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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不容易的约会

作者:禹苓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出院回家的日子,并未立刻步入许知意幻想中那种终日缠绵的温馨。沈南洲作为刚回蓝桉市人民医院不久的主治医师,又是科主任章星乔的得意门生,工作量远超她的想象。


    清晨,许知意常常醒来后在家里找寻沈南洲的身影,可却找不到。沈南洲总是起得极早,厨房里会温着他准备好的早餐——一碗始终如一、熬出米油的小米粥,或是一杯温热的蛋白粉冲剂,旁边必定配着分装好的药盒,以及一张便签:「乖乖,记得吃饭吃药。有事先发微信,我查完房回复。晚点联系。——南洲」


    字迹有时匆忙,却从不会漏掉“乖乖”二字。


    起初几天,许知意会失落地对着空荡的客厅发呆。身体依旧容易疲惫,厌食感如影随形,独自吃饭变得格外艰难。她常常对着那碗粥坐很久,才能勉强咽下几口。没有沈南洲在一旁轻声鼓励,食物的味道似乎都寡淡了许多。


    但她知道,不能这样。南洲在为了他们的未来奔波,她不能成为拴住他脚步的绳索。


    她开始尝试给自己制定日程表:起床、洗漱、喝药、尽力吃完早餐、休息片刻后看书或写作业、中午自己热一下南洲提前备好的午饭、午睡、然后画画或者写小说。她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试图用规律的生活对抗病中的虚无和对他不在身边的失落。


    沈南洲确实很忙。新环境的适应、主任的看重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和更复杂的病例。他不仅是许知意的丈夫,更是许多病人的沈医生。门诊、查房、会诊、病例讨论、学术会议,写论文……他的时间被切割成无数碎片。


    但他从未让许知意感觉被忽视。只要稍有空隙,他的微信总会准时抵达。


    「吃早饭了吗?药吃了没?」附上一张他在医生办公室拍下的窗外天空。


    「中午吃了什么?拍给我看看。」


    「刚看完一个疑难病例,想起你了。在做什么?累不累?」


    「晚上可能10点才能到家,有个有个病危需要守着。我给你点外卖,别饿着。」


    他的关心细碎而具体,渗透在她独处的每一个缝隙里。有时是文字,有时是短短几秒的语音,背景音里常常夹杂着护士站的呼叫铃、同事的讨论声或是匆忙的脚步声。这些声音让许知意清晰地感知到他的世界,那个她向往又暂时无法触及的、忙碌而充实的医学世界。


    她也学会在他忙碌时不打扰,只在他询问时,分享自己窗台上晒太阳的绿植、写到一半的小说段落、或者一顿虽然只吃了几口但认真摆盘了的午餐照片。


    傍晚,是许知意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她会竖着耳朵听门口的动静。密码锁锁的声音,是她听过最动听的音乐。


    沈南洲回家时,脸上常带着疲惫,但眼神总是清亮的。他会先放下公文包,脱下外套,然后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先探手摸摸她的额头,感受一下体温,再将她揽入怀中,抱一会儿。不需要过多言语,这个拥抱就能洗去他一整天的疲惫,也填满了她一天的等待。


    “今天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这是他每天回家后的固定开场白,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仔细,是医生对病人的询问,更是丈夫对妻子的牵挂。


    许知意总会在他怀里蹭蹭,然后扬起脸笑:“挺好的呀,你看,我好像多吃了两口饭呢。”


    她报喜不报忧,将呕吐和不适悄悄藏起,只想让他看到自己好好的一面。


    晚餐通常是沈南洲来做。他换下衬衫,穿上家居服,在厨房里忙碌。许知意就搬个小凳子坐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他会一边做饭,一边跟她闲聊几句医院的趣事,哪个小护士又闹笑话了,哪个病人康复出院送来锦旗了,或是医生们又提到了她。


    饭菜依旧清淡,但他总会变着花样,试图刺激她脆弱的味蕾。往往她只吃几口就放下筷子,他也从不勉强,只是默默记下她多夹了一筷子的菜,下次再做。


    饭后,是他雷打不动的“治疗时间”。督促她喝下苦涩的中药,然后为她做艾灸和针灸。他的手法专业而温柔,指尖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客厅里弥漫着艾草的独特香气,灯光柔和,两人常常不怎么说话,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流淌。


    有时,他会在治疗时接电话,是科室打来的紧急会诊或病人情况咨询。他会立刻进入工作状态,语气冷静果断,用词专业清晰。许知意就安静地看着他,看着她的沈医生沉稳可靠的模样,心底生出骄傲,那点因陪伴被剥夺而产生的微小委屈也随之消散——她的南洲,正在发光发热,救死扶伤呢。


    等他挂掉电话,眼神会立刻软下来,带着歉意看她:“抱歉,乖乖。”


    许知意总是摇摇头,真心实意地说:“没事呀,病人更重要。”


    夜深时,如果他没有需要连夜处理的论文或报告,他们会相拥在沙发上看一部电影,或者她弹尤克里里给他听。但很多时候,他看着看着就会睡着。头微微歪向一边,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许知意会悄悄关掉电视,拿过毛毯给他盖上,然后依偎在他身边,借着壁灯柔和的光,看他熟睡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眉宇间还残留着白日里的一丝操劳。


    她心疼地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头。她知道,他真的很累。工作和她的病情,像两副重担压在他肩上。可他从未对她抱怨过半句,总是把最好最耐心的一面留给她。


    日子就这样在晨昏交替间平稳流淌。沈南洲用他所能挤出的所有碎片化时间,编织成一张温柔的网,稳稳地托住许知意。而许知意也学着更加独立,努力照顾好自己,不让他多操心。


    这是一个关于爱与理解的新课题。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更多的是在琐碎日常和漫长病期中的相互体谅与支撑。他忙于救死扶伤,她忙于对抗病魔和学习成长,他们在不同的战场上努力,然后在家这个温暖的港湾里,互相充电,彼此慰藉。


    又是一个周末的清晨,阳光正好。沈南洲难得没有一大早就被电话叫走。许知意醒来时,走出客厅,发现他正坐在沙发上看书便走过去坐到他身旁,听到动静他含笑看着自己。


    “今天我休息,”他低声说,手指绕着她的发丝,“想做什么?我陪你。”


    许知意眼睛瞬间亮了,像落满了星星。她扑进他怀里,声音带着雀跃:“真的吗?那……我们一起弹弹琴吧,好久没有四手联弹了,傍晚吃过晚饭再楼下小花园好不好?”


    对她而言,最奢侈的愿望,不过是他能暂时放下工作,完完全全地、专心地陪她一会儿,哪怕只是在弹弹琴小区里散散步。


    沈南洲心尖一软,抱紧了她:“好。就陪你。”


    沈南洲的休息日如同偷来的时光,珍贵得让许知意舍不得浪费一分一秒。


    阳光透过轻纱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两人并肩坐在钢琴前,四手联弹着一首舒缓的古典乐曲。许知意的指尖或许因为久病初愈而稍显无力,但旋律依旧流畅动人。沈南洲的节奏稳而包容,偶尔在她略微迟疑时悄然跟上,托住每一个音符。他们不需要言语,音乐自然流淌,是独属于两人的默契与交心。


    许知意侧头看他,他专注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褪去了医院里的那份严谨疏离,只剩下全然的放松与陪伴。她心中被暖意填满,多希望时间就停驻在此刻。


    然而,医生的时间似乎总被上了发条。一曲终了,沈南洲放在钢琴上的手机便震动起来。他瞥了一眼屏幕,是科室打来的。许知意的心微微下沉,却还是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轻声说:“接吧,万一有急事。”


    沈南洲歉然地看她一眼,接起电话。果然,一个昨晚病危的病人出现了一些问题,值班医生需要他电话指导处理。他走到阳台,压低声音,条理清晰地分析着情况,给出用药和建议观察的指示。


    许知意坐在琴凳上,手指无意识地按着几个单音。失落像是细微的尘埃,悄悄落在心间,但她很快将它们拂去。她早已学会理解,他的世界不独属于她,还系着许多人的健康与安危。


    电话持续了十几分钟。沈南洲回来时,脸上带着一丝未散的工作状态的凝重,但看到她的瞬间立刻化为温柔:“抱歉,乖乖。”


    “没事呀,”许知意摇摇头,主动拉起他的手,“病人情况稳定了吗?”


    “嗯,应该问题不大。”他松了口气,反握住她的手,“走吧,说好去散步的。”


    傍晚的阳光已不再炽烈,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两人手牵手在小区花园里慢行。沈南洲刻意放慢了脚步,迁就着她容易疲惫的体力。他们聊着琐碎的话题,比如哪家的花开了,邻居家新来的小狗,或者她小说里某个情节的构思。


    大多数时候,是许知意在说,沈南洲安静地听,偶尔给出简短却精准的回应。他的目光大多落在她身上,观察着她的气色和呼吸,这是一种近乎职业习惯的关切,却也是深植于心的爱意。


    “累了就说,我们随时回去。”他注意到她的步伐稍缓,立刻停下脚步。


    “再走一会儿,”许知意贪恋这难得的户外时光,靠在他臂弯里,“你看,夕阳多好看。”


    然而,这份宁静再次被打破。沈南洲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医院座机。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接起电话。


    “好,我知道了。我半小时后到。”他挂断电话,看向许知意的眼神充满了深深的歉意,“知意,对不起。早上那个病人情况有变化,需要我立刻过去一趟。”


    失落感这次来得更汹涌些,但许知意迅速将它压了下去。她甚至努力扬起一个安抚的笑容:“快去呀,病人要紧。我自己慢慢走回去就好。”


    “我送你到楼下。”沈南洲不放心。


    “真的不用,就这几步路。你赶紧去医院,别耽误了。”她推了推他,语气坚决。


    沈南洲看着她明明失望却强装懂事的模样,心像是被揪了一下。他快速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温暖的吻:“我尽快回来。晚饭别等我了,自己一定要吃点东西,药也记得吃。”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小区转角,许知意才允许自己轻轻叹了口气。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方才的暖意似乎也随着他的离开消散了几分。她慢慢踱回家,打开门,面对一室寂静,忽然觉得房间空荡得有些陌生。


    沈南洲这一去,直到深夜才回来。


    许知意已经按照日程表,自己热了饭,虽然只吃了小半碗,但终究是吃了。也按时吃了药,完成了部分作业,甚至还画了一会儿画。她把这些“成果”都拍照发给了沈南洲,像完成作业等待检阅的学生。


    手机亮起,是沈南洲的回复:「真棒。我还在医院,病人情况稳定了,但需要观察。别等我,先睡。——乖乖」


    后面附了一张他办公室窗外的夜景,玻璃上模糊映着他穿着白大褂的身影。


    许知意盯着照片看了好久,指尖轻轻划过那个模糊的轮廓。她忽然明白,爱上一个医生,尤其是像沈南洲这样负责任的医生,就意味着必须学会与他的忙碌共存,意味着要拥有自己独立的生活节奏。


    她不能永远做那个等待被照顾、被陪伴的小女孩。她得让自己变得更强韧,才能让南洲在奔波救人之余,不必再为她多添一份忧心。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涌起一股新的力量。她不再对着空荡的房间发呆,而是拿出书本,更加专注地复习功课。她给自己定下目标,不仅要保持成绩,还要在即将到来的模拟考中取得更好的名次。


    接下来的日子,许知意更加严格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她学着在自己胃口最好的时候尽量多吃一点,记录下身体对不同食物的反应。她合理安排休息与学习时间,不再强撑,感觉累了就立刻躺下小憩片刻。


    沈南洲依旧忙碌,但他能明显感觉到许知意的变化。她不再像最初那样,对他短暂的离开流露出明显的失落,信息里也很少再抱怨身体的不适,反而更多是分享她小小的进步:“今天做完了一套数学卷子”、“画完了插画的线稿”、“试着喝了半杯新的营养补充剂,没有吐”。


    她甚至在一次他深夜回家时,不仅自己吃了药睡了,还给他温着一盏养生茶,旁边贴着便签:「辛苦了,喝点热茶再睡。——你的乖乖」


    沈南洲端着那杯温度刚好的茶,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心中酸软成一团。他的知意,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努力成长,努力不成为他的负担。这份懂事,让他心疼,也更让他爱惜。


    他所能做的,就是更加珍惜每一个在家的时刻。尽量推掉不必要的应酬,将能带回家的工作尽量带回来处理。即使是在家看书备课,他也坚持和她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她写作业,他看文献,互不打扰,但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感受到彼此的存在,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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