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芸不觉感到有几分恍惚。
站着活么?好久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了。
若是可以的话,谁不想堂堂正正地站起来?但跪着又何止是委曲求全,而是的确身不由己——在这冷漠麻木的天地间,若没能变得足够强大,挺直脊梁的结局只会是粉身碎骨。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做不到。
祝会泽看着辛芸,微微一笑:“我知道现在可能很难,但我只是希望你能记住,当你站起来时,你身后一直会有人默默地支持你。”
那么轻的一句话,却在辛芸心中激起阵阵涟漪。
窗外,黄昏暖阳晃悠悠地照了进来。
窗外云淡风轻、鸟语虫鸣。冬月的枝头轻轻摇晃着,在泠冽中挣扎。
它希冀着不远的春天,破土重生。
“吱嘎”一声打破了眼下的静谧祥和。
这声音是从升学办里面传来的。
两人顿时齐刷刷回头看去,只见周成蹊从她办公室的门缝中探出半个头。
她头顶还挂着眼罩,睡眼惺忪,像是刚醒:“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我都睡了一觉了,你们怎么还不过来背单词?”
俩人面面相觑。
祝会泽尴尬地移开目光,两手揣着兜快步走进了办公室里。
辛芸跟在后面,只是微微露出哑然的神色,但没有多余的反应。
一进门便是扑面而来的冷空气。
周成蹊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分拣着三份单词表。
没过一会,祝明恩也进来了。
她似乎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于是顺其自然地站到了两人中间那个大得明显的空隙中去。
“上次背的都不错,课下有好好复习吗?”
三个人刚出生的小鸡仔一般不敢说话,沉默着点了点头。
“都别妄想偷懒——记住了,接连不断地复习才能巩固你们的记忆。就算后面不用,考前这段时间也把这些单词给我刻在脑子里。”
接着,她从位置上站起来,将方才分拣好的三份单词表依次送到了三人手中:“新的。依旧是三百个词。今天我不下班,就在升学办里等你们背完。书架上的参考书随取随用——有词典、词根词缀教科书、还有一些心理学的东西。别弄脏就行。”
没等三人反应过来,周成蹊就悠哉悠哉地戴上了眼罩和耳机,把座椅靠背一板平,变成一个飞机客舱模样的靠床,睡死了过去。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准主意。
祝明恩喃喃道:“老师这样真的能睡着吗……”
“这你就别管了。”周成蹊死气沉沉道。
此情此景,犹如入殓师即将对着解剖台上的尸体下刀子,却发现那人不但活着,还开口说话一样。
祝会泽咽了咽唾沫,似乎下意识想凑到辛芸旁边说些什么,却最终闪躲到了祝明恩旁边:“还是去大厅里背吧。”而后,他又有些不自在地回头看向辛芸:“你觉得呢?”
“我没意见。”辛芸一如往常地木然道。
升学办大厅摆着一圈沙发,还有几排高脚桌椅用于平时的咨询和会议。
几人围着茶几坐下。
祝会泽斜倚在最左边的单人沙发上,眼神不时瞥向辛芸。
辛芸坐在他对面的另一张单人沙发上,翘着腿若无其事。
今天的补习就这样在沉默中开始。三个人还是先各自绞尽脑汁背单词,然后再快刀斩乱麻地交换一番进度。不知不觉间,却也默契起来。
后面的几天,周成蹊一步步将强度提高。
“仔细阅读这首诗,限时一分钟。”言罢,她开始计时。
计时器声音滴答,响起之时,辛芸的目光还停留在倒数第二段。她不禁为此捏了一把汗。
越怕什么,越是来什么。周成蹊目光环视了一圈,最终不偏不倚落在辛芸身上:“你来回答第一个问题,这首诗表达了什么样的核心思想?”
辛芸沉默片刻:“我没有读完。”
“没有读完也得答。到了考试中,每份阅读材料的时间只有这么长,没人会给你额外的机会。”
辛芸于是硬着头皮组织了一番话,将自己目前得推断告知周成蹊。
“你的推测只在第一层。如果结合当时的历史时期来看,布莱克的这首诗歌可就不仅仅是宗教朝圣这么简单了。你来回答一下这首诗的创作背景。”言罢,她转向祝明恩问道。
祝明恩若有所思,盯着卷子又看了一会,抬头问道:“下面只有一个年份数字,没有提供更多信息了,要怎么判断历史背景?”
周成蹊摇了摇头,拿起水笔在白板上洋洋洒洒写下了几串数字和词条。
“SAT考试有许多非当代的文学作品。这些作品的内容、思想、创作手法都多少受到当时历史背景的影响。如果不了解,答题时很可能找错方向……”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几人除了背单词、纠正语法、练习阅读速度外,还额外接受了高强度的欧美历史与文学发展史训练。
当时几天,辛芸感觉自己做梦都在背十四行诗。
终于,在检验成果的英文专项训练模考中,三人均取得了700以上的成绩。
虽然在周成蹊口中,祝会泽730、祝明恩750、辛芸760的分数“差强人意”。但结合当时的数据来看,三人分数均已高于大多数考生的水准了。
周成蹊也没多刁难,唠叨两句就放过了他们,顺便宣布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明天正式开始数学专项冲刺。
SAT数学难度不高,更强调对基础知识的考察。周成蹊显然也是被前段时间高强度备课弄得有些疲惫了,于是神秘兮兮地留下一句“给你们找到了一个更合适的辅导老师”便回办公室睡觉了。
“你说,周老师这会是什么意思?”祝明恩问辛芸道。
辛芸摇摇头:“没人能猜透她的计划。她叫我们等,就再看看好了。”
几人惴惴不安,升学办的门被“吱嘎”一声推开了。
辛芸刚一回头,祝明恩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祝明恩愕然地望向迎面走来的陈嘉彦。
陈嘉彦提着电脑包,另一只手拎着水杯,笑容温雅:“受周老师邀请,我来负责这几天的数学补习。”
“你这几天不是在收尾竞赛的项目吗?时间上应该很紧张才对。”祝明恩道。
“项目的大部分我已经搞定了,剩下的收尾部分这几天熬几个夜应该也可以做完。主要是……”
陈嘉彦望向周成蹊办公室的方向:“周老师说得对。有些事情,本来就是两个人的。我们既然期望着一个有彼此的未来,就应该真正为对方付出些什么,而不是怨天尤人。”
“在有限的时间里,可以做出改变,挑战无限的可能。”陈嘉彦道:“至少在未来,我们都不应该留下遗憾。”
祝明恩微微一笑:“好,那就拜托你了,陈老师。”
陈嘉彦脸有些红,低着头摸了摸脖子。
辛芸抬头看了眼旁边的祝会泽。
祝会泽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表情一言难尽。过了一会,还是决定不去看面前这对如胶似漆的鸳鸯。
陈嘉彦收拾了一下讲课的地方,就开始了第一章的教学内容。到底是SAT数学满分、准哈佛理工科的水准,三下五除二就能解决一众数学问题。
这人说话比较接地气。通篇用简单易懂的语言讲解知识点,而不是令人两眼一黑的深奥学术黑话。
他和祝明恩也不愧是高三“模范情侣”——别看两人称呼腻歪,解题时却丝毫没有任何甜言蜜语、你侬我侬的矫情。公事公办,俨然是成年人该有的自律。
补习效率极高。没过三四天,内容已经解决得七七八八了。
随着全真模考的结束,三人各自得到了自己目前的预估分数——全部超过1500,甚至高于弘深高中部平均分数线一大截。
当天晚上,周成蹊把四人叫到了升学办公室,点了一桌外卖庆贺。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祝会泽有些坐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