪影。那眼神令南宫濯极为不悦。指尖骤然发力,狠狠捏住他的下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骨头捏碎。
“苏卿,”帝王的声音低沉醇厚,却令人骨髓生寒的戏谑,“怨朕?”他俯身,灼热的气息喷在苏照归耳畔,“锦衣玉食供着你……这身皮相被养得更招人了。”
反抗的意志在灵魂深处咆哮,却无法驱动这具被摧残过的躯壳。苏照归只能死死咬着牙,齿根几欲崩裂,眼中那点微弱的星火被屈辱和滔天恨意淹没,却又因近在咫尺的压迫而本能地收缩。
南宫濯欣赏着这份徒劳的僵硬与喉间的呜咽。
“呵……骨头还硬着。”南宫濯轻笑,那笑里淬满了冰渣。
沉重的身躯将那单薄的躯体牢牢钉在柔软的龙床之上。华丽的龙纹织物摩擦着皮肤,触感冰凉滑腻,却更衬得被囚者的无助。
南宫濯吻他。
那绝非情人的吻。是掠夺,是标记,是惩罚。滚烫的唇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撬开他紧抿的双唇,狠狠碾压、吮吸,牙齿重重啃噬着他柔软的唇瓣,留下一片细密的刺痛和血腥的锈味。
“唔……!” 苏照归脑中轰然,被灌入体内的药力在这一刻被逼得沸腾,焚烧着他的咽喉和神智。他下意识地偏头,试图避开这令人作呕的侵犯,却更激起了征服者的暴戾。南宫濯扣住他的后颈,指腹按压着那块敏感脆弱的皮肉,迫使他无法动弹,加深这个充满血腥味与窒息的吻。帝王的舌头在他口中攻城略地,剥夺着他最后的呼吸和尊严。苏照归眼前发黑,残存的空气被掠夺殆尽,肺腑间弥漫着龙涎香和他自己口中腥甜的气息,几近晕厥。
许久,那个仿佛要将灵魂都吸出的吻才结束。苏照归剧烈喘息,胸口起伏,眼神因缺氧而涣散蒙尘,唇瓣红肿带着清晰的齿痕和血丝,如同被蹂躏过的花瓣,平添凄艳。
南宫濯伸出手指慢条斯理地捻去苏照归唇角沾染的湿滑银丝与血痕,看着指尖那抹狼狈的津液与水色,嘴角勾起餍足的弧度。
“你这般模样,”他喟叹般低语,指腹擦过苏照归微肿破裂的下唇,带起一阵刺痛,“最是动人。” 他欣赏着他濒临窒息的脆弱与绝望的灰烬在他指尖燃烧,“……被朕亲手揉碎的样子……”
帝王的目光缓缓下移。
“这便是朕的‘报答’,永生永世。苏卿,你且安心受着。”
言罢,南宫濯目光逡巡着囚徒被权力烙下的证明:断指、哑口……这是他,独一无二的囚徒。
空气凝滞,只剩下烛火细微的噼啪声和无尽的压迫感。苏照归躺在华丽的囚笼中央,如同新献上的祭品,衣衫凌乱,唇染血色,眼神空洞地倒映着雕龙刻凤的帐顶——那里没有月光,只有权力的倒影。
唇舌的刺痛鲜明地提醒着他方才的屈辱,身体深处被强行点燃又被强行冷却的余热尚未散尽。
“这具身体也并非全无反应。” 苏照归嘲讽地想。
毕竟用了那么多药,这浪费的民膏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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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照归看不到黄叶被吹过那一小片天空,但他听得出秋天的风声是最富于变化的,禁足一隅,珍贵的听觉变得异常灵敏。风声中有许多不同的树叶哗响,有蛙声和促织声——入冬前、死亡前的颤鸣。
他的生命,也在这深秋中,一点点地流逝。
苏照归过去佩服先贤大儒的学问自“百死千难”中得之,有多少人被贬黜、下狱或流放,可是至少他们口还能言,笔还能书,哪怕在蛮荒貊地苦熬一生,也能传书立著,慢慢终老。他们教化边疆,流传后世,便也有了自己这等寒门也能念书的小孩……如果能选择,他宁愿回到那个穷山恶水的小村庄,当一辈子清贫的教书先生,胜于噎了满喉的金莼玉粒,却成为废人,身不由己……连自戕也做不到。
[“想解脱吗?想复仇吗?但你这样的人很难偿还代价。”]
他会在做梦时看到光怪陆离的景象。但为什么他会想象出一个会说话的银球,在半空漂浮。银球表面有类似人的五官,嘴一张一合。
如惊雷电闪劈过脑门,却让他多了些活着的力气。苏照归已经失声五年,但在“梦里”,他对着银球,重新发出“声音”,“我……可以吗?”
[银球的“嘴”继续一张一合:“皇权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力量。你的社会等级太低,无法以常规途径碾压他。只能动用破次元的力量体系,而这意味着天价的星际币。算算,天哪,这数额简直……”]
苏照归已经意识到这不是他做的梦了,太多听不懂的词汇。
银白球忽然散出白色火焰,两团燃烧的白光在空中悬浮,火焰熄灭后空中出现了两个苏照归从未见过的物件:一把小巧的银色钥匙,一瓶龙形盖的紫色药水。
[“左边,量子级无锁跃迁钥匙,连你这样虚弱的人都可以使用。这是开启不同世界线的。所以必须一起购买单程魂穿费用,一旦有了足够的星币,你甚至可以购买次元道具回来复仇。但还不上债的风险也很大。无论如何,欠债必须在死前还完。”]
问题太多,苏照归听得满头云雾,最后勉强挑着问:“……没还完会如何?”
[“那你就会回到这个时间点,什么都没改变,继续这痛苦无望的人生。”]
“……”
[“右边。前星时代龙血,价值800星币。你用了之后可以继续留在这个时代。会让你做点别的事,很快就能还清。”]
“……留下?”苏照归不知道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魔龙血,能融入南宫濯。”]
苏照归心砰砰跳:“‘融入’是什么意思?是我长成他的模样,废了他?夺皇位?”
而且听上去还算便宜(计量单位奇迹般听得懂)。
[银球露出人类能看得懂的嘲笑表情:“想得美!是你的灵魂进入他身体里,和他融合。”]
苏照归登时一阵恶心,依稀明白为什么价位差别那么大,他强忍着问:“我还有自己的意识吗?可以相当于……夺舍他吗?”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能造福百姓了。
[“你当然取代不了南宫濯的意志,你以为自己灵魂力量有多强?可怜的一小点。这样做对你的好处是,你不会再痛苦了。人不会伤害自己。他当然不会折磨你——他甚至会依赖你、倚仗你,因为你就是他的一部分。”]
“岂可,合污!”苏照归激烈地咳嗽起来。在“梦里”,他有声音了。
[“打不过就加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是已经懂了吗?”]
苏照归:“……”
他似懂非懂,但他知道自己想选什么。
“我不要与他融合。我要去那……新世界重新开始,哪怕很贵。我愿意想尽一切办法还债,而且如果我没理解错,我还可以有,新的身体。”
[“等你不得不面对巨额星币债务的时候,或许就后悔没让自己轻松些了。南宫濯这家伙虽然恶劣,但毕竟是皇帝。无论是多么糟糕的时代,权力最大的人,都会活得比较滋润。至少可以保证你永远不会受苦。”]
“不,我想好了。”他试图举起孱弱的手臂却也没力气,只有用眼神示意那把散发着淡淡银光的钥匙。
[银球似乎能看穿他的心:“你不也在失望中承认,高高在上的权力就能对弱者为所欲为吗?为什么你还是无法忍受共存?”]
苏照归的“心声”像毛笔,在半空续出行行墨迹,是他曾挂在草堂的四言偶作。
——浊水尘泥,不污月色。松柏孤芳,寒霜难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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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球:“赚取星币的方法很多。随身商店里也有许多宝贝。不过,在旅程开始之前,我们必须要测试你是否有成为“种子选手”的资质。否则就只能把你扔进牛马池,那个攒星币期限可就要几百年才能搞定的了。”]
[苏照归听得一知半解,仍道:“请吩咐。”]
[银球:“嘻嘻。”]
骤然之间,苏照归仿佛“站”在一个完全空白的空间中。毫无预兆地,下一秒,从前方竟然齐刷刷刺来十几把寒光闪烁、削铁如泥的宝剑,根本不给他任何的思考时间。所有人类在那样的速度之下,都只能做出本能的反应。
苏照归惨然般叹着笑了一下,下意识闭目。既没有躲,也没有后退,而是安静地坦然就戮般承受着。
刀剑穿身而过,悉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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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下一瞬间,一步之遥的高崖边缘,一个穿戴华贵的少年在陡峭山壁中段艰难攀延着,身侧有另一具被尖锐山石扎穿的尸体,只缓冲了数秒仍止不住坠势。华服少年惊慌地朝苏照归伸出手。
那张脸,苏照归无比熟悉,在他最深的梦魇里如恶魔般来回闪现:
是当年他搭救南宫濯的那一刻……
苏照归头脑空白,亦本能伸出手去,试图握住那个即将失足坠崖的少年。
但是苏照归已经成为虚无的身体,挽不住坠落的实体,那少年仍然直坠向深渊。
一切幻象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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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球:“你入选了,评级还不错。唔……你身上这……有趣……踏破铁鞋……哇噢……”]
沉默良久,好似在生成一份巨量的分析报告。
[直到苏照归轻咳问:“我甚至不知道测试了什么?”]
[银球:“我们测试了你的精神状态,第一个测验:你的精神认为在刚才的瞬间“一定会死”,而你没有逃跑或崩溃,你直面死亡。”]
[苏照归:“没有直面,我闭眼了,我只是知道逃不掉。而且死亡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仁慈。”]
[银球:“直面是比喻——总之我们检测出,你的精神状态有胜于常人之处——知道逃不掉,叹气无奈笑一下的心情,是‘果然会死’吧。有这种面对命运的精神,你可以成为‘选手’。”]
苏照归:“……?”
[“至于第二个测试……你面对仇人,本能中依然伸出了援助之手。它决定了你能进入‘心之力’的计划分类。这是很稀少的一个类别,大部分人能进入的是‘体力’‘智力’‘执力’‘念力’的计划。”]
[苏照归:“本能……反应不过来。若我那时但凡多想一瞬,就不会救他了。”]
[银球:“可在那个“什么都来不及想”的时刻,你仍然伸出手去救人。这就是你之所以为你的证明。这代表你心中牢不可破的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在有些计划里会害人害己,但在有些计划里能起到重要作用。”]
[苏照归:“害人害己……幸好也没救到,人掉下去了。”]
[银球:“嘻嘻。”]
[苏照归:“……请继续吩咐。”]
[“你的体质虚弱、心肠软热、聪慧太过、经验不足、缺点和优点一样突出。你这样的人,觉醒特殊异能的限制太多,做任务的选择面十分有限。但“心之力”类别非常难得,能让你这样的人最大程度发光发热,保障多、升级点多;对有些人难如登天,却对你轻松……当然,也有些任务对于普通人很简单,于你来说却很难做到……你的禀赋最适配的是一个叫‘拯救文曲星’的计划。]
[苏照归:“……类别,计划。我该做什么?”]
[“你需要拯救你的文曲星伙伴,这是‘伟大文脉复兴’宇宙计划中不可或缺的环节,很重要也很困难。所以它的预算是非常丰厚的,这意味着你在每个小世界完成任务后可以获得大量星币,获取各种法宝,但是……”]
系统提供的部分信息让苏照归的心沉了下去。他面临的挑战远超想象。
“我的文曲星伙伴?”苏照归又问。
“和你一样,来自蒙昧的时代,怀抱着伤逝与憾恨,空有满腹过时的经儒学问,受尽冤屈挫折、命运摆弄的读书人。”系统的回答并未让苏照归失望,反而心中涌起丝丝暖意。
“好,我接受这个挑战。”苏照归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空间光晕开始旋转,一股强大的吸力将苏照归包裹。眨眼间,他便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中。
好久不见,想念你们。这几年工作太忙了没能产出,但写文是我魂牵梦萦的事。一辈子很长,慢慢来。
这本存稿8个月,70万字已完稿,有4个小世界和一个收束篇。
非常刺激高能,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渣贱虐身虐心火葬场套路,诸如“这也能破镜重圆?”“这也能HE?”“这还能洗?”“扬了吧”之类的疑问和感慨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熟悉我的读者都知道我从来不写渣攻和low攻,看铺垫很容易猜,我在新朋友这里叠个甲。
剧情很长,各种反转炸裂都是有的,欢迎大家随意发表意见,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改文,反正我写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加油][加油][加油]。
另外,我给3篇旧文都补了福利番外,欢迎去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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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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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