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寒假，在天寒地冻的坤市，傅九莲的爷爷，因病去世。他怕耽搁孩子们工作和学习，一律瞒着，爷爷在最后时期，肝肾功能丧失，不能再说话。她赶回去时，只来得及见最后一面。弥留之际，爷爷微闭着眼，大家呼唤他，真的再无能为力了，两滴泪从老人紧闭的眼角渗出来流入鬓边，傅九莲走近些，用手指给他轻轻擦掉，爷爷性格刚毅，近一米八的大个子，瘦的只剩皮包骨，他那个样子，亲人们看了都受不了.....
傅九莲轻轻握了握他枯瘦的手，像小时候一样，那是一双牵过她，指导过她写字，给她端过饭，临终时却没了一点力气的手，再也动不了，她用了些力，双手紧紧握住，就像当初她就是这么一步步试探着，终于让她相信，爷爷虽然有孙辈好几个，她也是他放在心上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被姑姑傅菁一把扯开：
“别把眼泪落你爷爷身上---”
傅九莲看着空空如也的手，眼神瞬间沉冷。
一大家子的顶梁柱，半夜走了。
傅庚申回来的晚，因工作出差，没有直航，只好先到北市，又马不停蹄的被人连夜开车送回坤市，火化那天将将赶回老家，看了老父亲最后一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一家老小都跪在爷爷身前，悲痛难忍，这位老人是他们的顶梁柱，他们的山，他们所有人都爱他，敬他。
爷爷的葬礼并没有在坤市举行，而是去了下面一个县，他们的老家。
奶奶说爷爷就想落叶归根。
老家还有一堆亲戚，按风俗早就搭好了灵棚。
花圈摆满了院子，爷爷曾为这片土地奋斗过，解f初期在这里洒下了辛勤汗水，一些单位知道后自发过来吊唁。傅九莲不懂家乡习俗，她守在最前面，静静地看着爷爷发青灰暗的脸庞。
灵棚外那尖锐的唢呐和剧烈的鼓声震地她一凛，有人让她离开，她没动，有人开始拽她，她用力拨开那人执着地去看，知道接下来意味着什么，血液突然颤栗，一颗心像被外面的冰冻住了，一阵快似一阵的收紧，爷爷要被拉走火化了，周围乱哄哄的，她什么都听不到，目不斜视，就要追上去，有人抱住她，大声对她说着话，她抿住嘴，喉咙哽住，她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动弹不得，扭过头来，早已泪流满面，她对着空气说：“爷爷是关心我的，我有次想喝粥，他很早起来给我熬，还有那次我生病高烧到39.8，他担心我烧抽了，每隔一会儿就摸摸我的头，有年冬天特别冷，他叮嘱奶奶给我准备棉靴，准备两双鞋垫换着穿，我是被他疼爱过的------”
傅九莲的声音绷的发颤，哽咽的变了调子：“而我还没来得及为他好好做些什么。”
汤丽丽哑着嗓子：“莲花，火葬场你真不能去，妈知道你难过，你去陪陪你奶奶吧----”
傅九莲的身子脱力发软，双手捂住了脸,整个人颤抖不止：“不，你不知道，你永远不知道....”
她埋在手心里哭声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哀痛，母亲也哭了，她用力抱住了女儿......
傅九莲针扎般挣脱开，又回过身，泪水中，那些人抬着爷爷上了一辆白车，渐渐驶离了，留下一缕冰冷冷的汽车尾气，消散消失.....
她捂住胸口，看着挂了满院的白幡，和那纸钱焚烧后的萧瑟，心里发空，有种强撑后的虚脱，不由裹紧了衣服，哑声说：“我去看看奶奶。”
汤丽丽的手慢慢收回，愣愣的，眼底有抹复杂的无所适从：“里屋，你姑姑也在，去吧。”她深吸口气，打了个哆嗦，看着傅九莲垂头走了。
奶奶脸色眼见着憔悴，说话还能稳住：“给你们添麻烦了。”面对众人安慰，她坐在那缓缓颔首：“没事，我能挺住，人都有这么一天，我想的开，老头子先走一步，临终前嘱咐过我，让我好好活着，过几年再去找他。”
简单的一句话，傅九莲眼里又沁出泪来，立在门帘处没动。爷爷奶奶风雨同舟数十年，她时常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厚重深情，已经融入了骨血的相扶相依，奶奶是崇拜爷爷的，这辈子最大的幸事就是遇到了有担当的他爷爷。
傅菁说：“婶子放心，我会照顾好我妈的，她去谁家住都有地方.....”
傅九莲静默了好一会儿，喉咙滚动......
她没进去转身去了偏屋，里面是招待吊唁客人的，她并不认识。靠墙放了很多把桌椅，她想找个角落静静待会儿，脚步一顿，目光定在西北方那个身着深色羽绒服的人身上，她抬起红肿的眼，像是没反应过来，他们的视线于晨光中碰上，寂静无声。
傅九莲精神疲惫，嘴唇蠕动了下。
他似听到了，冲她点头。
厉宗南来了，想必是和父亲一道，傅九莲先前根本没注意到。
她走到他跟前：“好久不见，吃早饭了吗？”一开口声音嘶哑。
厉宗南颔首：“吃了。”他神色间含有一抹温情，声音低似带着力量：“节哀。”
傅九莲眼皮肿痛，连眨眼都变得缓慢。
她没说话，就站在那，很安静.....
厉宗南有些凝重：“这里没有热水吗？”
傅九莲回神：“你跟我来。”对厉宗南，她是关心的，当然也有着她自认为的亲近。他们曾经每一次见面，都在她日记上，心里反复描述，长久不见，他于她，并不陌生。
厉宗南像是要说什么，但没说，跟她走了出去。
亲戚家的院子很大，分前后两处，四四方方的院墙不算高，上面粘着很多碎玻璃防野生动物用的，院子里是六间正屋，前边两侧建有偏房，周围不知谁家的狗会偶尔吼几声。
傅九莲一身孝衣走在前面，厉宗南胳膊上别着一道白随后。
昨天一位长辈给她们一大瓶枇杷膏，找个碗倒出来后，玻璃瓶可以用来灌热水。
傅九莲找到暖壶，倒满拧好递给厉宗南：“用这个吧，你暖完手再喝正好。”她的声音有种碎碎的磨砂感，非常低，要细听。
厉宗南没接，微垂着眼说：“我车上有保温杯，你这情况要多喝点水。”
傅九莲微怔，慢慢收回手，无意识的将瓶子贴在脸侧，泪湿过的肌肤经过寒风后变薄，冷热相交，泛起痛感。
又想起了爷爷，她这代有三女孩，爷爷虽然也喜欢孙子，但对她和堂姐的未来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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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满满期许，也常对老友夸赞两个孙女，大堂姐身在国外进修，正关键时刻，奶奶不让告诉，而自己如今还没来得及考上大学，更别提未来，这都是遗憾。老人们常说，人离世后的七天，魂魄不散。如果当真这样，爷爷现在应该看着吧。
对于早L--ian这种行为，父母知道后一定大为火光，强行遏制。傅九莲想爷爷不会这样，他会佯装不知道，然后告诉她厨房有包好的饺子，刚蒸好赶快趁热吃，临出门前还会笑着告诉她，他相信她是好孩子。
这画面真实的仿佛就在眼前，心里一痛，傅九莲背过身微扬起头。
厉宗南在后面没出声，等她收拾好情绪。
傅九莲声音很轻：“你能开车带我出去一趟吗？”
厉宗南问她：“去哪？”
她答：“诊所，我去买点药。”
厉宗南应了：“走吧。”
傅九莲和他并排前行：“这里冷，你拿着暖暖手吧。”她慢慢说完，再次把玻璃瓶递到他手边。
这回厉宗南没拒绝，接过去在双掌间搓了搓。
他们默默地走到院外的一辆越野车前，驾驶座上有人在闭眼休息，厉宗南曲起手指敲了下车窗。那人攸的睁开眼，连眼皮褶皱都带出锋利，看到是厉宗南，又瞬间恢复平常迅速下车。
厉宗南对他交代：“到屋里休息会儿，我开车出去一趟。”
“中。”那人没多问。利落的整理好衣服，又看向傅九莲，郑重说了句：“节哀。”显然知道她。
傅九莲回：“谢谢。”
二人上车，傅九莲系好安全带，她并不知道具体地址，问路人总能找到。
冰天雪地，路面容易打滑，厉宗南开车技术看着很娴熟，车里暖气加大后，她靠在那，很是头晕目眩，厉宗南突然出声：“听你爸说，你小时候是跟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
“恩------”傅九莲窝在那，缓缓说：“我爷爷是个很好的人，坚毅、正直，帅气...所有美好的词我都可以用到他身上。他也很有耐心，总是相信我能行，别人叫我莲花，九莲，他会叫我小九，好像我在他那里是不一样的。和他在一起，我感到安全安心。”
厉宗南没什么表情，静静听着：“那你很幸运。”
傅九莲看向外面的积雪，将下巴缩在羽绒服领子里：“我奶奶才幸运，她十五岁遇到了我爷爷，在最困难的时候，被很好的保护到，他们相互理解，一路携手，美中不足的是我爷爷先走了，留下她，活在属于他们俩那白头偕老的回忆里，这么一说，她又不幸---”她将声音放的很低：“算来算去都不圆满。”
厉宗南扶着方向盘，看着前面的路：“小小年纪不要多愁善感，钻牛角尖。”
靠在椅背上的傅九莲微垂着眼：“我姑姑说我小小年纪心眼多，七拐八绕的。”
厉宗南敏锐地问：“你很在意？”
傅九莲没承认也没否认：“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
厉宗南沉默着没接话。
直到路边出现门市，傅九莲提醒：“见到人停一下，我问问药店在哪。”
厉宗南把车速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