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诡异的尴尬在工作室蔓延,应晚凝将耳边头发别至耳后,公式化向内抬手:“贺总,还谈吗?”
贺白笙咽一口口水,将所有复杂情绪咽下去,低头又抬头,朝她手的方向迈步。
“阿潭,给贺总倒水。”
应晚凝工作室不大,没有独立会议室,一张长桌,几张办公椅,方便快捷。
贺白笙轻车熟路坐下,放下文件夹,哑声开口:“万宁早有计划进军影视业,影视部门刚刚成立,打算扶持现有的影视项目参投,这是计划书。”
手上的u盘也递给阿潭,阿潭打开,投上大屏幕。
“那为什么是我?”应晚凝翻开文件,大致查看。
“万宁从不做亏本生意,来之前,影视部已经全面评估了市面上的所有公司和启动项目,应导的经纪公司午时风和近几年的成绩非常漂亮,而午时风和旗下的所有项目中,应导过往的成绩更是耀眼,最近的多座奖杯也很能说明,应导绝对是最优选。”
他答得公事公办,缩在沙发上的苏轻撇撇嘴:“真是谈项目啊……”
应晚凝合上计划书,无可挑剔的细节和理由,大屏幕刚好走完所有页面,比计划书更详尽,除了《寂静之火》投资可行性分析之外,还附上了不少更新的极地资料。
手指在文件夹光滑的面板上滑动一会儿后,抬眼看着他,片刻后开口:“没有私心?”
贺白笙肯定点头:“应导可以质疑别的,但我不会拿事业开玩笑。”
应晚凝不动声色舒一口气:“没别的理由了?”
“有。”贺白笙迎上她的目光,坦然道:“应导如今是顶流体质,自带巨大关注度。万宁做生意,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热度和商机。”
应晚凝点点头,肩颈放松些许,对着文件其中一页道:“我对游戏项目不了解。”
贺白笙推推眼镜:“这个游戏项目只有宣传片部分的制作,到时候所有的资料都会备齐,上次那部古装电影的渲染很好,就按照那个来。还有即将上市这款游戏,影视化进程也在准备。”
他看中的,不仅仅是投资合作。
“原本的团队还在赶项目,如果赶时间的话,可能贺总得另谋他处。”
“时间不急,我追求的,就是高质量的效果,距离游戏正式上市还有很长时间。”
应晚凝盯着大屏幕看了会儿,合上文件夹,她指尖在文件夹坚硬的边角上停顿了片刻,随后,才轻飘飘吐出两个字。
“可以。”
贺白笙握紧水杯的手松了些许,她的声音再次传来。
“不过,我的项目,我要全权负责。”她微仰下巴,神情严肃,食指无名指随意夹着一支笔,鼻尖轻点着桌面,“也就是说,我要绝对话语权。”
贺白笙透过镜片,微微眯起眼,只看到她嘴唇一张一合,整个人散发着不容置疑的、自信的光芒。
“午时风和会对万宁的投资作出盈利保证!而且我已经被国际青年影像计划主办方邀请了,如果谈成的话,视野更广,平台更高,利润,更可观!”
贺白笙只听到最后这番话,办公室里静得只能听到空调的低声运行,他放在桌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捻了一下。
他收敛微扬的嘴角,靠到椅背上,双手一摊:“可以。”
可以?这就可以了?
应晚凝怔愣一秒,笔差点从指尖掉出来。
她眨眨眼,继续道:“如果我在项目推进上有任何问题,万宁要帮我解决,包括但不限于名声使用。”
“名声使用?”
“就是……”应晚凝下意识用笔尾轻点下唇,眼神向一旁飘去,只一瞬,又转回来,理直气壮望定他:“如果万宁投资,项目挂上了万宁的名,我就是万宁的合作导演!出门在外,我偶尔……借用一下贵公司的名头撑撑场面,很合理吧?”
角落里的苏轻猛地被水呛到,发出一阵压抑的闷咳,她死死捏住水杯,用一种混合着震惊、了然和“你终于装不下去了”的复杂眼神,在应晚凝和贺白笙之间来回扫视。
万宁已经做到了行业龙头,手伸进了各大产业,家大业大,有这个招牌在,在外行走自然方便得多。
贺白笙低下头,镜片反射的光遮住他眼底骤然涌起的情绪,嘴角无法控制地扬起来,仿佛透过五年时光,又看到了那个理不直气也壮,会给他下套、鲜活灵动的姑娘。
“可以。”
他声音里的沙哑,比刚才更重了几分。
这话落入苏轻耳中,她一边擦着溅湿的被子,一边翻着白眼,小声嘀咕:“真能装啊……”
应晚凝收好文件:“那初步谈判算是结束了,我这边没有意见,今天会反馈给公司,午时风和高层没有意见的话,择日就可以到公司签约。”
贺白笙嘴角的笑意来不及收敛,只听应晚凝又说。
“商业行为之外,我们还是不见了。”她重新正襟危坐,方才那一瞬的古灵精怪如同幻觉,被她亲手打碎,“你觉得呢,贺总?”
贺白笙抬头,光线在镜片上淬成一片冷白的冰,眼神被彻底隔绝在后。他喉咙艰难地滚动一下,感觉嘴角的肌肉似被无形的线提起,扯出近乎痉挛的弧度,才从齿间麻木挤出两个字。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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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夫人的回复很快,她不介意应晚凝是否赴约,应晚凝自己约她也一样,她想看看,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能掀出什么风浪,无非借着贺白笙的光行走,总归是会被抛弃的。
送走贺白笙,应晚凝脸上的公示化笑容瞬间褪去。她拽起沙发上的苏轻,对着耳机那边的阿潭果断道:“就定那家,临街包间,窗户全开。”
“去哪啊?”苏轻迎着她的动作披上外套,又裹上披肩,“我经纪人虽然不在,但我也是有身份的哦!”
“放心!”应晚凝把她头发从披肩里拉出来,笑道:“见陈夫人,你该怎样就怎样。”
“哪个陈夫人……”
说话间,陆茗正好进门:“车在门外呢,可以走了。”
一路上,应晚凝三言两语描述了一下陈夫人的身份,隐去了饭局的惊心动魄。
苏轻听得云里雾里,眉间挤出一道痕:“这女人,不仅搞了你的投资,又想威慑你是吧!”
“听着是这意思。”
苏轻略长的美甲用了力,差点没把披肩抓破:“等着!姐今天就给你出了这口气!”
应晚凝抓下她的手,笑道:“只要你能进得了餐馆就是给我面子了。”
到了地方苏轻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餐馆在一个居民小区内部,开车进去七拐八拐才找到位置停下,苏轻裹着披肩下车,抬眼的瞬间,一块荧光灯牌立在门口侧边,大红色字体非常吸睛:
香香菜馆。
侧面的窗户还能看到炒菜的烟火气正往外冒,窗檐上敷着一层厚厚的油腻子。
苏轻不敢相信,表情仿佛遭受了天打雷劈。她修长的手指指了指牌匾,又指了指自己,两道秀眉挤到一起:“这儿?我?女明星!进去吃饭?谈投资?!”
应晚凝笑着拉下她的手,连推带抱把人推进去:“放心吧!味道绝对留得住你!”
包间临街,隔壁不知道哪个方向传来阵阵吵闹,麻将声,吵闹声,儿童哭声,叫骂声尽数混杂,汇聚入耳。
苏轻裹紧披肩,不愿落座:“晚凝,我这牺牲大了……”
应晚凝嘴角含笑,打算给她倒杯茶,茶水未倒,苏轻立刻坐好,收敛神色。
她疑惑抬眼一看,陈夫人已到包间门口,不愿踏步。
应晚凝好整以暇地斟了一杯热茶,氤氲的热气与她从容的神情,同门外嘈杂的市井声形成两个世界。
陈夫人捂着鼻尖,脸色铁青,在门口徘徊片刻,终是迈步踏进,夹着嗓子四处打量:“应导这待客门槛,够高啊。”
两个魁梧的保镖在门口立着,一边一个,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热茶上桌,应晚凝笑道:“这个街边小店是附近居民最爱来的地方,谈事归谈事,也得让您吃好了不是,这里的味道绝对包您满意!”
陈夫人瞟一眼茶,不接,嘴角快要剌出去。
应晚凝不恼,招呼所有人落座,苏轻收敛情绪,坐在应晚凝身边,陆茗阿潭围坐另一边,陈夫人面色更僵,几乎坐不住。
圆桌中间的香沿着烟路上飘,阿潭把窗关上,将附近的嘈杂隔绝些许。
“什么劣质香!”
陈夫人一开口,应晚凝一个眼神,阿潭把香撤下。
菜一道一道送上,菜苏轻尝一口,满意地挑眉,不再发牢骚,冲应晚凝投过去一个满足的眼神。
应晚凝举起茶杯:“陈夫人,敬您,在我被投资方摆了一道的时候,打算伸出援手。”
陈夫人眉心跳了跳,举起茶半天喝不下,实在没忍住,丛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应导和贺总约会的时候也来过这儿?”
并非存心揶揄,她只是想恶心回去。
应晚凝夹菜的动作停顿一下,维持着笑容:“没有。”
没有在这约会过,也没有约会过。
苏轻白了陈夫人一眼,在应晚凝的暗示下,又安静吃菜。
见找到应晚凝痛点,陈夫人痛快不少。随即解开大衣,挂到椅背上,将袖子撸上去,重新拿起筷子。
“最近听说那些投资人不太厚道,放应导鸽子了。”
“是,在商言商,不投就不投吧,陈夫人有眼光就行。”
陈夫人动作一顿,将筷子放下:“应导,老陈都进去配合调查了,应导的项目,贺总肯定不会放任不管的吧。”
应晚凝也放下筷子,给自己倒茶:“今天和万宁科技确实谈了合作事宜。”
闻言,陈夫人眼神一亮,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脸上堆起热切的笑:“我就知道,贺总出手,果然不一样。”
随即把面前的茶一饮而尽,空杯子放回原处。又拎起茶壶,给应晚凝斟茶后,又给自己倒一杯。
她举起茶杯笑道:“我就知道!老陈的事儿是他对不起应小姐,应小姐年轻漂亮,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见识。只是,陈氏的合作,能不能请应小姐在贺总面前说几句话啊……”
那句年轻漂亮像是从楼下窗檐刮下来的油腻子。
应晚凝看着面前的茶杯,眉头微皱:“陈夫人,我不懂您的意思。”
见她不接茬,陈夫人放下茶杯,面上开始不悦:“应小姐,贺总这个人手腕硬,决策狠,不关他的事不参与,他想管的事逃不出他手心。上次看见老陈误会了,老陈立刻就被带走了!你说和你没关系,说不过去吧。”
原来在所有人眼中,她的一切风浪,都只因与他沾边。
应晚凝紧紧抠着自己的手指,抬头直视她:“陈夫人,投资商撤资的事过去了,但是,我以为你是来谈投资的。”
陈夫人开始明白了上次在宣洋府的满地狼藉是怎么回事,她面色发白,捏紧了茶杯,按下去掀桌子的冲动。压着怒火:“应导!我说了,项目我可以投!”
“我和贺总清清白白,什么关系也没有,没有立场替陈夫人递话!”
陈夫人阴恻恻地:“应导,国内的盘子就这么大,路走窄了,将来可别后悔。”
应晚凝不为所动,甚至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语气平静无波:“陈夫人,您费心了。不过,我的下一站是‘国际青年影像计划’。您尽可以守着国内的蛋糕,我的目标,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而笃定:“这顿饭,就当交个朋友吧。”
“啪”一声,陈夫人筷子刚拍下,苏轻那边就传来杯子碎裂的声音,她翻个白眼:“什么茶杯啊,装就算了,还一碰就碎!”
陈夫人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她猛地站起身,椅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尖叫。她死死盯了应晚凝几秒,那眼神冰冷黏腻如毒蛇信子,仿佛要将她生吞。
见她不做声,陈淑杰最终什么也没说,猛地抓起大衣,转身就走。仓促间,她昂贵的高跟鞋鞋跟卡在了老旧地板的缝隙里,险些绊倒。
鞋拔出来后,她侧过半张脸,阴恻恻留下一句:“应导,我们……后会有期。”
两个保镖紧随其后,脚步声沉重地消失在楼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