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桉附中的高三(1)班,午后的阳光被窗格切割成一片片慵懒的金色,斜斜地洒在空荡的教室里,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许知意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笔尖在习题册上发出规律的沙沙声。系统性红斑狼疮带来的疲惫感如同附骨之疽,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四肢百骸,关节深处隐隐泛着熟悉的酸痛。她不得不比同龄人更早地学会与这种无处不在的疲倦和解,比如,利用别人在操场上挥洒青春的时间,安静地完成作业。
开学两周,她依然是同学们眼中那个特殊的存在——比他们年长四五岁、清冷疏离、体弱多病,甚至享有不参加晚自习的“特权”。她并不在意这些打量,反而珍惜这份独处的宁静。只是偶尔,当教室里喧闹起来,充满着她这个年纪本该拥有的活力时,她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自己是个误入青春盛宴的局外人。
班主任陆清婉走进教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身形单薄的少女沐浴在暖光里,低垂的脖颈白皙得近乎透明,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专注得仿佛与世界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她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知意。”
许知意闻声抬头,那双清澈如星辰的眸子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聚焦,认出了来人。“陆老师。”
“开学两周了,还习惯吗?”陆清婉的声音温柔,带着真切的关怀。她比许知意大不了几岁,是学校里少数知道她部分病情的人。
“还好。”许知意微微颔首,声音轻软。她习惯了用最简单的词汇回应关心,不愿多言,怕那份深藏的苦涩会不小心溢出来。
“有什么问题,随时告诉我。”陆清婉看着她,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这个女孩,美丽、聪慧,却像一件精心烧制却又有了细微裂痕的瓷器,需要小心翼翼地被呵护。
“好的,谢谢陆老师。”
“家里人替你请了最后两节课和下午的假,”陆清婉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请假条,递过去,语气寻常,“他在校长办公室等你。”
他?
许知意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指尖却莫名一颤。家里人?会是忙于生意、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爸爸许茂林?还是同样被公司事务缠身的哥哥许知行?最近他们都忙得不见人影。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排除了那个最不可能、却也最让她心尖发颤的名字——沈南洲。
他远在几百公里外的林淮市,那里有他前途光明的工作,有他熟悉的圈子。他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更何况……他大概,早已不记得她这个仅存在于长辈口中的、麻烦的“未婚妻”了吧。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一下心口,泛起一丝微麻的苦涩。然而,心底深处,却又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期待。光是想到那个名字,胸腔里就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鸟,扑棱着翅膀,扰得她心慌意乱。
陆清婉看着她瞬间变换的神色,没有多问,只是体贴地帮她一起收拾书包。“我比你大三岁,私下里叫我清婉姐就好。”
“好的,谢谢清婉姐。”许知意低声道谢,将那份杂乱的心绪勉强压下。
收拾整齐后,她向陆清婉道别,握着那张请假条,走向位于教学楼另一端的校长办公室。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虚实交织的梦境边缘。
会是……他吗?
不可能。理智在反复告诫。
万一呢?感性的小火苗又在风中摇曳。
这段路忽然变得无比漫长。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咚咚咚,敲打着耳膜。
终于,那扇熟悉的深褐色木门出现在眼前。她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过于急促的呼吸,然后,抬手,轻轻敲响。
“请进。”里面传来教导主任熟悉的声音。
许知意推门而入。
办公室内窗明几净,阳光充沛。然而,她的目光在触及那个背对着她、站在窗边的挺拔身影时,瞬间僵在原地。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惊雷在脑海中炸开,血液在那一刻凝固,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
那个身影……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早已在她心底描摹了千万遍。宽肩窄腰,挺拔如松,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穿在他身上却有种清隽出尘的味道。
似乎听到了门口的动静,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棱角分明的脸庞,深邃的眼眸如同浸了墨的寒潭,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沉静而专注的力量,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
真的是他……沈南洲。
那个她以为远在天边、只在午夜梦回时才会清晰浮现的人,此刻就真真切切地站在这里,站在蓝桉附中校长办公室里!
许知意只觉得呼吸一窒,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瞬间抽空。她甚至忘了该有的礼节,忘了和一旁的教导主任打招呼,只是怔怔地望着他,握着书包带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心底那点被她强行压下的隐秘期待,此刻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让她措手不及,心慌意乱。
“收拾好了吗?”沈南洲开口,声音是她记忆里熟悉的低沉悦耳,却又比记忆中多了几分成熟男性的醇厚与温和。那声音像带着微小的电流,轻轻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看着她,眼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许知意猛地回过神,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她仓促地点头,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收……收拾好了。”
她完全忘了旁边还有一位目瞪口呆的教导主任。
“原来是沈少爷来接知意啊,”教导主任这才从震惊中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调侃,“我还以为是沈小姐呢。”沈南洲的姐姐沈清澜偶尔也会来接许知意,但沈南洲本人,尤其是在工作日出现,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
沈南洲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许知意。然后,他用一种温柔如春风,却足以让房间里另外两人如遭雷击的语气,平静地宣布:
“我来接她去领证。”
……
领证?!
这两个字如同真正的惊雷,不仅让教导主任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稳,更让许知意如遭电击,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沈南洲。
他在说什么?领什么证?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结婚证?这怎么可能?!他们甚至……连正式的恋爱都没有谈过!虽然有着所谓的“娃娃亲”,但那在她看来,更像是长辈们一厢情愿的玩笑,尤其是在她生病之后,她早已不敢奢望。
在她震惊和茫然的目光中,沈南洲已经极其自然地走到她身边,动作流畅地接过她手中略显沉重的书包。然后,在她尚未反应过来时,他的手掌已经轻轻覆上了她微凉的手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牵起她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干燥,完全将她的手包裹住。那陌生的、属于男性的体温和触感,让她浑身一僵,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狂跳起来。
“主任,我们先走了。”沈南洲对着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教导主任礼貌地说了一句,便牵着尚在石化状态的许知意,步履从容地走出了校长办公室。
直到微凉的秋风拂面而来,吹动了额前的碎发,许知意才仿佛从那个荒诞的梦境中挣脱出一丝清明。
她被他牵着手,走在他身侧,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好闻的气息,像是雪松混合着一点点消毒水的味道——属于医生的味道。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不着痕迹地握得更紧。
“为什么……”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真实的困惑和无措,仰头看他线条流畅的侧脸,“为什么这么突然?”
这突如其来的见面,和那句石破天惊的“领证”,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他们之间,明明隔着漫长的分离和生疏。
沈南洲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比她高很多,她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但那份温柔和坚定,却清晰可见。
“我今年二十五岁了,”他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你也二十二岁了,都已经到了法定结婚年龄。”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描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其实,我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想等你再长大一点,等你……准备好。”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却依然无法完全打消她心中的疑虑。婚约是早就存在的,可他……真的愿意吗?
许知意低下头,避开他过于专注的视线,声音更小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长久以来的不安:“我是问……为什么是我?”
这个疑问,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从她确诊系统性红斑狼疮那天起,就一直压在心里。她虽然一直偷偷喜欢着这个如同皓月清风般的邻家哥哥,也知道双方家长早已为他们定下了婚约。但这些年来,沈南洲在林淮上大学、工作,只有过年时才会短暂回来。她本想着,他在林淮那样的大城市,一定会遇到更优秀、更健康、与他更般配的女孩子。那样,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婚约枷锁,也就会自然解除,她也不会耽误他的人生。
她从未想过,他会回来,更没想过,他会如此直接地……要和她领证。
自从生病以后,她就没想过以后会谈恋爱、结婚。她这副破败的身体,连自己都无法照顾好,又怎么能去拖累别人,尤其是……他这样优秀的人?
沈南洲沉默地看着她。她低垂着头,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阳光照在她柔软的发顶,泛着浅浅的光晕。她总是这样,习惯性地把自己缩进保护的壳里,用疏离掩饰内心的不安。
他看穿了她所有的忐忑和自我否定。
“你难道忘了,”他反问她,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我们早已订婚的事情?”
许知意黯然地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没忘……可是……”她攥紧了衣角,鼓起勇气说出心底最深的恐惧,“我知道自己一直是个‘麻烦’,身体不好,还需要别人照顾……我害怕成为你的负担。”
她害怕他是因为责任,因为无法推拒长辈的期望,才不得不履行这场婚约。虽然自己一直都很喜欢他,但这份喜欢,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有些自私。她的妈妈就是因为狼疮肾炎去世的,这让她对自己的身体和未来充满了更深的担忧和恐惧。她害怕成为沈南洲的负担,害怕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更害怕自己会重复妈妈的命运。
沈南洲的心,因她这句话而微微抽紧。他看着她纤瘦的肩膀,仿佛承载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
他伸出手,没有一丝犹豫,轻轻捧起了她的脸,迫使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他的动作很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许知意被迫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没有她预想中的鄙夷、嘲笑或怜悯,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大海般包容的温柔,以及……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
“我知道你患病已经八年了,”他的指腹温热,轻轻擦过她微凉的脸颊,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却又糅合了难以言喻的情感,“我也知道你害怕成为我的负担。”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但许知意,我是一名医生。我会竭尽所能,帮助你治疗,陪你一起面对。不要总把自己看作一个病人,你首先是你自己——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女孩。”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她心防的一角。
他继续说着,如数家珍:“你的学习成绩优秀,在摄影、小提琴、钢琴、绘画比赛中频频夺冠,还是桔灯文化的兼职作家,在中医方面也颇有天赋和兴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许知意,你是如此的了不起,你看到了吗?”
许知意怔住了。她从未想过,他会如此了解她的一切。她获得过的那些微不足道的荣誉,她私下里的爱好和尝试,他仿佛都了如指掌。就连她吃着什么药,什么时候确诊的抑郁焦虑,他都清清楚楚。
这种被默默关注、被深刻了解的感觉,让她的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水中,酸涩又胀痛。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被理解、被珍视的巨大冲击。长久以来,她习惯了独自承受病痛和周围或同情或异样的目光,习惯了把自己定位成一个需要被照顾的“麻烦”。唯有他,沈南洲,在此刻如此坚定地告诉她,她本身的存在,就值得被爱,被尊重。
看着她眼中滚落的泪珠,沈南洲的眼神更加柔软。他松开捧着她脸的手,转而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脑勺,像一个温柔的安抚。
“许知意,”他叫她的全名,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相信我,好吗?”
他的眼神像最深沉的夜空,里面闪烁着令人安心的星辰。那里面有关切,有承诺,还有一种她不敢深究的、深沉的情感。
或许是这份坚定与毫无保留的信任,像一道光,瞬间驱散了她心底盘踞多年的阴霾,注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安宁。
她望着他,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却用力地、清晰地回答:
“好。”
秋天的天空高远而湛蓝,阳光灿烂,空气里带着植物枯萎前最后的清香。微风拂过,道路两旁的银杏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演奏一曲轻柔的乐章。
沈南洲重新牵起她的手,这一次,许知意没有挣脱。她的手在他宽大的掌心里,微微颤抖着,却也不再那么冰凉。
他们并肩,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子。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仿佛预示着从此密不可分的未来。
车门关上的轻微声响,将许知意从纷乱的思绪中短暂拉回。车内空间密闭,属于沈南洲的气息更加清晰。她坐在副驾驶座上,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心跳依旧快得不成样子。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不真实。她甚至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清晰的痛感提醒她,这不是梦。
沈南洲熟练地启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他侧头看了她一眼,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
“紧张?”他低声问,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许知意像是被抓住了错处的小孩子,猛地收回手,脸颊微热,小声否认:“没、没有。”
沈南洲没有戳穿她,只是温和地说:“我们先回一趟你家,你需要拿户口本和身份证。”
“……嗯。”许知意这才想起领证需要的材料。她之前完全被“领证”这个信息冲击得忘了细节。
车子驶向她熟悉的方向。她看着窗外,忽然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我爸爸和哥哥……他们知道吗?”
“知道。”沈南洲的回答言简意赅,“我已经和他们谈过了。”
许知意微微一愣。他已经和爸爸、哥哥谈过了?他们……都同意了吗?爸爸不是一直对她学医的想法持反对意见,认为她应该选择更“轻松”的道路吗?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同意她结婚?而且对象还是沈南洲?
无数个疑问在脑海中盘旋,但她看着沈南洲专注开车的侧脸,终究没有再问出口。或许,有些答案,需要她自己慢慢去寻找。
车子缓缓驶入许家所在的别墅区。家门口的花坛里,各色秋菊开得正艳,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沈南洲停好车,绕过来为她打开车门。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绅士风度。
两人刚走进客厅,继母周晚就闻声迎了出来。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但在看到许知意微微红肿的眼睛时,立刻染上了担忧。
“小知,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周晚的声音充满了关切。她嫁给许茂林多年,虽然许知意并非她亲生,但她一直尽力扮演着一个温和尽责的继母角色。
许知意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弱弱地回答:“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想去换件衣服。”她不想多做解释,此刻的心情复杂得让她无力应对任何盘问。
“好的,有什么事记得叫阿姨。”周晚体贴地没有多问,目光转向一旁的沈南洲,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南洲,你就是知意的未婚夫吧?果然一表人才。”她早就从丈夫那里知道沈南洲的存在,也知道两家的婚约,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提上日程。
沈南洲虽然并不认识周晚,但立刻意识到她是许知意的继母,便客气地点头回应:“是的,阿姨好。”
许知意匆匆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脏依旧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因为刚才哭过而微微泛红,但眼底深处,却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光芒在隐隐闪动。
沈南洲……真的要和她结婚吗?
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甩开那些纷杂的念头。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她打开衣柜,挑选了一件看起来稍微正式一点的连衣裙,又坐在梳妆台前,化了一个淡妆,试图掩盖脸上的憔悴和泪痕。
当她拿着证件和户口本下楼时,发现沈南洲和周晚正坐在客厅里,气氛似乎还算融洽。周晚脸上带着笑,正和沈南洲说着什么。
看到许知意下来,周晚站起身,笑着叮嘱:“快去吧,别耽误了时间。”她又看向沈南洲,“南洲,路上小心,照顾好小知。”
“阿姨放心。”沈南洲站起身,走到许知意身边,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包。
向周晚道别后,两人再次坐进车里。这一次,目的地明确——民政局。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许知意紧紧握着手中的证件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街景,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车窗之外,车内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和引擎的低鸣。
她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
沈南洲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空出一只手,从车载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到她面前。
“喝点水。”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许知意愣了一下,接过水瓶,小口地喝了一点。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那份莫名的焦渴。
“谢谢。”她轻声说。
沈南洲没有回应,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但他的这个小举动,却像一颗投入湖心的小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他……其实很细心。
民政局并不远。很快,车子就在停车场停稳。
许知意看着那栋庄严肃穆的建筑,心脏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就是这里了。一旦走进去,她和沈南洲的关系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到了。”沈南洲解开安全带,侧头看她,目光沉静,“准备好了吗?”
他的眼神像有一种魔力,让她慌乱的心绪稍稍平复。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嗯。”
两人并肩走进民政局。阳光透过大厅明亮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大片大片的金色光斑,为这个注定不平凡的日子增添了一份别样的温暖。他们的步伐一致,轻快而坚定,仿佛每一步都在走向一个全新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民政局的大厅里弥漫着一种庄重而温馨的氛围,空气中似乎都漂浮着幸福的味道。大厅里摆放着一些绿植,几盆盛开的鲜花为这里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他们排在队伍里,周围是一对对同样等待领证的情侣,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甜蜜和期待的笑容。
许知意微微有些紧张,手指不自觉地轻轻颤抖。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在微微出汗。
沈南洲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而颤抖的手。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完全将她的手包裹住。那坚定的触感和温热的体温,像一道安稳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许知意的心猛地一颤,抬头看向他。
他的眼神温柔而坚定,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别怕,有我在。
只是一眼,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心中的紧张感竟真的奇迹般地渐渐消散。她知道,只要有沈南洲在身边,无论面对什么,她都不会害怕。
她微微回握住他的手,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沈南洲感受到她细微的回应,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握着她的手,也更紧了一些。
终于轮到他们了。工作人员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开始办理手续。许知意和沈南洲依次填写表格,每填写一笔,都像是在为他们的未来添上一块坚实的砖瓦。工作人员一边核对信息,一边微笑着询问一些细节,整个过程充满了神圣的仪式感。
“你们是自愿结婚的吗?”工作人员的声音温和而严肃,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
“是。”沈南洲毫不犹豫地回答,声音清晰而坚定。他的眼神紧紧地盯着许知意,仿佛在向她确认,也像是在向她承诺。
许知意的心跳漏了一拍。在他的注视下,她也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虽小,却无比清晰和坚定:
“是。”
当工作人员把两本红色的结婚证递到他们手中时,许知意的心跳不禁再次加速。她接过那本小小的、却重若千钧的证书,双手微微颤抖,仿佛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照片里,她和沈南洲并肩坐着,她微微靠向他那边,脸上带着一丝羞涩而幸福的微笑,而沈南洲的唇角也难得地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眼神温和。红色的背景将他们映衬得格外登对。
他们……真的结婚了。
从此刻起,她和身边这个男人,是法律承认的、合法的夫妻。
沈南洲侧过头,看着她怔忪的模样,眼中满是温柔和宠溺。他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依旧微凉的手指。
“恭喜你们,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合法的夫妻了。”工作人员微笑着送上祝福。
“谢谢。”许知意和沈南洲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声音里都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秋日的微凉。许知意紧紧握住手中那本崭新的结婚证,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她抬起头,看向身旁的沈南洲。阳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间跳跃,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
“南洲。”她轻声唤他。
“嗯?”他低头看她,目光柔和。
许知意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想回学校拿几本书。”她不想因为领证而打乱原本的学习计划,高三的课程,一刻也不能松懈。
沈南洲似乎有些意外,但随即了然。这就是许知意,无论身处何种境遇,都不会忘记自己的目标和责任。
他温柔地点点头:“好,那我先陪你去学校,再送你回外婆家。”他知道她平时和外婆住在一起,许家别墅离学校稍远。
“嗯。”许知意点点头,表示同意。
坐回车上,许知意忍不住又拿出那本结婚证,反复地看着。照片里他们的笑容,幸福得仿佛要溢出来。她轻轻点开手机,登录朋友圈,配上了那两张结婚证封面的照片,配文简洁而带着她特有的俏皮:
「插播一条领证资讯。」
没有过多的渲染,没有长篇的感慨,只是平静地告知一个事实。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平静之下,翻涌着怎样惊心动魄的波澜。
这条朋友圈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所有看到的人,包括亲朋好友,都是通过这条朋友圈才知道两人结婚的事。惊讶、祝福、调侃……各种评论和点赞瞬间涌来。
沈南洲的手机也开始震动不停,他看了一眼,大多是家里人和朋友发来的询问和祝福。他简单地回复了几句,便启动了车子。
“我们先去学校。”他说。
车子向着蓝桉附中的方向驶去。许知意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中依旧紧紧握着那本结婚证。
这一刻,她的人生,已经彻底改变。前路是未知的,或许依旧布满荆棘,但身边有了这个人,她忽然觉得,有了无尽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