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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布料

作者:小桃无赖Julia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宫里传说,陛下吐黑血了,陛下晕过去了。


    宫里又传说,陛下没一会儿又醒了,醒来之后头一件事,就是把围在床前的八个儿子痛骂了一顿。


    “老子还能活!犯不着你们一个个装模作样的来当孝子,巴望着坐你们老子的位子!”药碗翻倒在地上,老皇帝赤脚端坐在床边,把跪了一地的儿子们指着鼻子骂了一大通。


    儿子们都蔫头蔫脑地黑着脸低着头不敢吭声,只有萧庆抬起头来笑了。


    “爹,您真把儿子吓坏了!”


    “怕什么?”老皇帝刻意拔高声调,眼风凌厉地扫过底下几个年长儿子各异的神色,“你和你十七哥还没成家立业,朕可不敢死!行了,都给朕滚出去,看着你们这帮小子就心烦!”


    众皇子依言退出寝殿。八皇子萧祚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心中暗忖:还能骂人,看来老头子这次又是虚惊一场。他追上走在最前的晋王萧谅,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萧谅回头朝寝殿内一瞥,眼中闪过一瞬的惋惜与不甘。


    唯有萧征,沉默地跟在最后。


    他清晰地记得,前世父皇也是这样,在第一次昏厥苏醒后,强撑着精神将他们所有人痛斥出门,表现得镇定自若。他当时也和兄弟们一样不疑有他,还傻傻地觉得庆幸,直到父皇不久后猝然暴毙。


    而这一次,他看得分明。父皇骂人时,那撑在床沿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那看似红润的脸色下,是极力压抑痛苦的扭曲;还有那骂声,听着洪亮,尾音却掺杂着中气不足的嘶哑。


    父皇在演戏。用他最后的帝王威仪,演一出“朕躬安”的戏,为了麻痹那些虎视眈眈、已迫不及待的儿子,尤其是三哥。


    寝殿内,只剩步皇后与太医,扶着力竭的萧弘德躺下来。


    猝不及防,又是一口血呕出来。


    “陛下!”步皇后连拿手帕也来不及,急惶惶地用手心接在他口鼻下方。


    太医连忙把脉施针,又是一通忙乱。


    别告诉他们,别让他们再回来了。再次失去意识之前,他还记得叮嘱皇后这一句话。


    再清醒已是黄昏,五脏六腑都沉甸甸地向下坠着。


    他微微睁开眼,扫视过碧纱橱内陪侍的人。


    太医欲言又止的神色,皇后偷偷哭过的眼尾,让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心中忽然涌上一种凄凉之感。


    他怕了。


    终于到了这一天,他要为他的身后事谋划了。


    “回去吧卿曼,回去好好歇歇。”他向他的爱妻宽慰地一笑:“朕不会有事的。”


    步皇后才离开寝殿,他便招呼最信任的内侍到身前来:


    “密召魏国公乔望津与嘉裕侯苏予夺即刻入宫见驾。”


    “让嘉裕侯快马加鞭。七日之内,朕要他站在朕的面前。”


    他真不愿见苏予夺。


    此人出身不正,是安国叛臣之后;行止不端,年轻时便不务正业,做生意做的比做官还热闹;如今也还是汲汲营营,一身洗不掉的商贾习气。最可恨的是,当年竟敢横刀夺爱,抢走了他内定的继后人选。


    他嫌恶他,却又不得不用他。


    若是没有他,亏空的国库让谁来填呢。


    萧征在宫外奔波了一天,此时又回到父皇的寝殿附近徘徊。寝殿内灯火通明,父皇想必还未安歇。他紧盯着人影幢幢的窗纸,心急如焚。


    他清晰地记得,北漠有一种神药,可暂缓父皇病症,此药虽不能根治,却能固本培元,足以给他多一些时日去寻医问药,将父皇病症的根源探查清楚了。


    前世,这药是郭娑给的。那时两人共同从安国军营回到朔州,早已暗生情愫,郭娑聪明大胆,听明病症便主动献药,父皇服下身体通泰,还大大的嘉奖了他们一番。


    郭娑此次入朔,极有可能依然随身带了一颗以备不时之需。


    可是当下,两人只不过是在宫宴上匆匆一面的陌生人。他今日主动试探萧谅,想和他一同回王府去拜会嫂嫂,可萧谅推说军中事忙,草草回绝了他。


    他一介男子,总不能擅闯王府去求见女眷,事情传扬出去,他和郭娑的名声就完了。这一世,他绝不能再与郭娑有所牵扯。


    惶惶然间,他忽地想起苏萦来。苏萦是女孩子,正巧这一世阴差阳错,倒与郭娑交好。她约郭娑入宫游玩,尽地主之谊,合情合理。想罢,他回自己住处取了那匹衣料,便匆匆往赏明宫去。


    暮色沉沉,各宫里已陆续掌上灯。微弱的灯火依稀照亮夹道上那个步履匆匆的少年面上的焦急。


    北漠王女的名声保住了,华容郡主的闺誉呢?叩响宫门时他才猛然想到这一遭,只局促地把衣料盒子递了应门的人。


    萧征啊萧征,你还当自己真是个毛头小子?他盯着掩上的门板发了一会儿愣,摇头苦笑:真是忙中出错。


    “雀头,你当真看清了,就他一个人?也没捎什么话?”赏明宫内,苏萦坐在榻上,将那匹料子展开抚弄着。


    “千真万确!郡主,奴才要敢骗您,就让奴才——”


    “诶诶,前几日我的话都白交代你们了!朱樱。”


    苏萦一偏头,朱樱就走过去,朝宗雀头嘴上轻轻打了两下,笑着恐吓他:“看你还敢说!”


    “是是,”宗雀头自己也笑嘻嘻地作势磕了两个头:“做奴才也要记得避谶,不能成天里赌咒发誓的。”


    “那他是什么意思呢?”苏萦蹙着小眉头,又把料子凑到鼻前嗅嗅:“大晚上的亲自送一匹布过来,总得有个由头吧?”


    “郡主,我找到了!”苕荣三步两步跳进屋来:“侯爷之前送来的南濮国衣饰纹样图册,都压箱底了,叫我好找。”


    图册摊在桌上,几个姑娘的脑袋挤在一起,照着一旁的料子比对着。


    不多一会儿,苏萦和蜜合的嘴角依次挂上了神秘的微笑。


    “这儿呢!”朱樱最粗枝大叶,找的最慢,好不容易瞧见了,忙把手指头戳到图上:“郡主,这是婚服呀!”


    三个姑娘全抬眼屏息,观察着苏萦面上的神色。


    苏萦先还抿着唇绷着,目光顽皮地在她们三个脸上转了个圈,终于憋不住“噗嗤”笑了,双颊飞上两朵红云:“好了好了,都盯着我干嘛!”


    “哎哟,郡主!殿下好心急哟!”姑娘们笑闹着拍手起哄。


    “收起来收起来。”苏萦站起身来,用手背覆上滚烫的面颊。布料卷好收回盒子里,脸上的笑容却怎么收也收不住,还硬绷着放狠话:“他急,我可不急啊!必须等我的及笄礼过了,不许把我的大日子抢了先。”


    次日,萧征前往步皇后处请安。母亲一向是聪慧敏锐的,什么事都瞒不过母亲的眼去。他知道,只要他肯开口,母亲定能帮他想出办法。


    进得房中,萧征却一眼瞥见他昨晚送到赏明宫的衣料,正明晃晃摆在母亲面前的矮几上。


    步皇后一见他茫然疑惑的表情,忍俊不禁地揶揄道:“不知是谁,昨儿大夜里得了块好料子,今儿一大早,就拿到本宫这儿来炫耀了。这纹样是稀罕,本宫也没见过,说留下来看几天。那丫头也爽快,放在这儿走的时候,还笑呵呵的。永宁王,有人特别领你的情呢。”


    “母后…”萧征不知从何解释,只好尴尬地摸了摸后脑。


    “娘娘,北漠王女郭娑求见。”翠雀进房来报:“要请她进来吗?”


    步皇后拒绝的话才到嘴边,忽然瞥到萧征表情异样,朝翠雀的方向迅速地看了一眼。


    “让她进来。”步皇后虽对着翠雀说话,两眼却盯着心神不宁的儿子。那日宫宴上,目睹两人交谈的,可不止十五公主一人。


    萧征浑然不知步皇后的心思,只觉此举正中他下怀。


    郭娑着一身蓝衣裙,娉娉婷婷走进来向步皇后行礼请安,一眼瞧见萧征,也立刻掩饰住惊讶,礼数周全地再拜道:“见过永宁王。”


    三人落座,故人在侧,萧征只觉如坐针毡,可这机遇千载难寻,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将话题引到那北漠神药上。


    “昨日听姑父回府提及,陛下龙体欠安?”郭娑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纯善:“娑儿听了,心中实在难安。”


    “郭姑娘是北漠人,不知对北漠的医术药物了解多少?”萧征装作随口一提的样子,又转向步皇后:“母后,儿臣在边关时曾听闻,北漠有一味名为‘阿敏额日敦’的奇药,若是热病伴心神不安、甚者伴癫狂昏迷,服此药有奇效。若能求得此药,或可为父皇延请名医、细致调养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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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取些时日。只是此物珍稀——”


    “不瞒皇后娘娘与殿下,”郭娑竟当真如他所愿,顺势接过话头:“殿下所说的奇药,娑儿此次从北漠来,父汗确实让娑儿随身带了一颗。若能以此药助陛下早日康复,实乃北漠之幸,亦是娑儿的福分。”


    步皇后闻言,眼中顿时闪出惊喜的光芒,仿佛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此话当真?郡主深明大义,若真能缓解陛下病痛,本宫与大朔,必不忘北漠此番情谊!”


    萧征坐在一旁,心中五味杂陈。郭娑果然有药,而且在他的布置下,如此“巧合”地主动献出。他正欲开口代父皇谢过,并思忖将来该如何回报这份“人情”,却听郭娑话锋微微一转。


    她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步皇后身前的桌面,上面正放着那匹色彩绚丽,纹样繁复的南濮布料。


    郭娑脸上适时地泛起一丝羞赧的红晕:“皇后娘娘厚爱,娑儿愧不敢当。只是……娑儿确有一不情之请。”她声音更柔,带着少女的恳切,“娑儿见此布料纹样奇特,心向往之。我们北漠苦寒,女红技艺粗陋,不知能否恳请娘娘恩准,将此料借予娑儿观摩几日?娑儿定当小心保管,绝不损坏。也好将来将些新样子带回北漠,造福乡梓。”她说着,还不着痕迹地轻瞥了萧征一眼,暗中观察着他的态度。


    糟了。萧征的心猛地一沉。与父皇的救命药比起来,一块布料显得多么无足轻重,就算是送她也绝没有什么。更何况,郭娑的姿态放得如此之低,理由又如此正当,若连这点要求都不应允,反倒显得大朔皇室小气,寒了北漠主动献药的心。可这偏是他昨日已送给苏萦的,才听母后说起,苏萦得了这礼物,是多么欣喜又珍爱。


    前世因他在两人之间摇摆不定,惹出多少祸事来,他无论如何不愿再经历一遍。思及此处,他硬着头皮,突兀地张口阻拦:“母后,这布料……”


    步皇后将郭娑的试探与萧征的挣扎尽收眼底。


    不等萧征说完,她便笑着替他应承下来,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本宫当是什么大事呢。不过是一匹料子,郡主既有心求学,拿去观摩便是。翠雀,帮郡主把料子包起来。”


    “娑儿多谢皇后娘娘恩典。”郭娑脸上顿时绽放出明媚而感激的笑容,深深下拜:“娑儿这便回去准备,尽快将药呈送宫中。”


    “只不过,”皇后话锋一转:“这本是永宁王出门在外时,为华容郡主采买的,本宫也不过是拿来观摩观摩。郡主既与华容交好,到时直接交还给华容就好。”


    “…是。”


    郭娑的笑容僵了一瞬,偷眼瞥向萧征,却看不透他的神色。


    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的那双手,突然攥紧了些。转身时,她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


    华容?到了我手上,哪还有还回去的道理。


    萧征站在原地,看着郭娑离去时轻快的背影,袖中的拳头悄然握紧。虽得到了急需的药,却又怅然若失,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缓缓涌上心头。


    两人相继离开,翠雀也服侍步皇后更衣,往皇帝寝殿去。


    “没想到这郭姑娘,竟喜欢研究女红刺绣,真是好学。”翠雀随口说道。


    步皇后却冷哼一声。


    “她是北漠王女,什么细致纹样没见过?她要的不是布,是人。”


    翠雀这才醒觉:“人?那…”


    “未晚从小到大,顺顺当当,一点儿风浪都没经历过。可是将来,她为人妻子,为人母亲,不可能还都是这么顺顺当当的。趁我还在,还能教她的时候,学学也好。”


    步皇后坐在妆台前,翠雀取过首饰盒子让她挑选,她拣了一根十分素净的玉簪,由翠雀为她重新绾发。


    “从小到大,她要什么东西没有?”步皇后摩挲着一枚凤钗上镶嵌的珠宝,轻轻叹息:“什么都是尽够她的。多的用不完,下人拿了她也装没看见。她太大方,太慷慨了。可有些东西,譬如男人,你得提防着别人来抢你的,得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


    “男人这东西啊,哪怕是自己生出来的,也还是让人琢磨不透。”


    步皇后簌地抬眼,目光坚定地看向铜镜中自己的面庞:“我倒要瞧瞧这小子定力如何。将来,究竟能不能让我放心地把未晚交到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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