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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作者:炸完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裴重锦的旨意迅速颁下。


    漕运总督方文渊被紧急调任为沧江巡按使,总揽赈灾与河工事宜。骁骑营中郎将陆明轩兼任河工监察使,负责工料稽核与民夫管理。


    这两个任命,如同在暗流涌动的朝堂中投入了两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让各方势力心思浮动。


    方文渊是出了名的实干派,也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他上任,意味着沧江那块肥肉很多人再也啃不动了。而陆明轩,身为肃亲王未来女婿(安平郡主未婚夫),陛下却将他派去监督可能牵连肃亲王麾下官员的河工,这其中的平衡与敲打之意,耐人寻味。


    同时,林青枫擢升御前尚仪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正五品女官,实权在握,圣眷正浓。再无人敢以“幸进”或“狐媚”之类的词语明面上去非议她。那几位被下狱官员的下场,以及安平郡主被禁足的前车之鉴,让所有人都清楚地认识到,这位林尚仪,是陛下手中一把真正的利刃,碰不得。


    林青枫并未因升迁而有丝毫懈怠。她很清楚,这只是开始。裴重锦将她抬得越高,她面临的凶险就越大。她必须展现出配得上这个位置的价值,才能在这权力的钢丝上站稳。


    她搬入了尚仪局配给的、更为宽敞的院落,但办公重心依旧在御书房偏殿。那里堆满了从沧江快马加鞭送来的最新灾情通报、物资调配文书以及方文渊和陆明轩呈递的奏报。


    方文渊不愧是能臣,到任后雷厉风行,一边稳定灾民,发放赈济,一边已经开始着手勘察河道,规划堤坝重修方案。但他的奏报中也直言不讳地提到了困难:款项虽已拨付,但经过层层盘剥,实际到位的不足七成;优质石料、木材采购困难,似乎有不明势力在暗中抬价、阻挠。


    而陆明轩的奏报则更为具体,他列出了已接收工料的详细清单,与账目核对,缺口一目了然。同时,他也提及征调的民夫中混入了些地痞流氓,似有煽动闹事、拖延工期的迹象。


    问题,从朝堂之上的贪腐,蔓延到了地方执行的层面。那些被打掉的利益集团,显然不甘心就此放手,开始了反扑。


    林青枫看着这些奏报,眉头微蹙。她提笔,分别给方文渊和陆明轩去信。


    给方文渊的信中,她并未指手画脚,而是以御前协调的身份,表示会尽力在朝廷层面督促款项和物资,同时建议他可尝试避开被当地豪强把控的传统料场,寻找替代原料来源,或采用分段、分包的方式,将工程化整为零,引入竞争,以减少被掣肘的可能。她甚至根据前世记忆,模糊地提示了几个可能产出替代建材的区域。


    给陆明轩的信则更为直接,她将自己之前审讯皇商、漕帮头目时得到的,关于地方上一些灰色势力勾结的信息,择其要点告知,提醒他注意甄别民夫背景,加强管理,必要时可采取强硬手段震慑宵小,若有确凿证据,可行使监察使之权,直接锁拿法办。


    她的回信快马送出,思路清晰,建议务实,既给予了前方官员支持,又提供了具体的破局思路,并未因为自己是女子且远在京城而有任何隔阂与虚言。


    数日后,方文渊的回信抵达,字里行间虽依旧严谨,却透出一丝惊讶与赞赏,显然没想到这位深宫中的女官竟有如此见识和魄力。他表示会酌情采纳建议。


    陆明轩的回信则更为简洁,只有“谨受教,定不负所托”几字,但行动却极为迅速。他依照林青枫提供的线索,果然揪出了几个混在民夫中煽风点火的头目,当众以军法处置,顿时震慑住了场面,工程进度得以保障。


    消息传回,裴重锦在御前听到汇报,只是淡淡颔首,并未多言。但伺候在侧的内侍总管却敏锐地察觉到,陛下翻阅奏章时,唇角那抹几不可查的弧度。


    林尚仪,似乎越来越得圣心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林青枫正在核对一批新到的物资清单,内侍来报,肃亲王侧妃李氏递了牌子,请求觐见太后娘娘,听闻林尚仪在此办公,想顺道过来拜会一下。


    林青枫执笔的手一顿。


    李氏,正是那位下狱的户部郎中李斌的亲妹妹。


    终于来了。


    她知道,这是对方试探性的反击。借着拜会太后的名义,行施压之事。肃亲王毕竟身份尊贵,他的侧妃,自己不能不见。


    “请侧妃娘娘偏殿用茶。”林青枫放下笔,神色平静。


    片刻后,一位身着华服、珠翠环绕的美妇人在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人,眉目间与李斌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神更为锐利,带着一股久居人上的傲气。


    “妾身李氏,见过林尚仪。”她微微屈膝,礼数周全,但眼神却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林青枫。


    “侧妃娘娘多礼了,请坐。”林青枫起身还了半礼,态度不卑不亢。


    两人落座,宫女奉上香茗。


    李氏端起茶杯,轻轻拨弄着茶沫,并未饮用,而是慢悠悠地开口:“林尚仪近日可是风光无限啊,陛下面前的大红人,连我家王爷在府中都听闻了尚仪的威名呢。”


    这话听着是恭维,实则暗藏机锋。


    林青枫微微一笑,弧度恰到好处:“娘娘谬赞。青枫不过是奉陛下之命,恪尽职守,办些分内之事罢了,谈不上什么威名。”


    “分内之事?”李氏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目光直视林青枫,“可我那不成器的兄长,如今却还在天牢里待着,听说……就是拜林尚仪所赐?”


    图穷匕见。


    林青枫神色不变,迎着她的目光,语气依旧平和:“李娘娘此言差矣。令兄之事,乃三司会审,依律查办。青枫只是将查证到的证据如实上呈陛下。若令兄果真清白,三司自有公断。若其有罪……那也是律法如山,与人无尤。”


    她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完全站在律法和皇权的制高点上。


    李氏被她这番滴水不漏的话噎了一下,脸色微沉:“林尚仪倒是推得干净!谁不知如今这案子是你一手经办?我兄长或许有错,但罪不至死吧?林尚仪何苦赶尽杀绝?须知这京城之地,抬头不见低头见,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这话已是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


    林青枫脸上的笑容淡去,目光清冷地看着李氏:“李娘娘,青枫愚钝,只知在其位,谋其政。陛下将沧江事宜交托于我,我便需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对得起沧江沿岸受苦的百姓。令兄所涉,乃关乎数万民生之贪墨大案,证据确凿,岂是‘有错’二字可以轻描淡写?至于‘赶尽杀绝’……”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凛然:“青枫所为,皆是依法依规。若娘娘觉得青枫处事不公,或认为律法有何不妥,大可向陛下或三司陈情。在此对青枫言说,却是找错了人。”


    “你!”李氏霍然起身,气得脸色发白,指着林青枫,胸口剧烈起伏。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言辞如此犀利,态度如此强硬!


    “好!好一个依法依规!好一个林尚仪!”李氏咬牙切齿,“本妃今日算是领教了!我们走着瞧!”


    说完,她狠狠一甩袖,带着满腔怒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殿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的浓郁香粉味。


    林青枫缓缓坐回椅子上,端起已经微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肃亲王一系,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她无所畏惧。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就没想过能平安顺遂。


    她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落到那堆积如山的公文上。


    还有太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肃亲王侧妃在御书房偏殿碰了一鼻子灰的消息,很快便在特定的圈子里传开了。


    不少人暗自咋舌,这林尚仪果然是个硬茬子,连肃亲王的面子都敢不给。同时,也有人开始重新评估这位年轻女官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以及她自身所具备的能量。


    裴重锦得知此事后,并未表态,只是在次日早朝后,单独留下了肃亲王,谈论了一番宗亲应恪守本分、为国表率之类的话,语气温和,内容却让肃亲王冷汗涔涔。


    陛下这是在敲打他!


    肃亲王回府后,立刻约束府中之人,尤其是侧妃李氏,严禁她再去找林青枫的麻烦。眼下风口浪尖,陛下明显是要借沧江案立威,此时撞上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来自王府的直接压力暂时消失了,但林青枫知道,暗地里的较量绝不会停止。


    她更加专注于公务。随着方文渊和陆明轩在地方上逐步打开局面,越来越多的具体事务需要她居中协调,与六部各衙门的对接也愈发频繁。


    这日,她需前往户部,与一位新任的度支郎中核对一批紧急调拨的赈灾银两数目和去向。


    这是她升任尚仪后,第一次正式踏入六部衙署办公。


    户部的官员们早已听闻她的“威名”,见到她身着五品尚仪官服,带着两名内侍和书记官缓步而来,一个个都敛声屏气,态度恭敬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好奇与审视。


    新任的度支郎中姓周,是个面容白净、看起来颇为精明的中年官员。他显然提前得到了上官的叮嘱,对林青枫极为客气,一口一个“林尚仪”,将账目整理得清清楚楚,汇报得条理分明。


    核对过程异常顺利。


    然而,就在林青枫确认无误,准备签字用印之时,周郎中似是不经意地感叹了一句:“唉,这沧江一案,牵涉甚广,听说工部那边好几个位置都空了出来,如今这朝堂上下,可是议论纷纷,人心惶惶啊。”


    林青枫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了周郎中一眼。


    周郎中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忧色,仿佛真的只是在担忧朝局。


    林青枫心中冷笑,这是想试探她对工部空缺的态度?还是想借此引出什么话题?


    她不动声色,继续签字,语气平淡无波:“陛下圣明,自有安排。我等臣子,做好分内之事即可,何须妄加议论。”


    周郎中碰了个软钉子,讪讪一笑:“林尚仪说的是,下官失言了。”


    手续办完,林青枫起身告辞。周郎中亲自将她送出户部衙署大门。


    就在她即将登上马车时,一个身着低级官服、身形瘦削的官员似乎因为走得匆忙,不小心撞到了她身旁抱着文书的内侍。文书散落一地。


    “哎呀!下官该死!下官该死!”那官员连忙躬身道歉,手忙脚乱地帮忙捡拾文书。


    林青枫目光扫过那人,觉得有几分面生。内侍已经皱着眉头呵斥:“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


    那官员连连告罪,将捡起的文书递给内侍时,手指似乎无意间在其中一份卷宗的封皮上划过。


    林青枫眼神微眯,没有作声。


    回到御书房偏殿,她立刻让内侍将那份被碰触过的卷宗拿来。那是一份关于地方常平仓储备粮的例行报告,本身并无特殊。


    她仔细检查封皮,并无异样。又翻开内页,逐字查看。


    起初并未发现什么问题,直到她看到其中一页,关于某县存粮数量的记录,墨迹似乎比旁边略深一点点,若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


    她心中一动,取来之前存档的副本对比。


    数字变了!


    原本记录的“存粮三万石”,被极其巧妙地添改了一笔,变成了“存粮二万石”!这一万石的差距,在庞大的账目体系中并不起眼,但若在关键时刻被有心人利用,足以制造出“仓储备粮不足,管理不善”的罪名,影响到她乃至方文渊、陆明轩的考评!


    好阴损的手段!


    若非她足够警惕,心思缜密,几乎就要被蒙混过去!


    这绝不是那个低级官员个人能做出的手脚,背后必然有人指使,而且是对户部文书流程极为熟悉的人!


    林青枫看着那被篡改的数字,眸色冰寒。


    她没有声张,只是不动声色地将那份被篡改的文书单独收起,另誊抄了一份正确的归档。


    对方既然出手了,绝不会只有这一招。


    她在等。


    等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果然,两日后,都察院一位素以“耿直”闻名的御史,上书弹劾御前尚仪林青枫,协理沧江事务期间,核查文书不力,致使地方常平仓储备粮数据严重失实,玩忽职守,有负圣恩!并附上了那份被篡改的文书副本作为证据!


    朝堂之上,再次因林青枫掀起波澜。


    虽然经过前几次事件,公开跳出来指责她的人少了,但质疑和观望的目光却更多了。毕竟,“玩忽职守”这个罪名,对于她这个以精明干练形象出现的女官来说,若是坐实,打击将是致命的。


    裴重锦看着那份弹劾奏章,又看了看被作为证据呈上的文书副本,目光深沉。


    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将目光投向殿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个此刻必定也已得知消息的女子。


    他会如何应对?


    他会保她,但更想看看,她如何自己破这个局。


    “此事,”裴重锦缓缓开口,声音传遍大殿,“朕已知晓。林青枫。”


    “微臣在。”林青枫从殿外步入,她早已等候宣召。她神色平静,步履沉稳,看不出丝毫被弹劾的慌乱。


    “御史所参之事,你有何话说?”


    林青枫跪下行礼,然后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回陛下,御史大人所参,纯属诬陷!”


    她声音清越,掷地有声。


    “哦?诬陷?”裴重锦挑眉,“证据在此,你作何解释?”


    “陛下明鉴!”林青枫从袖中取出两份文书,双手呈上,“此乃户部存档原件副本,以及微臣当日核对后,亲自誊抄归档的正确文书。御史大人所持副本,其上数据有明显篡改痕迹!请陛下御览比对!”


    内侍将两份文书呈递御前。


    裴重锦仔细看去,果然,那份弹劾证据上的数字,墨色深浅有异,添改的笔迹虽然巧妙,但与他手中那份字迹统一、毫无瑕疵的正确文书相比,高下立判!


    “此外,”林青枫继续说道,语气铿锵,“当日微臣前往户部核对账目,离开之时,曾有一名低级官员故意碰撞微臣随从,致使文书散落。微臣怀疑,篡改之事,便发生在彼时!此人行为鬼祟,户部周郎中及当时在场诸多官员皆可为证!请陛下下令彻查,揪出幕后主使,还微臣清白!”


    她不仅拿出了无可辩驳的证据,更直接指出了作案的时间和可疑人物,将矛头直指户部内部,甚至可能牵连更广!


    那位弹劾的御史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显然没想到林青枫竟留有后手,而且反击如此迅速、凌厉!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裴重锦看着下方那个跪得笔直、眼神锐利的女子,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再次涌现。


    她果然没让他失望。


    在任何时候,她都有能力保护自己,甚至……给予敌人致命的反击。


    “好!”裴重锦将文书重重拍在御案上,声音带着帝王的震怒,“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此构陷忠良之事!查!给朕彻查到底!无论是谁,一经查出,严惩不贷!”


    圣旨一下,风云再起。


    林青枫凭借着过人的机敏和未雨绸缪的准备,不仅轻松化解了这次危机,反而借此机会,将暗处的敌人逼到了明处。


    经此一役,林青枫“御前尚仪”之名,真正树立起了威严。再无人敢因她是女子而心存半分轻视。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位林尚仪,不仅深受圣眷,其本身的心智、手段与能力,也绝非寻常。


    她就像一颗突然崛起的星辰,在这大楚朝堂的天空中,散发着愈发耀眼而冷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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