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国际学校逆袭成神》 第1章 阵雨雷鸣 弘深国际部教学楼,楼梯间。 辛芸鬼鬼祟祟地摸到门边,四下张望。到上课铃完全散去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搭上门把手,一只手抱紧胸前的笔记本电脑,贴着挪进门缝里。 这里空无一人,她只听得见自己难以压抑的心跳声。 辛芸打开笔记本电脑。前些日子楼梯间漏雨,窗户被封死维修。漆黑的空间里,屏幕冷白色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她几乎屏住呼吸到快要岔气,手指滑过触摸板和键盘,终于停在一个全是英文的界面。 指针滴答,辛芸手上再没动作。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分屏上的数码时钟,精确到以秒为单位。每一微米的时间流逝,都好像一只蚂蚁穿过她的心脏。 申请季之于国际学生,就像是高考之于普高、分娩之于孕妇、秋招之于大学生——从八月暑假到次年五月,是一段漫长而跌宕起伏的痛。 这十个月内,一切都战战兢兢。因为国际部学生都有个心照不宣的事实——宫斗剧里母凭子贵,留学圈里学生凭录取结果贵。 这句话听上去滑稽,却大为精辟:每年申请季,大家见证了多少曾经的天之骄子爆冷,在唏嘘声中无人问津?又有多少平日里普普通通的人,因为拿下名校offer被众星捧月?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放在古代是形容战场,放到现代便是国际教育圈的真实写照。 一封录取通知书,能带来无穷的物质财富和欣赏崇拜。只要一句“恭喜你成功被我校录取”和满屏的赛□□带,就能开启人生的新篇章:曾经讨厌你的人会来讨好你,对你冷漠的人会主动巴结你。你会站在成百上千人的面前谈笑风生,被欣赏崇拜的目光包围,享受众星捧月的快感。 但道理反之亦然——想到这里,辛芸猛地合上电脑,又怯生生地看了一圈。 上下左右,恨不得连空调管都要扒开掀个底儿掉。确认这里空无一人后,才安心地重新打开网页。 是的。金榜题名能被人所爱,落榜就能被人嫌。放榜这天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申请页面上的一动一静都会掀起风浪。所以越是这种时候,越得避开人群悄悄地做才好。 哪怕——不知怎的,辛芸的心脏忽然被那恐怖的念头绞了一下。一身冷汗直下:“哪怕被拒......也要让这消息传得慢一点。”让自己的失望与沮丧,以及人们的白眼和讥笑来得晚一些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祈祷。秒针滴答,辛芸已彻底放空思绪。她从今往后的人生,就看这一刻了。 “3,2,1——” 辛芸指尖轻颤,点开了那承载着所有的【decision】。 空气悬滞,一片寂静。在震耳欲聋的沉默过后,直到一片浮灰落地,辛芸才怔怔反应过来。 一段英文不痛不痒地出现在屏幕中间。辛芸眨了眨眼,呆若木鸡。她飞快把电脑合上,然后又重新打开,刷新了网页。 还是那句话。一样的开头。 她不死心地一次次刷新着页面,退出重进。 还是一样的话。没有彩带飘飘,只有冷冰冰的句子,像刀一样猝不及防扎进心口——她这才感到鼻子一酸。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不用想,这个节点打来,肯定是要问申请结果的。 辛芸叹气。 摸进口袋,自己都没察觉到手已经抖得厉害。拿出贴着透明胶的手机,屏幕忽明忽暗,页面写着是妈妈打来的。这两个字宛如一把盐,洒在她鲜血还未流干的伤口上。 “喂,妈妈?”辛芸努力憋住了哭声,接通了电话:“怎么了?”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而后,一个有些疲惫的女声开口问道:“小芸呐,你怎么样,在学校还好吧?”——熟悉的开场白。 “我还好。”空气中一阵沉默。一朵乌云不知不觉间悬在楼梯间上方。 良久,电话那头传来声音:“今天放榜是吗?”一句话,捅破了这层本就岌岌可危的窗户纸。 “是。”辛芸顿了一下,而后道:“被拒了。”事到如今,她也没力气伤感了。脑子里空落落,只剩一片虚无。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过了一会,只听得一声微弱的深呼吸:“没事的。进不进,你都是妈妈的孩子,妈妈不会因为这个就对你生气或者失望的。失败是常有的事,大不了——”妈妈顿了一下,而后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道:“大不了继续申,不是还有常规轮吗?” “嗯。”辛芸没有直接回答。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她开口问道:“外婆还好吗?”电话那头没了声音。这沉默如一根纤细得看不见的银针,径直刺穿辛芸的太阳穴。 致命到令人窒息的死寂,却已经是暴风雨来临前最温柔的前奏。 “你最近正是忙的时候,家里的事就不要操心了。好好准备申请,就是对外婆最好的关心。” 就在辛芸恍惚之际,只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患者家属在吗?患者情况恶化,可能需要再进行一台手术。您在本院预留的住院费已经不足——” 辛芸慌了神,刚要说些什么,却被电话那头的嘈杂打断了。一片混乱的说话声中,只依稀听见母亲匆忙告别:“小芸啊,我这里还有点事,就先不聊了。这是大人的事情,你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 “一切都会好的”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慌忙挂断了。随着屏幕变黑,辛芸只觉得鼻子一酸。早已经麻木的眼眶像是受了某种刺激,热泪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 她强忍着泪水,将下半张脸埋到校服里,咬着牙不发出半点声音。 突然间,楼梯间里回荡起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不觉变得越来越大,编织成一张逃不出的网。令人烦闷的冷从大脑蔓延开来,顺着脊柱攀爬到全身的血液里——什么都感觉不到。 辛芸闭上眼前最后看到的,是一个披散着长长卷发的年轻女人。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一睁开眼,那阴暗的楼梯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随着熟悉的下课铃声响起,辛芸一阵颤栗,恍地从昏迷中惊醒。 定睛一看,是间空无一人,光线昏暗的办公室——身边的一台落地灯幽幽地亮着,烧红的夕阳从百叶窗里透进,在地上铺洒开来。她坐在一个柔软的沙发上。 “辛芸,英文名Avery。国际部高三一班学生,均分3.8,AP5门5,无SAT。” 辛芸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女人正靠在她身后的桌子上。 她回头的一瞬间,那女人也将目光投了过来。两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对视上了。辛芸这才注意到,那女人乌黑色大波浪长发下,有着一双艳丽中带着几分清冷的丹凤眼——这么精致,看上去不像是在学校这种苦修之地上班的人。 “别这么惊讶。这都是学校系统里公开的信息。”那女人自顾自地问道:“你早申被拒了?” “你怎么知道?”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电梯坏了,我爬楼梯,就见着你直接昏倒在楼梯间里了。那么黑的地方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可把我吓得不轻。” 辛芸忽然直起身子,一脸戒备。就在她嘴唇翕张要开口时——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大概率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这件事。那会学生都在上课,老师都去开会了。我是开到一半被叫回去取文件,才碰上你的。”她接着道:“说回来呢,我还在爬下面一层楼梯的时候就听见你在那呜呜咽咽,等再一上楼,你就没动静了。走近一看,你脸上的眼泪还没干。眼眶鼻子都红得跟过敏了似的,怀里还死死抱着一个笔记本电脑。” 辛芸愣了半晌,才想起来:“为什么没叫醒我,我最后一节还有课——” “试过了,叫不醒啊。我只好把你背到了办公室的沙发上,给你在教务系统上请了病假,再赶紧拿了文件跑回去开会。”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还好升学办离楼梯口近。” “这是升学办?”辛芸回头环顾了一圈,一头雾水。 “重新装修了,看不出来很正常。” “那你是——” “周成蹊。叫我周老师还是直呼大名,你随意。反正我和你们也就差五六岁,不用那么客气。” 辛芸一惊,喃喃道:“原来是周老师。” 周成蹊狐疑地看着她:“怎么了?” “没有。只是忽然想起来之前听说过您。”辛芸道,声音越来越小。 早在开学初,她就听说新来的升学指导是个奇人:才刚本科毕业,也不知怎么就进了弘深国际部——要知道,弘深是市内数一数二的顶级学校,招人非常谨慎。尤其是国际部高中,老师硕博学历是标配,十几年教学经验的更是大有人在。 但这位老师偏偏神奇的很——根据国际部其他人的说法,虽然其学历背景和工作经验都差强人意,但对留学申请很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不少人都在经过她点拨后申请材料实现了质的改变,有的甚至直接顺利上岸梦校。她早申阶段一共带了三个学生,三个都被顶尖常春藤高校无条件录取。 要知道,这些学校每年在大陆地区录取的人,可能都不到两位数。 除此之外,周成蹊在弘深国际更出名的则是她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性格。态度差是最基本的,甚至有时候直接无视学校的各种规则,为人嚣张跋扈。所以很多人哪怕知道她能力出众,也还是会敬而远之。 周成蹊两手揣着兜,悠哉悠哉地从桌子上起来,笑道:“不用这么紧张兮兮的。外面那些人怎么说,我都知道。我不关心你怎么看这件事,倒是比较关心——”她忽然凑近,低声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辛芸皱眉,没懂周成蹊是什么意思。 周成蹊也是坦坦荡荡,毫无保留地开门见山:“我开完会后,有点好奇你这小可怜是怎么一回事,就留在会议室问了一些老师。据我所知,你是弘深国际部这届唯二的全额助学金之一。”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在辛芸身上游走,不急不慢道:“弘深国际鲜少给助学金,就算有也是按照比例——学校会有一个完整的评估流程,只负担家庭支付不起的那一部分,剩下部分由学生家庭自行负责。全额助学金就意味着你们家的财务状况很堪忧。而且——”她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条,两指夹着,递到辛芸面前。 辛芸眉头一皱:“你翻我东西?” 周成蹊叹气:“你这孩子怎么把别人往坏处想?我发现你的时候,这东西在你旁边的地上。” 辛芸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口袋里找手机的时候,好像确实把什么东西一起带了出来。纸条薄薄一片,或许就是那时被风一吹,掉在了地上。 见辛芸没继续反驳,周成蹊继续道:“医院的发票,上面金额不小。看患者信息,是你家人?” 辛芸默认。 “家庭拮据到这种程度,又有亲人生着病......你到底为什么要出国留学?尤其还是想要申请美国——你知不知道,一个美本留学生,从小学到高中投资成本普遍几百万、甚至几千万,都不一定能进入顶级名校?况且就算申上了,后面的学费和生活成本更是天价。”周成蹊话里行间,尽是不可置信。 “我知道。但是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话音落毕,空气中一片沉寂。半晌,一声用意不明的冷笑。 辛芸抬头,周成蹊眼底神色令人琢磨不透:“好,先不管是什么原因,算你勇气可嘉。”她抱臂靠在一旁,眼底不知多了什么心思,突然沉了下来:“如果你非要一条独木桥走到死,有没有兴趣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这下轮到辛芸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什么来头的年轻女人。 “我保你进梦校——无论你的梦校是哪里。”周成蹊道。 辛芸顿住了。虽然弄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承诺实在太诱人。她被一种莫名的好奇心推动着问道:“条件是?” “条件是,你的申请季交由我全权负责,你必须完全信赖我。” 此话一出,辛芸不知所措:“可目前我的升学指导是李老师。你这样,他那边怎么办?” “李老师明天不会来上班了。后面一个月——一直到你的申请提交结束,他都不会来上班了。” “你把李老师怎么了?”辛芸有点惊恐。 周成蹊冷哼一声:“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是不是网文看多了,脑子里都装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阴谋论?”她叹了口气:“算了,也不怪你。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李老师周末登山出了意外,骨折得挺严重的,现在在医院躺着。没有一个月估计恢复不了。” 辛芸提心吊胆地松了口气。但申请季非同儿戏,今天发生的事信息量又太大,她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墙上的秒针歹毒地加快脚步,不知不觉间奔跑起来。窗外,夕阳已经沉入地平线。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就在她正经历着最残酷的心理博弈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号:“救命啊!” 辛芸思绪中断。 她猛然抬头,居然对上周成蹊冷下来的目光。几乎是一瞬间,两人没有片刻犹豫,先后朝着门外快步走去。 第2章 你是来拉屎的吧 穿过连廊,她们一前一后来到这层的大平台——只见一群学生乌乌泱泱围成一团,窃窃私语什么。有的人神色惊恐,有的人则是凝重非常。 “这是怎么了?”辛芸拉住一名围观的学生问道。那个学生闻声转头,见是辛芸,脸上浮现了几分若隐若现的无语:“这儿人已经够多了,你就别来添堵了行吗。” “同学,能不能跟我们说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周成蹊直截了当问道,语气几分凌厉。 那名学生扫了周成蹊一眼,叹了口气:“您是升学指导。这些治病救人的事情,您又帮不上什么忙。” 周成蹊神色沉了下来:“我是升学指导,更是老师。如果有学生情况危急,我不能坐视不管。这是我的义务。你一定要想清楚,如果因为你的瞒报导致严重后果,我们所有人都得负责。” 那学生一愣,显然是被唬到了,战战兢兢道:“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什么都跟您说。您看到里面那个人了吗,那是我们班的祝明恩。上课的时候她就突然不舒服,开始大口喘气。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就突然倒在地上了。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听说是哮喘。已经叫了救护车,也没人敢动。” “救护车多久能到,和你们说了吗?”周成蹊赶紧问道。 “不是我打的电话。不过,我听说好像要半个小时左右。毕竟正值晚高峰,路况不太乐观。” “半小时......等不了那么久。哮喘应该在发病后四分钟内就尽快采取措施。”周成蹊摇了摇头,神色凝重。 辛芸抬眉——周成蹊似乎对哮喘很了解的样子。 仔细回忆起来,外婆先前跟她说过的也差不多:哮喘要在发病后四分钟内,尽快采取措施。 外婆的话语和治病救人的模样历历在目,辛芸不由得叹了口气——身为医生的外婆无数次妙手回春,最后却落得这样无解的病…… 那学生扶额苦叹:“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就按网上说的去做,已经开窗通风了。” “不够。现在应该立即疏散人群,让空气流通。”就在这时,辛芸喃喃自语道。而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拉住那名学生问道:“祝明恩的书包在哪里?” 那学生神色讶异,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指向身后教室的第二排座位:“那个白色的。” 哮喘患者一般都会随身携带吸入剂。如果身上没有,那就应该在书包里。 那男生话音刚落,辛芸立刻冲进教室,在那白色书包里马不停蹄地翻找,神色越来越焦急。突然间,她的手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 拿起来一看,辛芸的心吊到了嗓子眼:“硝酸甘油......”几乎是在看到字样的瞬间,她赶紧带着那瓶药跑回了周成蹊和那同学旁边。 周成蹊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玻璃瓶,神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哮喘常备药应该是沙丁胺醇之类的吸入剂。硝酸甘油是治疗心绞痛的。” 辛芸有些惊讶——这些她也知道? 但眼下救人重要,也就没多问什么。 那名同学被说的一愣一愣,神色诧异地看着辛芸和周成蹊:“不是,你们还真懂啊?” “一点而已。对了,能不能麻烦你把大家疏散开来?心绞痛需要避免噪音加重患者的心脏消耗。”周成蹊道。 男生点了点头,而后手忙脚乱地开始疏散人群。怎奈何人太多,被围堵了水泄不通。他在那茫然无措地扯着嗓子指挥,却又不敢太大声,以免打扰到昏迷的祝明恩。 辛芸动身加入其中。两人挨个劝说着,外面围观的人也逐渐少了起来。 楼道里只剩下零星几个联系救护车的学生。 忙碌告一段落,辛芸回过头。 只见周成蹊半跪在祝明恩旁边,用手托起她的脑袋,使祝明恩呈半卧位。她的手稳得像是一块石头,悬在空中近乎一动不动。但大概是时间有些长了,周成蹊的手有点冒汗。 辛芸快步跑回教室里,把祝明恩的书包提了过来:“用这个吧。” 周成蹊一愣神。反应过来后,接过书包将其枕在祝明恩身下。而后熟练地整理好祝明恩的姿势,又捋了捋她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眼见祝明恩面色苍白,嘴唇已经发紫。 “老师,你们刚刚找到那个消什么油是治这个的药吗?她一直没醒,要不要给她吃点?”那男生办好了手头的事情,送走了一批有一批人,才终于回到这里。 “不行。硝酸甘油是舌下含服药物。昏迷时服用有窒息风险。”周成蹊面色凝重道。 “那怎么办?现在晚高峰,路上也堵得不行。救护车还得要一会才能到。”男生闻言,有些着急起来。 周成蹊握起祝明恩的手检查,顿时感觉一阵刺骨冰凉。她神色凝重下来:“刚才人群太拥挤了,影响氧气流通。她现在明显呈缺氧,可能需要吸氧机。但学校里不见得有。” “有的。”辛芸垂着眼,望着半躺在地上的祝明恩:“六楼生物教室里有一台,但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需要的话我可以拿过来。” “六楼还有这东西呢?”那男生惊讶地问道。 “我自由活动时偶尔去,碰巧看到过。”话音刚落,她拔腿就跑上了楼。 周成蹊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一言不发。良久,她开口对一旁的男生问道:“你们一个班的?” 男生点点头:“怎么了?” “她平时没事真就老往实验室跑?” 男生叹了口气,摇摇头:“是啊。基本每次吃饭的时候都是前脚刚看到她,后脚就没影了。有几次我和朋友吃完的早,回教学楼就看见她一个人窝在教室门口,一边吃三明治一边写作业。有时候连饭都不吃,在实验室里面写报告——我寻思她AP课和学术竞赛也不多啊,至于这么拼吗?” 确实——周成蹊读过辛芸的背景材料。她的履历算不上优秀,甚至可以说在本国学生中比较普通。 她这么拼命,到底是因为努力也实在学不会、天资平平,还是因为有别的事情要做,时间已经被完全挤占过头了? 沉重但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上一路传来。 抬头,只见辛芸气喘吁吁地扛着机器跑下楼。她后颈垂下来的几缕发丝如同被汤泡了一样,完全浸在汗水里。 二楼到六楼,再回来,只用了短短不到一分半的时间。 周成蹊赶紧扶住辛芸。一瞬间,她感到辛芸晃悠了一下,似乎快要站不稳。 她着急对那男生道:“先把机器接上电源,快。还有——从旁边实验室取点纯净水来。”话音刚落,那男生赶紧照指示去做。 接下来的时间里,周成蹊熟练地启动设备,调整到合适的流量后,就蹲在旁边静守着祝明恩。 慢慢吸入氧气后,祝明恩死灰一般的脸慢慢回到了自然的状态,但却依然昏迷不醒。 不久后,红蓝的车灯从大雾中缓缓明亮起来。警笛声越来越近。救护车来到楼下,几个医生抬着担架上来,将祝明恩带走。 由于祝明恩的家长在外地,沟通之下,周成蹊带着辛芸开车跟到了医院,为祝明恩办理手续。 “我去窗口缴个费,就麻烦你先留在这照看一下她了。一会儿有护士来,你就先听她们的好好配合。”言罢,周成蹊就下楼了。 辛芸静静坐着。不过一会,几个白衣护士过来检查祝明恩的情况。 她们跟辛芸交代了两句,大概意思是情况有所好转。辛芸不放心地读了会心电图,见心率已经平复回正常水平,这才松了口气。 周成蹊还没回来。 她静静在病房里坐着,看着祝明恩轻轻颤动的睫毛。 时间过得很慢,但却往她心口打了一针紧迫感——越是无所事事,她越开始心慌。 墙上时针还动着,辛芸总觉得自己该所点什么好不至于荒废时间。 她想起自己的物理作业,于是起身在书包里找寻。 就在她的手在书包内胆里乱摸索的时候,忽然感觉手心手背十分潮湿难耐。她低头仔细一看,心都凉了半截——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整个书包都被水泡湿了。 她慌忙把水杯掏出来,发现原来是瓶盖的胶圈不知什么时候断了。 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赶紧打开盖子往瓶里面瞄。 不过一会,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透了——一滴水都没了。 辛芸只好拖着那湿漉漉散发恶心潮味的书包,一手提着那坏掉了的水杯,心如死灰——果然古人说的对,“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自从被拒之后,她就接二连三地水逆。 她只得和护士交代好所有事情后,狼狈地拖着行囊跑去卫生间找纸巾。 一出房间,空气中满是消毒水的气味——这气味她再熟悉不过了。第一次跟随外婆去医院时,她被呛得无法呼吸。但随着次数越来越多,似乎已经成为了习惯。久而久之,鼻子都完全失灵了。 洗手间就在旁边。 辛芸拐了进去,从洗手台旁的架子上抽了两张卫生纸,用力擦拭着湿哒哒的书包内胆。 过了好一会,纸都已经湿透掉了,书包里的水分还没有吸干。她下意识伸手往旁边的纸巾架上摸索,却抓了个空。再一转头,原来没纸了。 一个医院居然能到处都没有纸巾??? 辛芸实在没招了。 “真倒霉。”她叹了一声,而后四下张望,忽然想起来厕所隔间里说不定还有卷纸可以用。于是她推开一个隔间的门—— 一阵慌张的马桶冲水声,几乎是在她踏进隔间的那一刻响起。就在那一瞬间,她愣在了原地——她面前站着个人。 因为长得很俊秀,甚至有点雌雄莫辨, 辛芸有那么一瞬间抱着侥幸心理认为那是个打扮中性的女孩子。 下一秒这种念头就烟消云散了。 “你……礼貌吗?” 很明显是男生的声音。 辛芸第一次遇到变态,下意识猛地后退一步,慌慌张张道:“这不是女厕所吗?” 那少年愣了一会,而后提了提裤子,略无语道:“这位朋友,你要不再出去看看呢?” 辛芸一怔,赶紧跑到了外面查看厕所标识,却见那铜板标识上白纸黑字用中英双语写了“无性别厕所”。 辛芸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惊觉大事不妙。于是僵僵折了回去,停在那隔间门前。半晌才硬着头皮憋出一句话:“错怪你了。” “没事。” 但辛芸总觉得哪里不对。思来想去,这才反应过来,质问少年道:“不是——那你就不能把隔间锁上吗?” 少年靠在门边,手指勾着隔间上的锁扣转了两下:“你看,这坏了。我有什么办法?倒是你一声不吭就闯进来了,连门都没敲。” 辛芸哑口无言。 左看右看,总算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做、见那男的堵在隔间门口,不悦嘀咕道:“那要不您上完了就起开?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少年微微侧过头,一脸惊愕:“你要拉屎?好歹等我出去了再拉吧。还是说你有这种特殊的癖好……” 辛芸被这么一激,更是无语:“比喻听不懂啊?你读几年级?没上过语文课?” 那男的微微侧过身,叹了口气:“要我挪开点就好好说嘛,非弄这么粗俗。” 他就靠在一边了,好像也没有要走掉的意思。但辛芸不予置喙,只顾着找卷纸。她一揭开卷纸桶的盖子,便暗骂了一声:“这儿怎么也没有......” “你在找什么?纸巾?” “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的事。”只见那少年优哉游哉地晃到洗手台前,扭开水龙头洗了洗手。而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用力把手擦了擦干净。 他把纸巾甩了两下,撇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而后将那包纸巾封上口子,又重新揣进口袋里:“走了,拜拜。” “等等。”辛芸叫住了他:“你有纸?” “对啊,关你什么事?”那少年故作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辛芸心里的白眼快翻到了天上——她又不瞎,看得出这男的是存心和自己过不去。 但眼下有求于人,只好打掉牙往肚里咽。她深呼吸,放平了语气,和颜悦色地问道:“能借我用一下吗?” “你会还吗?” 辛芸显然没想到此人能无聊到这个程度,硬着头皮配合道:“你家住哪,我下次还给你?” “不用。开个玩笑而已。给。”他从口袋里拿出纸巾,交给辛芸。 辛芸擦着书包和里面的物件,那少年自然而然地靠在墙旁边,观望着她的一举一动。 感觉到一段视线朝自己投来,辛芸有些不自在:“你盯着我做什么?” “你怎么把书包搞成这样的?” “保温杯瓶口那个橡皮圈断了。水就漏出来了。” 那少年直起身走上前去,捡起那个断开的橡皮圈,夹在双指之间打量来去——那是个半透明的黄色橡皮圈,常见于批发市场绑各种一捆一捆的小玩意用,和专门固定盖子的保温杯黑色橡胶圈并不一样:“你这橡皮圈是真找了个橡皮圈绑上面啊? “瓶子自带的坏了。不绑上会漏水。” “不买一个新的杯子吗?质量好点的,比如thermos也就才百来块钱。” 辛芸冷哼一声:“百来块钱,用来做什么不好?够我吃一个月了。” 那少年眯起眼睛:“能上弘深国际的人,不至于节省到这个地步吧。” “弘深国际也有例外啊。现在这世道,变化总比计划来得突然——”辛芸停下手中的动作,余光警觉地定在少年身上:“你怎么知道我是弘深国际的?” 第3章 狭路相逢 自医院回来后,辛芸的生活还是按部就班——学习、吃饭、睡觉。 但与往常不太一样的是,那天的见义勇为开始在弘深学生嘴里口口相传,尤其是低年级的学弟学妹。 这天下午,她被周成蹊的一封邮件叫到升学办。就在她抱着申请资料走进候客厅时,就听见一旁坐在沙发上的几个同学激动地叫住她:“学姐我听说你的事情了,你真的好厉害啊。” 另一个附和道:“见义勇为!” 辛芸无奈:“同学有麻烦,帮忙解决是应该的。” 几人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着,不远处,一声极轻的冷笑却在辛芸耳边炸开。 “大学考不上,会点花架子本事有什么用啊。”转头看去,只见大厅另一边的沙发上坐着几个高三的女生。 方才出言讥讽的,正是年级里出名不好惹的李诗杨Jennifer。 又来了,每次跟个蚊子一样嗡嗡嗡个不停——辛芸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却是辛芸旁边的一个女生打抱不平,立刻站了起来道:“怎么说话呢?搞没搞错,你自己也还没大学上呢。” 李诗杨轻哼一声:“你不懂就别装懂,英本哪来的早申ed?倒是牛津面邀我已经拿到了哦~非要说同是美本的话,人家Jessica不但申了,还进了辛芸被拒的那所top10呢——自己没实力就别跳脚。” 言罢,她仰着头靠近了旁边坐着的女生:“Jessica,藤校的premed准大一。我都没好意思说人家今天是来报备新生奖学金的,怕伤你们自尊。” 顺着话音望去,只见Jessica苏欣雅坐在沙发正中间的位置。 她合上笔记本电脑,对李诗杨笑道:“你别这么讲。人家辛芸家境不好,没有学习天赋也不是她的错。你口气这么冲,传出去该说你霸凌人家了。” 言罢,她抬眼看向辛芸,嘴角上扬:“不要气馁呀。人生这么漫长,申请社区大学再转进好学校也是一条路。美国对贫困生还是有一定优待的。” 这提议还挺有建设性的哈——辛芸内心想道。 “的确是我不对。像Jessica这样身家千万、还拿过国际生物竞赛金牌的,能有几个呢?不过,你也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家这种情况,文书里面卖个惨哭一哭,招生官看你可怜就低分高录了,多容易啊。我们想卖惨,还不知道写什么呢——” “你——” “你什么你?没大没小,我看你是活腻了——” 两边顿时乱得不可开交,徒留风暴中心的辛芸呆立在原地。 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做好像看上去有些冷漠了,于是语气弱弱开始劝架。 “吵什么吵?跟□□似的在那乱叫个不停,能不能让人清静一会?”周成蹊不知何时推门而出。 她送走了上一个学生,不耐烦地对着那几个顿时花容失色的女生道:“办公区域,都给我安静点。” 而后,用眼神叫住辛芸:“进来。” 周成蹊的办公室里,东西少到屈指可数——一个书架,一些极简的收纳、办公设备、桌子上码放整齐的文件——这就是全部了。 光线比较暗,仅一盏暖黄色台灯晕开微亮。 “坐。”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对辛芸道。而后自顾自从架子上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你的快递。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早上出现在我门口。自己的东西自己看好。” 辛芸接过那盒子,打开后只见是一个套盒装的Thermos保温杯——她隐约记得,这款市价两百多块。 虽然算不上很贵,但对于她来说,不是小钱。她于是翻找快递盒上面的寄件人信息,隐约看见热敏纸上面“祝明恩”三个字。 是为了感谢她出手相助吗?但整个过程当中,她也仅仅是协助而已。 要说最大的功劳,还得是周成蹊。而且那名突然出现的男生也帮忙不少...... 她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就被周成蹊的声音打断了思绪:“你刚才什么感受?” 这问的太突然,致使辛芸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什么?” “刚才被她们几个出言讥讽时,心里不太好受吧。”周成蹊抬眼,目光犀利如一把手术刀,剪开辛芸表面完好的皮肤,将内在溃烂的脏器揭露无遗。 辛芸哑然:“说完全不在乎就显得太牵强了。但坏话听久了,其实到后来也就逐渐没感觉了。与其徒劳大哭大闹,不如稳定好自己的情绪。” 周成蹊沉吟半晌,目光中流露一丝复杂的神情。 然而她很快收了感性,俯身从抽屉里的文件夹中掏出两份简历:“我连夜读了好几遍你的申请履历,你知道现在你最严重的问题出在哪里吗?” “文书?活动?还是其他软背景?”辛芸连抛出好几个令她感到忐忑不安的因素,将自己解剖得支离破碎——还没来得及继续下去,就被周成蹊的声音打断了思绪:“你的ed文书我看过了。你自己觉得写的怎么样?” 辛芸反应过来,沉吟半晌:“还可以。” 周成蹊摇了摇头:“那完全是你自我感觉良好。”没给辛芸插话的机会,她就将桌子上打印出来的那张文书草稿拿了起来:“先从你的专业申请小文书说起。从头到尾读下来,我一直有个问题——你说你喜欢商科,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看到任何证据和事例支持你这一观点。 你的文字麻木、呆板、毫无感情。而你的成绩单上,经济成绩也很普通。更是少有高度相关的课外经历,除了烂大街的社团和志愿者。” 话音落毕,辛芸只是低着头若有所思。而周成蹊接着抛出一个极其简短,但却让她一时半会不知怎么回答的问题: “你到底喜不喜欢商科?” 这问题如同一根飞箭刺入心脏。墙上时钟滴答,好像是辛芸迷茫不知所谓的血液一点点滴落。 “我——” 话还没说完,一阵短促急躁的铃声响彻升学办——预备铃,预示着马上就要上课了。 辛芸抬眼,正好看见周成蹊无奈的眼神——她摆了摆手:“算了,问你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你最好认真想想。现在先去上课吧。” 辛芸于是飞快起身,胡乱收拾好所有东西,直奔出升学办。 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周成蹊摇了摇头。 电脑上的谷歌邮箱弹出一条消息:“您有一封新的邮件: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校友聚会,点击报名>>>” 她面无表情把网页关上,就收到了一条微信。 【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孩子,我查过了。她外婆应该是医生,但是去年因为精神问题住院了。她自己也参加了一些生物化学竞赛,科学成绩还不错。去年暑假她申报的专业还是医学,前不久才变更成商学院的。】 周成蹊回复道:【所以,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读商科。】 关上手机后,她凝视着桌上那盏孤零零的灯,一言不发。 医生,但是因为精神问题住院了么…… 电流刺穿大脑的痛感再一次如潮水袭来。 周成蹊猛地回过神,这才发觉自己不在蓝白相间的病房中奄奄一息,而是坐在办公室里批改文书。 已经过去很久了啊。 辛芸穿过一个又一个走廊,跑到心理教室门口。 在正式上课铃响完最后一个音符的瞬间,她终于滑到了座位上——一口气还没喘完,polo衫领口已然浸了一层汗。 门外响起脚步声,她一个鲤鱼打挺抓起书包开始翻找,将七七八八几张试卷和教科书点了出来,码好在桌子上。 “起立。”钟老师悠哉悠哉迈了进来,把他的不锈钢保温杯放到讲台上,推了推眼镜道。 辛芸和其他人一同“咻”地站起来:“老师好。” “同学们好,都坐下吧。”钟老师插着腰:“今天开始上课前,我先说两件事。第一,我们的Ivana——祝明恩同学,身体终于康复了。我们给她点掌声好不好?” 话音刚落,只见祝明恩提着书包走了进来,彬彬有礼对大家点头微笑。 不同于病发时的虚弱疲惫,她恢复痊愈后,又恢复了那种柔中带刚、低调而从容的气场。 怪不得都说:弘深富二代千千万,但论骨子里的气质,只有祝明恩称得上是真千金。 是错觉吗——辛芸总觉得,祝明恩的目光好像在自己身上停驻了好久。正在她思忖时,一阵浓郁的古典西普香飘来,祝明恩径直在她旁边坐下。 辛芸有些腼腆地对她微笑道:“恭喜你出院。” 祝明恩投之以一个大方的微笑,微微低了低头道:“我都听说了,真的很感谢你。” 辛芸只觉得自己耳根有些烫,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都是同学,应该的。”她挠了挠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紧接着道:“对了,我还要谢谢你送的保温杯。” 祝明恩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什么保温杯——” 话没说完,便被打断:“还有另一件事——”钟老师咳嗽两声,教室安静下来:“今天会有一位新同学加入我们班——他是高一的,比你们很多人年纪都小。” 他朝着教室门外招了招手:“Owen,进来吧,做个自我介绍。” 话音刚落,空气仿佛凝滞了。 四周弥漫开一股迪奥旷野特有的浓郁辛辣,伴随着一声漫不经心的轻笑,一个目测身高一米八的少年走了进来。 他身材高挑挺拔,白色衬衫下的薄肌若隐若现。西装裤和皮鞋衬得腿笔直修长,放眼看去完全像是时尚杂志上的年轻模特。 只见他伸出纤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桀骜不驯地撩了一下头发:“Whats up, I’m Owen from grade 10——” 还没等他说完,一声沉重的咳嗽响起:“上课不许戴墨镜,给我摘掉。还有,用中文说话。”钟老师神色肃穆道。 Owen吓得抖两抖,依依不舍地摘下他那巴黎世家墨镜,双手老老实实交叉在身前,站得跟筷子一样:“大家好我是高一的Owen祝会泽。请学长学姐们多指教,谢谢。” 他浅浅鞠了个躬。 有人吹了个口哨:“欢迎祝少!” 不明所以的人在旁窃窃私语: “这谁啊?高一小孩来我们高三班上课?” “别小瞧他。他是初三满绩跳级上来的。” “样子吊儿郎当,学习还不错嘛?” “而且据说在高一人气很高,已经成为了级草了。” “级草?这个称呼也太怪了。” “但是光看脸来说,咱们年级也没有比他帅的。要不直接封小孩哥为校草吧。” 起哄声和议论声在教室中蔓延开来,形成一个圈,将辛芸的鸦雀无声包裹。 她一言不发,只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站在台前的祝会泽。 那张脸,分明是就是她当时在女厕所遇到的那货。 穿上秋季制服倒是挺能看出来他是个男的,还是个挺帅的男的。 只不过身上带着那种年轻小孩特有的狂霸酷炫拽。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弘深?他居然高一?他为什么能插班高年级的心理班? 一万个问题在她脑子里炸开。 “你认识他?”祝明恩似是注意到了辛芸的异常,试探性问道。 辛芸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方才大抵是表现得太过明显,便略收了收诧异的目光:“之前见过。” “哦?具体说说?”祝明恩扬起一个夹杂着好奇的明媚笑容。 辛芸左顾右看,压低了声音对旁边的祝明恩道:“我只是在医院厕所遇见过这个人……”她小心谨慎,不时偷瞄台上若无其事的祝会泽,一边小声跟祝明恩交代了来龙去脉。 祝明恩闻言嘴唇微张,愣了半晌,笑出了声:“是吗,他还干过这事?” 就在二人窃窃私语间,辛芸忽然感觉吸了一鼻子的浓郁男士香水。 回过头一看,差点吓个半死——只见祝会泽嘴角微微扬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干什么?”辛芸发怵道。 “这么见外干嘛——我能坐你们这桌吗,学姐?”祝会泽牵唇一笑。 辛芸愣了一下。 她本来没有想跟小孩哥坐在一起,毕竟是新转来的,大家都不熟。 但回想起毕竟上次借纸也算是个恩情,她挤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学弟你请坐。”话音刚落,还帮忙拉开了凳子。 “多谢学姐。” 噫。 在这节骨眼,钟老师手机来了个电话,他交代了两句就离开了教室。 脚步声远了,近乎听不见。 辛芸隐约觉得氛围不对劲起来。 祝会泽在那边漫不经心地收拾着课本,翻了翻之前的笔记。辛芸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如鸡、一动不动。 忽然感到一阵视线袭来。 辛芸准过头去,正好对上祝会泽那双称得上漂亮的眼睛。 “干嘛?” “没事。”祝会泽指尖转着一支钢笔。 教室的空气突然寂静,紧接着,便是窃窃私语。 无数道目光投向了他们这桌。辛芸耳尖一动,而后便面如土色。 只听旁边叽叽喳喳着她和祝会泽的名字,还连着“crush”、“一见钟情”等令人发怵的字眼。 辛芸汗毛倒竖,但就算是她身上的汗毛已经竖成尖了,也扎不退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目光。 祝会泽扶着凳子边,还没来得及坐下。 他似乎颇有兴致地听着,而后咳嗽了一声,打断所有交谈:“我说,你们能不能别这么八卦。我和我姐坐一桌,有问题吗?” 什么——? 举班哗然,纷纷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 辛芸转过头,眼神反复在祝会泽和祝明恩之间打乒乓球。 我艹,这俩人是姐弟? 望着眼前出尘脱俗的大美人祝明恩,和这个行为举止不太像正常人的祝会泽,她感觉自己下巴近乎脱臼,睁着眼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祝会泽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我祝会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又指了指一旁不明所以的祝明恩:“祝明恩,我亲姐,如假包换——” 一片惊呼声中,辛芸看见,祝明恩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第一次露出嫌弃中带着几分厌恶的神色。 她不可思议地打量了祝会泽一会,用只有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警告道:“再这么丢人我告爸妈。” 这是真姐弟。 祝会泽则是不以为意,转头对辛芸笑了笑。 看她作甚? 就在所有人加倍惊讶,提高了声调议论时,钟老师已经悄无声息出现在讲台前:“咳咳,我出去就几分钟,你们无法无天了是吧?” 他那犀利的眼神扫视一圈,如机关枪突突冒子弹,打倒了一个个八卦的声音。 祝会泽识趣地坐回位置上,临了还颇为狡黠地瞄了辛芸一眼,仿佛是挑衅地说“你能拿我怎么办”一样。 就在辛芸气不打一出来时,却猛地被叫到了名字:“辛芸,你来讲一下什么是杨-赫尔姆霍茨三色理论。” 她于是弹了起来,站得笔直侃侃而谈一番。 期间她注意到,祝会泽一直仰着下巴看板书——她到底也没想明白,这人要怎么用鼻孔读懂那些正眼看都瞧不出所以然来的器官解剖图。 在长篇大论的硬核知识和偶尔几句快活的调侃中,这节一惊一乍的课终于也是迎来了尾声。 临走前,钟老师布置了作业:“按照你们的座位,两到三人为一组,下节课进行感官与认知单元的演讲。我建议你们今天下课就碰个头,趁早开始做ppt。这个单元内容不少。”言罢,他宣布下课,正要踱步往外走。 帮忙擦黑板的辛芸却鬼使神差地回了个头,蓦地瞥见讲台上那不锈钢保温杯。她立刻放下白板擦,小碎步上前拿起那杯子,跟到钟老师面前:“老师,您的杯子。” 钟老师推了推眼镜,看到后笑出了眼尾纹:“真是多谢,这里面装着的可是我最新买的大红袍,丢了可就不好咯。” 言谈间,他眼光一闪:“课桌上那个是你的杯子——你买新的了?看上去不错。” “朋友送的。”辛芸笑答,却在话脱口而出之后愣了一下。 她转头看向自己收拾了一半的座位。 几本习题册旁,那个保温杯立在桌面上。她回想起上课前和祝明恩的寒暄——绝不是她送的。如果是祝明恩送的,她本人不该表现得这么惊讶才对。 就在这时,熟悉的浓烈香水味伴随一阵清风袭来。 祝会泽从那单肩背着的书包中掏出厚厚一沓练习册:“老师好,这是我插班之前您发布的所有的习题。我怕跟不上,就在转进来前几天自己对着教科书写了。但那教科书有些年头了,讲解内容不如您有条理。我怕有些知识点理解不到位,还希望您多指正。” 钟老师接过练习册翻阅来回,投来欣慰的目光:“你呀,就是课上有点咋咋唬唬,学起习来却是十分刻苦。好,那我看完邮件发你office hour,咱们探讨一下。” “那就太感谢您了。老师再见。”言罢,他摆了摆手,朝着门外走去。 片刻后,却在不远处又停了下来。 辛芸擦完了黑板,回到座位上收拾东西。 就在她拿起保温杯将其塞到包侧网袋时,却顿时感觉一阵目光投在了自己身上。 抬眼看去,祝会泽站在走廊中笑吟吟地看着她:“晚上小组讨论见?” 他招了招手,消失在阳光中。 望着他消失的背影,辛芸表情逐渐茫然。 这小孩哥到底什么来头啊??? 第4章 乌云 随着一声铃响,喧哗如潮水般袭来。 一个个人头攒动着,鱼贯涌出教室去。 辛芸侧着身子,抱着一沓教科书在人群中见缝插针。 悄无声息地穿过那闷热的一片来到走廊中,终于呼吸到一抹清凉——十二月的冷空气灌入鼻腔,总有提振精神的作用。 窗外,夕阳沉入地平线,宣告下午的课程已经结束。 晚餐时间,大部分人都往食堂去了,以至于教学楼格外宁静。 辛芸走在那减弱减隐的金色余晖中,眼神漫无目的地游移四周。 忽然,她瞥见墙上挂着一张商赛海报——上面画着各种经济图表,中间是几个西装革履的精英,脸被阴影笼罩着,看不清表情。 周成蹊的声音如一颗鹅卵石被抛入水中,激起层层回音:“你到底喜不喜欢商科?”辛芸只觉得一阵头痛。看着墙上的海报,心如乱麻。 那男人的身影随之浮现在脑海中。 摩天大楼顶层,夜幕深沉。窗外往下俯瞰,是纽约曼哈顿最辉煌的夜景。 西装男人连头都没有转过来,只是抽着雪茄淡淡道:“如果你进入任何一所顶尖商学院,毕业之后,整个集团都是你的。她的病,我会想办法提供资源医治。至于你母亲的生计也无需担心。毕竟夫妻一场,我的遗产够她安度晚年。” 几天后,辛芸提着一个小箱子从机场走出来,拖着疲惫的步伐坐地铁回到家。 华北平原上空的乌云层层叠叠,重得像是要坠落下来。 放下书包,辛芸坐在书桌前,对旁边的《经济学原理》看都没看一眼,径直打开自己的小药匣。 里面是一把小小的手术刀、一些药物的说明书、还有练习缝合的针线。 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阳光明媚。也是在这张桌子上,她将《外科学》又读完一遍,合上那有些翘边的蓝皮书:“这么多东西,阿婆是怎么记住的?我长大也想当医生,但是我记不住,把人医死了怎么办?” 外婆在一旁擦拭老花镜:“阿婆年轻的时候喜欢医学,励志要当一名医生,所以天天坚持不懈地读书。记不住就反复看,直到烂熟于心。没有谁一开始就过目不忘,都是靠着持之以恒的毅力和对患者负责的决心,才慢慢学会。” 她印象里,外婆虽然满头白发,却还是对医学知识倒背如流。无论来的患者是什么病,她总能精准地给出医治方案。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外婆,现在却连她的外甥女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辛芸坐在病床旁边,合上那本已经老旧到快要掉页的蓝皮书,舀起一勺白粥到外婆嘴边。 “阿婆,吃点东西吧。” 床上的老人缓缓睁开眼,右手紧紧捏着床单,却还是止不住颤抖。她上身摇摇晃晃地,张嘴抿了一口白粥。 而后,她转向辛芸,目光疏离中夹杂一丝陌生:“小姑娘,你在看书啊。” 辛芸点头。 “在看什么书呢?” 辛芸望着外婆那张祥和的脸,神色茫然。 沉默了许久,也没注意到一行眼泪已经从眼眶流了下来。 “真不去打球啊祝少?” “好好学习是吧,我懂我懂。” “哎,不会是因为你那学姐吧?” 走廊里传来一阵男孩子们嘻嘻哈哈的声音,辛芸恍然回过神,只见祝会泽站在不远处。 “你们聊着,哥们先走了啊!” “去去去,一个个闲得要死。”祝会泽不耐烦地又招了招手,才把那几个吵闹的少年赶出了视野。 他一手插兜,一手搭在书包肩带上。不急不慢走了过来。 “看什么呢,怎么一个人在这?怪冷清的。” 辛芸看着眼前的人,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去做小组作业,揉了揉太阳穴:“没什么。对了,谢谢你送的东西,我之后想办法补回来。” 祝会泽倒是有些意外:“你知道了?那就是顺手的事。非要说还不还什么的,就显得太生分了。” 他们两个之间,本来不就是很生分么?辛芸疑惑,却也没多想,只推脱道:“我不喜欢欠人情。” “我不喜欢别人觉得欠我人情。” “毕竟无功不受禄。” 祝会泽沉默了一会:“就收下吧,这是我和祝明恩商量过的了,只是她不知道我具体买了什么。” 辛芸若有所思,沉吟半晌:“好吧。” 看着辛芸神色平淡中带着一股愁容,祝会泽忍不住发问道:“怎么看上去有些困扰,昨天没睡好?” “是么?”辛芸调整了呼吸,试图不让自己脸上显露太多情绪。 “跟我说说?”祝会泽逆光站在黄昏铺洒的楼道中,抱臂靠在墙边,牵唇一笑:“脸耷拉着都不好看了。” 辛芸微微挑眉:“我自己又看不见。” 祝会泽被呛了一嘴,识趣地乖了回来:“这不是想让你放轻松点么……咳咳,算了。你还是直接跟我说说遇到了什么事情吧。我……尽量想办法帮你一起解决。” 辛芸沉默半晌:“能不能解决还是另说吧。你想好学什么专业了吗?” 祝会泽不明白这是什么用意,认真思考了一会:“高一的话,还不用太担心这个。非要讲的话,可能是设计也可能是金融、经济、心理什么的。” 这几个专业之间看上去真是毫无联系。辛芸迟疑,不由得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些专业的?” “兴趣广泛,什么都喜欢弄一点。前段时间看了这些领域相关的书,但一个月后也有可能会变。”祝会泽草草交代:“你呢?你想报什么专业?不对,高三的话应该已经报了吧?” “商学院。”辛芸道:“报了商学院。” “你喜欢商科啊?没太看出来。我还以为你会是学医的那种人。”祝会泽倒是坦诚。 换做从前,辛芸可能会两眼发光,开心地想自己难不成真是学医圣体?连旁人都能看出来。 但换做现在,她只有怅然:“喜欢学医,但和能下定决心报考医学院是两码事。” 这话在祝会泽看来是有些令人费解的:“既然喜欢,那为什么不去追逐呢?有梦想的话,说什么也应该去尝试吧?” 辛芸摇摇头:“人生中总有很多不可抗力,身不由己呗。” 空气悄然静默下来。夕阳凝滞在大理石地板的一隅,冷若冰霜。 “什么不可抗力?这世上哪里有不可抗力?你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祝会泽语气很是云淡风轻,似乎一切世上难关在他面前都不成问题。 辛芸看着眼前忧虑中又带着几分自信的少年,无可奈何道:“你年纪小,你懂什么?站在这瞎想有什么用,还是先去会议室弄作业吧。” 年纪小? 不过也就小两三岁而已。 祝会泽看着辛芸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赶快追了上去:“怎么不等等我?” 他们终于在拐了个弯后到达会议室——这里原本是初中部的教室,后来因为初中部规模缩减,被闲置出来,给高中部的学生作会议室和社团活动用。 辛芸早就有所耳闻——受到经济形势影响,国际学校的入学率连年递减。然而她却未曾预料到已经夸张到这种地步。 还记得她上初中时,整个走廊的教室都人满为患。 而后疫情来临,同学一个接一个转走。不消半年,班里就只剩下原来三分之二的人了。 高中部倒还好。因为越往后,就越是退无可退了——来不及转轨,多少家庭砸锅卖铁也得供孩子读完。 面对眼前空荡荡的教室,她心中五味杂陈。 “……总之就是这样了,你觉得可行吗?” “嗯?” 祝会泽电脑上新建的ppt文档反射出冷白色的光,辛芸这才清醒。 他们已经走进教室有一会了。 祝会泽打量她半天,微眯起双眼:“你刚刚是不是压根就没有在听我说话?” 辛芸叹了口气:“对不起。” 祝会泽猛地凑近,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辛芸。 辛芸还从来没跟人这么近距离对视过,忙地转过头想岔开话题:“我现在开文档。” “你眼神跑哪儿了?”他突然靠近,辛芸看得到他的睫毛。 “如果还是因为某些事而烦恼,不要强撑。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对。” 辛芸愣住,周围的风声像从耳边溜过。 “你眼角有眼屎。” “?”祝会泽猛地松手后撤,打开电脑摄像头开始检查自己的脸。一番细致入微的观察过后,他十分确信一件事—— 自己眼角根本就没有东西。 他刚要转过头质问辛芸,辛芸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别闹。” 她语气很淡,完全不是说俏皮话该有的那种感觉。但此刻在祝会泽耳朵里,却是另外一番意味。 他也不知怎么着就真的一动没动、待在一旁默不作声。 辛芸深呼吸:“抱歉,我先重新看一遍你写的东西。” 她把整个文档里的内容过完一遍,才招呼他:“现在你可以说话了。我认真听。”言罢,她转头看向祝会泽。 辛芸洗耳恭听,祝会泽强作镇定。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刚要开口讲一遍自己的思路。 那老旧的漆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祝会泽刚要抱怨为什么又被打断,却只听得隐约有抽泣声。 紧接着,便是祝明恩红着眼眶走了进来。 她神情很倔强,似乎像是强忍着什么。 但偏偏就在抬头望向两人的那一刻,落下了一滴眼泪。 们辛芸是个有点回避型人格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乌云 第5章 拒绝哈佛的男人 会议桌前的两人对视一眼,赶忙放下手中的事朝着祝明恩走去:“发生什么了?”辛芸扶着步伐有点不稳的祝明恩问道。 祝明恩只是摇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又哽咽地组织不清半个词句,只得摆了摆手:“我没事。” 祝会泽从一旁的架子上取来抽纸,连抽几张递给祝明恩,神色有些暗沉:“谁欺负你了?是不是陈嘉彦那个死东西,我早就说过——” “不是。”祝明恩连忙摇了摇头,漆黑发丝被泪水黏着挂在鬓边:“他没有欺负我。但......” 辛芸察觉出她有话悬在嘴边,似乎是犹豫着不知如何说出口,于是便轻扶着她的肩膀,柔声道:“没事,你放心说。我们尽量一起解决。” 祝明恩双眼无神:“他知道我早申没进,一气之下,要撕了ed合约。” “什么?”此话一出,辛芸心下一惊。那双扶着祝明恩的手也不住晃了一下。 祝会泽倒是有些茫然:“什么东西?” 辛芸料想他是高一,不知道很正常。只得简单组织了语言解释道:“Early Decision,就是我们常说的早申。比常规截止日期更早提交一所大学的申请,也会在提前批次得知自己的录取结果。ED是绑定性质的,只能申请一所。正因如此,录取率往往比常规批高一些。但其条件是一旦被这所学校录取,必须入读。” “我捋捋。”祝会泽整理思绪道:“意思就是更早申请,更高成功率,但只能申一所,被录取后也必须得去,不能再接受或者申请入读其他大学?” “没错。” “违反条款会怎么样?” “除非重大不可抗力,否则违约人将会因为失信被大学拉入黑名单,且其所在的学校也会被波及。”辛芸道:“弘深前几届就有一个人撕了布朗大学的ED,导致弘深后来五年接连爆冷,一个被布朗录取的都没有。据说对大陆地区的整体录取状况也会有影响,总之很复杂。” 祝明恩点了点头,上气不接下气:“我刚下自习,陈嘉彦他们班的人就急匆匆跑来找我,说他要为了我撕哈佛的ED——那可是哈佛啊。我来的一路上,到处有人当着我的面说这件事,还有的直接冲过来骂我。” 她重重叹了口气,显得有些心烦意乱。虽然极力把眼泪憋回去,呼吸的节奏却还是放缓不下来。 “他们骂你,凭什么?他们怎么不去骂陈嘉彦那个疯子?”祝会泽在一旁打抱不平道。 说到这个,祝明恩更是精疲力竭:“已经打起来了......” 余下两人面面相觑,呼吸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们手足无措之时,高跟鞋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周成蹊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看上去行色匆匆——明明十二月的大冬天,领口却浸了一层汗。 她皱着眉环顾三人,对祝明恩扶额叹道:“教导主任找你半天。升学办门口排了一群人来找我们告状,你赶紧过来吧。” 紧接着,她又回头看了眼在原地的辛芸:“你也一起过来吧,你的事情还没解决呢。” 两人迅速收拾好东西,跟在周成蹊后面。 祝会泽看出大事不妙,也不请自来。 周成蹊对此没有反对。 他们一路穿行至教学楼另一端的升学办。 推开门,呜呜泱泱全是学生——散布在教室各个角落,热火朝天地吵个不停。 隔间里三台座机叮铃铃作响,都是家长打来的电话。从有学生将消息传出去后,家长们的怒火就没停过。 然而屋里毕竟只有两个实习生,此刻坐在另外两台座机前,忙不迭和家长道歉,又挨了不知道多少骂。 眼见周成蹊和她身后的三个人走进屋里,所有人却都收了声响,安静如鸡。 周成蹊眼神示意其中一个学生把实习生的办公室门关上,隔开了电话交谈声。 其中一个男生坐在沙发上,一只手还正薅着陈嘉彦的耳朵。早都捏得通红了,见这动静却也飞快撤回了手。 鸦雀无声。周成蹊环视着屋子:“我和你们主任就离开这么一会,无法无天了是吧?” “切,还不知道是谁无法无天呢......”角落里传出一个男生的声音。 “嘟囔什么呢,我又不聋。要说就大点声说,别在那叽歪。”周成蹊一个目光飞掷出去,死死钉在男生脸上。那男生也不是个孬种,立刻站起身来,手指着沙发上衣衫凌乱,眼镜歪歪斜斜的陈嘉彦:“老师,要不是刚才我们拦着,这家伙现在已经登进网站取消offer了!” “就是啊,虽然祝明恩人很好,但真的至于为了女朋友把大家的前途都葬送吗——”另一边也起了附和声。 祝会泽嘴唇翕张要说些什么,却被祝明恩一把拦下。 空气顿时凝滞了下来,所有人看着眼前的一幕,不敢动作。 只见祝明恩微微俯身,朝着方才抱怨的学生们鞠了个躬:“我知道嘉彦惹了多大的乱子,也明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我向你们道歉,这件事是我和他两个人之间没有商量好,才给大家带来了这么多麻烦。 但是请你们相信我,我不会放任他撕ed的。我也希望他能在他的梦校好好学习,也给后面的学弟学妹们留机会冲刺哈佛。” “你为什么要这样——”只见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陈嘉彦穿过人潮,径直走到了祝明恩面前:“我不敢想象大学四年跟你分开的生活——如果你不能在我身边,哈佛又有什么意义?!” 众人不敢吱声了,连眼都不眨,只是愣愣盯着这两人。 祝明恩会作什么反应? 不过一会,他们就看见了这一辈子都未曾见过的画面。 祝明恩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发火了。 “你脑子抽风了么?这可是哈佛,你从小到大的梦校!你能在千千万万的人中脱颖而出拿到offer,在顶尖大学完成本科学位,有什么不好?你会有很多宝贵的经验和机会,你的人生会从此改变——” 祝明恩见他依然执迷不悟,斩钉截铁道:“好,我就当你脑子抽风了要自断前途,那你有没有想过国际部其他同学,他们有多少人日思夜想着进入哈佛?却因为你一念之差,他们的机会也被葬送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她早已气红了脸,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看着祝明恩满脸的委屈,陈嘉彦怔然不语。 他也一时间被这架势吓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放缓了语气道:“我知道你为我着想,为大家着想。但——”他欲言又止,终究难过地开口道:“那是整整四年。我接受不了异地,接受不了我们只能在节假日短暂见面,又要匆匆分开。一想到这些我就害怕。” 一个女生旁观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道:“美国那么多学校,祝明恩成绩又是掐尖的,随便再申一所离你近的不就行了?不愁不中。到时候你俩也不用异地,充其量是上课时间不在一起而已。再说了,你俩本来也不是一个专业。” “就是啊谈恋爱脑子谈傻了吧,还真亏你能进哈佛啊?” 提到哈佛这一茬,许多在座的人神色再次阴沉下来。 美国名校千千万,偏哈佛是最特殊的——它无可替代,几乎就是人生赢家的代名词。 世界各地数以万计的人,都只有被哈佛拒绝的份。 多少人连申请的信心都没有,而现在这个神经病却要拒绝哈佛? 哪知祝明恩缄默不语。 陈嘉彦则苦笑出声,摇了摇头:“不,你们不知道。她家里本来就不让她申请美国——原因很复杂。她跟家里协商了很久,才争取到一点机会,那就是和我一起申请哈佛。但如果不能和我去同一所学校,她家长绝不放她来美国上学。” 祝明恩只是静静听着,低着头以至于旁人看不清她眼底神色。 升学办的门被推开,教导主任和几个老师走了进来。 他们和周成蹊短暂交代后,将除了陈嘉彦,祝明恩,以及辛芸之外的学生分出来带走谈话了。 屋内只剩下包括周成蹊在内的四人,还有角落里略显突兀的高一生祝会泽。 办公室又陷入沉寂。陈嘉彦和祝明恩的头上各有一片乌云,整个空气都压抑得不可开交。 周成蹊却恐怕两人干耗下去都各自郁闷。于是试探性开口问祝明恩道:“现在大家都走了,你愿意说说具体怎么回事吗?” 祝明恩眼中阴霾密布:“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家在英国有家产,本地人脉也比较广。所以家里一直想让我去英国念书——他们觉得相比起在美国无依无靠,英国的生活显然更有保障。” 祝会泽很自然地接过他姐的话茬:“美国最近局势动荡,治安情况连年恶化。我们家在美国唯一的房子,又被加州大火烧了个干净,至今还没有下文。可能是心理阴影吧,爸妈在我们去美国这件事上态度坚决。” “既然如此,那他们怎么突然允许祝明恩签下的早申协议呢?要知道,这个是要有监护人同意的。”周成蹊问道。 提到这里,祝明恩顿了顿,目光滑向沙发上愁眉苦脸的陈嘉彦:“本来以为申请美国是不可能了,但我爸妈和陈嘉彦的父母是二十几年的老同学,关系很好。去年陈叔叔和陈阿姨正好在波士顿定居了下来,也很欢迎我过去。爸妈想着有个照应,才肯松口给我一个申美的机会。前提是一定要和嘉彦去同一所大学。否则他们放心不下。” 辛芸听完了来龙去脉,觉得似乎有些道理。 的确,美国这两年来经历了不少动荡,几个主要的教育中心也都沦陷了。 虽然波士顿还算好的,但毕竟四处烧杀抢掠的新闻不断,弘深国际部之前出去的学生也有不少抱怨过这些问题。 周成蹊侧耳聆听着,细细思索:“可波士顿地区素来以顶尖学府诸多而闻名。麻省理工附近还有很多好学校,诸如波士顿大学、塔夫茨、东北大学......这些你没考虑过吗?” 祝明恩面露难色。 祝会泽在一旁注意到了她的动静,代为开口道:“她进了牛津的面试。从国内认可度上来说,除了MIT和哈佛可以考虑外,爸妈不太支持她继续往波士顿其他学府考。” 虽然他提到了MIT——另一种可能性,但大家都明白一件事情。 麻省理工的录取难度,简直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级别的。 天才只是进入的门槛,而那里面,根本就是众神云集的学术奥林匹斯峰。 更别说祝明恩是个商科生,专业没那么对口。 周成蹊打破这一汪死水般的沉静:“还有另一条路,能同时满足你和你家长的需求。但要看你们愿不愿意尝试了。” 哈佛没有ED。哈佛是REA,只是ed在写作时解释起来会比较方便一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拒绝哈佛的男人 第6章 我依稀记得那只海鸥 言罢,周成蹊起身走向一旁的书架,从最顶格落了灰的文件夹中取出一本册子:韦尔斯利学院,听说过吗?” “那个女子文理学院?”祝明恩试探问道。 “不错。号称全美最顶尖的女子学院,也是所有文理学院当中当之无愧的前五名。其教育资源与哈佛和麻省理工持续共享,校友网络遍布全球、而且十分强大。” “听说过。韦尔斯利确实不错。但文理学院在国内认可度没有很高,爸妈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才没让我报考。” “看看这个。”周成蹊将那蓝色的册子递给她:“最后一页。” “Burrard哈佛领导力计划......学生可获得韦尔斯利与哈佛的双学位?” “而且是哈佛商学院的学位。这在全世界范围内是什么含金量,想必不用我多说。” 一直坐在沙发上沉默寡言的陈嘉彦也抬起头,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祝明恩翻阅那本招生宣传手册:“风险是什么?” 周成蹊抬头。 “如果真有这样十全十美的事,大家早就抢破头去申请了。可如今这项目人数不多,是不是另有隐情?” “挺敏锐啊。”周成蹊靠在墙边,抱臂道:“首先,韦尔斯利学院的学费不菲。仅仅这一点就能让很多家庭望而却步。 其次,五年内修习两个校园不同学位很有挑战性,对学习和规划能力要求极高。换言之,含金量越高,过程越是艰辛。 最后,这个项目要在大二经过严苛的选拔才能顺利入读,并不是拿到韦尔斯利offer就无后顾之忧了。而且每年名额只有个位数——看你怎么考虑。” 祝明恩沉吟半晌,眼底神色复杂:“钱不是问题。但是毕竟是我父母出资,还要先问问他们那边的态度。” “在理,这一环必不可少。但当下,你自己的想法是什么?” 周成蹊的问题宛如一点火星。抛入干柴之中,顿时燃烧起来。 虽然是在问祝明恩,但辛芸总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被触动。 是啊,她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经年累月以来做的事情,除了生活所迫,就是在社会的浪潮里随波逐流。她一边被那个人的要求所胁迫,不得不拼尽全力往上爬、一方面又被生存的束缚拖入泥沼之中。 这些时日以来,她似乎不断走在一片荆棘丛生的森林中。 脚下只有一条狭长小径,看似别无他选。 但只要转念一想——哪里都没有路,偏偏就是哪里都有路。 那些看上去生人勿进的荆棘丛,难道真的不可逾越吗? 祝明恩呢?这个和她一样陷入困境的人,会选择怎样的一条路? “不论他人,不计结果。至少我自己会做到尽人事,剩下就留给天命了吧。” 祝明恩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都很坚定。 陈嘉彦神情忧郁:“五年青春,你大可去享受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大可自由自在,不一定要过得这么累……” “为什么会累?顶尖文理学院和哈佛商学院的双学位,如果我知道的话,早在ed就申请了。还是说……”祝明恩抬眸:“你不会觉得,我是仅仅为了你才申请的吧?” 被猜中了心思,陈嘉彦有些心虚。 “跟你说过了祝明恩狠起来不是盖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矫情。”祝会泽在旁补刀:“得了。她要真下定决心考,这段时间你可少添乱。” “当然。”陈嘉彦破涕为笑,只是轻轻牵起祝明恩的手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永远支持你。” 辛芸望着他们二人出神,心里下着的连绵阴雨竟化作片片柳絮,被春风悄然吹起。 祝明恩迈出了第一步,走向那条未知的路。而有人在背后默默支持着她前路未卜的冒险,全心全意。 她思绪翩跹时,却感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往祝会泽的方向一瞥,才发觉少年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将她心中苦闷一览无余。 “你……” 她转过头去,祝会泽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心底乱如麻、满是冰雪,怎能经受起他人灼热的目光。 “辛芸。”周成蹊推了推眼镜:“抛去一切现实因素,你又是怎么想的?”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安静了。四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是的。辛芸跟祝明恩不一样。 祝明恩的经济学成绩优异,在工商管理方面也有自己的见解。前几年就因为商赛屡屡夺冠而在学校里传出了名气,而且她谈到自己的商业理想的时候,眼睛里总有光。 有人享受在商业战场雷厉风行,但总有人不是这样的。 辛芸知道自己心中装着什么。 那个医学梦。 正如年少时的初遇太过惊艳,后面就不会把任何萍水相逢放在眼中。 小学的一个周末,辛芸坐在书桌前写作业。 那时候她还在椿州沿海区住着,极目远眺便能望见一片大海。 音响里播放小野丽莎的歌曲,曲调轻松悠闲、仿若窗外穿梭在蓝天白云里的海风一般。 “开根号……怎么留这么长一页?”她翻开数学作业,铅笔尾巴敲击着桌面,脑内飞快计算着:“啊,知道了。” 铅笔头正在草稿纸上沙沙写着,便听“咚”的一声,什么东西撞上了玻璃。 辛芸一抬头,就正好对上那只海鸥的眼睛。 下一秒,就见那海鸥紧贴着玻璃掉了下去。 刚刚……是不是有一只海鸥撞上了她家玻璃? 辛芸也是没想到有这等奇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个慌了神,跌跌撞撞跑到了楼下。 她快步走进院子里,俯身在草丛蹲下,惊恐地盯着那只海鸥。 白白的羽毛上晕开一片血迹。 那鸟费力扑棱了几下,最后却还是跌跌撞撞落在地上。 “小芸啊,你在看什么呢?” 辛芸一回头,就见外婆从客厅里走了出来,停在她边上。 “阿婆,刚刚有只鸟撞到了我那屋的窗户上……它看上去不太好。” 外婆也俯下身子,慢条斯理地推了推眼镜。仅仅是看了几眼,就了然道:“是翅膀骨折了吧。摔下来的时候又不知道被哪里的尖锐物刺伤,还留了不少血。” 辛芸大为惊骇——这情况听听就很痛。于是她小心问道:“它还能活么?” “能活,但是要帮它处理一下。”外婆进一步仔细观察道:“你还记得屋里的急救箱么?” “啊,是蓝色那个?” “对,小芸帮阿婆取过来好不好?” 辛芸二话不说,“噔噔噔”就跑进客厅翻箱倒柜起来。 再回到院子中时,外婆已经戴上了手套。 “来,打开。” 辛芸照做。 而后,她便待在旁边看着外婆的一举一动。 外婆先是用生理盐水清了清伤口,然后小心翼翼用棉球和镊子清理了一些残留的脏东西。 当她挑出一小根比睫毛还细的木刺时,辛芸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看到的? 修剪羽毛、上药、包扎固定——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完全不经过大脑思考。 那鸟虽然依旧奄奄一息,但总归是看上去好了一些。 “这就好了?” “那倒没有。”外婆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骨折是要做手术的,麻醉剂这种东西家里可没有放。小区外面有家宠物医院,我一会把它送过去瞧瞧。” 大概是过了几天。 一个闲暇午后,她正读着书呢,就见外婆提着一个箱子走回来。 辛芸仔细一看,发现透明的箱子中正是那只海鸥。她于是赶紧放下手中的书跑了过去。 海鸥见有人来,翅膀扑棱扑棱地上下跳跃。白花花的羽毛锃亮如绸缎,双眼炯炯有神。 看着海鸥活蹦乱跳的样子,与当日奄奄一息狼狈的小家伙却是天差地别。 辛芸心中暗暗一惊:“它好了?” “嗯,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外婆道。 “那……它怎么不飞?”辛芸不知为什么,却想到了海鸥当日半空折翅的那副情景。 “海鸥体型大。虽然已经是最大尺寸的箱子了,但对它来说还是有些狭小。你看,它在这空间中是飞不起来的。”外婆道。 辛芸歪着头,正好与那海鸥对视。她眨了眨眼睛:“海鸥怎么能不飞起来呢?” 外婆沉吟片刻:“是啊,海鸥终究是要飞向蓝天的。” 辛芸叹了口气:“看它怪可爱,本来想留在家里的。可家里看上去很大,和外面的世界比,好像却也只是一点点。” 她望向窗外:“到了那里,它是不是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翱翔了?” 外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微微一笑:“大海么?那里是它的来处,也是它的远方。” “既然这样,不如就把它送回去吧。” 外婆点点头:“好啊。” 祖孙俩来到院子里,将那箱子置于草地上,而后俯下身。 “小芸,这件事,你来亲手做好不好?” 辛芸那时年纪小,并不懂这是为什么。不过毕竟第一次放生小动物,听上去有些新鲜:“好。” 她半蹲在箱子旁边,透过亚克力的挡板看着那只海鸥。 当日也是在同一片草地,它血流如注。几次振翅未能飞翔起来,最终不甘地落在大地上。 虽然海鸥的眼神不像是人类,几乎看不出来个所以然。 但辛芸总觉得这小家伙在期待着什么。 那双跃跃欲试的洁白翅膀,早已按耐不住回归天际的向往。 “去吧。”她抬起那一小块铁锁。 小门一开,那白色身影立刻振翅而出。 辛芸还没反应过来,它已经冲向天空。 咸湿的海风拍打脸颊,她对着海鸥远去的方向望出了神。 而一路奔忙不迭的海鸥,却似乎像是收到了感召一样,在沿途的一棵树顶停了下来。 海鸥轻轻抖落羽毛,紧紧扒在树枝上的脚爪又一次松开。满怀着对自由的渴望,朝着地平线尽头义无反顾飞去。 辛芸怔怔望着,心跳却不住澎湃起来。 那天晚上,她看着地平线消失的远洋,即刻明白了一件事。 她的心,长出了翅膀。 第7章 车到山前必有路 辛芸目光从欲说还休的祝会泽身上移开,留驻在了升学办灰黑色的地毯上:“我真的能抛去一切现实做选择吗?我——” “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就够了。剩下的事,我自有办法解决。” 辛芸的心漏了一拍,只感觉自己心中有什么被点燃。 噼里啪啦的火光。 “我……还是不想学商。”她语气平淡,内心却已经泛起阵阵波澜。 “那你到底热爱什么、愿意为了什么付出一切去追求?” “我放不下。我想学医——哪怕知道生命无常,但却还是想用自己的双手与命运抗衡。哪怕只是撼动那么一点点……” 说出这些时,辛芸是觉得有些羞耻的。 她不常向外界裸露过多情感,哪怕是已经怀揣到滚烫炽热的理想,也只会放在心底悄悄燃烧。 但此时此刻,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偏就是说出来了。 辛芸觉得呼吸都畅快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点开屏幕,只见一条境外发过来的匿名信息出现在弹框里。 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辛芸脸上的欣喜顿时冷却了下来。她收了本微微扬起的嘴角,抿唇不语。 “怎么了?”祝会泽率先开口问道。 “我......”辛芸犹豫地看向他,目光最后又滑回了灰蒙蒙的地毯上:“我不知道。” 是啊,祝明恩可以毅然决然申请韦尔斯利,因为说到底钱不是问题。 她就算不去尝试那个项目,最终也是要去学费不菲的名校。问题只在家长的一句话上。但—— 就算妈妈同意辛芸学医,他呢? 外婆的病等不了。而眼下,到底是她耗时数年贷款上学成为医生,救治外婆更现实,还是完成他的要求,到美国学商,给外婆最顶尖的医疗资源现实? 她这种人,到底配不配有梦想? 百般困顿之际,一片洁白盖住那灰黑色地毯,映入辛芸的眼帘。 她抬头,只见周成蹊捏着一张白色信封,斜着头看她:“拿着。” “这是什么?”辛芸接过信封,一头雾水。 “这里面装着一条路。”周成蹊淡淡道:“走与不走,你自己决定。但你记住,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永远支持你的选择——而非他人怎么说。” 从升学办回来,夜幕已深。 北方冬天黑的早,教学楼除了应急出口的绿色荧光标之外,只剩下几点凄然的冷白色照明——如黑暗中生出的森森白骨,在十二月的北风中,让人更加不寒而栗。 辛芸推开宿舍的铁门。 宿管大妈正坐在一张红色塑料板凳上,靠着暖气片擦拭老花镜:“怎么现在才回来?你要是再晚一点踏进这道门,我就要给你们主任发消息了。” “对不起老师,我刚才有点事。”辛芸拿起一根黑色中性笔,在那被咖啡渍沾了个圈的签到表上一笔一画写好名字。 在她即将转身离去时,口袋里的电话又不详地响了起来。 她举起一看,是那个外国号码。 “赶紧接了,这响得我闹心。”宿管大妈在那抱怨道。 辛芸赶紧低头认错,揣好了手机向楼上跑去。 她的宿舍在五楼,爬上去还有一段距离。 每经过一层,光影倒转——昏暗的走廊和形形色色趿拉着拖鞋的女孩融作一团。 夜冷得彻骨,空气闷得叫人窒息。 手机铃声嗡嗡作响,催着她赶紧往上跑。 终于跑到第五楼,她熟练地拐进自习室后面的杂物堆,靠在几个废弃旧纸箱旁边,接通了那电话:“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吟半晌,缓缓开口:“你的常规申请,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行。在考虑文书的事情。” “商院的截止日期都很早,你要尽快提交。” 听到“商院”二字,辛芸的呼吸短暂停顿了一晌。 “我一定要学商么?” “你说什么?”电话那头传来不可置信的质问声,仿佛法庭之上拷问犯人的口吻:“不学商,你还想学什么?” 辛芸握着手机的指尖颤抖。 北方十二月铺天盖地的苦寒之中,她却感觉胃里有一团火烧得灼心——有什么东西躁动不安,将她撕扯。 明明一句话就能结束这令人战栗的受刑,字句却被臆想的一万种可能堵在嘴边,迟迟说不出口。 “我后面还有股东会议,抽出来五分钟跟你打电话,不要浪费时间。” 楼道里面越来越吵闹。 塑料拖鞋趿拉过地板的声音、吹风机轰隆声、宿管催促交手机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将本就压抑的氛围更是推向了更加混乱无序。 辛芸吸了口气。 那冰冷的督促声叫她连犹豫都不敢,甚至没有时间多愁善感。她听见宿管老师脚步逼近,听见电话那头开始不耐烦。 一阵沉默过后。 “我想……学医。” 电话那头沉吟半晌,最后抛出一个麻木的疑问:“你是说创办医药企业或者私立医院么?那个市场在美国已经饱和了。” “不是。我想亲自救死扶伤,为改变这个世界尽绵薄之力。” 一声冷笑。 “你的愚蠢真是随了你母亲那边。坚持一辈子,最后获得了什么呢?”男人道:“不过你年纪倒是小,情有可原。” 那人压根就没理会辛芸的沉默,接着用冷冰冰的语气道:“不要忘记我们做了什么约定——你安安分分考商学院,将来我的产业都会给你接班。你可以坐在上东区最繁华的高楼大厦里,不费吹灰之力获得普通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收入。” “可那不是我的理想……” “哔——”电话被那边挂断。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辛芸听得见自己在大口喘气。 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先前有多荒唐。 她竟然真的拥有过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这个与她有着至亲血缘关系的人,能在她面前流露几分亲情。 她幻想他能倾听一下她的理想,她十几年来的热爱。 结果到头来,却是看都不看一眼。 “高三一班辛芸!” “在!”她闻声猛然回头,只见宿管大姨那张脸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你在这鬼鬼祟祟的不交手机做什么?” 辛芸点开手机屏幕,才发现距离熄灯已经过去一分多钟。 她赶紧认了错把手机放进保管室,穿着那身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校服踱步回屋。 进到屋子里,室友们已经睡熟了。 鼾声从蚊帐中传出,辛芸小心翼翼地翻身上床。 深冬的被窝冷得跟冰窟一样,她待了好一会才用体温微微捂暖。 躺在硬邦邦的枕头上,她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方才的那一通电话、祝会泽的无知者无畏、祝明恩的果决、周成蹊的语重心长......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在她大脑中此起彼伏着。 屋里屋外一片安静。 人都睡了,墙上时钟还在走着——没日没夜、不知疲倦。 纠结也是一分钟,不纠结也是一分钟。 人生当中很多事却偏偏都是这样——你抗拒去做,问题就依旧摆在那里,没有人会帮你想办法。 只有自己。 她忽然想起周成蹊交给她的那个信封。 她说的“另一条路”,究竟是什么意思? 辛芸一个翻身,伸手向床脚的书包摸去。 轻手轻脚地翻找了一会,终于抓到那个信封。 她打开小夜灯,借着微弱的光亮撕开一条,将里面的东西取出。 那似乎是一张A4的宣传单。她把小夜灯挪近了些,开始一行行阅读上面的文字。 “莱斯奖学金——世界从你开始改变。”辛芸被这标题勾起兴趣,开始浏览下面详细的内容: “由国际莱斯基金会主办,面向全世界16-18岁高中在读的青少年。学生需要用半年时间做一个他们认为意义重大的项目,并且通过委员会的各项考核,最终递交资料参与评选......” 她读到最后一行时顿住了。 怔怔盯了两秒,才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委员会将从中选出十位最有潜力的候选者,被选中的学生将可以报销高等教育阶段所有学业相关开支,并且每月可从组委会领取生活费直至二十五岁。此外,他们将被分配到其项目领域最顶尖的专家资源,一同完善该项目。” 辛芸半天才回过神来——也就是说,只要她被选中,大学四年以及硕士的学费都可以免去,还有额外生活费和世界顶级学术资源...... 夜幕沉沉,但她的心早已飘到了九霄之外。 如果,如果真的能不花一分钱念完书,每月还有额外的钱,妈妈应该会为她骄傲吧?外婆的病兴许有办法可救。 以及——她是不是就可以在那个人面前抬起头,堂堂正正地向他证明,自己的坚持是正确的? 向年少的那个自己证明,她没有忘记儿时的梦想。 她继续往下读这奖学金评选的参与细则,却在第一行就顿住了:“12月15日之前提交SAT或者ACT成绩......” 第8章 SAT “Doctor, actor, lawyer or a singer……”辛芸被楼道里的喇叭吵醒,在这首她已经听了不下八万遍的千禧年老歌中爬了起来,将被子折成豆腐块。她趿着那双白色帆布鞋,快步端着塑料脸盆去洗漱。 公共卫生间里,左右早已整整齐齐列了两排姑娘。有的站在镜子前梳头,有的漱着泡沫、仔细刷牙。墙上钟表稳健地走着,一圈一圈,加快了时间流逝——在弘深国际,一天的赛跑从早上就已经开始,没有人懈怠。 辛芸洗漱完毕后,一再检查那身有些软塌塌的藏蓝polo衫配格纹短裙,旋身套上针织衫。前后都打理个仔细,好让楼下卡着出口的宿管挑不出一丝毛病。 做好一切,她抬头看表——才过去了十几分钟。她于是背上书包,快步飞下楼。过了一道道检查后,被抛入那条长长的走廊中去——通往食堂的路。 眼下人还不多,走廊空旷而寂寥。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与之相称是少得可怜的光亮——除了头顶悬着的那几吊人造冷白色排灯外,自然吝啬到一点朝阳都不肯施舍——冬日的阳光总来得晚些,此时刚过七点,旁边落地窗却像是连绵不绝的黑色岩壁。 辛芸就这么走着,走过一片又一片黑暗与空旷,迈入食堂大门。 比饭菜香气更早被感知到的,是钢盘铁叉碰撞流出的一圈圈回响——那声音足够把一个刚睡醒的人震得浑身激灵。 她奔着声响不算大的那个窗口走去,因为时间较早,队里没什么人。很快排到,她微哑道:“一份韭菜包子、一个茶叶蛋、一碗白粥。谢谢。” “这里刷卡。”打菜的大妈一如往常道。 辛芸的肌肉记忆推着她伸手向右衣兜掏去。那兜不大,她却摸索了半天。就在即将掀个底儿掉时,她才像是被泼了冷水一般,忽然清醒过来。她眨了眨眼,朦胧睡意顿时尽数消散。 饭卡呢……? 她不死心地抓了抓另一侧衣兜、两个裤兜、还将肩上的背包地毯式搜索了一遍,结束时手指已经大汗淋漓:“不可能,我怎么会忘带饭卡呢……” 但饭卡就是不见了。 “同学,你的饭我先放在这了。后面还有人,你要不先去旁边等一下吧。”大妈机械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耐烦。 就在辛芸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之时,只听得“滴”一声——“阿姨,我帮她付了。”下一秒,那双漂亮的杏眼笑着看向辛芸:“可以一起坐吗?” 祝明恩挑了个位置,辛芸端着餐盘顺势坐在她对面。 “真是太谢谢了。” “举手之劳。”祝明恩摆了摆手:“这么早,食堂都没几个人。正好碰见你了,就想着不如一起吃早餐。”她紧接着问道:“对了,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还是因为申请季的事。” 祝明恩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昨天也一直在想升学的事情。晚上和家长通过了电话……” 辛芸一怔:“他们怎么说?” “嘴上同意。但字里行间全是质疑。他们让我试试就试试,但也没抱多大期望就是了。反倒是一再错开话题,让我先将重心完全放在牛津的面试上。”她语气中有些无奈。紧接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我当然想要证明自己。但我在那个项目官网查了一遍,结果发现一个问题——我没有SAT。” 听到这三个字母,辛芸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知道SAT?”祝明恩下意识问到,不过片刻却又反应过来了:“也对,毕竟你是学ap的嘛。美本方向知道这个很正常。瞧我刚睡醒糊涂的。” “也只是总听老师同学提起,实际上了解得不多。”辛芸道。 “我也差不多。主要一直以来申请英本,学的又是ALEVEL,几乎没怎么考虑过这个问题。”她紧接着道:“但是那个商科双学位的项目强制要求申请人提交SAT分数,并且给出了过往平均录取分数的数据。”说到这里,她微微叹了口气,眉心暗凝:“国际学生的总分中位数,达到了1550。” “1550?”辛芸心中猛地一惊,抬头看向愁眉苦脸的祝明恩:“总分不是也才1600而已么……” “是啊。况且根据SAT的判分体系,1550意味着几百道题目中,只能错两到三题。” “大部分top30的申请门槛也才1500而已吧。”辛芸喃喃道。 两人陷入无言沉默之中。窗外天空黑压压的,望不到远处。半晌,还是祝明恩先开口了:“你觉得,现在考还来得及吗?” 辛芸手上一顿,思索片刻问道:“你报弘深的班了没有?” “那是什么?”祝明恩显然没听过这回事。 辛芸叹了口气,平淡道:“SAT在本国大陆不开设公开考场。弘深因为有外籍学部,所以申请特批了一个内部考场下来。但——”她语气沉重:“自从换了新校长,学校sat的报名政策就变了。美其名曰是为了平均分考虑,要求学生必须参加校内提供的sat补习班,才能拿到考试资格。自己独立报名已经很久不开放了。” “那不如报一个?下半年还有补习班开设吗?” “有倒是有......”辛芸沉吟半晌,却迟迟不敢开口坦诚自己内心的顾虑:因为考场垄断,弘深那个所谓‘为了学生好’的补习班,价格连年水涨船高。仅仅是四十五分钟的一节课就要到了800块钱——更别说这种课要上一个月。 她实在是负担不起,便就没有参加sat。 见辛芸久久不语、神情凝重,祝明恩便岔开了话题:“那大陆之外的地方呢?学校霸王条款,其他地方总该面向社会招收个人考生吧?” “新港倒是有,但那边情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因为是本国唯一开设公众sat考场的城市,新港的考位时常供不应求。往往一开放报名就被抢了个没。不少人都是花钱找代抢,甚至就算这样也不一定能抢到。”辛芸生无可恋道:“更别说那周边逆天的交通和住宿情况了。主打的就是一个贵,而且人又很多。” 她言罢抬头看了眼对面的祝明恩,无可奈何地笑道:“当然了,如果你觉得这些无可厚非,其实也大可一试。常规轮申请截止前,公开考场只剩一月初的那场sat了。规划要趁早。” 话音落下,辛芸回过神来,才见对面的祝明恩神色有些讶异。“怎么了?”她迟疑问道。半晌,只见祝明恩“噗嗤”笑出了声:“你方才说话的样子,好像周老师是怎么回事?” “是吗?”辛芸微微一愣,笑了笑道。 辛芸在脑海里琢磨着,似乎确实出现了这种倾向。不知何时起,她开始变得像周成蹊那样果决地表达自己的想法,甚至给别人提建议。 给别人提建议?说得好听是这样,说得难听却是多管闲事。可辛芸又不自觉会想起ed放榜的那日——如果不是周成蹊的“多管闲事”,她可能现在还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备考、写文书、申请那些她根本不熟悉也不在意的商学院吧。 她脑子里又浮现周成蹊玩世不恭的那道身影——神秘莫测、十分狡黠。如果要形容的话,就像是雨天变幻无常又出其不意的闪电。而就偏偏是这样一道闪电霹雳,似乎却能一次次撕开无边黑暗,指引一道光明。 “我们去问问她的意见吧。”辛芸脱口而出——到底是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如此信赖周成蹊的想法? 祝明恩点点头:“好主意。面对这些看似无解的问题,她似乎总有好办法。” 灯光暗沉的办公室里,两个高三生站得板正。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你申请的那个项目需要sat,而你父母不肯在你申美本上花更多钱?”周成蹊百无聊赖地靠在人体工学椅上,双脚翘在桌沿。悠哉悠哉,仿佛刚睡醒一般。 “是的。”祝明恩道。 周成蹊抵着下巴思索半晌,椅子一转看向旁边的辛芸:“你是因为——” 辛芸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向她。 周成蹊叹了口气:“算了,我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用一种了然的眼神看着辛芸,而后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老师,真的没有办法吗?”辛芸问道。 “有的。”周成蹊道:“我可以给你们推荐校园贷。” “啊?” “开玩笑的——”她从椅子上缓缓直起身子,两手指尖有条不紊地,交叠打着什么节拍。半晌,她喃喃自语道:“强制捆绑卖课是吗......真有意思。”而后,她站了起来,看了看手表,走向门口:“你们该去上课了。放学后来我办公室,届时我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俩人不明不白走出办公室,直到拐进走廊,才敢出声讨论。 “她真的有办法吗?”祝明恩质疑道。 “既然她都给了我们一个时间叫我们过来,应该不会是全无出路的。”辛芸道:“毕竟如果真的没有解决办法,她宁可用放学后的时间吃饭睡觉,而不是忙我们俩的事情。” “说得好有道理。” 办公室里面,周成席在椅子上转悠了一会,拿起桌边的手机。 点开一个聊天框,她就哒哒哒打起了字。 【我说,你和董事会那帮老头子还没斗出个胜负来吗?】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别急,下周还要开会的。】 周成蹊:【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两个孩子要考SAT。具体原因你知道的。】 对面:【给你开的特权还不够多吗?这件事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我会很难办的。】 【你别忘了董事会一直是在拿什么当借口。】 对面思索半晌:【我知道了。那既然你这么说,是对她们有完全的信心了?】 周成蹊:【百分之八十。】 【剩下二十呢?】 周成蹊:【看今晚。】 【什么?】 周成蹊:【今晚主楼哪扇门是开着的?】 【西门。】 周成蹊:【好。】 第9章 这不是校园文吗? 时间是人少数完全无法掌控的东西之一。在沉闷枯燥的讲课声和北风呼呼中,时钟已不知不觉走到了六点。随着下课铃一声响,学生们鱼贯涌入食堂。 辛芸夹在其中,脚步飞快——她心里还装着事情,记着周成蹊早上那番话。于是随手在自助窗口买了个速食三明治,就朝着升学办走去。 课上刚收到的消息:周成蹊不知怎么做到的,反正和学校谈好了。 她们可以在校内考场参加考试,但前提是模考成绩必须到达1500以上。 辛芸和祝明恩都没有接触过SAT,更别提上来就考高分了。于是周成蹊拉了个群,告诉他们还是下课之后,来主楼升学办。她会开始给她们补课。 一路上没什么人影。晚饭期间,教学楼总是格外清静。就在辛芸绕过一个个拐角、穿廊而过时,却意外听见了什么声响。 她停下脚步,身旁瓷砖墙壁上的反光似乎微微变幻了一下,如水波游移。她余光向后瞥去,一下子就想起了这道身影如何熟悉。 “你怎么又跟着我?”辛芸叹了口气,无奈道:“上次就是在这吧。” 祝会泽清了清嗓子,歪着头抱臂笑道:“巧合——高中部的教学楼太复杂了,我怎么都搞不明白。” “看出来了。”辛芸推了推眼镜,忍俊不禁:“因为走错教学楼导致宏观课迟到十多分钟、午休被留在教室里抄学校地图的,全高中部可就你一个。” 就在祝会泽脸红到耳根时,空旷的走廊中响起一个令人胆寒的声音:“爸妈都说过多少次了——你这路痴的毛病如果再不矫正,以后到了社会上很麻烦。” 俩人齐刷刷转过头,只见祝明恩穿着一身利落的西装走了过来。 她步履不急不躁,非常沉稳。在距离辛芸不远处的面前停下脚步,淡淡地微笑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那就一起去升学办吧,怎么样?” 不同于往日的不施粉黛,祝明恩此刻脸上敷了一层薄薄的清透底妆,眉目用自然的水泥大地色勾勒得更加深邃。整个人端得纤长优雅,气质出尘而隐有锋芒。 辛芸一愣:“今天怎么换了正装?” “学生会冬季学期报告大会有彩排。”祝明恩道:“正式报告大概就是下周吧。” 辛芸了然。 祝明恩看了眼对面的祝会泽,神色有些愕然。眉头微微一皱:“你来是做什么?” 祝会泽就料到这人会拷问自己:“反正下午没事做,听说你们要去补课,听上去还挺有意思的。” 祝明恩打量他半晌,又瞥向一旁神情懵懂的辛芸——跟烧不开的白开水一样杵在那里,看上去没什么反应。 “得了吧,你骗骗别人可以,骗我就算了。”她一副看穿了的样子对祝会泽道,而后询问辛芸:“你同意了?” 祝会泽心想祝明恩还是留了心眼的,有些紧张地摸了摸后颈,一边望向辛芸的脸色。 “我?”辛芸被问到,也有些不知所措。看祝会泽一副闲得发霉的样子,心生古怪。 哪里会没事做?每次心理学下课,门口都永远有找祝少爷的人。 或是约他一起打球的男孩,或是找他请教问题的姑娘。就连老师那边,有个什么外宾来访、媒体采访的活动,也要派他去参与。 形象气质佳,见了人人夸。 正想着呢,祝会泽兜里的手机又来一个电话。哪知道他看也没看,拒掉了之后还是紧盯着辛芸。 “有人找你。” “不重要。”祝会泽完全没当一回事,摇起了并不存在的尾巴:“就让我跟你们一块去吧,这有什么的。” “我都行。”辛芸生无可恋撂下一句话。 祝会泽倒是满眼冒星星,一脸得意地看着祝明恩。 辛芸也不知道祝会泽在想什么,但莫名其妙地答应了。 周成蹊的办公室在主楼,于是几人又得从这里绕出去,穿过一条又一条玻璃长廊。终于到了主楼楼下。由于今天主楼提前关门了。周成蹊发消息跟他们说从西门进来,于是三人又饶了一会。 穿过鹅卵石小径,方才抵达那扇大门前。 进门后是一段不太长的阶梯,通往整个一楼基层的空间。这里平常都是学生老师、还有来访宾客和一些家长,热闹得很。今天晚上却因为教职工大会提前关了,以至于空无一人。 几人这样前前后后地走着。走到楼梯边上时,祝会泽的目光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俯身捡起地上一个小球。 他打量了一会:“乒乓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没等仔细想明白,他目光就又聚焦到了远处的某个地方。 “是我眼花了吗,那里怎么也有?” “少说两句吧。别老一惊一乍的。”祝明恩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叹道。 辛芸却顺着祝会泽注视的方向看去,只见财务办公室门口,确实不偏不倚地立着一个红色的小球。 “一个还好,反复出现就有点奇怪了吧?”祝会泽歪头道。 “最近是不是办了什么活动?兴许是装饰教学楼时落下的。”祝明恩道:“比如校庆。” 辛芸注视着那个红色小球半晌,上前去将其捡了起来打量半晌:“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一定不是在校庆活动上。” “要不要继续往前走……兴许就是谁落下了?”祝明恩道。 辛芸点了点头。三人往前直走,不料没过几步就在一旁的打印室门把手上发现了另一个小球。这次是辛芸先注意到。她将其拿了起来仔细掂量:“打印室怎么也有,而且还是在门把手这种奇特的位置?” “那就不太可能是不小心遗漏的了。搬东西途中掉落在地上可以理解,但门把手这个位置太过刻意。而且你看——”祝会泽接过辛芸手中的塑料球,将其重新放在门把手上。那个球不断顺着把手本身的斜度滑落,直到他将其推在一个十分不引人注意的凹槽上:“刚才球的位置就是在这里。这个点是唯一能卡住东西的位置,而且还得费点功夫才能放稳。所以,不太像是随手放的。” “但为什么前两个都是在地上,这个却在门把手上?”祝明恩不解。 “你们有没有思考过,这么不大点的东西,我们是怎么一下注意到的?”辛芸沉默许久,终于开口。 “这颜色想不注意到都难。”祝会泽道。 祝明恩眼中却闪过一丝惊奇。她缓缓抬头,目光越过祝会泽,看向辛芸。两人目光相接的一刻,辛芸点了点头:“没错。我们一进门就是往上走的楼梯。而在最下面的时候,我们目光水平的高度正好是一楼的地板。随着不断上行,视野就拓宽至更前面一点——你们过来。” 祝会泽和祝明恩闻声走了过去,下到和辛芸同一层的楼梯。跟随辛芸的脚步,他们一点点往上走。终于在走到一半时,辛芸停住了脚步。 “原来如此,一抬头正好是财务室的门口。”祝明恩了然。 辛芸继续往上爬。三人齐头并进,在楼梯最上一层的位置又往前走了一段,不偏不倚停了下来:“如果根据三分法构图,打印室的门把手正好在左下焦点上。结合旁边走廊留出的空余,人眼自然更加容易注意到。” “这个红色在一片低饱和的原木色中间,本身也很显眼。”祝会泽接道。 祝明恩思忖许久,淡淡开口道:“究竟是谁干的?为什么要做这么古怪的事?” “这些细节都显得太刻意了。继续走吧,说不定有新的收获。”祝会泽率先插着兜走在了前面,三人继续朝着升学办走去。 愈是往前走,三人神情愈是凝重。不长不短的一段路,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终于,他们到达升学办门口了。走廊空无一人,落针可闻。那扇门关着,但可以确定的是没锁。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零个人上前开门。因为他们每个人不但手里全抓着红色塑料球,连校服上仅有的几个衣兜都鼓鼓囊囊的——无一例外。 他们这一路上,总共捡了约莫一百个球。 祝会泽喉结一动:“我觉得这件事情已经有点恐怖了。傍晚空无一人的教学楼,莫名其妙的红色塑料球……” “还有三个被算计的苦命高中生。”辛芸喃喃道。 “谁记得我们一开始只是来补课的......”就在祝明恩话音刚落之际,又一阵冷飕飕的沉默席卷走廊。 辛芸心生困顿:“说到补课,周老师人呢?” 三个人具不说话了。祝会泽小心翼翼捧着怀中的塑料球上前,脚步细碎得跟切葱花一样。他慢慢低下身子,用胳膊肘一端压下门把手——“吱嘎”一声,门缓缓弹开了。 一道昏黄得近乎苍凉的夕阳斜倚在墙面上,随着窗外风声被拉扯开来,一直流淌到地面。空无一人的升学办里,唯一的动静就是墙上的时钟——它无视周遭的寂寥,自顾自信步走着。面对三个少年人的困惑,它是一个冷漠的看客。 “不管怎么说,去她办公室看看?”祝会泽抢先开了口。 余下两人点头不语,先后走进那间灯光永远比外面暗一倍的小屋——同外面一样,没有人在里面。于是极简的室内陈设此时显得更加冷清。整个空间一览无余。没了平日那抹张扬的身影,四周愈加空旷起来。 辛芸的目光顿时落在了面前的桌子上——这一瞬间,她觉得周遭留白似乎是有意为之。因为在这样稀疏的装潢中,任何一点不和谐,都能占有人的全部目光和思绪。 平时一尘不染、井井有条的桌面上躺着一沓A4纸——若单说这个也没什么稀奇,毕竟周成蹊归根结底是个老师,在这上班。有很多文件不是新鲜事。但奇怪就奇怪在,这一沓纸放的乱七八糟,完全违背周成蹊在办公空间上一贯坚持的“强迫症”。要知道,一个连鼠标都要根据计算停留在圆形鼠标垫中心点才肯出门的人,是很难忍受文件乱堆在一起的。 “Muddled……混乱的。”不知何时,祝会泽偷偷摸了过来,微微侧身从桌面上拿起一张纸,仔细阅读道:“你别说,最后这个单词还挺符合现在的情景。” 辛芸听完他的话也从桌上拿起一张纸,快速扫了一眼:“单词表?她放这个做什么?难道——” 三个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蹦出两个字:“补课。” 祝明恩喃喃道:“原来她口中的补课,就是背单词......” 祝会泽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道:“这算哪门子补课?自己课后背也一样吧。” 辛芸将那一摞纸挨个仔细浏览,一直不说话。 祝明恩叹气:“但周老师这样做,应该有她的道理才对。” “她什么时候开始正常了,那才是不正常。”辛芸道:“用出人意料的手段达成目的,是她一贯的作风。”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这空调好冷。”作为唯一的高一新生,还没怎么接触过周成蹊的祝会泽一直百无聊赖地四处晃荡。不时望着头顶的空调,冻得皱眉。 “我记得升学办空调的中控在外面大厅,你要不要去看下。”辛芸一边读着单词表一边道——她和祝明恩此时的全部精力都放在破解周成蹊的谜团上,随便搭理了一下祝会泽,就继续聚精会神了。 祝会泽缩着脖子走到门口,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搭上那锃亮的门把,往下轻轻一压——而那东西似乎被什么卡住了,一压都压不到底。 他愣了一下,而后又局促地加大力气扭了扭门把手,以试图弄明白是自己肌无力,还是门把手有问题。一开始是小心翼翼的,奈何到后面越来越自乱阵脚。 “你在那瞎捣鼓什么呢?”祝明恩终于被这死动静打乱了思绪,语气平淡中带着几分不耐烦问道。 只见祝会泽僵僵回过头,嘴角挂着一个僵硬的微笑,似乎在强行安慰自己一切都会没事。 但盖不住狼狈已经从指尖渗透到了四肢。于是他只好强装淡定道:“门好像被锁住了。” 第10章 不xx就出不去的房间(上) “怎么会......那我们是怎么进来的?”祝明恩不住喃喃道,快步走上前去查看门板,却愣是没找到门锁:“既然没有锁,那我们是怎么被反锁在这里的?” 祝会泽踱着步子环顾四周,眼神从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光滑擦过。就在他快要放弃瞧出个所以然来之时,墙上一个闪烁着红光的小黑盒却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眯缝起双眼,微微走进了些,仰起头将目光死死钉在了那个高处的角落:“你们看。”他语气狐疑道:“我刚怎么没注意到,这不是远程控制电子锁吗?” 辛芸闻声上前仔细端详起来。她微微踮脚够到那个电子锁,一只手上翻开盖子,从液晶屏上读取出“远程锁定”四个字样——而后面标注的锁定时间,差不多就是他们刚进来的时候。 可辛芸越看,越发觉得不对劲——因为她注意到,下面还有一行字:“解锁时间——待设置?”她回头看向墙边的两人,神情凝重。 “她没打算放我们出来?”祝会泽歪着个头靠在一边,轻笑了一声:“以为是来做题,没想到是被做局咯。” “亏你还笑得出来。”祝明恩扶额冷冷道。 “苦中作乐吧,要不然还有什么办法不成?” 两人一筹莫展分立在周成蹊工位两端,分别抱臂以及单手插兜而立。窗外夕阳被百叶窗切割成几道昏黄,沿着漆白的墙慢慢滑落,落在屋内书柜的一层上。那光折射自辛芸双眸,她微微抬眼,便注意到被夕阳微微镀上一层暗光的那层书架中,立着一本大红色书脊的书。 这一道血红仿佛从黑白中撕裂出的伤口,让人在惊惧中又不住被勾起好奇心——自一片低饱和的冷感色系书籍中,辛芸抽出那本格格不入的书,随手翻阅起来:“红与黑.....司汤达著。” 她只是随手翻阅,指尖却莫名停驻在了其中一页,致使目光逗留许久——那微微泛黄的纸张中间,夹着一张十九世纪钢笔画风格的硬卡书签。辛芸将其拿了起来细细打量,上面刻画着一个面容清秀俊美的少年——像极了她在艺术课上见过的那些贵族青年肖像。但与这张矜贵的脸格格不入的是他身上所穿着的服饰:皱巴巴的棉布上衣、粗糙松垮的束脚裤、还有一双明显被磨烂的老皮鞋。 少年半倚半靠在一个茅草屋顶上,手中似乎拿着一本书——看不清书名,只能隐约从中看出少年坚毅非常的神情——目光如炬,好像他要将那本书里的文字都系数吞噬。 “你在看什么?祝会泽走到她背后,从她肩膀上望了过去。打量半晌,搓了搓下巴:“这图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又说不上来。不过你看——”他接过书本翻回封面,将那张书签举着来回比对:“这两张插图上的人物,是不是长得还挺像?” “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无论是衣着还是五官样貌。”辛芸回道。 “还有其他插图。”祝会泽又翻了几页,每每看到其他几张书内插图,就停止往后翻。就这样接连不断了几次,辛芸竟然看出些眉目:“这么说来,这书签上的人是这书里的角色了?” “我也是这么猜的。但周老师这么做是何用意?”就在苦思冥想无果后,他喊了一声不远处正在回消息的祝明恩:“哎,这本书不是你们高三文学课的吗,你过来看一眼?” 此话一出辛芸内心捏了把冷汗,低声问他道:“你对你姐姐就这么没大没小?” 祝会泽看了她一会,缓缓开口道:“你是独生子吧?” 辛芸点了点头。 “那就不奇怪了。其实不止是我们家,别的兄弟姐妹也都大差不差。两个字——不熟。” 祝明恩揣起手机走了过来,从两人中间探出半个身子,接过那本书:“红与黑啊,这本我们上个月刚讲完,怎么了?” “这本书在这个书架上,怎么看都格格不入。我们怀疑是周成蹊留的什么线索。”祝会泽道:“你看看这张书签。” 辛芸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什么,只见祝明恩打量那书签半晌后,就转身拿起了桌上散乱的单词表。她心中疑惑,却没有多问,只得静观其变。 祝明恩看了看那本书,眼神又反复扫过手中的一沓单词表。不过一会,便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原来这就是我们的第一节补习课,还挺有创意。” “你有想法?”祝会泽紧接着问道,语气中充满着强烈的期待:“到底看出什么了?” 辛芸不动声色靠近了些,静静看着豁然开朗的祝明恩——她实在好奇这背后究竟藏着什么谜底。 祝明恩清了清嗓子,将书本合了起来,将那枚书签拈在手中:“这上面的人物,乃是小说的男主角于连.索雷尔。他是一个木匠的儿子,却非常喜欢读书。这场景描绘的,就是他在家中厂房上读书的场景,也是故事开头。” “这和补习有什么关系?都是读书学习?”祝会泽在一旁道。 “先别急,听我讲完。”祝明恩继续道:“你们看他手中举着的这本书。” “上面有个十字架。”辛芸细细思索道:“是圣经吗?” “没错。根据小说后面的情节发展,身无分文的落魄青年于连,正是凭借自己饱读诗书、甚至能完整背诵拉丁原文的《新约》而被市长德瑞纳先生青睐,成为了他子女的家庭教师。” “完整背诵这么厚一本拉丁文?这也太扯了。”祝会泽不可置信道。 “毕竟是虚构的……就当古早法国爽文看看得了。但重要的是这条线索的指向——背诵与记忆带来的转机。” 辛芸反复琢磨着祝明恩方才那一番话,也不由得几分震惊:“你的意思是,她要我们学这个于连背书,背完桌上这些单词,才放我们出去?” 就在几人还在一种巨大的困惑与震惊感中举棋不定之际,墙上的数码屏却亮了起来。那一道幽幽的蓝光在一片昏沉中显得格外刺眼,将三人从思绪中抽离出来,齐刷刷转头看去。 那上面浮现一行白色的字:【终于想明白了(白眼)!你们今天要做的,就是每个人都把三百个单词印在脑子里。觉得背好了就来找我考核,通关则放行。祝你们好运(笑脸)。】 等了一会,确认再没有指示更新后,祝会泽才悠悠上前打量那块数码屏:“这玩意怎么搞的?咱们学校什么时候这么高级了?” “别瞎晃悠了。现在我们难道不应该想想,该怎么在归寝之前背完三百个单词么?”祝明恩又补了一句:“这可是三百个。” “对哦,三百个……那是什么概念来着?”祝会泽闻言慢悠悠回过神来。 “自己看吧。”辛芸方才一直在分拣桌上的单词纸,整理好了不重复的三份,其中两份分别交给了祝明恩和祝会泽。 祝会泽翻开那沓A4纸,越往后翻,越是睁大了双眼:“这些全部都要背下来?”他看上去已经几乎灵魂出窍,麻木地转过头问道:“现在几点来着?” 辛芸抬腕看了看手表:“七点半——归寝是十点半。算上路程的话,我们只有不到三个小时。”话音落毕,一片死寂如坟蔓延开来——指针滴答声不断挖空着三个少年的心脏。 “归寝怎么会是十点半呢?不是十点来着?”祝会泽犹疑道。 辛芸和祝明恩疑惑地对视了一眼,紧接着似乎是反应过来了什么。 祝明恩不冷不热地嘲讽了一句:“你忘了自己是低年级吗?”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祝会泽双手径直垂下来停在裤腿两侧,向后退了几步:“不是,我就是闲得没事过来凑个热闹,真要背吗?能不能放我一马。”他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对那蓝色数码屏虔诚拜三拜,其无力之深与心诚之切仿佛赛博烧香一般。 就在这时,数码屏又亮了起来。蓝色背景上浮现三个字:【来者就是客,见者有份。我和你们校长说过了,背不完就睡我办公室,明天早上起来继续背。】 祝会泽顿时感觉自己被耍了——好不容易认真一次学学英语,却被周成蹊做了个天大的局。这下已经上了贼船,任是有八条腿也逃不出去。 辛芸看着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仓皇失措,或许是出于好心,提醒了一句:“你现在只剩下两个半小时了,再浪费下去,就收拾收拾准备在她办公室打地铺吧。” “这种鬼地方?空调死冷,连个被子都没。”祝会泽哀叹,一边老老实实翻阅起手中的几张单词表:“北方十二月这么睡,第二天早上就等着在弘深发现一具奥兹冰人吧。”言罢又抑制不住打了几个寒战。 其实两个高年级也并非高枕无忧——辛芸心怀忐忑望向旁边的祝明恩,祝明恩更是花容失色,烦闷地皱起眉头。也是,毕竟她还画着妆。带妆睡觉和自行烂脸有什么区别。 大小姐短暂地东张西望了一会,一拍脑门,抱着一种赴死的决心道:“速战速决。” 祝会泽慌不择路地一通乱读:“在记了在记了——muddled、混乱的;confinement、监禁;pressing、紧迫……你别说还挺像咱们现在的状态。但是一共三百多个,要怎么记啊?”辛芸在一旁听着,总觉得他这些看上去毫无逻辑的话其中藏着什么隐晦的规律。 “等等,这不太像是巧合。”她开口道:“SAT单词书我之前看过一点,无论是正序版还是乱序版,单词都不是按照这个顺序排列的。” “会不会是她故意打乱顺序,为了让我们记得更加灵活一些?”祝明恩已经从西装胸口的口袋抽出了一根原子笔,一边标注单词一边回道。 “这是很常见的手段不假。但你看这第一页上的单词,似乎许多都能对应上我们来时的状态——混乱、监禁、紧迫……”她目光滚落下面几行,不由得悬起一口气:“scarlet是猩红的,正好对应那本小说。而acquisition意思是获取某项技能或者东西,或许也可以勉强解释到故事里于连记忆背诵的情节?” 祝明恩抬眸沉思了一会,还没等她开口,祝会泽就豁然开朗道:“你这一说,似乎的确有迹可循......我忽然感觉这些单词也没那么难记了。毕竟很多都和我们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有所关联,那么只需要在记忆的时候同时回忆情景,单词和其意义就能对应上。”一瞬间,他那双桃花眼唰地恢复了光亮:“对了,这是不是可以进一步参考Craik and Tulving记忆实验?” 祝明恩神色有些困惑,只好转头看向辛芸。辛芸思忖着道:“我记得是Fergus I. M. Craik和Endel Tulving两位心理学家在1975年做的一次实验。他们让志愿者观看60个英文单词,再分别提出事先准备的许多关于单词的不同问题,主要的三类分别是关于单词的字母组成、押韵、以及语义。” 祝会泽默契接道:“后来他们发现,被试对单词本身含义进行了深度思考后,正确反应率相较其他两类浅显问题有显著提升。比如单词bear(熊),如果仅仅思考它是不是有四个字母组成,或者思考它与chair(椅子)是否押韵,便会很快忘记这个单词。但如果思考bear是不是一种动物——如果是,那么是什么颜色、什么品类的话,就会巩固记忆。” “这里应该也用到了多感官记忆的方法吧。”一直在认真倾听的祝明恩整理思绪道:“通过调动视觉以及其他感官记忆,来弥补抽象语义本身难以被完全理解并编码的缺陷。所以,周老师本质上是通过开头这几个单词来提点我们,要想长期并且牢固地记住单词,需要对其进行深度思考编码,结合多感官来记忆。” 三人确认过眼神后,立刻达成了共识。于是他们均等分配好了各自的单词组,开始进行发散性联想和深度探究。背诵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而周成蹊办公室里隐藏的其他线索也被一一发现。按理来说,他们几乎是进入了一种名为“心流”的高专注状态,直到一阵短促的马林巴琴乐曲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辛芸被那烦人的闹钟声从深度思考中抽离出来。她放下笔,面前已经是满满一页的批注。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正要将闹钟关闭之时,目光却停驻在了屏幕的正中央:“怎么会已经快九点了?” 祝会泽猛地凑近一看,快要被那串数字下了个半死,差点倒在辛芸肩上。祝明恩把他猛地一推,他才缓过神来。 祝明恩瞪了他一眼,祝会泽立马板直了身子不敢乱动。紧接着,祝明恩靠近了辛芸一些——辛芸只觉一阵优雅知性的西普调香气袭来。微微侧目看去,只见祝明恩低垂着纤长的睫毛,神色凝重地看向屏幕上的电子时钟:“你们的批注都还剩多少?” “还剩大概三分之一。”辛芸道。 “四分之——”还没等祝会泽说完,就被祝明恩飞过来的一道犀利眼神紧急改口道:“我也差不多三分之一。” “这样下去不行。联想批注虽然深刻,但毕竟是个精细活,做不到兼顾质与量。我们得调整策略。” 祝会泽困得打了个哈欠:“你想怎么调整?” “没看见我在想吗?” 咦......熟悉的压迫感。 见祝明恩苦大仇深地在那里皱眉深思,祝会泽也不敢惹她,索性搁下了笔,百无聊赖地摸了摸衣服兜,从中取出一个塑料球,放在手心把玩。 辛芸正沉思着,直觉什么东西靠了过来。回过神来,只见祝会泽眯起一只眼,两指捏着那个诡异的红色塑料球,将其不偏不倚地比量在辛芸的鼻尖正中央。 他身子往后一靠,道:“你这样好像小丑。” 辛芸用悲悯的眼神扫过他:“从我的角度看,你也很像。”她微微莞尔,便别过头去继续和祝明恩探讨了。 “我开玩笑的——”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祝明恩投来一道冷冷的目光,直接把祝会泽的嘴封上了。 祝会泽感觉自己好像被针对了,但他没有证据。他只好怯生生地继续鼓弄手里的球,暗自嘀咕两句:“不就是想办法吗......你们在那闭门造车有什么用。”他脑子转着转着,忽然停了下来。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他静静凝视着手中的红色塑料球。迟疑片刻道:“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从踏进主楼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在周老师的设计中了?” 第11章 不xx就出不去的房间(下) “你是说那些红色的球?”祝明恩仅仅是反应了一会,便立马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睁大双眼道。 “我明白了。”辛芸思忖着,眉头忽然舒展开来。 她从座位上缓缓起身,自口袋中摸出一枚红球,放置周成蹊的办公桌左端:“这时我们进来时看到的第一个球,被放置在入口处的楼梯上。而众所周知,因为年级大会主楼提前关闭,只有西门一扇门开着。我们没有别的入口可选。” “西门到升学办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上楼后直走穿过财政办公区,右拐再上楼。我们一直按照线性路径穿梭,而这些小球,也恰好刻意而为之地按照线性序列出现。”她接过祝会泽递过来的第二枚球,将其放置在了第一枚球前面一点的位置,表示财政部。 “再就是打印室门把手上的了。”祝明恩将自己口袋中的球交给了辛芸,辛芸接过后,用桌上的一沓便利贴垫在下面,以区分高度。 三个人就这样依次清空口袋,从桌子上一直搭到窗台,终于摆完了一百个球。 望着眼前蜿蜒一片的红色分段,祝明恩微微睁大了眼睛。 辛芸靠在窗台边,将最后一枚球的位置调整到精确无误:“周老师以教学楼西门到升学办的这段路程建立了一段路径。这段路我们很熟悉,所以基本记得沿途的事物以及大概方向。她在路径沿途放置的红色塑料球,其实就是无数个记忆点。 只要我们脑海中录入这些点位的基本信息,就可以创造一个记忆存储空间。换言之,就是将陌生的单词放入熟悉的空间场景中,编写一条路径,就可以按照顺序快速记忆大量事物。这个概念在心理学上叫做路径记忆法,还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 “记忆宫殿。”祝会泽靠在周成蹊的办公椅上晃悠道:“她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原来如此......”祝明恩喃喃道:“这概念我听说过,但并不是很熟悉。她就这么断定我们能猜出来?” “不怪你。讲记忆单元的那段时间你在医院休养。她应该是拿准了我们三个都在AP心理班,多少应该有点印象。”辛芸道。 “可我们的任务是每人三百个单词,记忆宫殿只有一百个记忆点位,要重复用三遍吗?”祝明恩问道。 “这个方法短时间内不太方便用,可能会出现新旧记忆交替覆盖的混乱现象。或许她只是借这段路径给我们一个提示,让我们可以寻找不同的地图创建自己的记忆宫殿。”辛芸思索道。 老实说,她也没什么把握,毕竟没有人能够猜透周成蹊的心思。 刚刚有了一点眉目,三人又被一个新的谜团所包裹。 或许人在面临过于艰难的境况下会变得茫然,祝会泽直接摊开手,靠在椅背上。 辛芸晃悠走到打印机旁边,划开打印记录的页面。 而后她抬头盯着祝会泽,祝会泽看了回来。俩人就这么一言不发。 半晌,还是祝会泽先憋不住了,咻一下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干什么?” “没。”辛芸道:“只是想问,你来这里背单词的事情,先前有别人知道吗?” 祝会泽想了一会:“跟我们班主任报备了一声……算吗?” “我大概知道了。”辛芸叹了口气:“我们用费曼学习法吧。” 姐弟俩都谁没说话,流露出有些讶异的目光,等辛芸进一步解释下去。 “还是那句话,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想而已。你们看这打印机上面的记录。” 两人走到辛芸身后。 “下午三点多,也就是她刚刚发来消息那会,这台机器上显示只打印了两份200词的文档。然后一个多小时前又重复打印了一遍,只不过总共加起来变成九页。”辛芸道,“换言之,知道你要来,她不知道为什么把单词加到了三百个。” 祝明恩把眼睛闭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每多一人加100词,这可是你自找的。”辛芸牵唇一笑。 祝会泽狼狈。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最快最高效的,就是我们各取自己刚才的100词建立一条记忆路径。记熟后教给另外两人。”辛芸道:“也就是我说的,费曼学习法。” 祝明恩一只手轻抵下巴,若有所思。 辛芸看她眉心微皱,叹了口气:“抱歉,我说得可能是有些难理解。” “不。费曼学习法我知道。但记忆宫殿具体要怎么操作,才能生成信息路径?”祝明恩问道。 辛芸沉默。 说实在的,这个东西她经常用,却没试过跟别人解释明白。 “也有你不会的东西了?”祝会泽来劲,从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回光返照起来:“记得第一个点位吗?” 祝明恩神情不悦,却想着时间不等人,于是也就没有出声开口训诫。只是啧了一声:“你说就是了。” “比如那个楼梯。如果我拿到的第一个单词是pellucid,意思是透明的。那这时候只要想象门口的楼梯是透明的就好了。再然后第二个词recalcitrant,顽抗的、叛逆的,就可以想象财务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很不乖的人。” “比如他。”辛芸随手一指正滔滔不绝的祝会泽。 “喂……”祝会泽无助。 祝明恩叹了口气,摇摇头:“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词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别喂了,起来背单词了。”辛芸对祝会泽道:“不然的话,今天真要被困在这了。” “啧,你也是只会开我的玩笑。”祝会泽耷拉个耳朵,在一旁兴致恹恹。 “吃糖吗?”下一秒,就见辛芸掌心盛着一颗薄荷糖。 “吃。”祝会泽接过糖一把塞进嘴里,接着直起身板、拔开笔盖对着单词表就是一阵写:“开始吧,我现在很有精神。” “discipline,调教。”祝明恩道。 “正确。”辛芸微微一笑。 祝会泽:“……” 日落西山,北风呼啸。窗外夜幕厚重如铅,压得枯树奄奄一息。 经过一段时间的讨论和思考,三个人终于是将这三百个词乱七八糟地灌进了脑子中。 “不是号称百试百灵、最强的记忆方法么?记倒是记住了,但总感觉哪里有点奇怪……”祝会泽强颜欢笑道:“知识以一种很歹毒的方式进入了脑海啊。” 一道蓝光亮起。 辛芸回过头,见是墙上的远程电子锁有了新消息。 【友情提示:距离归寝时间还剩一个小时】 “一小时,还好。时间安排的很合理。”祝明恩微笑道。 辛芸点了点头。 祝会泽倒不是很淡定,立刻坐了起来,一个翻身跳下窗台,快步走到电子锁跟前。 “开始吧。”他深呼吸道。 “现在就开始吗,不再复习复习?”辛芸问道:“看来很有自信。” “不是自信不自信的问题三十分钟后我们宿舍就锁了……”祝会泽咬牙切齿。 想起自己是高一,人都走了有一会了。 辛芸摆手:“当我没说。” 于是在两个高三的注视下,祝会泽成为了周成蹊这次实验的第一个小白鼠。他两只手连裤兜都不敢插了,老老实实握着垂在身前。 “你确定现在开始吗?” “开始吧周老师。” “好。”扩音器里传来周成蹊的声音。随着摄像头旁边的蓝色光点亮起,她开口进行考核:“第一个单词……” 人在压力下总是会超常发挥。祝会泽很多单词本来忘了,这时也必须得绞尽脑汁从尘封的记忆里扣出来。 墙上指针轮转,他一刻都松懈不下来。 不知多久过去。 周成蹊一阵沉默后,开口道:“可以了,全对。” 在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祝会泽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有点臭屁地转过头撩了一下刘海,颇为骄傲道:“打头阵的人,还是有万全准备的。” “等一下。”扩音器里传来周成蹊的声音。 祝会泽茫然回头。 “你有两个词说反了。” 鬼知道辛芸当时有多想笑,但她憋住了。表面神情依然平静如水,只是微微露出一丝惊愕,叫人完全看不出破绽。 祝会泽赶忙转身,心虚小声问道:“哪……两、个?” “Admire和Adore。”周成蹊道:“这两个词虽然相近,但意思是不一样的。Admire是礼貌的欣赏,Adore是奉若神明一般的倾慕。” 周成蹊讲完了,祝会泽却一言不发。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辛芸,辛芸正在和祝明恩说话。 他貌似想起了一些事情。 一些被尘封多年、在朦胧水雾中浸泡的往事。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祝会泽将自己在英语课上写的那篇作文—— 《我欣赏的人 Someone I Admire》揣进信封。 今天,他要去把这篇表达感谢的小作文交给文中反复提及的那个人。祝会泽一想到那个姐姐看到自己作文后的反应,就不住有些开心。 “爸妈、姐,我出门了。” 祝明恩蜷在沙发上读书,看都没看他一眼。 “又去找那个女孩啊?”两人的妈妈从书房走出来,对祝会泽温柔地问道。 祝会泽点点头。 此事,说来话长。 前不久,他因为在小区里骑单车追一只鸟受了伤。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只顾着那个飞来飞去的玩意,脚下越蹬越快,一不小心就飞起来了。 等到他再反应过来,人和车一块重重砸在地上。 “咔嚓”一声,他就知道完蛋了。 祝少那年十岁,喜提人生第一次骨折。他颇为自嘲地闭上眼,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去多久,有人戳了戳他的脸。 “没死。” 一个女孩的身影映入眼帘——她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一双水灵的眼睛直勾勾看着祝会泽,像是再看什么新奇的东西。 “你是谁?”祝会泽惊恐问道。 “路人。”女孩道:“你骨折了。” 祝会泽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感觉胳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忍不住一只手碰了碰,却摸到一层纱布。 他望向女孩,怔怔不语。 那女孩一边收拾小药箱,一边淡定道:“我帮你简单消毒包扎了一下,已经叫救护车了。但我的电话手表也快没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你自求多福吧。” “你是医生?”祝会泽有些疑惑。 “你见过十三岁的医生么?”女孩无语:“我不是。” “那你好厉害啊,居然还懂这些。”祝会泽很是新奇地看着她摆弄药箱、给工具消毒。 “之前我家院子里有只鸟骨折了,跟你症状差不多。我外婆给它收拾了一下,我只是凭记忆照做而已。”女孩道:“所以,你其实是我第一个处理过的活物。” “……” 祝会泽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还没等再多说些什么,救护车就到了。 他看着女孩目送他被抬上去,在她即将转身离去之际,祝会泽不住努力直起上半身对她喊了一声:“谢谢啊——” 女孩微微一笑:“小心头顶。” 下一秒,祝会泽的后脑勺不偏不倚撞上后面的车盖。 喜提一个大包。 他一边叫疼一边揉着脑袋,再一抬头,女孩早都不见了。 医院。 祝会泽爸妈即刻赶到,还有完全处在状况之外、一脸懵逼的祝明恩。 他在医院躺了一周,没要很久就恢复得差不多了。根据专家的话来说,幸亏当时处理得干净又及时,后续手术才变得相对轻松一些。 祝会泽打上石膏后回家,当天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女孩登门拜访。 但他毕竟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只得画了张大头贴挨家挨户询问——当然了,面对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的潦草简笔画,很难能看出些什么。 于是他就跌跌撞撞地到处走、一边打听一边逛,终于在一个相对僻静的别墅门口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女孩似乎正要进门。 “等等!” 女孩转过头,却见是当日那个小男孩。 他此刻一边胳膊打着白花花的石膏,另一只则激动地上下挥舞着,向这边跑来。 活像是当初那只海鸥。 噗。 “是你啊。”她当然没有当面笑,而是很努力压下嘴角,淡淡地招呼了一句。 “是啊。我已经打上石膏了。医生说过一段时间就完全没事了。还要多谢你。”祝会泽道:“我妈说见义勇为的人要好好感谢……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女孩道:“是么,我阿婆倒是说做好事不求回报。” “……”祝会泽有些烦恼。 女孩见他似乎非常执着,不禁思索起来。 外婆从来都不收任何患者送来的贵重礼物,只留下感谢信或锦旗。 然而看着面前的男孩也就才跟锦旗一般高,女孩微微一笑:“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就写一封感谢信吧。” “就这吗?”祝会泽显然没料到。 “嗯。这已经是很珍贵的礼物了。”女孩道。 回去之后,祝会泽迟迟未能写完一封。每次都是想到一个绝妙的开头,然后写着写着又不满意。最后换来换去、改来改去,对着一桌子废掉的信纸苦思冥想。 他每天上学都兴致恹恹,反复琢磨这一件事情。 祝会泽从小就是这样——对很多事情无所谓,但一旦开始关心,就会执着到底。 某节英语课,老师留了命题作文:《我欣赏的人 Someone I Admire》 “请小朋友们写一篇作文给你欣赏的人。可以是欣赏他们的性格、品质、亦或是某些举动。限300个单词,下周要在全班面前朗读……” 祝会泽从瞌睡中惊醒。 欣赏的人…… 几乎是下意识,他脑海中就浮现那个女孩的身影。 祝会泽决定了。他要在这篇作文里大家赞颂她见义勇为的事迹,并且在课堂上对全班同学激情朗读。这会是最完美的作文。 到那天深夜他写完的时候,已经超出了300多个单词,几乎是要求的翻了一倍。 祝会泽看着眼前的文章,终于心满意足地合上了被翻阅了无数遍的牛津英汉词典。 次日,他在全班面前情感饱满地朗诵了一编。其中运用了许多莎士比亚式浮华的辞藻,另一众四年级小学生不明觉厉。以至于朗诵结束后,大家纷纷惊叹鼓掌。 这篇作文本应该是满分,但却因为他全程把题干中的 “Admire”写成了“Adore”,被老师遗憾扣掉了一分。 祝会泽对此有的说。 “老师,我认为这两个词本质上差别不大。但是词典里面说,adore蕴含了更加强烈充沛的情感,附和我创作时的心境。所以我认为没问题。” 老师只是叹了口气,说他还真是花了不少心思——虽然没有把分数改回来。 最后的最后,老师问他文中那个姐姐是他一时兴起在脑子里编的,还是真的存在。 他只是故作神秘摇了摇头:无可奉告。 想到这里,祝会泽加快了蹬车的速度——他开始幻想那个小姐姐读到自己惊天地泣鬼神的“感谢信”后,会是多么地开心感动。 初春百花盛开、东风和煦。穿过一片又一片盛开的花坛,他来到僻静处的那栋别墅。 他停好自己的小单车,将口袋里的信封拿了出来,敲响那扇古朴的门。 没有回应。 他又不死心敲了敲。 没有回应。 祝会泽于是跑到这户人家的庭院旁,透过栅栏向里面看,屋内竟然空无一人。 他这下察觉出有古怪。 祝会泽横竖不死心,把车靠在一边,自己就坐在那别墅门前的台阶上傻傻地等。 他琢磨着那个姐姐和家里人应该是出门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太阳从当头暴晒暗淡至西沉、天空从蔚蓝如洗氧化成锈红色。 又是漫长的几个小时,一切都变了——天空中的云、周围稀稀落落的人、手表上走着的时间。 唯独祝会泽是此间不变的一粒浮尘,痴痴等待着。 直到——一道闪电将夜空击碎,大地发出惨绝人寰的悲鸣——沉雷轰隆,呜咽着、呜咽着。 他抬头,那淅淅沥沥的万千银针刺入双眼。 后来,他又不死心去了几次,次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直到很久之后他再度骑车路过,里面已然住进了另一户人家。 那家也有一个和女孩年龄相仿的姑娘,长得还有些神似。却毕竟不是她。 天空中又下起毛毛雨,祝会泽有些怅然。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骑着车离开了这栋房子的门前。 后来的几年,他也偶尔想起老师那个问题。 “这个女孩,是你想象出来的,还是真实存在的?” 他也说不准了。 童年经历总是像梦一样,美好得不切实际,而又那么模糊。 然而人总是要向前看。随着年龄的增长,无数回忆都堆叠成山。 哪怕是当初刻骨铭心的事,也抵抗不了岁月呼啸而过的无情。 于是那个女孩同许多旧时光一起,被埋葬在名为“成长”的路上。 直到那天,他得知祝明恩心绞痛复发,赶紧请了假来到医院。 那个卫生间。 他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一瞬间,些许如前世倒带一般的回忆朦朦胧胧升起。 但时隔太久,他早已经想不起来是谁了。 可能开始有一丢感情线了,但依旧慢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不xx就出不去的房间(下) 第12章 恭喜你踢到棉花 辛芸和祝明恩昨晚卡点回的寝室,也算是睡上了一个好觉。 好的深度睡眠本身就能强化记忆,以至于第二天醒来时,那三百个单词真的跟狗皮膏药一样死死粘在了她的大脑里。 于是这时记忆宫殿的麻烦就凸显了出来——今早辛芸一迈进主楼,就感觉四面八方都是单词朝她涌来。 要不是神志清醒保留着昨天的记忆,面对透明楼梯和财务室门口的祝会泽,她高低觉得自己是吃了菌子。 祝会泽。。。 她揉了揉眼睛,站在财务办公室门口愣了一会,却见祝会泽转过头来。 不对,财务办公室门口好像真的有个祝会泽。 她刚要迷迷糊糊打招呼,却见祝会泽对面还站着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见祝会泽望着辛芸,也顺势转头看了过来。 辛芸同李诗杨就这样对视上了。 却见李诗杨有些怒极反笑,冷哼一声:“我明白了。” “不是,你又明白什么了?”祝会泽反问。 李诗杨面色不善,眼中流露几分轻慢与敌意:“为了她拒绝欣雅?你可想好后果。” “和谁去是我的选择。二位学姐连这个也要过问,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些?”祝会泽为了保持基本礼貌,皮笑肉不笑。然而眼神中难藏些许烦躁:“换言之,你们既然来问,我作为当事人总有拒绝的权利。至于拒绝之后的事情,和你们就没有关系了。”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又强做镇定,尽量和气道:“都是一个学校的,别闹得太难看吧。” 李诗杨冷笑:“你觉得你说了算?” 祝会泽神情冷了下来:“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自然是问题出在谁身上,就把谁解决掉。”言罢,李诗杨一甩头发,踩着那双小高跟就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回头:“你可别后悔。” 辛芸愣在原地旁观,她察觉出祝会泽那张永远云淡风轻的脸上,似乎第一次添了些许沉重。 不过一瞬。 “来上课?”祝会泽对她问道,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辛芸点头。 祝会泽眼底犹豫刹那,嘴唇翕张:“这个,虽然我可以再解释。但你一定要小心——” “祝会泽,你不上课在这干嘛呢?”一个戴着眼镜的男老师走过来,厉声问道:“我是因为开会晚了两分钟,你迟到又是因为什么?不在教室里等着,反而跑到走廊跟人聊天?” 祝会泽滑跪道歉装可怜三部曲一气呵成,最后像只不听话的小狗一样,被老师提着后颈拎回了教室。 临走前,他飞快回头给辛芸打了个手势。 但远远瞧着像是结印,辛芸没看明白是什么意思。 “搞什么小动作呢!”那老师本走在前头,不知何时又转过身来。 祝会泽立刻拘谨。 两人就此分别,辛芸也背着书包赶紧去高三教室了。 祝会泽一口完整的气都没呼出来。始终提心吊胆,头都疼了起来。 …… 当日傍晚。 补习已经提上日程,周成蹊不时发消息过来提醒。今天刚一下课,辛芸又踏上那条去往升学办的路。 这次没了红色的塑料球,但诡异气息却丝毫不减。 就在辛芸好不容易平心静气走到了升学办时,她前一脚刚迈进大门,就见两道高挑的影子猝不及防地投在了她面前。 一股浓浓的白花脂粉味刺入鼻腔。 她一抬头,只见一前一后两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李诗杨靠在中间的一张沙发上,一根手指漫不经心地绕着一撮棕黄色挑染的长卷发,目光从头扫到尾,从辛芸全身滑了过去,最后停留在她垂下的双手上。 辛芸本想假装没看见退出去。正在她后脚跟将将够道门槛时,那个带着些许刻薄的声音偏将她整个人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这个点了,来补习?” 辛芸迟疑片刻,回身点了点头。 只见李诗杨不紧不慢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子,悠悠晃到了辛芸面前。 她摇了摇手中的水杯,其中冰块碰撞发出一阵噪音,她却不以为意。 李诗杨又看了眼辛芸手中的单词表,紧接着,一把抓了过来。 辛芸歪过头,不知所措地看了她一眼,却一言未发。 李诗杨后退了一步,将那叠单词表藏到身后:“你急什么?都是同学,关心一下你不行啊?” “咱俩谁看上去更急啊……”辛芸淡淡道。 李诗杨似乎哪根筋被戳中了一样,即刻愠色。 她眉间露出不悦与嫌恶:“怪不得大家都说离你远点,你真是莫名其妙。” 言罢,她抬手打量起抢来的单词纸,随着目光一点点滑落到纸张末端,她嘴角的笑容就张扬愈甚:“都高三了还在背这些呢?也是——我记得你英语是挺差的。毕竟小地方来的没什么见识。” 辛芸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双眼淡淡扫过李诗杨:“你说是就是吧。” “你——”辛芸没按李诗杨构想的那样原地破防哭鼻子,热得她内心一股无名火。 她用力攥紧手中的单词表,又回头直勾勾地瞪着辛芸,嘴角讪笑:“我可从二叔那里听说了,是学校看你交不起补习费可怜,才勉强允许你在这搞什么所谓的备考,用我们的钱给你扶贫。看你的样子,不会真沉浸在飞上枝头做凤凰的逆袭美梦里了?” 辛芸本想说李诗杨的精神状态有点堪忧,但终究没忍心开口——她怕李诗杨这蠢货真一点就炸,想不开撞墙去了。 “Jennifer,你别这么说。有梦想总归是好的。”就在辛芸沉默间隙,另一个声音响起。辛芸抬眼一看,只见苏欣雅正不偏不倚地翘着腿坐在沙发中央,一头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李诗杨闻声回过头,佯装着不知所措地微微睁大眼睛,思索道:“对哦。毕竟是弱势群体,本身就够可怜了。” 她又转向神情淡漠的辛芸,环绕着她慢慢踱步:“还好你遇到了我,我肯帮你——”言罢,她侧身停在了辛芸面前,从针织衫口袋里掏出一沓钱。 辛芸立在原地静静听着。 李诗杨投来一个同情中夹杂着几分讥讽的讪笑。 下一秒,只见她轻轻一挥做了满钻美甲的手,将那叠钱撒落在地上。 淡红色的纸钞纷纷落下——辛芸不自觉默数着,心里叹惋:李诗杨这人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暴殄天物。 随着一声清脆的皮鞋跟嗒嗒声,只见李诗杨从这一地的钞票上看也不看就踩了过去。 辛芸的目光还停滞在钞票上一道道鞋印子上时,李诗杨已经不知不觉来到她面前:“平时长得跟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似的,见到钱就两眼发光,不愧是一条好狗。” 李诗杨一只手抬起辛芸的下巴,用力地捏了一下:“捡起来啊,捡多少算多少,就当我送你的了。这份同学情谊,你觉得如何?” 辛芸不知所措地望向李诗杨那双讥讽的眼睛,半晌道:“我觉得挺好。” “果然是穷鬼。”李诗杨笑道,一把甩开辛芸的脸。 辛芸被放开后,几乎是没有片刻犹豫。 她径直撸起袖子,蹲下来伸手去捡——一张张淡粉色的纸钞,她系数夹在手中码好。 她默默点数时,头顶一阵强光落下。 她微微抬头,只见李诗杨正举着手机对准她,拍得不亦乐乎。 快门声咔咔响起,与她和苏欣雅的笑声交织在了一起。 拍照吗?有点意思。 闪光灯再一次亮起。 这回辛芸想都没想,保持半蹲的姿势对镜头。 一边捏着钱,一边比了个冷酷的剪刀手。 空气中一片沉默。不远处的苏欣雅笑容骤然消失。 李诗杨则一动不动愣在原地,眼神缓缓从手机屏幕移到了半蹲着的辛芸身上。 辛芸愣愣抬起头,一脸困惑:“看我做什么?继续拍啊。” 言罢,她手头更加勤快地开始捡钱,还贴心问道:“需要我多摆几个pose吗——” 李诗杨一把拽住了辛芸的头发。 “嘶——” 演都不演了。 “别在这装疯卖傻,你背地里干了多少恶心的事,当我们不知道么?眼看别人好事将近,跟个贱人似的插足,你是不是不要脸——” “?” 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苏欣雅合上电脑,缓缓走了过来。 她一只手冷冰冰抬起辛芸的脸。 苏欣雅笑容温柔。就在嘴角微微弯起的下一秒,指甲划过辛芸脸颊:“这张脸也就平平无奇。添几道疤,说不定更特别。” 下一秒,长长的美甲嵌入嘴角。苏欣雅手指一压,一道血痕渗出。 “升学办今天真热闹。”一个带笑的声音从门口飘来。 苏欣雅触电般缩手。 辛芸回头,看见祝会泽斜倚门框,单手插兜,另一只手举着手机,镜头精准锁定苏欣雅和李诗杨。 “学姐这么爱拍,”他笑容灿烂,眼底却结着冰,“来,看镜头,笑一个。让全校都看见你的嘴脸。” 辛芸见是祝会泽不急不慢走了过来,挡在了自己身前。 他脸上还是挂着那副什么都无所谓的笑,此刻眼中却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李诗杨撂不下面子,正欲一把上前夺过手机,祝会泽一个后撤就使她扑了空。 她嘴角依旧强撑着方才的傲慢:“你多管闲事做什么?不就是受欢迎了些,别真以为自己在高中部就站稳脚跟了。” 不知怎的,明明是祝会泽和李诗杨对峙,站在一旁的辛芸却隐约感觉,苏欣雅整个人有些不对——从方才祝会泽一进门起,苏欣雅整个人就僵硬得一反常态。现在更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全无平日的松弛。 而她的眼神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祝会泽身上——至于她那苦苦硬撑着的好姐妹李诗杨,她看都没看过一眼。 就在辛芸琢磨着时,祝会泽则是笑眯眯地看向有些愤懑的李诗杨。他嘴唇轻启,低声说了什么。 最后露出一个有些阴冷的笑容。 漫长的死寂被“咚”的一声撞破,听上去像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板上。 辛芸再一回过头,只见不知何时,李诗杨被吓得脸色苍白、双唇颤抖。 她跌坐在地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今天的事,我一个字都不透露出去。” 她一字一句都是从颤抖中勉强落到唇边的。 再一看祝会泽,又恢复了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俯身对李诗杨抛了个淡淡的微笑:“需要我扶你起来么,学姐?” “不用,不用。”李诗杨往后半爬半跌了几寸,才将就扶着沙发靠背缓缓站了起来。 苏欣雅余光一瞥面容失色的李诗杨,又望向气定神闲的祝会泽,强行平复着挤出了一个笑容:“她也不是故意的,我劝过了。我们平日和辛芸关系很好的,刚刚就是在开玩笑——” 祝会泽顿时收了笑意,面色嫌恶道:“我看起来像傻子?” 完全不给面子。 苏欣雅脸上顿时收了笑意,眉头紧锁着怒色。 她左看右看,快步上前到祝会泽面前,咬着牙,声音压得极小对他道:“你真为了那个神经病拒绝我?你既然看到了,就更应该明白,她就是个神经病,谁在那种情况下还笑得出来?” 祝会泽淡淡地看着她,最后露出一个不屑的笑,指着自己道:“我不也笑着?绝配。” 苏欣雅一怔,却仍不死心:“你这样做,不怕把自己的名声败坏吗?你现在在所有人眼里可是人生赢家,哪里跟她这个一无是处的疯子门当户对?我才是和你相配的那一个。只要我们两个一起,势必拿下今年的最佳。” 虽然她努力压低声音了,但因为情感过于溢出,辛芸站在老远依然能听清——什么拒绝?什么一起?什么今年最佳?她好像听了,但又没听一样。 “大可不必。”祝会泽道:“奖项也得看是怎么颁的。如果我跟你一起去的话,估计得到的不是‘今年最佳’,而是‘今年最瞎’了吧?此等殊荣,我还受不起。” “你——”苏欣雅胸口剧烈起伏,“从小到大,没人敢对我说‘不’。我给你脸才邀你,别给脸不要脸。” “巧了,”祝会泽懒洋洋道,“我活了十五年,也从没看过谁脸色。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你——”苏欣雅恨恨地瞪了一眼祝会泽,拉上李诗杨转头就走。 临走前还不忘咬牙切齿道:“你这个神经病......” “骂人只会这一句啊?要不要我教你点有新意的?”望着那两人幽暗的背影,祝会泽仍旧不死心挑衅道。 闹剧结束,辛芸耳根子清净了不少。 她缓了缓,侧过头看向祝会泽:“你刚刚到底跟李诗杨说了什么啊,把她吓成那样?” “没什么,她自己干的亏心事而已。证据确凿。”祝会泽云淡风轻地带了过去,仿佛刚才那个面露凶光的人跟他没关系一样。 他一改方才的语气关切道:“在我来之前,她们对你做了什么?” 辛芸沉吟半晌道:“非要说的话,就是数落了我一顿,然后突然给我撒钱。你看——”她拉开口袋,里面还装着沉甸甸的一沓钱:“大概五千吧,貌似不是□□。” 祝会泽看着眼前挂着一丝苦笑的辛芸,神色凝重。 半晌,他开口道:“我知道钱对你很重要,但是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他眼神掠过辛芸嘴角挂着的淡淡血红,眸中浮现冷意。 “我有什么办法。” 祝会泽沉吟片刻,开口道:“如果这些钱就能让你跪下——我给你十倍的钱,你满足我一个条件好不好?” 辛芸本来想反驳只是蹲下,但觉得气氛到这了不太合适,就顺水推舟随口问了一句:“你说?” “答应我,从今往后,要站着活。” 第13章 预备 辛芸不觉感到有几分恍惚。 站着活么?好久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了。 若是可以的话,谁不想堂堂正正地站起来?但跪着又何止是委曲求全,而是的确身不由己——在这冷漠麻木的天地间,若没能变得足够强大,挺直脊梁的结局只会是粉身碎骨。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做不到。 祝会泽看着辛芸,微微一笑:“我知道现在可能很难,但我只是希望你能记住,当你站起来时,你身后一直会有人默默地支持你。” 那么轻的一句话,却在辛芸心中激起阵阵涟漪。 窗外,黄昏暖阳晃悠悠地照了进来。 窗外云淡风轻、鸟语虫鸣。冬月的枝头轻轻摇晃着,在泠冽中挣扎。 它希冀着不远的春天,破土重生。 “吱嘎”一声打破了眼下的静谧祥和。 这声音是从升学办里面传来的。 两人顿时齐刷刷回头看去,只见周成蹊从她办公室的门缝中探出半个头。 她头顶还挂着眼罩,睡眼惺忪,像是刚醒:“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我都睡了一觉了,你们怎么还不过来背单词?” 俩人面面相觑。 祝会泽尴尬地移开目光,两手揣着兜快步走进了办公室里。 辛芸跟在后面,只是微微露出哑然的神色,但没有多余的反应。 一进门便是扑面而来的冷空气。 周成蹊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分拣着三份单词表。 没过一会,祝明恩也进来了。 她似乎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于是顺其自然地站到了两人中间那个大得明显的空隙中去。 “上次背的都不错,课下有好好复习吗?” 三个人刚出生的小鸡仔一般不敢说话,沉默着点了点头。 “都别妄想偷懒——记住了,接连不断地复习才能巩固你们的记忆。就算后面不用,考前这段时间也把这些单词给我刻在脑子里。” 接着,她从位置上站起来,将方才分拣好的三份单词表依次送到了三人手中:“新的。依旧是三百个词。今天我不下班,就在升学办里等你们背完。书架上的参考书随取随用——有词典、词根词缀教科书、还有一些心理学的东西。别弄脏就行。” 没等三人反应过来,周成蹊就悠哉悠哉地戴上了眼罩和耳机,把座椅靠背一板平,变成一个飞机客舱模样的靠床,睡死了过去。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准主意。 祝明恩喃喃道:“老师这样真的能睡着吗……” “这你就别管了。”周成蹊死气沉沉道。 此情此景,犹如入殓师即将对着解剖台上的尸体下刀子,却发现那人不但活着,还开口说话一样。 祝会泽咽了咽唾沫,似乎下意识想凑到辛芸旁边说些什么,却最终闪躲到了祝明恩旁边:“还是去大厅里背吧。”而后,他又有些不自在地回头看向辛芸:“你觉得呢?” “我没意见。”辛芸一如往常地木然道。 升学办大厅摆着一圈沙发,还有几排高脚桌椅用于平时的咨询和会议。 几人围着茶几坐下。 祝会泽斜倚在最左边的单人沙发上,眼神不时瞥向辛芸。 辛芸坐在他对面的另一张单人沙发上,翘着腿若无其事。 今天的补习就这样在沉默中开始。三个人还是先各自绞尽脑汁背单词,然后再快刀斩乱麻地交换一番进度。不知不觉间,却也默契起来。 后面的几天,周成蹊一步步将强度提高。 “仔细阅读这首诗,限时一分钟。”言罢,她开始计时。 计时器声音滴答,响起之时,辛芸的目光还停留在倒数第二段。她不禁为此捏了一把汗。 越怕什么,越是来什么。周成蹊目光环视了一圈,最终不偏不倚落在辛芸身上:“你来回答第一个问题,这首诗表达了什么样的核心思想?” 辛芸沉默片刻:“我没有读完。” “没有读完也得答。到了考试中,每份阅读材料的时间只有这么长,没人会给你额外的机会。” 辛芸于是硬着头皮组织了一番话,将自己目前得推断告知周成蹊。 “你的推测只在第一层。如果结合当时的历史时期来看,布莱克的这首诗歌可就不仅仅是宗教朝圣这么简单了。你来回答一下这首诗的创作背景。”言罢,她转向祝明恩问道。 祝明恩若有所思,盯着卷子又看了一会,抬头问道:“下面只有一个年份数字,没有提供更多信息了,要怎么判断历史背景?” 周成蹊摇了摇头,拿起水笔在白板上洋洋洒洒写下了几串数字和词条。 “SAT考试有许多非当代的文学作品。这些作品的内容、思想、创作手法都多少受到当时历史背景的影响。如果不了解,答题时很可能找错方向……”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几人除了背单词、纠正语法、练习阅读速度外,还额外接受了高强度的欧美历史与文学发展史训练。 当时几天,辛芸感觉自己做梦都在背十四行诗。 终于,在检验成果的英文专项训练模考中,三人均取得了700以上的成绩。 虽然在周成蹊口中,祝会泽730、祝明恩750、辛芸760的分数“差强人意”。但结合当时的数据来看,三人分数均已高于大多数考生的水准了。 周成蹊也没多刁难,唠叨两句就放过了他们,顺便宣布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明天正式开始数学专项冲刺。 SAT数学难度不高,更强调对基础知识的考察。周成蹊显然也是被前段时间高强度备课弄得有些疲惫了,于是神秘兮兮地留下一句“给你们找到了一个更合适的辅导老师”便回办公室睡觉了。 “你说,周老师这会是什么意思?”祝明恩问辛芸道。 辛芸摇摇头:“没人能猜透她的计划。她叫我们等,就再看看好了。” 几人惴惴不安,升学办的门被“吱嘎”一声推开了。 辛芸刚一回头,祝明恩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祝明恩愕然地望向迎面走来的陈嘉彦。 陈嘉彦提着电脑包,另一只手拎着水杯,笑容温雅:“受周老师邀请,我来负责这几天的数学补习。” “你这几天不是在收尾竞赛的项目吗?时间上应该很紧张才对。”祝明恩道。 “项目的大部分我已经搞定了,剩下的收尾部分这几天熬几个夜应该也可以做完。主要是……” 陈嘉彦望向周成蹊办公室的方向:“周老师说得对。有些事情,本来就是两个人的。我们既然期望着一个有彼此的未来,就应该真正为对方付出些什么,而不是怨天尤人。” “在有限的时间里,可以做出改变,挑战无限的可能。”陈嘉彦道:“至少在未来,我们都不应该留下遗憾。” 祝明恩微微一笑:“好,那就拜托你了,陈老师。” 陈嘉彦脸有些红,低着头摸了摸脖子。 辛芸抬头看了眼旁边的祝会泽。 祝会泽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表情一言难尽。过了一会,还是决定不去看面前这对如胶似漆的鸳鸯。 陈嘉彦收拾了一下讲课的地方,就开始了第一章的教学内容。到底是SAT数学满分、准哈佛理工科的水准,三下五除二就能解决一众数学问题。 这人说话比较接地气。通篇用简单易懂的语言讲解知识点,而不是令人两眼一黑的深奥学术黑话。 他和祝明恩也不愧是高三“模范情侣”——别看两人称呼腻歪,解题时却丝毫没有任何甜言蜜语、你侬我侬的矫情。公事公办,俨然是成年人该有的自律。 补习效率极高。没过三四天,内容已经解决得七七八八了。 随着全真模考的结束,三人各自得到了自己目前的预估分数——全部超过1500,甚至高于弘深高中部平均分数线一大截。 当天晚上,周成蹊把四人叫到了升学办公室,点了一桌外卖庆贺。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祝会泽有些坐立难安。 第14章 逢场作戏 “还有半个小时,没收拾好的抓紧了!”宿舍隔音不好,以至于宿管阿姨在楼道里的叫唤被屋里的辛芸听得一清二楚。 楼道里是女孩们嬉笑的声音。舞会前的半个小时,大家都在精心调整造型,只为了以最好的状态出席。 辛芸一席白色缎面裙,脸上化了个淡妆。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但远远看去就是赏心悦目。 她正坐在老旧的钢架书桌前,手中拿着一本SAT单词书默默复习。 旁人看起来难免显得装腔作势。但只有我们的辛芸同志自己才知道心里有多慌——明天早上就是SAT考试了。 她只能,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能否拿下奖学金初选和大学面试,全靠这一场。 所以在这间隙,她只是把造型大概整了整就开始复习了。毕竟现在流逝的一分一秒都如此珍贵奢侈,令人浪费不起。 “辛芸,你能帮我系一下后背的带子吗?”室友闫晓玲小碎步踩着高跟鞋来到她身后。 辛芸思绪被打乱,把那本卷了皮的二手单词书合上,连忙应声起身。她绕到闫晓玲身后,撩起她精心卷好的长发,从她手中接过两根丝绸带子。 虽然自己的事情被打乱,但是辛芸也没有面露愠色,只是一声不吭地耐心调整着。 “我最烦系带了,在这家定制的时候就讲过好多次不要系带。但法国的设计师那边非说这是款式固定的,没法改。这条裙子我花了一万多块钱。拜托啊,上次那条八千多的礼服都能按照喜好定制剪裁。你说说……”闫晓玲在那滔滔不绝抱怨着。 辛芸应声附和了几下,先是夸这条裙子如何如何漂亮,再是说品牌方不是人。总之讲了一番好话后,才让闫晓玲喜笑颜开。 辛芸莞尔。 室友每年一换,什么性格的她都见过。闫晓玲已经算是其中较好应付的类型。 她是个有点微胖的姑娘,长得一副珠圆玉润、和气生财的模样。但经常喜好明里暗里地炫耀,从吃穿用度到人际交往。 但她也没那么刻薄——对其他人的态度,与其说是轻视,不如说是完全不在乎。 她只在乎自己过得好不好,说出来光不光彩。至于那些比她差劲的人,她不在乎、也没工夫去评判。比她好的人,她自然而然高看一眼,全当人脉交往。 每每闫晓玲一张口,辛芸总能精准预判她要说什么,然后用标准话术给闫晓玲吹一番彩虹屁——就这么简单。 她顶多费费嘴皮子,室友也听到了漂亮话。宿舍的氛围不算特别轻松,但也没有死气沉沉。 这边,闫晓玲微微仰起下巴,像孔雀开屏一样高傲地走向床前的落地镜。转了几圈,露出一个富态的笑容:“还行。”而后她转过身,叫了辛芸一声:“你过来,我这有点小东西,舞会之后也用不上了。你拿去?” 辛芸穿着一身素白色的礼服走过去,脚上还趿着拖鞋。只见闫晓玲打开架子上的抽屉:“这些香水小样都是商家送的,我拿一支随身补香就可以了。剩下的你要是喜欢就拿走吧。” 起初辛芸会摆摆手推辞,但闫晓玲哪里晓得这是传统的客套,只当辛芸瞧不起自己的东西。 摸清楚这位室友的脾气后,辛芸就学了乖。 道谢后,她随便拿了几只。 她一手拉出抽屉,一手点数着手中那些小小的玻璃瓶。 在一众绮丽曼妙的香气中,一股尤为张扬的玫瑰花香灌入辛芸鼻腔——闫晓玲不知什么时候凑了上来。 她站在距离辛芸不到几步的距离处,用几分八卦的语气问道:“你和祝少爷,到底什么情况啊?” 辛芸一怔。 这已经是她这周第十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了。 “这个,说来话长……” 那天周成蹊大摆庆功宴,整个升学办就他们几个人。毕竟是晚自习,学生都在教学楼里待着,主楼老师都下班了,僻静得无人打扰。帘子一拉,升学办就是一个小小天地。 感人肺腑的煽情过后,大家都各自放松了下来,沉浸在庆祝的喜悦中。祝明恩靠在陈嘉彦旁边,疲惫中带着几分欣慰。陈嘉彦一边给她剥虾,一边轻声安慰。 历经了为期一周的魔鬼特训后,身为低能量人的辛芸已经只剩半条魂。看到热乎乎的煎饼果子后,便直接找了个角落大快朵颐。 就在她感叹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时,祝会泽揣着兜走了过来,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搬了把凳子在辛芸身边坐下。 他手里什么吃的都没拿,连可乐都没整上一杯。辛芸转过头去:“不吃点东西吗?好不容易来这么一次。” “不是很饿。”他道。 “你一个十五岁的新高一来学SAT,考得还这么好,不犒劳犒劳自己?” 祝会泽笑着摇了摇头,“心里装着事,暂时还开心不起来。” 辛芸一刻不停地吃着东西,挤出咀嚼的间隙才发问道:“你不介意的话,跟我说说?” 她随口一问,却在将头转回去的一瞬间感受到了灼热的视线。 祝会泽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用那双清澈无暇的眼。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冬季舞会吗?” 话音落下,辛芸迟疑着放下了手中的煎饼果子,久久不能言。半晌,她才疑惑问道:“为什么邀请我?” “邀请自己喜欢的人,需要什么理由吗?”祝会泽随口道。 话一脱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转过头去,却见辛芸神色并无半分波澜。 “小屁孩早恋,小心我告你。”言罢,又咬了一口煎饼果子。 “真的。” “我还说我真的是秦始皇呢。” “……” 祝会泽微微一顿,似乎要说些什么,又将心中所想咽了下去。不过一会,磕磕绊绊道:“那天Jessica来找事,你应该也听到了。上周她来邀请我一起去舞会,但我没答应。” 辛芸没有说话。 祝会泽接着道:“她问我为什么拒绝,我说了只是单纯不喜欢跟她在一起。她一口咬定我心里装着别人,非要刨根问底。我就......” 听罢了来龙去脉,辛芸才恍然捋清楚了思路。 对啊! 要说祝会泽喜欢她,那简直是年度最搞笑的笑话。 俩人才认识没多久,又差了几个年级。性格上也完全没什么相近的地方。谈喜欢,这怎么可能? 如果是形势所迫,那一切就都合理起来了。朋友一场,有什么理由不帮?她也不是个不讲义气的。 虽然无意主动挑衅苏欣雅,但她毕竟也不是个软柿子。 敌人的敌人,那必须是朋友。 面对祝会泽暗含期盼的眼神,辛芸于是利落道:“行,那周六晚上见吧。你穿什么颜色的西装?我挑挑颜色。” Dress code,这是弘深的传统。每一对舞伴都应该穿着得体相称的服装出场。 “辛芸。”祝会泽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犹豫着叫住了她:“其实我不是……” “嗯?”辛芸转过头,却见祝会泽脸上闪过难得的慌张与忐忑。 她看着他,他没说话。窗外夕阳徐徐降落,如一片羽毛落地一样轻盈,不发出半点声响。 辛芸注意到祝会泽脸上,似乎有些许的红晕。 少年踌躇许久,眼神躲闪望向她:“你嘴角有东西。” 辛芸挑眉,伸出手指探向嘴边,果然有什么黏住了。她于是摸了摸兜,发现没有纸巾后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神情。 “用我的吧。”祝会泽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一包卫生纸。 辛芸接过纸巾的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奇怪的回忆。 祝会泽似乎也有所意识,偷瞄了一眼辛芸的表情。 哪知道这一眼就神奇地对上了,于是两人愣了一会后,都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不过……你真的答应了?” “不然呢?” 祝会泽眼底的苦涩中闪过一丝激动,顿时觉得先前的那段对话似乎无关紧要了。 好像现在这样也很好。 他已经得到幸运女神的垂青了。 他们俩对了下着装要求:祝会泽穿最传统的黑西装,而辛芸正好有条经典剪裁的白色礼服裙——那是在她家陷入困境之前,她收到的一条节日礼物。 商量好一些七七八八的事情,祝会泽便询问她周五下午是否有空去学校花园。辛芸有空,但出于好奇还是问了一嘴什么事情。 祝会泽支支吾吾半天,说暂时保密。而辛芸出于莫名的信任,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当天下午,辛芸换上了一套灰色毛衣和黑色长半裙的常服出了宿舍门。祝明恩在门口等她。 “到底是做什么去?” “你等会就知道了。”祝明恩平日的常服也都很精致,然而今天却穿得格外素雅,连妆面都淡了很多:“话说,你穿得是不是太素了一点?”还没等辛芸开口,祝明恩倒是先问起了她。 “我一直都习惯这么穿。”辛芸道。 “等等。”祝明恩停下脚步,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藏蓝色的小盒子。她轻轻打开,其中浮现一条缀着珍珠的银色细链:“这条项链,你戴起来肯定会好看。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拿走吧。” 辛芸看了一眼包装盒与那条项链,认出这是一个意大利小众的手工品牌,所推出的款式都非常独特有个性,用料精良、价格不菲:“不不,我不能收。”每当遇到有人送来什么东西,尤其是比较贵重的,辛芸总是义正词严地拒绝——没办法,这是长期被人情世故坑惨后留下的后遗症。 “就当是感谢你帮忙的礼物了。这件事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向你郑重道谢。你收下它,我才好放心。”祝明恩语重心长道:“来,我帮你戴上。” 辛芸一愣——和当初祝会泽在走廊里那番拉扯一样,这个借口她没办法推辞。如果拒绝了,似乎就是没把祝明恩当朋友。 但经历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后,她也是真心觉得这位大小姐是个可爱的人。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开始无话不谈、形影不离。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祝明恩靠近了些,她身上那优雅古典的西普香萦绕在指尖。随着银色细链轻柔地滑过脖颈,辛芸感到说不出的安心。 “这条项链戴在你身上,才发出了真正夺目的光彩。”祝明恩道:“走吧,一会别忘记微笑。” 微笑? 两人一路穿行,来到了学校的花园。 欧式拱顶的亭子外,一扇新古典主义的铁艺门半掩着。 上面挂着一块铜牌,铭刻的几行中英双语交代了花园捐赠者的身份——一对几十年前毕业的校友夫妇。 他们在在学校念书时,对植物花卉有着共同的兴趣,因此变得熟络。毕业之后考入同一所大学,一路硕博,最终修成正果。 这花园乃是他们当年所在种植社团的活动场地,现在也依旧供种植社使用。而不在社团活动时段期间,弘深的师生便都可以自由出入,在这里休憩谈天。 冬天的花园不似春夏那般色彩斑澜,也不见群芳争奇斗艳。但皑皑白雪将天地万物统一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构造了一副其他季节不曾有过的奇妙和谐。 那些枯枝如镀银的雕刻,素雅内敛。灌木随风簌簌飘摇,如雪白的绒团。 辛芸和祝明恩往里走,穿过一片片槲寄生和山茱萸,才看到些许颜色——浆果的鲜红,水仙花心的嫩黄,以及...... 庭院中心,那座洁白的欧式拱顶凉亭静立着。那里面站了大概十几个人,都闻声不约而同望向她们。 周遭霎时间安静,如音乐会开场前灯光渐暗。 雪落无声,风止耳畔。 辛芸想回头叫祝明恩,却发现她已经不知何时猫进了亭子中,小碎步跑过去站稳立定,正站在陈嘉彦旁边,微笑望着她。 那群人之中,一个穿着驼色大衣的高挑身影上前一步,走了出来——祝会泽身材比例本就优越,穿上这件颜色和剪裁都沉稳优雅的大衣和麦茶色休闲西装裤,更活脱脱像是画报上的模特一样。他内搭了一件暖白色高领毛衣,更是把本就细长的脖颈修饰得完美。 辛芸微微定神,才看清祝会泽还戴了一副金框眼镜。 如此一来倒是显得成熟,仿佛他不是那个初三刚升上来的不正经臭小子,而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学长。 直到她闻到了熟悉的迪奥旷野。 呃。 这等狂霸酷炫拽的气息,果然还是那个臭小子没错。 “现在该告诉我你要做什么了吧?”辛芸上前一步。 祝会泽微微扬起嘴角,姿态一如往常——漫不经心中夹杂着几分意气风发,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见后面的凉亭中走出两个男同学,其中一个就是当初和她一起帮助周成蹊救治祝明恩的。两个大小伙子拉开一张彩色卡纸的海报,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Spend Avery moment with me at Snowfest?”旁边还画着几个略显笨拙的星星——辛芸这才忽然想起,之前曾经看到过祝会泽在草稿纸上画了许多这些东西,那大概是他亲笔所作。 就在这时,祝明恩和陈嘉彦走上前来。祝明恩从陈嘉彦提着的袋子里取出一束花,交给祝会泽。 祝会泽捧着那束花,对辛芸道:“你愿意和我共赴冬季舞会吗,辛芸学姐?” 怎么回事…… 望着眼前的场景,辛芸才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真的只是为了回绝苏欣雅吗?如果只是这样的话,祝会泽看上去未免也太真情实感…… 不过没一会,她就清醒了过来。 毕竟做戏要做全套。 于是,在花园中万千草木与呜呜泱泱一群人的见证下,辛芸微笑着接过了那束精心设计过的别致花束。 毕竟人祝少都做到这份上了,她也得积极配合,起到一个气死苏欣雅的效果不是? 她表现得开心,这次邀请的目的就实现了——至少辛芸自己是这样理解的。 祝会泽看着她长长睫毛下的盈盈笑眼,却只觉脸颊一阵滚烫。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眼底,都被那灼热所迅速融化。 “这花是你自己挑的?”辛芸打量着手中捧花,随口问道。 被这么一唤,祝会泽才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挺漂亮的。” 祝会泽咳嗽两声,把头撇过去道:“学姐喜欢就好。” 一阵风吹来。 那忍冬花瓣在冬日暖阳下晶莹如琉璃,簇拥的无花果在一旁默默守护着。 风一动,它们就轻声私语。风静时,它们在恰到好处的距离外凝望彼此,守候每一寸珍贵的宁馨。 第15章 来接你了 公开邀请、亲友见证、花束、海报以及上面机灵的俏皮话,这些都是弘深作为一所国际高中的舞会邀请传统。 辛芸作为一些人的朋友,也被拉去见证过几次别人的公开邀请。 当然了,那些都是私下已经提前说好的。自从弘深有人因未经协商直接公开邀请,导致了和被邀请对象的矛盾后,学校就明令禁止未经对方允许公开邀请了。 公开邀请这东西,其实可有可无。毕竟准备起来花费时间精力,不是每一对舞伴都要做的。因此敢于公开邀请的人被视为勇敢,而公开邀请本身被视为风光的。 先前有传闻说祝会泽邀请辛芸只是为了推掉苏欣雅。而自从他在花园里精心策划了一场如此完美的公开邀请后,这种风言风语也就停了下来—— 谁都能看出,平日里我行我素的祝少爷这次亲力亲为的一切,是代表他真的对此上心。 但是由于太过真情实感,以至于流言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当时你们俩公开邀请的合照都快传疯了!真没看出来祝少正经的时候这么帅,你也是——平日里寡言少语找不到人,一露面就爆出个大瓜。所以你们两个现在是什么关系?”闫晓玲一边扑散粉,一边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极其八卦地问道。 “朋友吧。不然呢?”辛芸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波澜,满脑子都是明天上午考试的事情。 “朋友?开什么玩笑——”闫晓玲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你是这么想,人家祝少可不一定是这么想的。” 辛芸被这种高中生特有的油嘴滑舌熏醒了,这才反应过来她所指为何,赶忙摇摇头:“不至于,我还不至于跟新高一的小孩搞在一起。况且,我们两个像是有什么暧昧苗头的吗?充其量就是同为备考人惺惺相惜。” “新高一怎么了?年下好。年下身强力壮、年下又争又抢——” “又争又抢么……怎么不把我考试都抢走,帮我统统考了?”辛芸无奈道。 “哎呀,你真是不解风情。但如果哪天你俩真的成了,可千万别忘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不是……”还没等辛芸反驳,闫晓玲就笑嘻嘻地披上她的白色皮草出门了,留下一句:“我敢肯定,舞会上会有很多人盯着你们的~” 玫瑰花脂粉味和金银珠宝叮铃桄榔的碰撞声逐渐消失在走廊中,辛芸这才肯定闫晓玲走远。 这下她终于能自己静一静,于是又翻开单词书开始边批注边背。 还没等一会,便听得敲门声响起。辛芸深呼吸,从椅子上赶忙起身前去应:“进。” 门被吱嘎一声推开,走廊中暖黄色的灯光照了进来。 周成蹊穿着一身复古剪裁的休闲西装,手捧着一个盒子站在门边。背光将她的姿态勾勒得更加挺拔,她手中捧着一个红丝绒盒子:“舞会快开始了,怎么还在背单词?” 熟悉的馥奇香调萦绕在空气中,周成蹊卷曲的长长发丝自然垂落,一如他们那天在升学办的初见:“公开邀请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这是你高中最后一次冬季舞会了吧?” 辛芸点了点头。 “明天早上还要考试,真是辛苦了。但今晚刚刚开始,先尽情享受吧。”言罢,她打开那个红丝绒的盒子,露出里面的一对珍珠耳环:“事发仓促,看你好像没太来得及准备。就如同刚刚跑出去那个小孩所说,今夜你和那个臭小子必然是不少人眼中的焦点。 这对珍珠耳环是我高中时为了出席舞会买的,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她语气还是一如即往——狡黠中透着几分慵懒,像只波斯猫。 辛芸有些意外。她郑重地接过丝绒盒子,将里面的耳环取了出来——站在落地镜前比对,那珍珠好似覆了一层朦胧的流光。 柔和的光晕在动静中生生不息。撩起头发,她又注意到脖颈上那条银色项链。仔细一看,其设计和这对耳环很是默契,放在一起看十分和谐。 “真漂亮。”高跟鞋声嗒嗒响起,辛芸再一回头,只见祝明恩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 她身穿着有些拉美风情的复古酒红色长裙,手中提着金色锁链包,将平日里一贯披散的头发盘了起来。 有着隐隐约约健身痕迹的身形被高跟鞋拉得更细长,轻轻走动,人在衣中晃。俨然一朵盛开的红色虞美人。 周成蹊靠在门口,有些百无聊赖地对祝明恩打趣道:“你看上去也是势在必得啊?” “无论是今晚的舞会,还是明早的考试。”祝明恩用一贯骄傲的口吻回道。 她双手搭上辛芸的肩,轻轻扶着她坐下在梳妆镜前:“你的头发,就打算这样子?” “我拿不准主意。” “我可以帮你整理下吗?”祝明恩口吻很是温柔地问询,而后轻声道:“你今天不止是要完美,更是要从头完美到脚。” 辛芸只觉得耳根有点烫,点了点头。 而后祝明恩拿起梳子,开始打理辛芸有些毛躁的头发。又从自己宿舍取来护发油,一顿来回捣鼓。周成蹊回完了消息后也过来帮着一起弄,虽然她自己也有些手生,所以只负责递工具和一些小东西。 “周老师,你每天发型都这么好看,居然不会做头发?”祝明恩有些好奇,一边给辛芸编辫子一边问道。 “自来卷。每天起床就是简单梳一下。” “好羡慕自来卷......” 师生三人聊了些有的没的,时间过去得飞快。中途周成蹊先走一步——她是教职工,要提前入场帮忙准备。祝明恩最后把辛芸的碎发收了收,简单调整了一下外形:“好了。” 辛芸望向镜中——祝明恩给她梳了一个她平日里一贯爱扎的低马尾,但加了许多编发的设计巧思,于是整体看上去简约而不简单。 加上一些小的碎饰点缀,比平日里的马尾更显松弛灵动。 “男生都到了,谁还没准备好赶紧下楼,一会宿舍就锁门了!”走廊里传来宿管阿姨扯着嗓门的驱赶声,祝明恩和辛芸对视一眼,匆匆换好鞋走下楼梯。 她们还没从楼梯上下来时,就见一楼大厅已经挤满了呜呜泱泱一堆人。有人用音响放起了悠扬的流行歌曲。 一片嬉笑声中,女孩们穿着颜色各异的礼服顾盼生辉:柔光缎面的大裙摆、华丽钉珠的修身鱼尾、松弛优雅的西装......形式各异,风姿万千。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争奇斗艳的花海。每人各有姿态,融在一起就成了绝世的光景。 两人从阶梯上缓缓走下,底下的人很自觉地让出一条路。穿过那一片群芳璀璨,她们排到大厅相对角落的位置里静静等待。 “紧张吗?”祝明恩侧过头悄声问辛芸道。 辛芸闻声回头,连忙摇头:“不紧张。” “你的手在抖。” 辛芸这才忙意识到,局促地搓了搓手臂:“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吧。” 祝明恩有些意外:“你不是高一来的吗,舞会年年都有,怎么是第一次?” “高一的时候我家里出了点事,圣诞假就提前回去了。高二的时候撞上生物学竞赛,就主动申请留在宿舍复习了。”辛芸坦然道。 祝明恩沉默良久,对辛芸轻声道:“既然前几次没能好好参加,那就像周老师说的那样——尽情享受当下吧。” 辛芸点了点头,沉吟半晌问道:“话说……舞会具体都需要做什么?我前几年只是听其他人说过,但终归不太了解。” 祝明恩想了一下,欣然回道:“一会要先等着自己的舞伴来宿舍楼门口接。然后两人一起走到多功能厅——那里会专门为舞会布置一番,每年的主题不太一样,到那边才知道。 从入场到跳舞的这段时间内都是自由活动,有自助餐、一些小游戏、聊天休息的地方。我前两次都是和嘉彦一起去的,我们的习惯就是拍完合照后去吃东西,然后看看有什么好玩的,最后聊天社交等待舞池开放。” 祝明恩言罢,侧过身一看——辛芸虽然点头,但眼神有些呆滞。 “你要是担心的话,咱们一会可以一起活动。不过我也会尊重你的选择。” “真的吗?”辛芸满含求生欲地看向祝明恩。 “真的。”祝明恩欣然道。 辛芸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有你在就好——” 一瞬间,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问祝明恩道:“可是,你确定我们不会打扰你们俩吗?” 祝明恩被这么一问,当即迅速摇头表示否认:“不会,当然不会。都是自己人,有什么的?” 她发自内心认为自己得跟辛芸和祝会泽一块活动,也事先问过陈嘉彦的意见——毕竟她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哪怕和祝会泽相看两厌,到底是亲姐姐。 近日来,她也在校园里听到不少人的风言风语,或是艳羡或是质疑。而反观深处舆论风暴中心的两人:辛芸总是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祝会泽又随心所欲没个谱。 祝明恩又上手帮辛芸整理了一下裙子,反复检查她的仪容仪表。 两人调整间隙,人群中传来的嬉笑打闹声顿时收静了。 一些窃窃私语响起,紧接着,整个大厅爆发出激烈的讨论声。 随着玻璃大门被推开,两名穿着全套高定西装的少年走了进来:他们身形差不多高挑,一个着浅灰色西装搭亚麻金条纹领带,带银框眼镜,气质儒雅沉稳。 另一个则穿着极有格调的黑色西装套装,外搭毛呢大衣。走起路来器宇轩昂,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盛满了少年意气。 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落地窗外,夜幕深沉。 黑衣少年站在淡银色月光中,对着人群中一抹愕然的白色身影喊道:“高三一班辛芸学姐,我来接你了——” 第16章 皮埃罗 一听见有人在这么多人面前大喊自己的名字,辛芸下意识想挖地洞逃跑,却被身旁的祝明恩一把拉住。 只听她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现在全场目光都在你身上呢。” 说完这句话,她就轻轻把她往前推了一下。 去吧,皮卡丘。 辛芸被这么一推,不得不转过身来——这样一来,她便不可避免地撞上了祝会泽眼中的一汪秋水。 他微笑着望向她,白皙立体的面庞上依旧带着几分睥睨天下的少年气。 此刻仿佛时间凝滞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旁边的人见此情形主动让出一条路,于是两人中间再无隔阂,就这么遥遥相望着。 祝会泽伸出一只手,如同当日公开邀请时那样。 辛芸下意识提着裙摆走了过去。 她站到祝会泽旁边。 祝会泽另一侧的陈嘉彦看两人站稳了后,才沿着方才被让出的路走向祝明恩,和她手挽起手。 趁此间隙,辛芸拽了一下祝会泽大衣的衣角:“喂。” 祝会泽侧耳聆听。 “所有人都在看我们……”辛芸声音极小,如青草被风吹动沙沙作响一般。她另一只手抓紧裙摆,抑制不住手心溢出的汗水。 她本意是想提醒祝会泽动静太大,可没等解释,便见祝会泽愕然睁大眼:“你觉得我拿不出手?” 祝少爷又没控制好音量,导致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听到了这句话。一时间,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惊恐地瞪向辛芸。 “她是不是疯了,这么说祝少?” “我就说她脑袋有点问题吧。” 叽叽喳喳乱做一团,辛芸被盯得汗毛倒竖。她感到一阵头痛,食指揉了揉太阳穴:“真是够了......你是弘深魅魔吗,给她们灌了什么**汤?” 祝会泽挑眉:“没魅到你有什么用啊?” “本人行善积德一身正气,百毒不侵、妖邪退散。”辛芸淡淡道。 祝会泽穿着Berluti漆面皮鞋的脚原地踢了两下,像是某种犬类意兴阑珊地划拉爪子。他叹了口气:“你是不是不解风情?” “不解风情,只解数学题。”辛芸接着反应过来,很是诚恳地问道:“话说回来……这些俏皮话,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吗?” “……” 祝会泽很想解释,但显然解释不通了。 就在这时,陈嘉彦和祝明恩手牵手走了过来——这对本来就郎才女慧,长得又都漂亮极了。加上三年以来的磨合将两人气质变得更加相近,往那里一站,俨然是就一对金童玉女。 “老师,我们准备好了。”祝明恩对宿舍楼门口的摄影老师道。 每一对舞伴赴会前,都要在门口拍一张合照,这是学校的传统。不只是为了在年鉴里面记录大家精心准备的造型,更是出于统计便利——到时候就能知道谁去了谁没去,从而和住宿部统一人员名单,免得谁偷偷溜走或者干乱七八糟的事情。 毕竟每年的舞会都是违纪高峰期。 尽管知道有别的用途,但学生们还是会花心思在拍照上——力求姿势表情都完美,好留下正式出发前最好的样子。 陈嘉彦很自然地站在了外面,让祝明恩站在自己右手边。祝会泽也有样学样,把自己和祝明恩之间的位置留给了辛芸。如此一来,两个姑娘站在画面中心。 “四个人吗?”摄影师一边调试设备一边问道。 “对,我们四个一起。”祝明恩道。 随着快门一声落下,四个少年嘴角露出微笑。 这一幕只是今天盛会的开端,但在很多年后,或许就是一颗足以温暖他们内心的火种——熠熠光芒之中,是青春的温度。 然而许多年过后,当辛芸再次从年鉴中翻到这张照片时,才发现一件之前从未注意到的事:照片里,三个人都在直视镜头。 唯独她身旁的祝会泽,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 ——当然了,这是后话。 穿过长长的走廊,路边都是精心摆放的花艺提篮和艺术班学生的作品。 罗马柱装饰错落有致地排放着,几个复古烛台上还点着浆果莓子味的蜡烛。 在这之中穿梭,彷如梦游到了一个奇异的仙境之中。 一路上闲聊,气息也算是畅快。不知不觉间,四人就走到了大厅门口。 一男一女两个身穿维多利亚时期服饰的人,分立在左右两侧。 女生面戴了一个能罩住全脸的Larva面具,只露出两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男生则罩着一张眉毛扭曲,眼角滴泪的皮埃罗面具,看上去滑稽中透露着几分诡异。 是错觉吗?辛芸总感觉他在看着自己。 “同学稍等。”那女生上前一步:“今年的主题是假面舞会,没有面具是不能入场的。可以随我来这边挑选自己喜欢的款式。” 少年们被带到了侧边的白色长桌前,听着女孩伸手依次介绍:“这边是更加华丽精致的,这边是更加简约利落的。没有性别划分,可以随意试戴挑选。” “谢谢,我们知道了。”祝明恩回道。紧接着,她就拉着陈嘉彦开始挑面具。 辛芸回头看了眼祝会泽,祝会泽正好不偏不倚地望着她。 沉默之中,祝会泽先开口了:“你挑挑看自己喜欢的?我随你的风格来就行。” 辛芸点了点头,细心挑选起来。就在她拿起一张白色面具对着银镜里的自己比划时,只见一个纯黑色的圆形面具飘到了自己面前。 那东西正好挡住了她的全部五官,只留下两个困惑的眼珠子透过小孔露出来。这东西黑色天鹅绒的面料吸光,以至于这样看去,她好像一个黑脸月亮的emoji。 她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冷笑一声:“戴这个?那身为我的舞伴,你也得戴吧?” 祝会泽举双手投降,连忙求饶道:“我错了。但你不觉得挺可爱吗?” “可爱。那你戴一个,让我看看可不可爱。”辛芸笑道。 “算了算了。”祝会泽飞速把面具放回桌上原位。 换在平日,他觉得自己大概会浅浅尝试一下——不仅是这东西本身看着新奇,还能博辛芸一笑。但今天他花了两个小时做发型,还自己琢磨着画了点淡妆。如果蹭着了,在辛芸面前的形象全无。 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毕竟今天晚上,辛芸的目光只会属于他。 想到这里,祝会泽暗自流露出一个骄傲的微笑。 就是方才这么一闹,两人之间的话不知不觉多了起来。他们一边商量一边选,最后拿了一黑一白两个低调而不失设计感的半脸Colombina面具。 谈话间隙,辛芸无意间抬头瞄向方才进来的位置,眼神却突然撞上了那个戴着流泪皮埃罗面具的男生。 他站在那边一动不动。而就在这短暂的眼神接触之际,辛芸惊恐地发现,那人面具下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那是一双灰黑色的眼睛,平静如宇宙中流浪的陨石。 不知怎的,她感到心中升起一股复杂的情感——疑惑、警觉、还有熟悉。 “看什么呢?”祝会泽突然猝不及防在她耳边问道。 辛芸回过神来,望着已经佩戴好面具的祝会泽——虽然眉眼被隐去,但那时刻微笑着的薄唇却还是不改往日狡黠。 “没有,刚才有点走神了。” “也是,毕竟你身边是我,怎么可能会移情于他人呢?”祝会泽听见辛芸否认,一时间松了口气,却是将心里话毫无保留地托出。 “情本来也没落在你身上,谈何移情于他人?”辛芸用一种及其平静的口吻接道。 暴击,一击致命。 祝会泽看上去人还在,但实际上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不过几分钟,祝明恩和陈嘉彦也选好了款式。 四人向前走到舞厅真正的大门前,等待排队入场。 时间在闲聊中过去的飞快,宛如指隙流沙。 终于,他们排到了最前面。 “请在这里签下你们的班级和姓名。”方才迎接他们进门的面具女生道。 紧接着,只见那个皮埃罗面具的人将笔纸递了过来,仍旧一言不发。 辛芸在三人之后签名,把笔盖起来后,亲自将其交给了皮埃罗。 就在这一瞬间,她又撞上了哭笑面具之下那双深邃的眼。 太奇怪了,实在是太奇怪了。 辛芸还来不及思考,一道夺目的白光便从面前直直打在了她身上。 大门打开,乐池悠扬的演奏声响起在耳畔。高脚杯碰撞声和鞋跟哒哒声交织着,与琴弦旋律浑然一体。 “走吧,该我们入场了。”祝会泽轻声对辛芸道。 “好。”她挽着他的胳膊,提起裙摆缓缓走下面前的楼梯。正当她抬眼俯瞰脚下一切,对目之所及的繁华腔调陷入沉思之际—— 伴随一声惊呼,周遭顿时陷入黑暗。辛芸的一只脚正悬着,随着视线变成一片漆黑,惊慌之中,她感觉自己踩了空——失重感随之急速而来。 糟糕。两层楼高的台阶,她还没下几阶。卡在这么高的位置滚下去,岂不是非死即伤—— 耳畔传来祝会泽的呼唤声。 混乱之中,她的一只手被谁拉住了。 那人手劲很大,牢牢地将她整个身躯拉了回来。她脚底微微一用力,便站稳在了一段台阶中央。 “多谢,没想到你还挺可靠的。”辛芸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心想还好祝会泽力气大反应快,自己才幸免于难。 一片漆黑之中,对方没有出声。 慢慢地,她才从险境求生的喜悦中回过神来。 那只手依然紧紧握着她,而她指尖轻轻一触,后背便顿时浮起一层冷汗。 这人戴着手套——他不是祝会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