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中，三人各守一隅，行了二三里路，也没人开口。
苏萦百无聊赖，掀开车帘朝外看。
“那日我托你的事，”萧征忽然在她身侧开口，声音不高，却打破了车内的沉寂：“你可帮我问过你父亲了？”
“问过了，”苏萦的表情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放下车帘，转回脸时已是一脸轻松：“他说他也不知道。”
“这天底下还有苏侯不知道的事？”萧征狐疑地眯起双眼，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审视的意味：“那他有没有说，能不能打听得到？”
“他说…说这都是江湖传闻，根本不存在的。”苏萦摊手耸肩：“不然，就像你说的，这天底下哪有他不知道的事呢？”
车上又陷入一片沉默。苏萦趁萧征移开目光，下意识地垂下眼，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自己袖口繁复的刺绣。
你就先这么信了吧。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萧征说。
虽然，实情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十分反常的，苏萦去信问父亲后，父亲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差人送东西过来，或是一封书信打发了她，而是早朝之后亲自过来与她见了一面。
阳光透过窗棂，在花厅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侯笑嘻嘻地坐等女儿给他泡茶，先拈了几块小茶点吃得津津有味。
两人对视好几次，苏侯还无辜地看着她，好像今日就是专程来享受女儿承欢膝下的。
“嘶。”续了三回茶，苏萦终于没了耐心，把茶壶往桌上一掼，一挥手屏退了左右。
“爹，那到底是什么呀？搞得神神秘秘的。”苏萦最讨厌故弄玄虚，不满地噘起小嘴儿，走到父亲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
苏侯转过身，一抬眉毛，含笑的狐狸眼里满是狡黠：“你真想知道？”
苏萦点头如捣蒜，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想！快说嘛！”
苏侯没有立刻回答，手指绕着杯沿转了一圈，似乎在权衡什么。片刻后，他才抬眼看她，还是那张玩味的笑脸：“你替爹办三件差事，爹就告诉你。”
“啊？”苏萦一愣，随即跺了跺脚，撒娇甩赖道：“不能直说吗？跟亲女儿还讨价还价的！”
“不行。”苏侯把眼一闭，头摇了两摇：“爹不能直说。你若同意，爹就把这第一件差事交代给你。”
苏萦眯起眼睛把父亲左看右看，半天也没看出点破绽来，知道这次是来真的了。她心里像是有只小猫在抓，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只好妥协地撇撇嘴：“好吧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苏侯见她答应，便招手让她附耳过来，俯身靠近：“那你还要跟爹保证，这些事，你只能自己偷偷的去做，除你我之外的任何人，都不能知道。”
“啊？要我自己一个人做？”苏萦蹙起眉头，眼珠一转，下意识地想讨价还价：“那……”
“你身边的侍女也不能知道。”苏侯打断她。
“她们都不能知道？”苏萦有些心慌，急道：“那……”
“十七殿下更不能知道。”
啧。
有这么个好像会读心的爹真是烦死了。
苏萦气呼呼双手抱胸背过身去。
“你若做不到，此事就此作罢，你也不必再问。”苏侯气定神闲地盯着自家闺女天人交战的背影。
“不行！”苏萦刷地转过身来，把心一横：“自己做就自己做，我能行！”
“好啊，爹预先祝你成功。”苏侯笑着从袖中拿出一只锦囊递过来：“一会儿等爹走了，自己打开看看。”
马车轻轻颠簸了一下，将苏萦从回忆中拽回，她悄悄捏了捏藏于袖中的锦囊，偷眼看了看身侧皱眉沉思的萧征。
“你到底跟出来干什么？”萧征余光瞥见她小动物似的鬼鬼祟祟，眼珠子骨碌骨碌乱转，心觉好笑：“来帮忙还是来添乱的？”
“当然是来帮忙的了！”苏萦理直气壮：“我还是有点医术在身上的，你们肯定用得着我！”
萧征不置可否，只是抬起右手，小拇指指甲与指腹的交界处留着一道两分长的伤疤。
“那是…那是我那天紧张，手抖了嘛！”苏萦心虚地扬起声调，强词夺理道：“你就说是不是把你扎醒了？”
萧征也没反驳，只是看着她这副强撑起气势的小模样，无奈地微笑着徐徐点了两下头。
啧啧啧啧，这个纵容，这个宠溺哟！袁鸣心中暗道：殿下说不定真是让哪个老神仙给夺舍了，老点儿也好，老了会疼人啊！从前哪有这耐心，成天让我“甩掉郡主”“躲开郡主”，躲郡主跟躲瘟神似的…
袁鸣正兀自在心中感叹，苏萦突然又掀开车帘往后张望，开口道：“我的车来了。”
“你自己还备车了？”萧征诧异。
“那是，才不跟你们挤这辆破车，手脚都伸展不开，坐得人腰酸背痛的。”苏萦嫌弃道：“我要回我车上睡一会儿。袁侍卫，帮我拿包袱。”
“…哦，哦！”袁鸣忙不迭跟上，一掀车帘，看见后头那辆巨大高耸，雕饰繁复的宝马香车，不禁感叹：“嚯！殿下，咱们这辆车像郡主那辆生出来的似的。”
“苏未晚！”萧征看得头疼，语气严肃起来：“我们这次是深入民间寻药引，行事贵在隐秘。你如此高调浮夸，太过惹眼，会惹祸上身的！”
“放心，”苏萦轻飘飘地接上，唇边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我的车走另一条路，正好帮你们引开些不必要的眼光。” 说罢，便带着袁鸣朝她那辆豪华马车走去。
没多一会儿，有人掀帘上车，萧征正揉捏着太阳穴闭目养神，随口吩咐道：“告诉车夫，再往前行四五里，找个有驿站的地方甩掉她。”
“甩掉谁啊？”车门前传来苏萦俏皮的声音。
“你，你没上车？”萧征吓得一激灵，不可置信地睁开双眼。
“袁侍卫上车了啊。”苏萦猫腰钻进马车，无辜地一歪头，竖起拇指得意地往后一指：“我的人质。”
“胡闹！”萧征气结，把车帘一掀，见后面那辆马车已朝另一条岔路上扬长而去，认命地朝身后的板壁上一靠，仰头怀疑人生。
“你看你，又生气！”苏萦倒没事儿人似的，从包袱里掏出个水囊来笑眯眯地递给他：“旅途中舟车劳顿，本来就容易上火的！喝不喝桂花露？我自己调的，甜甜的。”
两人一路上倒也还算和谐。
苏萦没一会儿就歪在车座上睡着了，萧征怕她着凉，还脱下大氅来给她披在身上。
小姑娘的睡相安静乖巧，不打呼噜不说梦话，要是没在睡梦中把他一条腿当成抱枕捞过来枕着就更好了。
到了驿站，饮马休整，萧征先不着痕迹地挪出早已酥麻的腿，才蹑手蹑脚地下了车。
过了半天，那辆极惹眼的大车才不紧不慢地驶过来。
萧征上前一把掀开那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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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的车帘，车上欢声笑语，袁鸣正被拉着和朱樱，苕荣，宗雀头三人打叶子牌呢。
袁鸣脸上贴满了长纸条，一见萧征，如蒙大赦，哭丧着脸道：“殿下，你可来了！都把我输昏头了！”
“我看你也是昏头了！”萧征横了他一眼：“快跟我下车！”
蜜合坐的离车门最近，一见萧征，恭顺地起来行礼：“永宁王殿下。”
“去看看你们郡主，”萧征还不忘对她吩咐：“把她接到这边来睡。”
袁鸣跟着萧征下了车，边撕下脸上的长纸条边还嘟囔着：“殿下，我看我娘子打牌跟玩儿似的，打一宿赢一宿，我怎么就没这天赋呢…”
见萧征自顾自地往前走，袁鸣小跑两步跟上：“殿下，我们那车的羊毛车垫又软又暖和，属下一会儿——”
“你们那车？！”萧征本就憋着一肚子气，闻言更气得七窍生烟：“刚才我许你上她们的车了吗？”
“殿下！”袁鸣马上摆出一副可怜相：“属下才帮郡主把包袱放下，那宗雀头一下就从后面拿麻袋套住我头，拿胳膊肘锁住我脖子…属下喊破了喉咙，没见殿下你来救我呀！属下只好——”
“我的侍卫，打不过赏明宫一个小内侍？”萧征静静地看他表演，面无表情冷冷嘲讽。
“诶嘿嘿…”袁鸣心虚地笑笑，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属下的描述…有一点点夸张，与实情略有一点点小出入。”
袁鸣嘿嘿笑着比划，试图蒙混过关，萧征冷着脸愤愤往前走，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驿站角落，整个人骤然定住。
只见驿站旁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郭娑带着侍女宝冉才下了马车。两人皆作远行打扮，风尘仆仆，与平日宫中的华贵形象相去甚远。
萧征“刷”地转回头要往回走，袁鸣不知就里，站定惊讶道：“咦？殿下，前面那两位，是不是——”
偏巧在这当儿，郭娑也看见了他们，娉娉婷婷向他们走来，脸上适时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与欣喜。
“永宁王殿下，”郭娑微微屈膝行礼，声音温婉：“没想到能在此处巧遇。”
萧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略一颔首，语气平和却带着审视：“郡主不在京中，为何会远行至此？”
郭娑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恰到好处的忧色，柔声解释道：“姑母前日刚刚临盆，虽是喜得千金，但姑母年岁稍长，产后甚是虚弱。娑儿心中焦虑，便想着出来寻访些民间滋补的方子或是药材，略尽孝心。行至此处，人困马乏，故而在此歇歇脚。”
萧征心中冷笑。自看清这女人的真面目，便觉她一向的说辞真是漏洞百出。但如今身份改换，二人陌路，无需细究，只是淡淡道：“原来如此。郡主有心了。”
一旁的袁鸣对此前风波一无所知，便顺着话头，满含纯粹的关切插嘴道：“郭郡主真是孝心可嘉！这荒郊野岭的，您二位女子出行，可得多加小心才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郭娑两眼一亮，萧征心头一紧。
只见郭娑微微垂下眼帘，双手不安地交握在身前，声音里带着几分后怕与恳求：“袁侍卫所言极是…方才一路行来，确是有些忐忑。如今既在此巧遇殿下仪仗…”她抬起眼，目光恳切地望向萧征：“殿下此行想必是有要务，娑儿也不敢多加叨扰。只是…殿下能否允准，让我们主仆二人，远远跟随在车队之后，借殿下威仪，求得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