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文曲星后》 第1章 序 序 这是苏照归“死”后的第五年。 他仍然穿着得体昂贵的皇家织物,坐在华美的床边。他空洞的目光顺着气派的殿宇,似乎凝向窗外。天气和季节当然一直在变,可他连这唯一的变化也无法得见。 五年来,苏照归都未能踏出这方偏殿。当然,并不仅是因为他被灌哑药且被严密监管。他曾被塞进马车,三天三夜,跑死多匹顶级驿马,将他带到百里之外的皇家别院,只为那坐拥天下的九五之尊享用。 侍女端了一碗燕窝羹喂食他,苏照归沉默地吞咽。在被灌哑药前,他勉强算有些辩才。 瓷勺磕碰碗沿的轻响,让苏照归想起村塾里少年敲击砚台的声音。 “小山长,这句‘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何解?”记忆中的清亮嗓音与喉间甜腥的燕窝一同哽住。 ——若早知当年救下的落难少年会成为噬人的恶龙,他还会伸手那只手、递出那碗药吗? - 他被囚禁这五年,是皇帝的“报答”。理由复杂而崎岖,一言难尽。苏照归花了太久去理解,至今仍有许多谜团。 好在他的空闲时间很多。他首先想不通,随即又一次次在剧痛中被教会的是——“为什么有人会那么坏,要‘恩将仇报’?”慢慢接受了这个问题变为答案本身——“其实世上大部分人就是这么坏。哪怕当了皇帝,也是那种坏人”。 ——我尝试救治那个老侍卫,也短暂地庇护落难的少年皇子,随后对他倾囊授计、托付殷志。可他回报给我的,是囚我为禁脔,摧残我,拦我科举之途,让我成为废人。 苏照归“觐见”新帝的那个晚上,南宫濯凝视着他的脸,慢条斯理说:“苏卿……久违,一直没想好要怎么‘报答’,现在朕想出了答案。你后半生不用辛苦了。侍奉朕吧。” 苏照归正自诧异这“报答”在意料之外。但他并没有拒绝的机会,因为下一刻他已经被侍卫揪住,强灌了一碗药。喉咙间火辣辣的刺痛伴随他惊恐的嗬嗬声,他被放开后抓着自己的喉咙,却再也发不出一点成调的声音,只像个正在漏气的布袋。 苏照归刹那忘了恐惧,凭本能愤然瞪视着,却看到了帝王眉眼挑起,眼中仍自谋算:“也不能让你写下来……游龙之才,经纬之算……” 皇帝在说什么?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皇帝对侍卫使眼色,一人以快如闪电的速度,在苏照归两手的指骨上分别大力捏动,只听咔咔几声可怖响动,他的指骨齐断,苏照归惨呼一声,昏死过去。 苏照归自养伤起,就没离开过后宫深院,有人侍奉他。还专门有掌事太监来“教规矩”,絮絮叨叨着——衣食住行皆与至尊同,此后可算是荣华富贵、一生无忧。只要恭顺乖巧,新帝待他不薄,贵不可言…… 但从前后守卫架势和对他的限制来看,他的存在怕是出了这间小院都无人得知,不过是个黄金笼中的囚犯,皇帝的玩物罢了。 当然,苏照归觉得,不管皇帝是否有嫔妃,入了那人股掌,又何尝不同样是帝王的玩物。帝王却把这些当做对他的“恩赐”。 “为什么有人没做任何错事,仅因为位卑就要受苦;而有人不顾天理人情,只要有高高在上的权力,就可以为所欲为,而不受到任何惩罚?” 苏照归安静地想这些问题。刚入宫被囚时,心里总想着:皇帝上面还有个老天爷,攥着“天理”二字,天道昭昭,恶人终会有恶报。可是数年无望的蹉跎,让他胸中的善良期待和希望火焰一起,被埋在寒灰下。他越来越无所谓,渐渐觉得老天爷也沆瀣一气,那他也不报任何希望地等待死亡;或许这是他的劫数。 苏照归任这答案颠覆他。他宁愿觉得自己是死的,十八层地狱有这些事不奇怪。可他没有死,原来这才是人间。 殿外风雪凄厉,呼啸着撞上无窗的高墙,殿内暖得憋闷,地龙烘烤的气息混合着名贵安息香。苏照归穿着并非他自己的精致里衣——南宫濯总是命人换上新的,面料柔软,冰丝绸绮的囚服——静静蜷在锦被之中。 身上敷了贵重的药膏,被妥善包裹,手腕上还缠着雪白的细绢,遮着昨夜被锁链摩擦出的红痕,仿佛某种精心打理的珍玩。喉咙干涸灼痛,哑药的效果让他连一丝呜咽都无法成声。他如一件失去了灵魂的玉器,被陈列在龙床之上。 宫人屏息跪侍,南宫濯来了。 帝王披着松散未束的玄黑龙纹寝衣,衣襟微敞,露出布满新旧疤痕的胸膛,几缕墨发垂落额角,带着沐浴过后的湿气。 龙涎香与极淡的血腥气交织着,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量,抚上苏照归被迫仰起的下颌。指腹粗粝,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刮蹭着他颈侧细腻的皮肤。另一只手掀开了锦被。 烛影摇曳,映着苏照归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那空洞的眼神像一泓死水,映出南宫濯俯视的剪影。那眼神令南宫濯极为不悦。指尖骤然发力,狠狠捏住他的下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骨头捏碎。 “苏卿,”帝王的声音低沉醇厚,却令人骨髓生寒的戏谑,“怨朕?”他俯身,灼热的气息喷在苏照归耳畔,“锦衣玉食供着你……这身皮相被养得更招人了。” 反抗的意志在灵魂深处咆哮,却无法驱动这具被摧残过的躯壳。苏照归只能死死咬着牙,齿根几欲崩裂,眼中那点微弱的星火被屈辱和滔天恨意淹没,却又因近在咫尺的压迫而本能地收缩。 南宫濯欣赏着这份徒劳的僵硬与喉间的呜咽。 “呵……骨头还硬着。”南宫濯轻笑,那笑里淬满了冰渣。 沉重的身躯将那单薄的躯体牢牢钉在柔软的龙床之上。华丽的龙纹织物摩擦着皮肤,触感冰凉滑腻,却更衬得被囚者的无助。 南宫濯吻他。 那绝非情人的吻。是掠夺,是标记,是惩罚。滚烫的唇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撬开他紧抿的双唇,狠狠碾压、吮吸,牙齿重重啃噬着他柔软的唇瓣,留下一片细密的刺痛和血腥的锈味。 “唔……!” 苏照归脑中轰然,被灌入体内的药力在这一刻被逼得沸腾,焚烧着他的咽喉和神智。他下意识地偏头,试图避开这令人作呕的侵犯,却更激起了征服者的暴戾。南宫濯扣住他的后颈,指腹按压着那块敏感脆弱的皮肉,迫使他无法动弹,加深这个充满血腥味与窒息的吻。帝王的舌头在他口中攻城略地,剥夺着他最后的呼吸和尊严。苏照归眼前发黑,残存的空气被掠夺殆尽,肺腑间弥漫着龙涎香和他自己口中腥甜的气息,几近晕厥。 许久,那个仿佛要将灵魂都吸出的吻才结束。苏照归剧烈喘息,胸口起伏,眼神因缺氧而涣散蒙尘,唇瓣红肿带着清晰的齿痕和血丝,如同被蹂躏过的花瓣,平添凄艳。 南宫濯伸出手指慢条斯理地捻去苏照归唇角沾染的湿滑银丝与血痕,看着指尖那抹狼狈的津液与水色,嘴角勾起餍足的弧度。 “你这般模样,”他喟叹般低语,指腹擦过苏照归微肿破裂的下唇,带起一阵刺痛,“最是动人。” 他欣赏着他濒临窒息的脆弱与绝望的灰烬在他指尖燃烧,“……被朕亲手揉碎的样子……” 帝王的目光缓缓下移。 “这便是朕的‘报答’,永生永世。苏卿,你且安心受着。” 言罢,南宫濯目光逡巡着囚徒被权力烙下的证明:断指、哑口……这是他,独一无二的囚徒。 空气凝滞,只剩下烛火细微的噼啪声和无尽的压迫感。苏照归躺在华丽的囚笼中央,如同新献上的祭品,衣衫凌乱,唇染血色,眼神空洞地倒映着雕龙刻凤的帐顶——那里没有月光,只有权力的倒影。 唇舌的刺痛鲜明地提醒着他方才的屈辱,身体深处被强行点燃又被强行冷却的余热尚未散尽。 “这具身体也并非全无反应。” 苏照归嘲讽地想。 毕竟用了那么多药,这浪费的民膏物力。 - 苏照归看不到黄叶被吹过那一小片天空,但他听得出秋天的风声是最富于变化的,禁足一隅,珍贵的听觉变得异常灵敏。风声中有许多不同的树叶哗响,有蛙声和促织声——入冬前、死亡前的颤鸣。 他的生命,也在这深秋中,一点点地流逝。 苏照归过去佩服先贤大儒的学问自“百死千难”中得之,有多少人被贬黜、下狱或流放,可是至少他们口还能言,笔还能书,哪怕在蛮荒貊地苦熬一生,也能传书立著,慢慢终老。他们教化边疆,流传后世,便也有了自己这等寒门也能念书的小孩……如果能选择,他宁愿回到那个穷山恶水的小村庄,当一辈子清贫的教书先生,胜于噎了满喉的金莼玉粒,却成为废人,身不由己……连自戕也做不到。 [“想解脱吗?想复仇吗?但你这样的人很难偿还代价。”] 他会在做梦时看到光怪陆离的景象。但为什么他会想象出一个会说话的银球,在半空漂浮。银球表面有类似人的五官,嘴一张一合。 如惊雷电闪劈过脑门,却让他多了些活着的力气。苏照归已经失声五年,但在“梦里”,他对着银球,重新发出“声音”,“我……可以吗?” [银球的“嘴”继续一张一合:“皇权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力量。你的社会等级太低,无法以常规途径碾压他。只能动用破次元的力量体系,而这意味着天价的星际币。算算,天哪,这数额简直……”] 苏照归已经意识到这不是他做的梦了,太多听不懂的词汇。 银白球忽然散出白色火焰,两团燃烧的白光在空中悬浮,火焰熄灭后空中出现了两个苏照归从未见过的物件:一把小巧的银色钥匙,一瓶龙形盖的紫色药水。 [“左边,量子级无锁跃迁钥匙,连你这样虚弱的人都可以使用。这是开启不同世界线的。所以必须一起购买单程魂穿费用,一旦有了足够的星币,你甚至可以购买次元道具回来复仇。但还不上债的风险也很大。无论如何,欠债必须在死前还完。”] 问题太多,苏照归听得满头云雾,最后勉强挑着问:“……没还完会如何?” [“那你就会回到这个时间点,什么都没改变,继续这痛苦无望的人生。”] “……” [“右边。前星时代龙血,价值800星币。你用了之后可以继续留在这个时代。会让你做点别的事,很快就能还清。”] “……留下?”苏照归不知道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魔龙血,能融入南宫濯。”] 苏照归心砰砰跳:“‘融入’是什么意思?是我长成他的模样,废了他?夺皇位?” 而且听上去还算便宜(计量单位奇迹般听得懂)。 [银球露出人类能看得懂的嘲笑表情:“想得美!是你的灵魂进入他身体里,和他融合。”] 苏照归登时一阵恶心,依稀明白为什么价位差别那么大,他强忍着问:“我还有自己的意识吗?可以相当于……夺舍他吗?”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能造福百姓了。 [“你当然取代不了南宫濯的意志,你以为自己灵魂力量有多强?可怜的一小点。这样做对你的好处是,你不会再痛苦了。人不会伤害自己。他当然不会折磨你——他甚至会依赖你、倚仗你,因为你就是他的一部分。”] “岂可,合污!”苏照归激烈地咳嗽起来。在“梦里”,他有声音了。 [“打不过就加入,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是已经懂了吗?”] 苏照归:“……” 他似懂非懂,但他知道自己想选什么。 “我不要与他融合。我要去那……新世界重新开始,哪怕很贵。我愿意想尽一切办法还债,而且如果我没理解错,我还可以有,新的身体。” [“等你不得不面对巨额星币债务的时候,或许就后悔没让自己轻松些了。南宫濯这家伙虽然恶劣,但毕竟是皇帝。无论是多么糟糕的时代,权力最大的人,都会活得比较滋润。至少可以保证你永远不会受苦。”] “不,我想好了。”他试图举起孱弱的手臂却也没力气,只有用眼神示意那把散发着淡淡银光的钥匙。 [银球似乎能看穿他的心:“你不也在失望中承认,高高在上的权力就能对弱者为所欲为吗?为什么你还是无法忍受共存?”] 苏照归的“心声”像毛笔,在半空续出行行墨迹,是他曾挂在草堂的四言偶作。 ——浊水尘泥,不污月色。松柏孤芳,寒霜难折。 - [银球:“赚取星币的方法很多。随身商店里也有许多宝贝。不过,在旅程开始之前,我们必须要测试你是否有成为“种子选手”的资质。否则就只能把你扔进牛马池,那个攒星币期限可就要几百年才能搞定的了。”] [苏照归听得一知半解,仍道:“请吩咐。”] [银球:“嘻嘻。”] 骤然之间,苏照归仿佛“站”在一个完全空白的空间中。毫无预兆地,下一秒,从前方竟然齐刷刷刺来十几把寒光闪烁、削铁如泥的宝剑,根本不给他任何的思考时间。所有人类在那样的速度之下,都只能做出本能的反应。 苏照归惨然般叹着笑了一下,下意识闭目。既没有躲,也没有后退,而是安静地坦然就戮般承受着。 刀剑穿身而过,悉数消失。 - 再下一瞬间,一步之遥的高崖边缘,一个穿戴华贵的少年在陡峭山壁中段艰难攀延着,身侧有另一具被尖锐山石扎穿的尸体,只缓冲了数秒仍止不住坠势。华服少年惊慌地朝苏照归伸出手。 那张脸,苏照归无比熟悉,在他最深的梦魇里如恶魔般来回闪现: 是当年他搭救南宫濯的那一刻…… 苏照归头脑空白,亦本能伸出手去,试图握住那个即将失足坠崖的少年。 但是苏照归已经成为虚无的身体,挽不住坠落的实体,那少年仍然直坠向深渊。 一切幻象都消失了。 - [银球:“你入选了,评级还不错。唔……你身上这……有趣……踏破铁鞋……哇噢……”] 沉默良久,好似在生成一份巨量的分析报告。 [直到苏照归轻咳问:“我甚至不知道测试了什么?”] [银球:“我们测试了你的精神状态,第一个测验:你的精神认为在刚才的瞬间“一定会死”,而你没有逃跑或崩溃,你直面死亡。”] [苏照归:“没有直面,我闭眼了,我只是知道逃不掉。而且死亡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仁慈。”] [银球:“直面是比喻——总之我们检测出,你的精神状态有胜于常人之处——知道逃不掉,叹气无奈笑一下的心情,是‘果然会死’吧。有这种面对命运的精神,你可以成为‘选手’。”] 苏照归:“……?” [“至于第二个测试……你面对仇人,本能中依然伸出了援助之手。它决定了你能进入‘心之力’的计划分类。这是很稀少的一个类别,大部分人能进入的是‘体力’‘智力’‘执力’‘念力’的计划。”] [苏照归:“本能……反应不过来。若我那时但凡多想一瞬,就不会救他了。”] [银球:“可在那个“什么都来不及想”的时刻,你仍然伸出手去救人。这就是你之所以为你的证明。这代表你心中牢不可破的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在有些计划里会害人害己,但在有些计划里能起到重要作用。”] [苏照归:“害人害己……幸好也没救到,人掉下去了。”] [银球:“嘻嘻。”] [苏照归:“……请继续吩咐。”] [“你的体质虚弱、心肠软热、聪慧太过、经验不足、缺点和优点一样突出。你这样的人,觉醒特殊异能的限制太多,做任务的选择面十分有限。但“心之力”类别非常难得,能让你这样的人最大程度发光发热,保障多、升级点多;对有些人难如登天,却对你轻松……当然,也有些任务对于普通人很简单,于你来说却很难做到……你的禀赋最适配的是一个叫‘拯救文曲星’的计划。] [苏照归:“……类别,计划。我该做什么?”] [“你需要拯救你的文曲星伙伴,这是‘伟大文脉复兴’宇宙计划中不可或缺的环节,很重要也很困难。所以它的预算是非常丰厚的,这意味着你在每个小世界完成任务后可以获得大量星币,获取各种法宝,但是……”] 系统提供的部分信息让苏照归的心沉了下去。他面临的挑战远超想象。 “我的文曲星伙伴?”苏照归又问。 “和你一样,来自蒙昧的时代,怀抱着伤逝与憾恨,空有满腹过时的经儒学问,受尽冤屈挫折、命运摆弄的读书人。”系统的回答并未让苏照归失望,反而心中涌起丝丝暖意。 “好,我接受这个挑战。”苏照归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空间光晕开始旋转,一股强大的吸力将苏照归包裹。眨眼间,他便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中。 好久不见,想念你们。这几年工作太忙了没能产出,但写文是我魂牵梦萦的事。一辈子很长,慢慢来。 这本存稿8个月,70万字已完稿,有4个小世界和一个收束篇。 非常刺激高能,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渣贱虐身虐心火葬场套路,诸如“这也能破镜重圆?”“这也能HE?”“这还能洗?”“扬了吧”之类的疑问和感慨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熟悉我的读者都知道我从来不写渣攻和low攻,看铺垫很容易猜,我在新朋友这里叠个甲。 剧情很长,各种反转炸裂都是有的,欢迎大家随意发表意见,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改文,反正我写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加油][加油][加油]。 另外,我给3篇旧文都补了福利番外,欢迎去围观。 准备了红包,看能发多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序 第2章 一 其察如汶 卷一 文王琴 一 其察如汶 古朴的建筑、斑驳的石阶,空气中弥漫着烧炭、酒水和木头的味道。这是一间酒家。 歧郡处地偏远,但“九驿”之一的走马驿,算得上远近百里的通衢要地。 此处唯一一家平价又宽敞的“仁和酒家”已经坐满了路客。 “军爷,打尖还是住店,都可以马上收拾——哎!”店小二被粗暴推开了。 “别碍事!”几个身披甲胄的军士挤进大门,舌尖舔响雷般的朝众人吼:“捉拿要犯!不配合者军法处置!” 店内客人们都惊得瑟瑟发抖,为首的军爷举出一张画轴展开,绘着头簪雪巾的年轻儒生:“有线索者赏,隐瞒不报者与窝藏要犯同一论处——你!见过吗!”军官随意揪了个老大爷。 “写的是……”老大爷嚅嗫着,声音愈发惊颤。 人们的惊慌不仅源于士兵的粗暴,也因为在大渊国境四方,只有穷凶恶极的要犯,才会让军队配合公差一起拿人。 可即便不认识画像上面目儒雅的人,但凡识文断字的,读出画轴上犯人的名字后,都会感到难以置信,小声的窃窃私语弥漫开来。 “帝师文通夫子的十二贤人弟子——闾子秋?” - 只剩角落里身披黑袍的人没有起身配合检查。 军士们站到他的面前,唰地抖下画轴,不客气地一把掀开他盖在头顶的斗笠。 被黑纱遮住的脸显露出来,赫然就是画像上丰神俊逸的儒门高材。斗笠连带披风掉落在地,露出一身雪白布衫。在周围重甲的包围中,宛如一抹单薄的旧月光。 周围客人们发出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之声,还真没想到,闾子秋就藏在这不起眼的小店里,更没想到,军士们那么精准就找到了他。 “还真在,既然找到——”为首军官把手按在刀柄上。他们围住此人,铁链哗啦作响,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束缚。 “闾子秋,你可知罪?”领头模样的官差大声问。 子秋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的黑暗,轻轻一叹,仍是彬彬君子口吻。“我知我无罪,但我亦不惧有罪……死生有命,不叫军爷难做,既然寻到,在下跟你们回——” “——敕令有旨,格杀勿论!” 一抹雪亮刀光划过,客栈里响起了惊恐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鲜血从无主的颅腔喷出,溅上低矮的房顶,无头尸体晃悠着“噗通”摔落,白衫上尽被鲜血染透。 军士提着子秋未曾瞑目、睁圆眼睛的头颅,扔进备好的檀木盒中,把尸体一脚踢开,抖开黄纸敕令,大声宣布: “反贼闾子秋,欺师灭祖、偷窃《圣统秘典》,按大渊律当斩。国之重罪,罪在不赦,天子敕令军法用命。今日处决反贼,肃清国风,行事已毕,特告。” 鱼贯而出的重装铠甲远去,雨势愈发大了,客人们大都还要避雨,也都三三两两讨论着闾子秋的事。 店主捏着鼻子命店小二清理腌臜。自觉倒霉的店小二拖开无头尸身,冒雨扔在旁边树下,预备明日找人拖走。 他检查一圈这尚显温热的躯干,竟无一点值钱物件,只几文铜板。歧地民风淳朴,又有大贤孟非坐镇教化,店小二前些时日听了所谓的尊重“死者为大”的道理,但此刻他没想那么多,只下意识认为不祥,没有摸走铜板。 小二想:如果那什么《圣统秘典》被闾子秋带在身上,刚才的军爷们也不会走得如此干脆吧。 这子秋身无长物,从帝都来到路途遥远的歧郡,不可能没有行李匹藏。想到此节,店小二恍然大悟——军爷们此刻,是去寻找窝藏、庇护他的,反贼同伙吧。 - 半夜雨瀑如珠帘,一声炸响天空的惊雷,劈在酒家旁的高树上,燃起一道青白如虹的雷火。但在雨中很快又被浇灭。 店家派店小二来救火查看时,只见树下尸体,已经和树渣树干的焦炭混在一处,在雨水中被冲为尘泥齑粉,不见了。 - 在那惊雷电火中发生的对话,这个世界不会有人得知: [量子时空穿梭完成] [系统:“你,苏照归,是宿主。他,闾子秋,是原主。他是你的伙伴。至于你的任务“拯救文曲星”,就是帮助伙伴恢复清白、除掉导致他不幸的元凶。”] [系统入口冒出金光。] [第一个世界:礼崩乐坏。] [系统:“你看这个闾子秋,被同门斥骂为‘贱儒’,被掌院师兄孟非逐出‘文通派’,现在被砍了头……”] [苏照归指着子秋无头的尸体,声音微颤:“在下的……伙伴?”] [系统:“庆幸吧,砍了头而已。他的身体还能用。”] [苏照归:“?!”] [系统:“再次确认,你是否知道自己的任务?”] [苏照归点了点头:“拯救伙伴,对抗他们的敌人,偿还他们的清白。”] [系统:“知道就好。敌人位高权重、手段狠辣;伙伴蒙冤难辨,天下所弃。你要有心理准备。”] [苏照归:……] [系统:“接下来,就是完成任务的方式了。首个世界会赠送全程新手提示。第一条提示是:根据闾子秋目前的情况,你只需购买【头颅】,然后附在他躯体上,是最经济划算的。因为只用买一个新头。”] [苏照归悲道:“可是他死了啊,我即便借身还魂,只能帮助他复仇吗?”] [系统:“非也,‘文曲星’计划,你的这些伙伴们可都是被选中的。系统会储存他们的灵魂。只要你任务成功,他们就能复生。再额外提醒你,他的灵魂其实算是储存在身体里的。随着任务进展顺利,能渐渐恢复意识。你任务成功后会离开这个世界,他也能复活后继续生活。”] [苏照归松了一口气:“那么……”] [空间里出现一张古朴典雅的琴,不弹自响,如泠泠松风拂面。] [系统:“每到一个世界,你会获得一件法器。法器的用途各不相同。这把文王琴第一个用途是驱动人心的善念,第二个用途是退敌。你可以选择使用时机。平时弹奏不受影响。此外,法器与最终任务息息相关,一定要妥善保管。”] [这样一件强**器令苏照归稍微放心了些:“善。”] [系统:“嘻嘻。”] [苏照归:……] [琴声响起,温柔如水,仿佛能抚平世间所有的伤痛。无主的尸体颅腔冒出了柔和的白光。] [然后,他被淹没在光晕里。] -- 光晕中,面板显示: [伙伴(闾子秋)原装备:] [旧黑布袍×1] [竹编旧斗笠×1] [旧布包(大)×1(空)] [旧布包(小)×1(普通铜板×3)] [苏照归初始装备:] [(系统)文王琴×1] [普通竹筐×1] [普通青布衫×1] [普通布鞋×1] [普通木簪×1] [束发铁环×1] -- 面板上还有一行散发着金光的“伙伴判词”。 [闾子秋:身之察察,物之汶汶。贤者不群。] --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宁静的农家院子上。鸡鸣犬吠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农妇忙碌的身影。 一位儒生踏过青苔小径,背着一把普通旧琴,来到篱外叩柴门。他的青衫虽旧,却浆洗得认真,已略泛白。下衫偶溅了一点泥水尘灰,也掩不住读书人特有的清雅气质。他的脚步虽轻,却带着些许的疲惫,仿佛已经在这尘世间跋涉了许久。 他身形高挑,头脸俱蒙在斗笠下,遮得严严实实。 他在篱笆前站定。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农妇慈祥的面孔。她瞧不见不速之客长什么样,显得十分惊讶甚至有一丝畏惧,却又迅速地换成了热情的干笑。 “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吗?” “大嫂,”那人开口,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抖出一枚铜钱,声音带着诚恳,“能否请您行个方便,卖些食水……” 农妇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疑惑。但如此客气有礼,她也猜这或许是不容易的旅人,心中便涌起了一股柔软的母爱。 “别嫌弃,灶上还有剩的。”她转身从不大的居室端出热气腾腾的土碗到门口,里面是糙米糊渣,颜色黝深,“刚烧的渣谷汤,抵饿,要不了铜子,喝就是。” 苏照归听了,瞥着那土褐色的碗,民生哀艰,属实不易。心中不禁一阵酸楚。但这具“身体”捱不得,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转过身一口气就把碗里粗粮糊给喝了个干净。 他扫视土屋四壁,柔声道:“大嫂,麻烦您卖我一个小铁锅、一块火石、一个小碾臼、还有这只土碗和勺吧。” 农妇不明所以,但是接了铜板,把东西交换给书生,反正也不值几个钱,一枚铜板够打造新的了……但她也不禁想,带斗笠,奇奇怪怪的人……还背着一把破琴。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儒生斗笠人离开村口,向着小道走去。 直到已经离开了村口人家的最远视野,来到一处临溪的树林边,苏照归才小心地挨到一棵老槐树下坐了。然后,抬手解开斗笠,长长松了口气,但又把它重新戴上。 斗笠下,长在“子秋”身躯上,是一颗崭新的头颅,目前呈现的是苏照归的模样。 空气中透明的面板,苏照归知道只有他能看到。 [系统] [副本地点:大渊朝] [副本伙伴:闾子秋] [副本难度:初级——桃源度厄] [难度描述:礼法如弦,文华盛世。士者掌权,律令清明。书生佩印入朝堂,布衣论道可惊王。江湖无刀剑之争,乡野有耕读之乐,寒门献策高绝,亦可登堂巡狩。] [副本通关奖励:1亿星币,还有大量星币随任务奖励同步发放。] [主线任务:帮助闾子秋恢复清白,进度1%] [现阶段任务指引:打听闾子秋的经历,进度1%] [新手提示:勿轻易露脸,不要被搜捕官军发现喔~] [数值: 饱食度:50%/100% 健康值:30%/100%] [系统指标:健康值过低,请增加新鲜菜蔬摄入。] [新手提示:可以使用简单炊具,烹饪野菜哦~] [消费记录: 永久量子钥匙(新手福利价):2亿星币] 定制头部(新手福利价):5000万星币] [说明:宿主使用原主身体进行副本任务,原主头部被砍,穿越者购买新头,自带基因影响,在视觉效果上呈现宿主面貌,与原头有不同。穿越者成功完成任务离体后,原主则恢复本来面貌。] [总资产:—2.5亿星币,偿还行程限制:3个小世界。偿还时间限制:半年内免息,半年至一年内利息3%,一年至两年利息10%,两年至三年20%……] [随身商店:关闭] [新手提示:只有当资产数值为正,才能开启随身商店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一 其察如汶 第3章 二 其甘如荠 二 其甘如荠 苏照归远离人群,知晓断不可引人注意。现在他因健康值过低而虚弱,勉强蹲身,拨开泥土和杂草,寻找着荠菜的踪迹。荠菜们簇拥着露出翠绿的嫩芽。他的指尖轻轻触碰着,每摘好一枚荠菜,就将其放入木篓中。 一篓新鲜的荠菜在溪水中洗净后,被苏照归放进碾臼里。他开始碾动木槌,荠菜逐渐变得细碎,释放出清新的香味。 石块搭的简易土灶上,铁锅已经预热。他将磨碎的荠菜倒入锅中,加入适量的清水。 锅中的荠菜开始变得粘稠,一锅嫩绿的荠菜糊熬好了,清香扑鼻,既是美味的佳肴,也是他用心和汗水换来的成果。在这个简单而纯粹的瞬间,苏照归感受到一种满足,但也只是一瞬间,眼神又沉郁下去。 他勺子舀起一勺,轻轻地吹了吹,露出笑容,喂到嘴边: “所谓‘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子秋兄,你这身体,受用些吧。” 随即他尝了一口荠菜糊,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分不清是自己在吃,还是在喂养一具虚弱书生的躯体。 他照顾过书院里的小孩,给他们提供食物时会想着:期望孩子未来健康成长、成为有品德、有学问的人…… ——可是子秋兄你,身为学识渊博、德高望重的帝师门下贤徒的你;被天下通缉,被责难欺师灭祖、监守自盗的你;如今在世人眼里身首异处的你……可有着山高的冤屈,海深的隐情? 苏照归的手被磨得通红。费了大半天的劲,也只不过弄好了一碗荠菜糊,幸免于饿死。今夜还不知能在哪里落脚。明日又该如何果腹? 此景有感,苏照归不禁想:所谓终风扫于暮节,霜露交于杪秋。有萋萋之绿荠,方滋繁于中丘…… 天终归无绝人之路,就像田野边生长着萋萋绿绿的小嫩芽,熬成糊状延续着“子秋”的生命。苏照归认真“喂”着子秋,哪怕此刻,“他们”只剩这碗荠菜糊。 而空气中面板数值的变化,让苏照归知道,“任务”还在继续。 [饱食度:85%/100% 健康值:40%/100%] 肚子填饱了,健康值却增加不多……苏照归心想:看来只吃荠菜糊,不是长久之计。 - 夜色朦胧,星光点点,苏照归在小土坡下找到一个山洞。洞内昏暗,只有微弱的月光从洞口洒进来。苏照归点燃木枝作个简易火把,在地面上铺了一层草叶,先安顿在角落里。 一道斜影照在洞口,一只野狗大小的黄皮子。被火焰烟气远远一燎,嘶叫了几声,折身没入林中。 受到惊吓,面板数值急剧变化。 [健康值:35%/100%] 苏照归额头浸出汗珠,受惊后健康值下降得太快了,是因为身体还很虚弱么?看来,刚布置好的灶锅也是白搭,这野外坑洞,终是待不得,还是得找个落脚点…… 明日该怎么办?军士刚在歧郡砍了“闾子秋”的头颅,现在想必仍在大肆搜捕“同党”,断不能出现在人多之地。可是待在荒山蛮陌,靠野食果腹,躯体又无法得到很好的照料。一旦健康值或饱食度下降过多,任务就离失败不远了吧? [系统:……] [苏照归: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系统:……] [苏照归:需要对抗的“敌人”究竟是谁?] [系统:……] [苏照归:还有什么是能告知在下的?] [系统:……] [苏照归:不是有新手提示么?] [系统:……] 苏照归仰望头顶的星空,脑海中有很多事,可是做过的学问功夫能叫他心境慢慢平静下来,哪怕是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的。他很多次这样自疗,这是最有用的一次——因为他离开了囚笼,有了全新的身体,“手指”能再度活动,喉咙能发出声音,哪怕再难也能怀抱希望了。 系统不理他也无妨,他并非“独自一人”,他使用着子秋的身体,而那位贤才的灵魂,不是储存在体内么?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你我同为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子秋兄,余一介微命,只能替你抚琴一曲,希望你能安睡好梦……” 若贤才恢复全貌,于这月下谈经论道,当是何等快意之事。这样一想,哪怕星河映冷,月华孤重,也不觉逆境难捱了。 文王琴的旧琴身的颜色已经暗淡无光,琴弦也显得有些松弛,大部分落灰虽被拂拭去,角落仍蒙着细尘。 随着手指的轻轻拨动,旧琴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悠扬琴声在洞中中回荡,有哀而不伤、古朴典雅的韵味。仿佛在诉说着一段尘封的心声,而旋律透露出奏琴者内心的深沉与坚定。 旧琴虽然沧桑,乐音仍能触动人心。 面板数值逐渐恢复。 [健康值:45%/100%] 苏照归意外而欣慰地点点头,又弹了一会儿琴,但健康值保持不动。看来琴声虽能安抚精神促进健康,但效果也有限。 随着弹奏,苏照归“看到”了文王琴腹中与系统光斑同色泽的荧明流水,逐渐充盈空间直至近乎满溢。他也首次看到了法器进一步的“说明”。 [文王琴:功能一:触发善念(充能槽100%,可激活)] [功能二:退敌(高反噬,慎用)] [功能三:?(主线任务至99%时显示)] 探寻谜样的功能三还为时过早,功能二这个高反噬是什么?似乎很危险,在弄清楚前不能贸然使用,苏照归如此想。 - 洞口响起了树叶哗声,苏照归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人的脚步声。 苏照归只来得及赶紧把斗笠盖在头顶,洞口就探进一个身影。 一位头发花白,手扶杖履的老乡农,背着一个药篓,手提一只新死的黄皮子。他看着火堆边的苏照归,露出略微惊异的表情。 藏身洞口被茂密的树叶遮盖,只在夜晚的月光下才隐约可见。若不是逐赶小兽于月下,听到了隐约琴声,他也不会寻至洞口查看。 苏照归起身作揖,为不是追兵而松了口气,但依然小心翼翼:“老人家,幸会。这么荒僻的野外……” 哪知老乡农也不约而同说出“这么荒僻的野外,怎么……”以作问询,两人都涌动着一股没由来的亲切感,但彼此仍是小心翼翼。 见老乡民的视线凝视斗笠,苏照归轻叹口气,不需刻意伪装,实实在在为难:“在下身体虚弱,面色不好。多方寻医问药,赶路至此。” 老乡民露出怜悯之色,点头:“这里离村不远,但野外还是不太安全,今天村子被搜得乱七八糟,不过那群士兵可算走了。天亮了赶紧上路吧。” 苏照归心中一动,搜捕官兵既然离开,看来村子里相对安全了:“老人家,您是来山中采药与打猎的?” “换点山货度日罢了,不通岐黄。” 面前这位老人虽然打扮是个庄稼汉,但上半身短打布衫似乎是长衫改的,那藤杖头有雕纹,且能说“不通岐黄”,应该也是个读过书的老人家吧。 遇见的这些人都还算厚道,是与“新手级别”难度是“初级”有关?苏照归想起之前那位大婶,也是质朴的人家。 苏照归跨出一步,又诚恳作揖:“素昧平生本不该冒昧,但晚辈家道中落,落魄至此,老人家能否发善心收留几日?” [系统:检测到听过琴音对象,是否触发善念?] [苏照归恍悟,他弹奏时候虽未“主动使用”文王琴的功能,但他的琴声被老乡农听到了,加之琴的“充能”已满,故而让乡农成为了“可以触发善念”的对象。] [苏照归:触发。] [文王琴腹中莹明的流水温柔地释放出,包裹住前方的乡民,随即又飘散在空中。但光亮很微弱,也只是一瞬间便消失。琴腹变空后,琴身又陈旧黯淡下去。] [苏照归想:看来刚才琴腹几乎充满的情况,是它“自带”的能量。要弹奏才能为它“再次充能”。就不知道要弹多久,弹怎样的曲子,是否有其他条件要求了。] 老乡农一怔,表情略有些复杂,似在努力做出一个刻薄表情:“白吃白住?” 苏照归赶紧又揖:“老人家可以吩咐晚生做事。” “你可会攀爬山路,采摘草药?” 苏照归道:“在下识读过《神农》《本草》《千金方》,山野间药草能辨认一二。” “那你可会扶犁下田,耕种插秧?” “在下曾协助族辈,照顾过一亩薄田,能做点简单活计。” “但看你手脚,就没多少力气。现在田里没多少活,你又做不了重活。” 苏照归声音渐低:“晚生能教童子发蒙。此外,日常红白事务,若需抄录、誊文、立状、写联……” “那是我做的。”老乡民终于露出一点混杂着悲哀和无奈的表情,“仍不太够度日。你也没入‘文通’门下吧——否则就不是这副光景。我好歹还摸到门楣,得过一块木劵呢。”他又自嘲般笑了笑。 [系统]里的[主线任务]忽然亮了起来,一行行信息迅速进入苏照归脑中: [触发重要关键词:文通门] [主线任务:帮助闾子秋恢复清白,进度2%] [现阶段任务指引:打听闾子秋的经历,进度5%] [文通门:帝师授徒择贤的门派,在没有科举功名的大渊朝,入文通门,几乎算得上是读书人唯一立身的出路。“木劵”便是发放给参加过考核却没有最后择录的书生。正式的文通门人,会获赠“青云袍”。文通贤人,天下敬仰,受人尊重。] “这世道,不入文通门的白身读书人,是最没用的。”老乡民的目光投在那把琴上,“我可以收留你一段时日,但要这把琴来换。” 苏照归:…… 这已经是“触发善念”后的程度了吗? 也是,毕竟在老乡农的思想观念里,他算“最没用的读书人”。 [系统:警告,警告,法器如果被他人夺走,任务自动失败。] [苏照归:“但法器并不禁止被他人当做普通物品使用吧?”] [系统:……] [苏照归:“我不必一直带着法器在身边,也能看到那个面板吧?”] [系统:……] [苏照归:“你只会在导致任务失败的情况下警告对吧。换言之,你不说话的时候,就说明那样做,是不会影响任务的。”] [系统:……] [苏照归:“那把琴的功能触发,仍然在我这里吧?”] [系统:……] 苏照归心念电转,又朝老人深深一揖道:“此琴为家传之物,不能赠予。君子不夺人之爱,请您见恕。但您的收留之恩德,在下必会还报。您既是雅好知音,此琴便寄留贵处,任您弹赏。日后晚生若发迹而还,赎回此琴时,希望您还妥善保管着它。” [系统:……] 老人家表情复杂:“那如果你一直不回来……” 苏照归:“琴便一直高悬于贵宅堂前。” [系统:……] 一直沉默着、未否定事态发展的系统,让苏照归松了一口气。 [苏照归对系统说:“我请老乡农‘保管’琴,偿了恩义。但它名义上仍属于‘我’,没有‘转赠’给对方。用系统信息里那些词汇来说,这算不算我找了个‘合理规则的漏洞’?] [吝啬言语的系统终于回应了,竟然听出了一点机械式的皮笑肉不笑:“……你、真、聪、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二 其甘如荠 第4章 三 其雅如音 三 其雅如音 在苏照归成功利用系统规则时,也同时看见老乡民露出自嘲又酸楚的苦笑: “你说‘琴便高悬贵宅堂前’,其实我没有‘宅’,没有‘堂’……至于‘高悬’,呵,你明白的啊,我几乎不会弹,听不出你弹的是什么曲子,只能悬挂着它。但我很希望有这样一把琴……我答应你,会一直留着它,直到你回来赎……”他眼中似乎有了浑浊的水雾。 “这几日我可以教您弹。”苏照归看出了他的渴望,温柔道,“山间调玉琴,一弦清一心。学琴助不了农桑,但我辈生计劳碌,能在琴声中觅得心境澄明,修己持身,也是正心诚意。” 老乡民怔然望着这个青年,他一眼看出在绝境中“落魄穷酸”的书生。联想自己身世,感怀伤怜,明明想要相助他,却又故作为难,算是对不如意的现状的一些发泄。可这人在逆境困厄中依然这般自若,是君子八纲中的“修身”啊。 刚才那琴声响起时,仿佛穿越了时空,与老乡民年轻时的记忆产生了共鸣。他想起了自己年少时,也是怀揣着梦想苦读,期待有朝一日能够入得文通门,光耀门楣。那时的他,也曾听先生奏琴,与同窗好友共赏月色、吟咏诗词。琴声代表知音和雅正,是关于美好岁月的记忆。 如今,岁月已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现实的残酷和生活的艰辛,让他不得不默默地在乡间度过余生。 而余生若能有琴声,就仿佛有怀揣一份温暖余生的心境,就像老人刚才在幽秘的洞外听到时,久违的感动: ——闲坐夜明月,幽人弹素琴。泠泠七弦遍,万木澄幽阴。 -- 夜幕浓稠,星辰点点。风尘仆仆的苏照归跟随老人,沿着曲折的小径,来到了一处简朴的茅屋前。白茅绵实,屋顶上的茅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他们互通了姓名,老人叫胡生,苏照归唤他“胡老伯”。胡生则称呼他为“苏燧”。 屋内陈设简单,却干净整洁。苏照归感激地点了点头,四下参观一圈。家徒四壁,空间狭小。胡老伯在柴房为苏照归准备了简陋的床铺。苏照归身无长物,只简单将旧黑袍盖在铺上,斗笠依然笼着面庞。 “你的模样……”胡老伯一直只见苏照归头戴斗笠的奇怪光景,忍不住问。 苏照归歉道:“面生,在外面行走时戴着方便些。”他摘下斗笠,胡老伯不由啧啧赞了几声好俊。苏照归很主动把琴递给了老人,又重复了一遍:“谢谢您替我保管。” 老人思索点头,也没多问,给他留下一点简单的日用物,便掩住柴门,回屋休息了。 夜已经很深了,苏照归躺在柴房简陋铺盖处,听着窗外虫鸣蛙叫,心中却难以平静。他想起了曾经的很多事,也想起了老书生起初深邃悲怨的眼神和后来心软真诚的容色。在这个贫穷的老人家里,他找到了一种淡淡的温暖和归属之感。 他看了看面板: [饱食度:70%/100% 健康值:45%/100%] 确认柴门关闭,窗扉也已经半掩。苏照归才半躺下。澄澈的月光照在白玉端方的面庞上。老伯给的简陋盆中盛着水,苏照归低下头,倒影着一张熟悉的清雅脸庞。 系统说,等到他离开后,容貌能恢复成闾子秋的模样。 苏照归温柔道:“贤兄,你且待之。” 他脑海里有一团暖呼呼的小火苗,似一个蜷缩婴儿伸着懒腰,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咿呀后,念出了第一个有意义的词眼,或是禀赋,也或许是苏照归的气质熏陶,不是“爹”“娘”,而是: 【“……书,书书……”】 苏照归被逗乐了,对着水面轻道:“是叫我这个‘叔叔’呢?还是种树书的‘书’呢?” 【“……书……”】好似有婴儿的小胖手抓在空气中,稚子无邪,惹人怜爱。 “书上的背给你听就是了……来鸿对去雁,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苏照归柔声念了几句声律的启蒙,低道:“乖乖睡吧……”屋内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一宿黑眠。 [健康值:50%/100%] 系统面板点亮了一个新的提示:[原主灵魂成功苏醒,进入记忆恢复期,记忆恢复度:2%] 下方还有一行[新手提示] [原身灵魂与系统不互通,为了早日通关,请积极交流引导,及时获取信息哦~] - 清晨的阳光柔和地洒在村庄的小径上,胡老伯还在沉睡之中,他年事已高,昨夜采药辛劳,梦中琴音牵引叫他一觉好眠。 苏照归手里拿着一把锄头走进门口菜地,他细心地锄着地,清理杂草。随后他从井中挑水、给菜地施肥。菜园边还关着几只鸡,苏照归也给笼槽换上新鲜鸡食,清理洒扫。他不时抬头,望向胡老伯的屋子,眼中充满了关切和敬意。他随后又把屋内外掸灰干净,这才走进胡老伯的灶房间,开始准备早餐。 他把灶上剩的半碗冷掉的粗粮苞谷渣,熬成热腾腾的粥。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桌上,胡老伯推开窗户,嗅着空气中的香味。他看着苏照归忙碌的成果,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苏照归向胡老伯问早安,恳道:“老伯,我能摘地里的菜来熬菜糊吗?” 胡老伯:“你取一个鸡蛋出来熬羹,加些菜叶在里面,你这么瘦,补一补。” 苏照归感激地应了,他从喧嚣的鸡笼里取出一个宝贵的鸡蛋,给子秋(自己正在使用着的)身躯补营养。 鸡蛋羹表面光滑如镜,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菜叶的加入更是增添了一份清新味道。很快这碗香甜的蛋羹就被吃了个干净。苏照归便也欣慰而笑,这不仅仅是一碗鸡蛋羹,更是他为人为己的关怀和期望。 [饱食度:90%/100%] [健康值:60%/100%】 随后苏照归也把菜叶子加入苞谷渣,端到正院的桌前,呈给主人家,看着胡生享用简陋却可口的早餐,露出微笑。 胡老伯的欣慰表情却很快又被一种忧虑之色取代,苏照归便问:“您有什么心事么?” 胡老伯叹了口气,仿佛在认真思索该不该告诉苏照归,最终在那充满关切声的问询中,慢慢道来。 - 清晨阳光明媚,照在山村中罕见的大院落上。院落的围墙高大坚固,爬满枯萎藤蔓。大门上镶嵌着铜质的门钉,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令人望而生畏。 这是小村中最“呼风唤雨”的“刁大乡绅”的居所。布置得奢华舒适。但内间却是阳光穿不透,窗棂黯淡无光。 每一个被带入“刁大院”的人最先看到的,是一张刺眼的红木桌,桌后坐着大院管家罗氏,诨名进财,和细犬一个档次的名字,不过刁大老爷就要这样称呼,人们也吝于同情一个为虎作伥的刁奴——桌上摊着各种账册。 用自己的权力和财富来压制、剥削乡民们的士绅,和乡民打交道得最多的方式是——借,借米、借钱、借各种排场头面,当然是高利——任何从刁大院出入的人,不被刮掉二两油都是进财的失误。 罗进财掏着耳朵晒太阳,脚边伏着的黄狗阿贵猛地龇着大白牙,朝着进门之人。吠得惊天动地。 进门的是一位头戴斗笠的青衣儒生,他的衣袍旧了,却浆洗得干净。瘦弱的身量本来容易引起人的怜惜,却因为与这布满豪奢之气格格不入的寒酸劲头而惹人心情复杂——本该厌憎,却仿佛有种气势让他不得不收敛嘴脸、试探打发。 小山村里少有生人,罗进财鼻孔朝天地狐疑打量几眼,慢慢说:“——借旅费的?利息七成。” 苏照归摇摇头,不卑不亢叙道:“在下,来催债。” 罗进财差点蹦起来。脚下的黄狗代替了这个动作,狗眼不可置信般瞪大,冲着来人又是嗷嗷狂吠着,仿佛听得懂这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一句话——刁大乡绅,欠了钱? 苏照归又述道:“胡生的西席费。” 罗进财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给小姐教诗书的那桩公案,不客气又轻蔑地“哈”一声,凶道:“那老东西——叫他自己来!你算哪根葱,警告你不要多管闲事!鬼鬼祟祟,怎么不敢露脸!” 一般他这样吼叫时,有些卑弱的村民们就会喏喏而退了。但苏照归未曾一动,仿佛不会被其影响,且身上有种能永远镇静稳定,用平淡语气说出最能豁得出去话语的气质。 苏照归:“有什么好凶的,是不会正常说话吗?保持礼数对阁下来说是那么困难的事么?” 罗进财面色铁青,高喝:“来人——!” 苏照归:“赶人或者打人?晚生单知道歧郡坐镇着大贤孟非,不知道光天化日是没有王法的。” 几个围住书生的家丁凶神恶煞地瞪着他,围拢着倒也没有近身,罗进财露出了狐疑又略忌惮的神色,他对那几个家丁使了眼色,他们退开几步。 “你这家伙,是‘文通’门下?” 苏照归摇头:“鄙人未曾入得文通。” 罗进财表情重新变得狰狞且肆无忌惮,他啐了一口,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给我把他打出去!” 在家丁扑将上去的同时,那书生不可思议的冷静声音竟然又响起,仿佛他面对的并不是几个肌肉横虬的大汉,而是几只张牙舞爪的小猫。而那稳重和平静,仿佛任由被拆成碎片也——或者说正因为曾被拆成碎片,有种“那种痛都经过,这些又算什么”——知晓了痛苦的界限而无惧。 苏照归:“但你怎知,文通中人,不在意此事呢?” 罗进财冷汗又冒上来:“慢!” 家丁的拳头僵在半空,颇为尴尬,眼神请示罗进财——到底打不打。 罗进财咬牙:“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 苏照归依然用那种冷静到把人逼疯的语气问:“也不能说完全没关系,但你真想知道吗?” 罗进财,汗流浃背,踌躇了。 苏照归这一路做决定的时候,系统里的提示正在疯狂更新。 [触发重要支线:岐郡大贤(阶段一)] [主线任务:帮助闾子秋恢复清白,进度5%] [主线任务展开描述:打听闾子秋的经历] [支线任务指引:替胡生索要被刁家拖欠的师资] [阶段支线奖励预览:纹银*1,外装礼盒*1,刁小姐的仰慕*1,刁老爷的赏识*1] [新手提示:色内厉荏的罗进财可言语威慑,试试借势文通门来旁敲侧击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三 其雅如音 第5章 四 其正如冕 四 其正如冕 罗进财刚才张牙舞爪一通输出,现在如果要收住,又颇为没面子,而且还不知道这书生是否信口雌黄。 正当罗进财踌躇之际,从后院中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 “罗叔,小姐要请这位公子借一步说话。”一位十六七岁的双鸦髻少女转出屏风。 罗进财急了:“青梅,老爷之前——” 青梅没搭理他,走近苏照归,提起裙子盈盈福身:“小姐请公子一叙。”小侍女招呼之后又活泼地巴巴问:“公子,我这个动作标准吗?” 苏照归若有所思,随即点头:“礼由心生,心诚则准。” 青梅眼神发亮:“太好了,我就怕练得不好丢小姐的脸。” 罗进财一拍桌子怒:“青梅!” 青梅吐了吐舌头,讨好地笑道:“罗叔~你最疼小姐了~” 罗进财扶着头,随即又凶巴巴地挥手:“惹恼了老爷,你自己扛着。” - 刁大老爷有一年龄正好的闺女,听说前两月间,歧郡的大贤孟非府上走水了,死了不少下人,如今在歧郡四地采招新人,就心生憧憬,想要进府,成为孟家使女。 刁大老爷如何乐意自家娇生惯养的闺女去给别人家当下人——可那是孟非的府上,孟非虽然已经退居歧地,事宜都交代吩咐给京师诸人,到底还担着“文通门”大师兄的名头,半年前有关闾子秋的逐门令,也有孟非首肯的意思在里面。否则帝师闭关间谁敢做这个主? 传言说孟非府上哪怕一个侍女,气度都堪比公侯贵女,而且还有机会被孟非收为弟子。虽然村中没人真正见过。但不妨碍刁小姐怀着憧憬,在她极力劝说下,刁老爷最终答应了。 故而刁老爷给她请了胡老伯来教授书经诗文,美其名曰“延请西席”。老胡生虽没入“文通”,到底得了一块木劵,用刁老爷的话来说——哪怕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到底瞧见那公鸡一眼了,教个咯咯哒总还是会的。 胡生尽心教了一个月,那姑娘稍微背得些诗书短句、学了些礼数。这两日忽然又有新消息传来——闾子秋伏诛后,《圣统秘典》却没找到,帝都怀疑的视线便立刻集中到孟非这位文通门的大师兄头上,否则闾子秋为何要逃到偏远的歧郡? 当初,孟非下令将闾子秋逐出“文通门”,他们理当势如水火。但也有传言说,其实孟非和闾子秋是过命的交情,他们只是在演一出戏。 无论如何,现在盛传的流言是:闾子秋之死牵连到孟非,大贤府上如今日子也不好过。 这消息一传来,刁家老爷吓住了,止住了让女儿去孟非府上的心思,匆匆停了胡老伯的“教学”。 胡生想要结清之前的“学费”,好歹教了一个月,地里的事都耽误了,却只是被管家罗进财赶了出来。胡生前后去了几次,每次都无功而返。 胡生将此事倾诉给苏照归,本来只做抱怨几句,自认倒霉,也不指望从铁公鸡嘴里抠食,但苏照归主动提出,愿替胡老先生走着一趟,去那刁府上试着“讨债”。老胡生劝阻不成,只得答应,并叮嘱苏照归多加小心。 - 春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精致的镂空窗棂,斑驳地洒在锦缎地毯上。房间内,一缕清幽的茉莉花香与檀木的沉香交织。小姐坐在琴案前,眉宇间流露出淡淡忧愁。 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小姐起身,拉开房门。 青梅丫头带着一位身着青衫的儒生站在门口,那书生头戴竹笠,气度温润,有一种自怜的沉郁和怜人的悲悯之感。透着冷静与智慧。 小姐一时失神,连忙欠身施礼:“公子来访,有失远迎,请进一步说话。”说话间迎人进屋看座、上茶。 儒生拱手还礼,温和地说道:“小姐不必多礼。在下听闻贵府拖欠西席费用已久,特来替胡老先生讨个公道。” 小姐闻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轻声:“胡先生尽心教我,父亲却……小女子心中实感愧疚,却又不敢违逆父亲。” 苏照归听后,点头道:“小姐心善,在下佩服。然则,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之事,何况胡老伯年迈体衰,需这笔费用以度日。在下斗胆,请小姐出面劝说令尊,尽快结清,以解老人之忧。” 小姐低头沉思片刻,抬起头时眼中已有了决断,她轻声道:“公子所言极是,小女子愿尽力一试。但公子须将与文通门人之间的关系说清楚。” “有其事,详情却不便为外人道。恕不能相告。” 小姐露出明显失望之色:“那父亲必不会信。” 苏照归一叹,心想:是否与文通门有关系,与此事何干?不依理,不循例,以势压人,又畏惧更高之势。胡老伯来讨说法的那几次,这位小姐并未曾请他相见吧?这小姐看起来也不像出不起私房钱,终究还是畏惧违逆父亲。 苏照归嘴角微哂,只说:“在下不做作一番,也不会被小姐请来后院,对么?” 小姐脸色涨红,旁边青梅急了,抢白:“给你脸了还!怪起我们小姐来了!她一直烦恼这件事呢。” 小姐连忙呵止丫鬟,又欠身:“请公子继续指点。” 苏照归瞥见小姐房里的琴,道:“我并非怪小姐。你问我详情,好去说服父亲看在和文通有关系之人亲自过问的份上,不要昧下胡老伯的债,是有分寸的。” 青梅急脸:“那你还!”小姐又止她,摇摇头:“嘘。” 苏照归顿了顿道:“因为刁老爷就是这样的人。小姐是最了解令尊的。在下虽今天第一次听说他的事,也大致明白,要让刁老爷改变主意,必然不是什么‘理’,而是‘力’。” 青梅听得懵懵的,小姐却默默点头。 “世人皆如此。”苏照归用一种近乎冷静到平淡的声音说,“何况,小姐也并非全信我与文通之人关系匪浅。” 小姐连忙道:“本来是半信半疑的……但见了公子的气度,叫人不得不信。” 她虽从未见过文通门人,但莫名觉得,就该是这样的——心思通透,坚持原则。泰山崩于面,心中仍秉着一个“公道”,所以绝不会失仪态。知人心与天性的世故,明知不可为仍要去努力,且完全自己承担这种选择的人。她无法形容出来,只凭感觉这是很难也很了不起之事,能做到的人,不是文通门人,也胜似文通门人了吧。 “所以,小姐,重要的并不是我与文通门人的‘详情’,而是让刁老爷相信我,就像你几乎相信了我一样。” 这也是“一种势”。 “公子待如何?要去见我父亲吗?” 苏照归道:“此为家事,由小姐私下单独去劝说才是最合适的——但要叫刁老爷知道在下分析了一些利害。” 小姐:“请公子不吝赐教。” 苏照归悠悠对小姐说了一些低语,继而恢复正常音量:“背熟了去告诉令尊,他问起来,就说是我教你的,他便会再无怀疑。” 小姐咀嚼了一下那些理由,表情中露出坚定的光芒:“请稍候片刻,我这就去劝说父亲。”说罢,她转身向内室走去。 苏照归叫住她:“小姐,这把琴,在下可否一弹,为小姐助威壮行。” 小姐点头道:“荣幸。请便。” 悠扬的琴声同时响起。 [文王琴的本体正挂在胡生屋中。然而如苏照归所料,系统面板他仍然看得到,且文王琴的琴腹“能量槽”的进度,随着他弹奏刁小姐这把琴,缓慢恢复微弱光泽。] [虽然那光泽大约到十分之一的地方就停住了,但苏照归已经满意了。他验证了一件事——弹奏其他琴,也能为文王琴稍微“充能”。] 不一会儿,小姐再次出现,脸上带着一丝喜色,道:“公子,幸不辱命。家父已同意结清费用,他答应今日即刻将银钱送至胡先生处。” 苏照归拱手致谢道:“多谢小姐相助,胡老伯得知此消息,定会感激涕零。” 小姐微微一笑,道:“公子客气了。此事能圆满解决,皆因公子有才有德,小女子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书生告辞离去,小姐则站在门前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行渐渐远,心中欣喜着胡老伯终于能得到应有的报酬。 青梅急得不得了:“小姐小姐!他到底教你对老爷说了什么啊?怎么老爷就转了主意?” 小姐微微一笑:“公子教我说:胡生年轻时得过木劵,和文通门人也有相熟的。” 青梅好奇:“这也不算什么吧,之前我还听老爷和罗叔说起,胡老先生几十年都没出村了,哪里会和什么文通门人还有来往?” 小姐:“公子也有料到此节,又教我说:因这回震动大事发在歧郡,许多散居各处的文通门人纷纷赶来,谁也不能保证胡老伯不会去找他的老朋友们,把此事宣扬出去。叫人耻笑于我们府上。” 青梅小声:“老爷好像……也不太在乎吧。” 不然也不会放那么高利贷了,或许有一点点在意名声,但不多。 小姐点头:“光靠这些是不够的。那公子又教我说:府上富裕,却吝啬这一点师资,让今后君子贤人皆看扁刁家、不来府上,也就罢了;日后闾子秋之事了结,孟非大贤恢复元气,胡生却不肯再教学,自断进门之路,选不上孟家使女,也就罢了……” 青梅吐舌头:“这都罢了?”她都开始忧心,不知那时的老爷作何想? “重要的是,若是被歧郡长官,乃至朝廷,知道刁府上……攒着很多、很多,银钱,而且还不肯拿出来……之前饶郡才是国家钱粮库银所出之地,然而今年闹灾。歧郡虽偏远但近年有大贤坐镇教化,渐也变为粮仓所出之地——你刁府一方富绅,若一毛不拔,给抓到把柄……连师资都敢昧下,没道理不治一个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罪,怕不要你散尽家财、广济百姓,以儆效尤……” 青梅仿佛看到刁老爷额头一股股汗水往下流淌的模样。 不曾错估,彼时刁老爷呆愣半响,听着远处方间里还在悠然弹奏的琴声,他不解琴意,但不妨碍拽来罗进财,给了一个**兜(大耳刮子),把罗管家踹倒在地,骂的声音整个院子都听得到:“狗东西!误我啊!” 罗进财瘸着半边身子,一拐一拐回到那扇红桌旁,狠狠一脚踢开毛茸茸的黄狗阿贵:“狗东西!再乱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四 其正如冕 第6章 五 其稚如朴 五 其稚如朴 小院中,胡老伯给苏照归斟了一杯自酿的米酒:“味道淡,将就着,真不知该如何谢你,那把琴别押在我这了,你带走吧。” 几盘荤素小菜,配着村头王寡妇送的卤碟,收到师资的胡生还打回来二两猪头肉下酒。刁家给的钱比想象中的还多,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奇观,若不是苏照归叮嘱胡生不可泄露此事分毫,是以旁人都不知晓,想必会在小山村引起轰动。 苏照归摇头笑:“走?老伯这么早就要赶我了?” 胡老伯立刻醒悟,表惊喜:“你若愿意多盘桓几日,更好。没有你,我是断不能拿回那些钱的。唉……” 他之前还觉得苏照归是“最没用的书生”,眼下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苏照归诚恳道:“那就再叨扰几日了。其实此事多亏小姐,而她多少也听进去了老伯‘礼义廉耻’的教化——才能与其父不同吧。” 胡老伯抚了抚胡须,淡淡欣慰笑:“刚教的时候,也是个淘气丫头,胆子小,怕她爹。但心肠不坏。” 不久前,系统里支线任务结算了。 [支线任务:“替胡生索要被刁家拖欠的师资”完成] [奖励:纹银*1,外装礼盒*1,刁小姐的仰慕*1,刁老爷的赏识*1] 其中“纹银*1,外装礼盒*1”,由刁老爷差人送来,“外装”是一些衣物,应是刁小姐选品置办的。 [苏照归行囊:] [(系统)文王琴×1] [折扇×1(题字:正心诚意)] [花梨木簪×1] [青纱折巾×1] [绣纹袍衫×1] [绣纹布靴×1] [青绸腰封×1] [纹银×1两] 这些衣装和银两,苏照归都把它们妥善放好,不曾招摇分毫,仍穿那身旧衫。 苏照归在村中走动时,以斗笠覆面。村民偶有问起,就说是胡生远房亲戚来投奔,生病吹不得风。胡生住得偏,村民也多为质朴之辈,探问几句也就相信了。苏照归感觉到了安心,这几天身体养好了不少。 [饱食度:85%/100% 健康值:75%/100%] 刁家还给苏照归送来了一些特产吃食,邀请“苏公子”继续“指点一二”。苏照归给刁老爷写了一封长信,回应了“指点”的请求后,便坦然接受。 - 苏照归帮胡老伯分捡药草,动作熟练轻盈。有一个村民手被石头割伤了来找胡老伯拿止血草药,也是苏照归替他清洗创口、上药包扎的。 “你还会医术?” 苏照归说:“我出生的那个村子也偏远,大分部人都会点简单的急救。” 是恶劣自然环境中养成的生存技能。野兽多、山路险,村民对跌打损伤并不陌生,也不畏惧。 苏照归清洗手上的血迹,表情罕见地沉郁下来,他向胡老伯匆匆告辞后便回到柴房,努力平复心绪: 他想到了未被打碎前的记忆。 穿戴盔甲的老人,身上几乎贯穿整片胸腹的裂口伤。苏照归曾聚精会神揭开创口查看情况、那时两只手都浸在血里。 不是野兽和兵器能造成的,而是从高处跌落,身体撞在巨大尖锐岩石上。但另一位同行的少年却保住性命,是因老人以身体替那年轻人充当了坠落的缓冲。 如果苏照归没有遇到那一对主仆,他后来的命运想必完全不同——未来尊贵的九五之尊是彼时落难的五皇子南宫濯,与一路护卫着最终牺牲的老将军章绪。皇子在落魄时扭曲的心境,是苏照归花很久才逐渐明白的东西,令人虚弱与无能为力、磋磨着他。 陷入回忆中的苏照归皱紧眉头,忽然间脑中似有一团温暖的小火苗,仿佛一个孩童纯真的面庞,露出灿然的笑意,试图安慰他一般: 【“你好,你是谁?我叫子秋。你别不开心呀。”】 【苏照归心情被安抚下来,双手交握,仿佛在握着一个朋友。他对着镜子轻声道:“子秋你好。我是来帮助你的。我叫苏照归。暂借你的身体一用。”】 【子秋依然是孩童般小小声说:“这里是哪里?我出不去。”】 【苏照归柔声道:“子秋,你要记住。外面有很多坏人要抓你。所以你先乖乖躲好,听话。”】 【子秋本能信任:“我知道,但你出去会被抓吗?” 】玲珑心思,这几日的刁府讨债露脸。 【“刁家生怕被官府惦记家财,更不会提及欠资丑事,我亦请小姐说服他父亲保密,倒是正中他们下怀。”】苏照归对子秋毫不隐瞒,知道他很快不再是孩子。 【子秋毫不怀疑:“我想阿婶了,她在哪里呢?”】 【“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知道她去哪里了,放心,很快的。”】苏照归隔着虚空仿佛能看到几岁孩童毛茸茸的黑发下,一双杏核似的黑眼睛聪慧地转着。 【“叔叔,再教我念诗吧……但我好像已经会念很多诗了。”】 【“子秋,别叫我叔叔。”苏照归道,“叫名字就可以了。”】 【“好的,照归,你从哪里来?”】 【“我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 [系统:原主记忆恢复度12%(心智年龄:7岁)] - 又平静地度过三日,刁大老爷请苏照归过府一叙,看来是前几日的“指教内容”令大老爷汗流浃背了。 刁大乡绅之前请教苏照归的事如下:他有个妻兄在歧郡长官处做事,任掌事书记一职,倒也称得上机要,接触许多讼书、文簿等。但刁家和妻族三代内没有一个文通门人,哪怕他这位大舅哥有些才学,始终无法栓选正式官身,只能替老爷们跑腿干不入流的杂活。 大渊朝的官员并不都需要文通门人出身,但在文官阵列中,若是野路子,自然远不如师承文通的士子容易得到晋升。 大渊朝分封八郡,治理者称为“郡长”。“郡长”都由帝王任命,有些郡长养些出谋划策的门客。其中一些是得到正式官身的,但另一些则相当于私仆,是否留用全看主人心情。刁大乡绅的妻兄就属于后者。他战战兢兢多年,始终没有安全感,平日也向妹夫多有抱怨。 刁大乡绅见苏照归并非文通门人,却展现着颠覆着他认知的智慧,便想打探,是否在除了成为文通门人之外,还有什么法子提升?此举也是在间接打探苏照归来路跟脚。最重要的是,有没有办法,让大乡绅这位妻兄,得到歧郡长官“宋望公”的重用? 苏照归当时给刁大老爷回了三条建议: 一者“勤修政务,精研律法”。仔细研读律法条文,理解郡内的各种规章制度。在实务中展现出自己的能力。 二者“扩充人脉,广结善缘”。多参与郡内的各种活动,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与人为善。这样,当有机会来临时,就能得到更多的支持和帮助。 三者“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不断提升自己的文化素养和见识,涵养出更宽广的视野和更深厚的底蕴。这样,在与长官和同僚交流时,就能更加从容自信,展现出自己的独特魅力。 这三条建议被刁大老爷奉为圭臬,直呼高明,迫不及待请苏照归来家里做客。 - 书房内灯火通明,檀香袅袅。桌上摆放着几碟精致的菜肴,一壶上好的陈年老酒,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刁大乡绅身穿一袭华服,满面红光,显得尤为兴奋。他亲自在书房门口迎接苏照归,并热情地将其引入书房。 “苏公子,今日能得您光临寒舍,实乃我刁某之幸。这些菜肴和酒水,都是特地为您准备的,还望您不吝品尝。”刁大乡绅学着说那种文绉绉的话,请苏照归入座。 苏照归落座取下斗笠后,看满桌佳肴,拱手:“刁老爷客气了,苏某不胜荣幸。” 两人举杯相碰,轻抿一口酒,刁大乡绅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苏先生,您那日所提的三条建议,真乃金玉良言。我妻兄听了之后,大为振奋,直说有了您的指点,他这辈子的前程都有了指望。今日特地请您来,就是想再向您请教请教,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妙计,能助我妻兄一臂之力。” 苏照归放下酒杯,略一沉思,便道:“刁老爷,其实您的妻兄已经有了很好的起点。那些也都是要下功夫的。不过,要想得到长官的重用,还需要注意一些细节。” “哦?愿闻其详。”刁大乡绅急切地问道。 苏照归继续道:“是所谓‘人我之际看得平、功名之际看得淡’。虽然渴望得到重用,但也不能过于急躁,应该稳重行事,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意图。同时,还需要保持一颗平常心。不要过于追求功利,也不要因为一时的得失而影响到自己的情绪和心态。” 刁大乡绅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他感叹道:“苏先生真是高人啊!您的这些话,不仅对我妻兄有用,对我也有很大的启发。来,我们再干一杯!” 推杯换盏间,刁大乡绅对苏照归的敬佩之情溢于言表,喝得有些舌头大了,满面红光叹着:“唉!若不是歧郡的税法掌事明日就到,真想请苏公子在我府上多盘桓几日啊……”说完意识到失言,连忙打掩护:“瞧我这记性!也不定是明日,这段时日干旱,许多地方的税金都收不上来,掌事还在其他地方呢。” “刁大老爷放心,就算那税法掌事来了,在下也不会多言的。”苏照归给他吃定心丸,知道刁大乡绅怕有人“告状”拖欠师资之事。 刁大乡绅眼珠转动,只是打哈哈:“喝酒,喝酒。” 两人再次举杯相碰。苏照归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没过多久,他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皮也开始打架。他努力想要保持清醒,但身体却不听使唤,最终倒在了桌上。 刁大乡绅见状,心中暗自得意,也长长松了口气。他吩咐仆人将苏照归扶回客房休息,并严令不得惊动他。然后,他回到书房,继续思考如何应对明天的棘手难题——那个绝不能让苏照归出现的场合。 刁大乡绅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眉头紧锁,心事重重。他的妻兄在歧郡长官处任职,传来消息,最近因为大旱导致税收问题,村民们颇有怨言。 刁大乡绅知晓苏照归是个聪明人物,且跟文通门似有渊源,一旦介入此事,必定有所作为。如果苏照归为了减免贫民之税的问题,向税法掌事陈情分说,那么刁家恐怕会受到牵连 ,家产老底也会暴露。 最安全的法子,就是叫这个书生睡上一觉,等他醒来的时候,官员已经收完税金离开了——那些乡民们当然会哭天抢地、抠抠搜搜、拿不出税金只能刮锅底,但这和刁老爷又有多大关系呢? 然而,刁老爷并不知道,苏照归虽然假装昏睡过去,但他的心智却异常清醒。他被类似的药物折磨过,这蒙汗药刚抿入口便能察觉不对劲,便偷偷用袖子掩盖着倒掉了。 深夜,苏照归终于确认这老财主真的只是要叫自个大睡一觉,不禁大感意外。不愧是“新手”的“初级难度世界”,可喜这老财主也是个憨厚人物,又或者还没摸清自己来路而投鼠忌器。 苏照归不露声色,假装熟睡在刁家豪华的客房内,思考着系统里“岐郡大贤”的任务,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重要支线:岐郡大贤](阶段一“山村智斗”完成,星币 1000万,阶段二“助民拒税”进行中,奖励预览:星币 1000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