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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庄园三楼育婴区的空气凝固如铅,只剩下医疗仪器运转的低微嗡鸣和宋果压抑的、带着血腥气的喘息。她半阖着眼,背对着单向隔断玻璃那侧恒温保育箱里安睡的小儿子赵雷霆。那张曾凝聚了所有希望的娇嫩小脸,此刻仿佛也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阴影。刚刚过去的凌晨如同绞索,勒得她肺部生疼,几乎喘不过气。
张真源!那个被张氏推出来充当抹毒尖刀的“旧爱”,像一个巨大的、滴着脓血的污点,狠狠砸在赵家的门楣上。张氏的用心何其歹毒!若真让他自戕于门前,宋琪“嫌贫爱富、逼死旧情”的恶名便如跗骨之蛆,再也洗刷不清,纳兰家的婚约必然告吹,赵家的威信更将遭受致命打击。
所幸!拼着最后一口决绝之气下达的指令被赵化神雷厉风行地执行了。人被秘密控制、初步救治、深层讯问正在进行。赵雷神发回的问讯简报冷得像冰,字字刺目:
「深度精神干扰药物」、「□□刑讯旧痕」、「机械性自毁指令根植」……
「供述碎片:''穿白貂的女人(张星)给的甜水…琪琪被关被打的照片…小孩递的纸条''」
“小孩递纸条……” 宋果干裂的唇无声翕动,指尖无意识地在加密光屏冰冷的界面上划过。张氏的下作,已毫无底线,竟将孩童也卷入他们肮脏的阴谋!一股混杂着恶心与狂怒的冰寒再次直冲天灵盖,却被她强行摁回胸口翻腾的血气之中。不能乱,此刻绝不能乱!核心是张真源这条命和吐出的线索!必须在他崩溃边缘,榨出张星投放毒物的每一个细节,找出那递毒条的“小鬼”!
就在她心力交瘁、全部神经都在围绕着家族核心危机绞紧之际,加密光屏上分割出的众多外围监控流画面中,一个位于帝都老城区的区级民政局登记点的画面角落里,一段模糊、晃动、微不足道的影像,如同投入浩瀚湖面的一粒尘埃,泛起了无人察觉的涟漪。
时间是8095年1月7日,午后的天空阴沉如铅块。酝酿已久的大雪终于以倾盆之势泼洒下来。不同于中心城区高效的区域温控除雪,老城区的旧有设备形同虚设,只能依靠迟滞的物理清扫。鹅毛般的雪片在凛冽的北风裹挟下,狂暴地抽打着冰冷的街道、屋檐和每一寸裸露的肌肤。
那间挂着斑驳的“帝都第九区民政局综合服务登记点”牌子的灰暗小楼前,行人绝迹。唯独一对形容极度狼狈的男女,正与门前的几级覆盖着厚厚冰泥的台阶角力。
女人——林秋兰,身体被臃肿破旧的棉衣包裹,肚子高高隆起,显得越发沉重笨拙。单薄的衣物难以抵御凛冽的风雪,冻得她嘴唇青紫,不住地跺着脚,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颤抖,一手还本能地护着自己的小腹。男人——祝建国,更是瘦小得可怜,一件空荡荡的、洗得泛白的旧军绿棉袄挂在身上,像披着一件不合体的盔甲。他弓着腰,佝偻的背脊绷得死紧,两只皲裂出血口子的手死死抓住一辆锈迹斑斑的破旧自行车把手,正使出浑身力气往上推。车上破旧的后座里,一个裹得像小粽子、只露出一双冻得通红惊惶大眼睛的小男孩——五岁的柱子,正死死抱着车座,小身体随着车的晃动而摇晃。
车轮被台阶边缘厚厚的、湿滑的冰泥死死卡住,不断徒劳地空转,溅起肮脏的雪泥点子。祝建国瘦弱的身体爆发出与体格不符的巨大力量,脸涨得通红扭曲,脖子上的青筋高高绷起,却无法撼动那陷入深坑的车轮分毫。
“爹!爹!雪…雪灌脖子里了…呜呜…冷!”柱子的哭腔被风声撕扯得断断续续,像小兽濒死的哀鸣。
“别动!柱子抱紧了!”祝建国吼着,声音嘶哑,汗水和雪水混在一起从他下巴滴落。他又猛地加了一把劲儿,身体几乎贴到冰冷的台阶上。就在这时,林秋兰因焦急想去帮忙,笨重的身体在光滑的冰面上一个不稳,惊呼着向后踉跄,眼看就要摔下台阶!
“兰子!”祝建国目眦欲裂,瞬间松开手就要扑过去。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一个一直在默默清理附近积雪、穿着臃肿环卫服的老太太恰好转身,眼疾手快地将手中的竹扫帚横着一顶,粗硬的竹竿堪堪抵在林秋兰的后腰,帮她稳住了重心。林秋兰狠狠撞在旁边的墙壁上,才没滚下去,捂着肚子,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气。
“哎哟!作孽啊!恁们这大着肚子,下这天,跑来干甚啊!”老太太放下扫帚,一边拍着胸口,一边操着浓重的帝都老口音,声音透着真实的担忧和不解,“快扶稳了!快扶稳了!”
“谢…谢谢您!大娘…” 祝建国慌忙搀住妻子,连声道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自行车失去了支撑,加上柱子重心的歪斜,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哐当”一声巨响,连人带车彻底翻倒在台阶下的冰水泥雪里。
“哇——!”柱子被摔得七荤八素,冰冷的雪泥钻了满身,刺骨的寒意和惊吓让他爆发出了更加凄厉的哭声。
“柱子!” 林秋兰心都快碎了,挣扎着想去捞孩子,却被祝建国死死抱住。
老太太看得连连叹息,忍不住过去,费力地帮着祝建国先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柱子从冰冷的泥泞里拖抱起来,拍打着他身上厚厚的雪块和泥水:“可怜见儿的,冻坏了吧?快进去!快进去!”她帮着推开那扇厚重、吱呀作响、门缝里不断钻着寒风的旧式玻璃门。
一股混杂着尘埃、陈旧纸张、劣质消毒剂和暖风机勉强烘出的浑浊热流,混合着门外涌入的雪气,扑面而来。
门内大厅的光线昏黄暗淡。墙壁灰扑扑的,挂着的便民告知单和宣传画早已褪色发黄。寥寥几个穿着臃肿制服的工作人员缩在高高的、如同壁垒般的柜台后面,有的捧着手里的廉价保温杯打着哈欠,有的低着头似乎在看什么,只有一个年轻的女办事员,涂着夸张指甲油的手指正飞速地在个人终端上滑动,屏幕上闪烁的光映得她表情木然又专注。
“扑通”、“扑通”沉重的踏泥声。祝建国半拖半抱地提着那辆沾满泥污的破自行车,林秋兰则紧紧搂着还在抽噎、浑身狼狈像个小泥猴一样的柱子,一家三口带着一身令人侧目的寒气、湿气和污秽,闯入了这片代表着秩序与文书规整的“圣地”。
“干什么干什么?!轻点!”那低头刷终端、指甲油鲜艳的女办事员终于被惊动,抬起头,眉头立刻嫌恶地皱成一团,像看见什么脏东西爬到了脚边,“没看见门口有垫子吗?!雪都带进来了!蹭干净!”
声音尖锐又刻薄。
祝建国和林秋兰浑身一抖。他们像两个犯了错的孩子,局促地停在门口那块早已辨不出原色、同样脏污不堪的毡垫上,手忙脚乱却又极其卑微地在上面用力蹭着沾满厚厚湿泥的旧胶鞋底。柱子被父母紧张惶恐的气氛吓住,抽噎声噎在喉咙里,只剩恐惧的瞪视。
“办什么?”女办事员目光在他们身上那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破旧棉衣和柱子沾着泥巴的小脸上停留片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审视,最后落点定在了林秋兰那无法忽视、高高隆起的腹部,眉头皱得更紧,几乎能夹死苍蝇。
“同、同志,”祝建国搓着裂了口子、渗着血丝的冻疮手,腰不自在地弯得更低,声音哆嗦着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我们…我们来补、补办结婚证…”
“补证?”女办事员的声音陡然拔高一个调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哦!原来是来补证的啊!”她拉长了语调,那种审视的目光再次在祝建国身上和林秋兰的肚子上来回扫,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早干嘛去了?都这样了才想起来?证件材料呢?户口本!双方身份证原件复印件!双方单人近期证件照!”她语速飞快地报出一连串名称,如同在念一份判决书,“——哦对了!最重要的,孩子的准生证复印件一起拿来!”最后的“准生证”三个字,她咬得格外清晰,目光如同冰冷的锥子,直刺向林秋兰的肚子。
轰隆!
祝建国和林秋兰只觉得耳边像是炸开了一道惊雷!两人脸色瞬间变得比窗外的积雪还要惨白!他们俩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灭顶的绝望。完了!彻底的完了!千算万算,把积攒很久才够的补证费和照相费带了,把托人才在街道开出来的情况说明信和好不容易翻出来的残缺户口本、自己那被撕得只剩下半截的旧结婚证都带了,唯独忘了…忘了这个要命的东西!
帝都人口政策越发严苛,尤其是在他们这种外来务工人员集中的老城区,没有准生证,别说上户口,连带着老大都会成黑户!补办结婚证这种操作,更是需要它!当初生柱子的时候,托了关系塞了钱才勉强把孩子户口上了,哪里还敢奢望什么“准生证”!
“准…准生证……”林秋兰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嘴唇哆嗦着,眼里的水汽迅速弥漫开来,“上、上一次…柱子他…没…没办下来……”她想起当年为了大儿子跑断腿、求爷爷告奶奶还差点被罚款的经历,屈辱和走投无路的绝望让她肚子一阵发紧,她下意识地用手死死捂住。
“没办下来?”女办事员的眉毛彻底拧紧了,声音带着浓浓的不耐烦和不信任,“没办下来就是没有!没有还补什么证?赶紧想办法弄去!门口待着去!别堵在这儿碍手碍脚!”她挥着手,如同驱赶苍蝇,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一转,再次厉声确认,“对了,照片带了吗?单人照!正面的!一寸白底!赶紧拿出来看看!”
照片…他们当然带了。是花了整整二十块钱,在街角那间设备简陋、墙上还挂着过时明星挂历的照相馆拍的。祝建国和林秋兰赶紧在随身破布兜里哆哆嗦嗦地翻找,几张边缘裁剪得有些毛糙的单人小照被捏着半截颤抖的手举了起来。
女办事员伸长脖子,隔着老远的距离瞥了一眼,立刻嗤笑一声:“这都什么!背景都没抠干净!糊得脸都看不清!耳朵这里黑的!这种照片能用?拿回去重照!”她的判决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下。
柱子被接二连三的拒绝和母亲惊恐无助的模样彻底吓坏,憋在喉咙里的委屈和恐惧再也忍不住,“哇——”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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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这哭声在空旷、官僚气十足的大厅里异常刺耳和绝望。
“哭什么哭!闭嘴!这里是登记处,不是你们家菜市场!”女办事员厉声呵斥,声音尖利。
“吵什么吵!有没有点公德!” 一个极度不耐烦、带着浓重纨绔气息的声音在旁边走廊里响起。伴随着脚步声,两个人踱了出来。为首的是个二十出头、面容透着股阴鸷邪气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明显价值不菲、深灰色羊绒短大衣,领口随意翻着,脖子上一圈细细的链子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冷光。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魁梧、穿着同色系保镖服、面无表情如同石雕的壮汉。
这两人一出现,整个大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刚才还懒洋洋的几个工作人员立刻正襟危坐,头埋得更低。那女办事员更是一个激灵,脸上的不耐和轻蔑瞬间消失无踪,堆起谄媚的笑容,甚至下意识地拢了拢额角的碎发。
“申少!哎呀,劳您久等了!”女办事员的声音甜得发腻,腰也弯了下去,“张小姐要调阅的那几份旧档,马上就整理好了,您稍坐!稍坐!”她一边说,一边迅速从柜台里绕出来,看也没看僵在原地的祝建国一家,小跑着向后面的档案室冲去。
这申少,正是张星跟前颇为得力的狗腿子,申鹤的远房侄子申小峰。他目光懒洋洋地扫过大厅,像看垃圾场一样掠过浑身泥泞、孩子哭嚎、神情绝望的祝建国一家,脸上露出极度厌恶的表情,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他的眼睛。他对着壮汉保镖微微扬了扬下巴,保镖立刻会意,往中间走了两步,恰好挡住了祝建国一家通往柜台的路,如同磐石般立在那里,无声地散发着驱逐的气息。意思很明显:别靠近,碍事。
祝建国一手搀着摇摇欲坠、几乎站立不住的妻子,一手还半抱着自行车,听着儿子越来越绝望的哭嚎,看着那个凶神恶煞的保镖冰冷的目光,再看看柜台后那几个视而不见、如同泥塑般的工作人员,一股混杂着无尽屈辱、走投无路的绝望和前所未有的愤怒,猛地从他瘦小的身躯里炸开!
“同——志——!”祝建国的声音如同困兽濒死前的咆哮,带着撕裂喉咙的沙哑和绝望的爆发力,响彻整个空寂的大厅,“我们就是来办个证!给我的娃上个户口!没那准生证!我们就想今天!把这事办了——!!”他吼完,胸膛像破风箱一样剧烈起伏,血丝布满双眼,整个人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叶子。这是他人生中最壮烈也最无望的反抗,赌上了他和妻儿所有的尊严和可能面临的更残酷后果。
大厅死寂。
短暂的沉默后,是申小峰嗤的一声轻蔑到极点的冷笑:“哟?穷横?想闹事?”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极慢地掸了掸自己羊绒大衣袖口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刚听到了一句污染空气的噪音。
就在这空气紧绷到极致、绝望几乎要将整个空间冻结的时候。
“唉……”
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叹息从角落响起。
只见最里面、光线最昏暗的一个服务窗口后面,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式黑框老花镜的工作人员缓缓站起身来。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制服外套套在臃肿的棉袄外面,显得有些滑稽。他脸上满是刀刻般的皱纹,眼神浑浊却透着一种阅尽世情后的平静。他一直默默坐在那里,翻看着一本又厚又旧的纸质登记簿,对厅里发生的一切恍若未闻。
直到此刻,他放下手里的圆珠笔,推开老花镜,扶着柜面颤巍巍地站起来。他没看申小峰那边,目光越过冰冷的空气,落在了林秋兰那高高隆起的、孕育着沉重负担和微弱希望的肚子上,几不可查地再次叹了口气。
老人步履蹒跚地走到旁边那个空置的服务台前,从抽屉里摸索着拿出一张打印好的、名为《特殊情况婚姻登记协助说明表》的表格。又拿起旁边那支最普通的塑料杆签字笔,笔尖在粗糙的表格纸上点了点,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抬起头,目光看向如坠冰窟、几乎被绝望吞噬的祝建国和林秋兰,然后朝着柜台旁边一个角落里那台嗡嗡作响、盖着薄尘的旧饮水机抬了抬手。老人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被漫长岁月磨砺过的沙哑和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温度:
“孩子他娘,稳着点。过来,坐下歇歇脚。”
“大冷天的,喝口热水。”
“把你带的东西…都递进来。”
“剩下的…咳…老头子这里,有些老规矩…还能走走。”
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林秋兰护着小腹的手和她脸上那未干的泪痕,最终停留在她绝望却如同风中残烛般不肯熄灭的眼睛深处。老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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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婴禁区内,宋果疲惫地揉着几乎要炸裂的额角。刚刚对赵雷神再次发出严令,要求不惜一切代价稳住张真源状态、深挖递纸条线索和沈星移动向。心力几近枯竭。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光屏,落在那片连接着老城区外围监控的小小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