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鹤衔灯飞的快,但架不住甘露寺蜜璃跑得更快。
由于他的翅膀再生速度很慢,再加上刚才使用了呼吸法,鹤衔灯的两只手臂已经出现了多道飚血的裂口。
鬼的血液濡湿了繁重的布料,在白衣上开出了一捧又一捧的朱花红叶。
鹤衔灯没有办法,只能边飞边给自己简短的疗伤。
蝶子绚烂的鳞光环绕着鬼的身旁,这无疑给甘露寺蜜璃提供了指路的航标。
“太糟糕了,跑又跑不掉,打又不能打……我当年为什么要答应他?”
又是一道刀光闪过,鞭子一般有力的抽击直冲着鹤衔灯的脸,如果不是反应及时,鹤衔灯觉得自己可能当场就要破相被摔个脑瓜透烂。
“鹤之呼吸·二之型喜鹤织。”
他转身,他拂袖,他起舞,刀刃里飞出了一片又一片细流,它们细细密密的织成了一片薄纱挡在了甘露寺蜜璃的刀前,像是绸缎一样绵软而有力的拍击着,轻松卸掉了呼吸传来的力度。
大概才挡了两三刀,这片由呼吸所织就的雪白鹤衣就被少女暴力拆毁了个干净,它们溃散幻化成了一片片细雪,纷纷扬扬的落在了树丛间。
鹤衔灯干脆闭上了眼,蜂介令鬼的血管和骨骼在身体中沸腾着:“她的呼吸里面带着火焰,应该是炎之呼吸的衍生,但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这里面有着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这的确是鬼无法理解的东西,早在变成鬼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资格再获取与这份呼吸等重的情感了。
鹤衔灯缓缓抽出刀,试探着来了一剂:“恋之呼吸·二之型懊恼逡巡之恋。”
“!?”
甘露寺蜜璃的眼睛几乎瞬间瞪大。
“我的呼吸被……”
鬼向她发出了如出一辙的攻击。
在甘露寺蜜璃举刀抵挡的时候,鹤衔灯借着刀刃的摆动快速的往前滑动,可才尝试着连发了三次恋呼,他的喉头一甜,哇的一口喷出了黑红的血液。
“……肺破了。”鹤衔灯抹了一把涌出来的血,“你这家伙的呼吸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啊!?”突然被点名的甘露寺蜜璃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不对呀!我为什么要跟鬼说话?这么想着的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刚要重新举刀挥过去的时候就听到了那只鬼近乎抱怨的声音。
“不仅要调整肺部的呼吸节奏还要试图把身上的肌肉给放软,重点是这样就算了,为什么我总觉得我模拟出来之后我的肌肉密度一下子往上涨了好多!”
鹤衔灯闷咳着说了好多话:“这是什么诡异的呼吸啊,又要柔软又要坚硬,简直只有筋肉怪力女才能练得出来了吧!”
“额啊啊啊啊!?”
甘露寺蜜璃被戳中了痛点。
“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她抄起刀斩了过去,“还有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明明你的呼吸也是那么奇奇怪怪的,不仅吵还烦!”
“恋之呼吸·三之型恋猫时雨!”
甘露寺蜜璃像猫一样跳了起来,她折叠起身子灵活的穿过了一刀又一刀的音波,“咯噌”一下摆出一个圆轮:“恋之呼吸·五之型摇摆不定的恋情·乱爪!”
“啊啊真是的。”鹤衔灯抬刀架住了甘露寺蜜璃,在她的腿即将踢到自己的那一刻迅速缩小身型,“鹤呼又不是我原创的……”
“——至少前三型不是!”
“虹之呼吸·四之型月虹唱晚!”
从漫天的七色光中陡然飘出了几轮残缺的冷月,那是夜晚的彩虹,刚刚出场就带出了一片朦胧,在月亮自带的光晕之下,近乎透明的彩色光刃斜斜地朝甘露寺蜜璃飞去。
“咳,咳咳……噗……”他看着正在手忙脚乱击碎攻击的甘露寺蜜璃,艰难的扯出一抹笑。
“叮铃。”鹤衔灯怀里的天平抖了抖。
“是啊,我还要去找那个卖药的。”他说话的声音逐渐哑了下来,“啊啊血涌到喉咙口了,好难过……”
按常理来讲,他现在就应该马上开璃生跑路,但是不行,至少在他的气息没有完全稳下来的时候,随便乱用血鬼术反而更容易暴露。
“我当时就应该多制造一点可以攻击用的血鬼术……我当时就不应该答应他……”
他持刀往后划了两刀,原本缠满彩虹的刀刃上突然冒出了一些细小的光点。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静电声,鹤衔灯直接往前冲:“吃我雷之呼吸啊啊啊啊啊——”
他被雷之呼吸送走了,正好这时甘露寺蜜璃也击碎了那些难缠的小彩刀。
“我是不会放弃的!”顽强的少女举刀冲锋,还没跑几步就看到那个飞出去老远的鬼迎面摔了下来。
“啊,雷之呼吸的副作用。”
鹤衔灯伸手把摔出去老远的夕立虹霓姬捡回来,他用的是右手,因为左手已经断了:“我怎么就忘了如果要用这个呼吸的话是要付出代价的,可能呼吸还没发出来我的身体就先塌掉了……”
如果要使用雷之呼吸的话,鹤衔灯的手和腿总是要先没一条。
他看着走过来的少女,伸手扣在地上支撑着半个血肉模糊的身子爬了起来,在那柄日轮刀马上要朝着他的脖子挥下的时候,鹤衔灯的头发一瞬间齐齐反应了过来。
它们像是灌饱了水的藤蔓一样生长着,缠着少女硬是把她举了起来,然后啪的一下,宛如白鹤展翅,把甘露寺蜜璃甩到了旁边的树上。
“嘭”的一声,少女在树上刻下了自己的轮廓,她看起来晕晕乎乎的,刚一抬头,树上一大堆有的没的全掉了下来。
“但是我是不会放弃的!”甘露寺蜜璃甩掉了一头的叶子果子,看起来元气满满,还能再战个800回合,“绝对不会放弃的!”
“……可是我想放弃啊。”鹤衔灯的眼神沧桑,看着像快要死了一样,“再这样下去,要么是我被折腾死,要么是她开出班纹。”
“鬼杀队的大家可真是充满活力……太为难我这个老人,啊老鬼家了。”
他的头发在背后编织着转换成了新的形态,两双大翼往上展开护在胸前,剩下的几双翅膀羽毛的部分全部加长垂到地面来做支撑。
鬼的外貌也变了,他的脸上爬满了像是羽毛一样的诡异斑纹,头上的犄角由红转白,额头中间的眼睛里爆出了一团又一团的羽翼,就连身体的断口处也出现了类似于翅膀一般的肉质增生物。
它们齐刷刷地展开,齐刷刷地长满羽毛,又齐刷刷的一起运作扇动,逼着鬼离开地面,转而飞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叮铃。”
天平又响了一下。
鹤衔灯愣住了,他身体的转变也被迫停了下来。
就在他恍神的那一刻,甘露寺蜜璃抓住机会直接冲了过去——
“咕呜!?”
鹤衔灯展开翅膀试图抵挡,但翅膀上施加的力道越来越重,他的脚步也被逼得越来越往后,突然他感觉后面有什么正在扯着自己,几乎就在转眼之间,鹤衔灯和甘露寺蜜璃被后面扭曲的空气拉扯着吞了进去。
“哐啷——”
最先掉下来的是鹤衔灯。
他被摔得两眼都是小星星,朦朦胧胧之间还听到了鹤莲目大人遥远的呼唤,就在他闭上眼睛想要追随着自己神明而去的时候,有人敲了敲他的脑袋残忍的把他从梦想拉回现实。
“小雪啊,这么久没见了,不用行此大礼的啦。”
鹤衔灯瞬间睁眼。
他看着半蹲下来拿着手指一个劲敲自己脑袋的卖药郎,磨了两下牙之后毫不犹豫的张口咬了上去。
不出意料的,他的攻击被躲开了。
“太过分了吧!”卖药郎又一次敲到了他的脑袋上,“这么久没见了,连一句大哥哥好久不见都不跟我说一下,居然还想咬我。”
卖药郎双手按住胸口:“你伤到我的心了呀!”
“唔。”鹤衔灯把脸贴在地上,“不许喊我小雪,再喊我再咬。”
“真是绝情。”这下卖药郎没伸手敲他脑袋了,反而是捻起一股鹤衔灯的头发放在手上打转,“没事情私底下喊我卖药的老混蛋,有事情也不会叫我声亲爱的大哥哥,你真的是越长越不可爱了呢。”
“……我还没有骂你呢,你就跟我得瑟起来。”鹤衔灯叨叨道,“说好的在那里见面,为什么我还找了你那么久,还有这里又是哪里?”
“啊。”卖药郎挠了挠下巴,“我以为你会迟一些过来的。”
“所以?”
“我是想我先把这个物怪的事情处理好了再和你汇合的,毕竟你总是这里拖一会儿那里拖一会儿的,我也没料到这次回来这么早。”
“……啊。”鹤衔灯瞳孔地震。
“啊啊啊啊!”鹤衔灯瞳孔强烈地震。
“物怪是我想的那个物怪吗?!”他颤抖的伸出那只仅存的手扯住卖药郎的衣领,“你不要骗我!”
不不不,等等,冷静想一下,说不定他还真的是在骗我,毕竟这家伙可是连鹤莲目大人都敢说是物怪的,所以他所说的物怪真实性还是存有疑惑的,但是……
鹤衔灯含泪咬住了嘴唇:“我真是太难了。”
“是哦是哦,好难好难。”卖药郎捏了两下鬼一点都不柔软的下巴,把那团肉捏着嘟起来捧在手上,就像握着一只生无可恋的小河豚,“恭喜你哦,你终于可以见到所谓的‘不靠谱的人一旦靠谱起来就会变得很帅’的场景了哦。”
“——我才不要啊!”
鹤衔灯趴在地上,身体的断口处包裹着光晕缓缓长出新的肢体,鬼的容貌也逐渐回溯变回人的姿态。卖药郎托着下巴看着,等他的手脚长的差不多了便伸出手打算把他拉起来。
鹤衔灯犹豫了一会儿,把手搭了上去。
他的指甲刚刚贴到卖药郎的手背上,放都没放稳呢,就听上面传来了一声自带回音的尖叫。
“呜啊啊啊啊——”
卖药郎主动的往后退了一步。
鹤衔灯:“?”
他疑惑的抬起头,原本平静安详的神色逐渐扭曲,然后凝固在了一个像是惊讶又像是恐惧的诡异混合表情上。
“哐当。”
是甘露寺蜜璃摔下来的声音。
“嘎吱。”
是惨成垫背的鹤衔灯腰被坐断的声音。
“哦哟哦哟。”卖药郎抬头看一下这间屋子的顶处,“看来人都到齐了。”
他不动声色的把从鹤衔灯衣服里摔出来的小天平捡起来放进自己的袖口,伸手往甘露寺蜜璃面前挥了挥:“这位小姐,小姐?”
“啊……啊!”
甘露寺蜜璃回神了。
“对,对不起,不好意思失礼了,但但但但是……”她合起双手闭上眼睛使劲的朝卖药郎点头致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跑到你的家里来,你的损失我会承担……呜啊啊啊啊!?”
甘露寺蜜璃看着突然在自己面前缓缓举手的鹤衔灯,差点跳起来。
她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自己摔下来不痛了。
卖药郎堵着耳朵想。
“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可以去里面了……”他正要转头就走,没想到那位刚刚从天而落的粉绿渐变色小姐一下子挡在了自己面前。
“小心!”甘露寺蜜璃举着日轮刀对着捂着脑袋迷迷糊糊的鹤衔灯,“那,那家伙是鬼,会吃人的!”
“……啊。”鹤衔灯抬头,下一秒,他被气到几乎爆起。
因为卖药郎来了一句:“是吗?听着好可怕哦,拜托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好我哦。”
“你这混蛋,你什么意——”
他还没开口,身体就被卖药郎拌了一下,毫无抵抗的被送到了甘露寺蜜璃的刀前!
……卖药郎你干什么?
鹤衔灯看着把他推过去的男人,对方什么都没说,只是勾着嘴唇,对他露出了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
……我死了的话,你帮我照顾他们啊!?
哗啦一下,刀气直冲着他飞了过去,在快要贴近要害的时候突然消散,穿过了鹤衔灯直直飞到了他身后的柱子上。
“咔嚓!”
朱红的柱子上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在即将崩塌的那一刻缓缓的愈合,直到完好无损。
“啊啊,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这里面禁止一切的攻击手段。”在甘露寺蜜璃和鹤衔灯目瞪口呆的时候,卖药郎的声音幽幽的传来,“难怪刚才里面的那伙人再怎么闹都没有出现哪怕一点伤口……”
“啊,啊?!”甘露寺蜜璃惊恐的把刀举着指向卖药郎,“难道你也是鬼嘛!”
“我可不是鬼。”脸上带着朱红花纹的男人眯起了眼,“我只是个普通的卖药的罢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有什么过节,或者说鬼到底是种什么东西。”卖药郎开始撇清和鹤衔灯的关系,“但还是请跟我来。”
甘露寺蜜璃迟疑的看了眼鹤衔灯,犹豫着跟到了卖药郎的身后。
她试图搭话:“这里是哪里?”
卖药郎的回答也很诚实:“不知道。”
“那这里有门吗?我想出去。”
“不知道。”
“不是,我们聚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吗?”
“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鹤衔灯忍不住开口了,“就不能换一个别的回答吗?”
“啊。”卖药郎耸耸肩膀,“我不晓得。”
鹤衔灯猛地翻了个白眼。
他们现在正在穿过一道回廊,这条过道是架在水上,若是低头往下看去,会发现水面上落满了红叶。
鹤衔灯伸手捞了一片,他也不管在场两人是否在意,直接举着红叶梗放在手上搓了两圈,默念了一句“三月河”。
说这话的时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鬼背过了身子,就在那一刹那,他的眼睛变成了如同晶石一般澄澈的剔透质感。
“这上面写着什么?”卖药郎过去看了眼,“哦呀,红叶寄诗吗?”
“偶然想起昨天看过的书,上面有一句话我一直不懂,你说,‘为君漫不经心去,朝朝相思苦,虽不为重聚’这是什么意思?”
他漫不经心的念完了一句后把这片红叶扔到了水里,又捞了一片上来继续念道,“我学着也写了一句,‘月寄女儿心头泪,可识相思入骨红’,别笑,我写完才发现竟然这么酸。”
“啊,这是心爱的人传信吗?”甘露寺蜜璃也拾起一片道,“下雪了,盯着那小白团看久了,眼睛疼的厉害,回来之后才发现头发都白了,也不知你究竟去了何处,那里的雪是不是很大?”
“听起来好悲伤……”她吸吸鼻子道,“是没有等到心爱的人吗?”
“与其说是没有等到心爱的人,倒不如说是心爱的人没有等到自己。”鹤衔灯和卖药郎对视了一眼,扔掉了手里的那片红叶。
“唉?”
“我没在跟鬼杀队的说话。”
“唉!?”
他和甘露寺蜜璃现在处于一个很尴尬的状况,一人一鬼就靠卖药郎隔开,虽然到现在都顾忌着什么没有出手,但是鹤衔灯始终坚信着一点,只要有机会能离开这鬼地方,那个少女绝对会出刀把他的头砍掉。
“反正我已经看到了,接下来该怎样就怎样吧。”
鹤衔灯看向远处,在桥的下方,一个对于人来说算是视觉盲区的地方,那里蹲着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女,她并没有发现鹤衔灯,反而正拿着红叶一片一片的写着字。
“太无聊了。”鹤衔灯道,“这样写信是永远不会得到回信的。”
他们一片片的捞,一片片的念,从天真浪漫一直念到了满腹愁肠,到后面,红叶上的字像是被水洗过了一样,全都变成了不详的暗红色。
“看来是没什么了。”卖药郎丢掉了一片红叶,“我们走吧?”
他们继续向前,不过这次鹤衔灯故意落到了最后,他把卖药郎最后丢下去的红叶捡了起来,看着上面的的话沉默不语。
“今夜风寒,听了阿嬷的话,出去摘了两朵荷花来煎了些苦水喝,发现门口的四棵樱树花全落了,穿着青衣的公子令我折了败枝送入他的房里,希望没出什么事。”
鹤衔灯看完后就跟了上去,他们穿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回廊,最后来到了一个大厅里。
“什么嘛?人来齐了吗!”有好几个穿着青色衣服的人坐在那里,有一个看起来百无聊赖的,过来的时候还顺手拿扇子挑起了甘露寺蜜璃的下巴,“看来是可以开始了。”
“什么开始?”甘露寺蜜璃盯着压在自己下巴上的扇子,“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呢?”
“你不知道吗?”那个看着像是这群人领头的男人吊儿郎当的翘起一条腿,“算了,你这种贱民不知道很正常。”
他做作的拍了拍不存在灰尘的衣服:“百物语嘛,当然是人越多越好。”
“这太奇怪了。”甘露寺蜜璃小声的嘀咕着,“一群穿着莫名其妙衣服的人聚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还玩什么莫名其妙的游戏。”
她吐槽了两句,一回头就发现刚才还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一人一鬼已经颇为自来熟的挪到了那帮人的座位里头,一个拍着箱子给他们展示药剂,一个拿着条红绳在那儿给他们表演翻花绳,玩的可以说是不亦乐乎。
“什么嘛!”
甘露寺蜜璃越发看不懂状况。
她环视了一圈屋子,发现这间房子里挂满了白帆,一条一条,从房梁一直垂到地面,把整间屋子整得阴森森的。
但不知道,这里面没有一个人对这间鬼气森森的屋子表示出任何一点在意的态度,他们看起来其乐融融的,好像这间破烂屋子就是一间金碧辉煌的大厅。
“我们先说规则吧。”一个瘦的像在冬日里掉光叶子的枯枝的公子哥站了出来,“首先,按百物语的规矩,我们每个人都要穿上青衣。”
他拍了拍手,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人从角落里抬出了一个箱子,哐当一下丢到了两人一鬼面前。
“咳,咳!”甘露寺蜜璃被上面的霉味熏得本能的咳嗽了两声。
“看吧,贱民就是贱民,这箱子上可是熏的最昂贵的香料,他们那下作的破鼻子完全闻不出来。”
男人们笑成了一团,那个最先站出来讲规矩的公子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满脸嫌恶的挥了挥手,“就当我赏你们了,快穿上快穿上!”
甘露寺蜜璃瞠目结舌。
她左看看右看看,不管是那个卖药的还是刚才自己一直追着跑的鬼,一人一鬼都跟没事一样穿上了这身青衣,她咬咬牙,捏着鼻子也把那身破衣裳套到了身上。
“不错,上道。”有人把扇子啪的一下合上,“接着就是蓝纸糊上的灯笼和白蜡烛,喂,灯笼和蜡烛呢!”
他话刚说完,四面八方突然亮起出了幽蓝暗淡的灯光,一盏接着一盏的灯笼,一只接一只的蜡烛全都落到了桌上,把昏暗的屋子照得如白昼一般闪亮。
“哎,等等啊。”卖药郎突然开口道,“这不合规矩吧。”
他的眼睛稍微掀开了一条缝,“百物语的灯和烛怎么可以放在同一间屋子?”
“怎么?”似乎是听到了质疑,男人们连声起哄道,“不敢玩?不敢玩就别玩!”
“唉……”
卖药郎长长地叹了口气。
“人家定的规矩还是守着比较好吧。”鹤衔灯像是终于找到了个机会一样,连忙跳出来拆卖药郎的台子,“再说了,百物语流传下来的方法老多老多了,说不定他们就是在挑战特别的那种的。”
他这番话自然博得了那几个男人的喜欢,那个舞着扇子的公子哥一下笑出了声:“这话听着不错,你叫个什么名儿啊?”
那男人的话轻佻极了,但是鹤衔灯不以为意,他老老实实地报出了名字。
由于一直低着头,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在说出了名字后,甘露寺蜜璃看向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复杂了起来。
“能说出这种话的话,你今天就是我宗月的朋友了!”他大笑着拍着鹤衔灯的肩膀,随口附和着周围人那一叠又一叠的“橘公子体恤。”
“好吧好吧。”卖药郎捂住脑袋,“是我孤陋寡闻了。”
“你当然孤陋寡闻了。”旁边有人用手肘捅了捅她的腰,“这可是橘公子,他的话哪有人不信的,你说是不是?”
“那是。”橘宗月笑道,“怎么敢有人不信我的话!对了,丹槭,过来,倒点酒过来,本公子要好好款待这位识相的朋友!”
他连喊了好几声也没听到自己侍女的名字,气得一拳砸到了桌上:“真是晦气,我怎么就忘了这女人早就私逃了!”
“倒也不必为那女人生气。”有人凑在他耳边劝道,“您金枝玉叶,金贵得很呢,那家伙不过就是地上的尘埃,路边的蚂蚁,脚碾一碾就没了,为她生气值得吗?”
“那倒也是。”橘宗月闷声道,“好了,说下一条规则。”
“规矩就是每个人必须要在一炷香之内讲完一个故事。”之前读规则的那男人挑出了一根大概只有中指那般长的细香,“没有讲出来或是没讲完,都该罚!”
“你这也太刁难人了吧?”甘露寺蜜璃看着那根细短的线香忍不住开口,“那么小一根香怎么能够一个故事讲完啊?”
“我说能就能!”几个公子哥不高兴了,“你这丫头还真是没有礼貌,一看就是到了岁数都嫁不出去的赔钱货色。”
“咕呜……”
甘露寺蜜璃,今天第二次被戳中心中的伤疤。
那群男人看起来好像还想说些更过分的荤话,嘴巴还没张开就被鹤衔灯给拐到了另一个方向。
鬼往前挪了挪,不经意的挡住了甘露寺蜜璃的脸,他用手托着下巴,指着那条香道:“那么谁先开始呢?”
“我先我先!”他的话像滚入热油里的一滴冷水,激得那群男人连滚带跳的举高自己的手,滑稽的和在抢果子的猴一般你挤我我挤你,“公子,公子!我先来!”
那橘公子高坐在首位上,他和抛绣球一样随手给了某个蹦跶的最欢的男人表现的机会:“就你了,赶紧讲,接下来的顺序就是从他这儿、到那儿——”
他把手指向鹤衔灯:“你来收尾。”
“啊?啊哦。”鹤衔灯呆愣愣地行了个不规矩的礼,“那……多谢?”
他这傻憨憨的话差点让贴着他坐的卖药郎笑出声。
在宣布好规矩后,所有人都坐回了原位。
“呜……”甘露寺蜜璃纠结的攥住了裙角,“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早知道就在原地等一下炼狱先生了……”
她咬着嘴唇不说话,突然听到旁边的鬼用一种额外招人讨厌的声音问道:“你在紧张吗?”
“啊我没——”
“我没问你。”鹤衔灯留给甘露寺蜜璃一个傲慢的后脑勺,“卖药的,你紧张吗?”
“嘘。”卖药郎直接拿手指压在了他的嘴唇上,“安静,听他说。”
他们静坐在一旁,冷眼看着因为得到公子垂青而有了说话机会的男人。
“首先,我们……那个,说说,额,嗯……”他刚开口就咬了舌头,磕磕巴巴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男人一会儿张口,一会儿闭嘴,就像被剪了舌头灌了哑药一样在那支支吾吾不知所云,眼看着香即将燃尽了,他也不过堪堪讲了个俗气到市井小儿都知道的烂故事开头。
“香烧干净了!”等那根细香彻底化为一撮灰腻在盘中的那一刻,那群男人一下子闹了起来,“该罚,该罚!”
“你得让我好好想想怎么惩罚……”橘宗月装模作样地推着下巴,他刚想开口,却被眼前的那一幕骇住了,连声音都没发出来。
那个没讲完故事的男人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白布缠着挂到了房梁上,他惊恐的叫着,眼看那些白布即将缠住他的喉咙勒断他的脖子,甘露寺蜜璃连忙拔刀砍了上去。
她反应的很快,但没有一点作用。
不管甘露寺蜜璃再怎么往那些白布上砍,她所发出的攻击全部透过了布条,除了把柱子砍的破破烂烂之外,没有造成任何一点影响。
“真是麻烦了。”卖药郎把手摁在了墙壁上,几乎就在把手放上去的下一秒,整面墙上密布满了画着诡异图案的符纸,“这次的物怪很凶险啊!”
他的符咒很快缠上了布条,这些布条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窸窸窣窣的退了下来。
甘露寺蜜璃赶紧捞住了因为失去缠绕物往下坠的男人,她把男人放在地上,刚想松一口气,就发现对方死死的掐着脖子,脸涨得通红,眼珠子像金鱼一样从眼眶里爆了出来。
“救救我——”他向众人方向伸出了自己肿胀的双手,“求求你们——好痛!好痛啊!”
“喂,鹤衔灯!”卖药郎突然扭头,拔高了嗓子看向闭着双眼的鬼,“快点!”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要催我,真是的!”鬼伸出双手,五指在胸前用力一划,“血鬼术·照柿!”
他的每一根指头上都出现了一抹红绳,这些绳子井然有序的在他掌间依次排开,一条一条的往前伸,像什么小动物一样在每个人的面前人性化的做了个嗅的动作,然后一把圈住了对方的手腕。
“呜咳!”在绳子牵住呼救的男人的那一刻,鹤衔灯一下子跪了下去,“好痛……”
“喂喂你怎么了?!”甘露寺蜜璃连忙冲过去,“脸突然变得好白!啊不对鬼本来脸就很白但是你……”
她急得说话都前言不搭后语,可鹤衔灯还是不想搭理鬼杀队的人,轻轻一拂袖就把少女推出去老远。
“别闹了,现在过来假惺惺的干什么?我跟你不熟吧?”鹤衔灯捂着肚子,被疼出了眼泪,“乖哈乖哈,去旁边站着,鬼的事情和人没有任何关系,你老老实实的做你的鬼杀队……”
紧接着,他咳出了大块大块的血,卖药郎赶紧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你还好吧,怎么样?”他拍了拍鬼细瘦的脊背,“没事吧?”
“没事,我只是没想到。连鬼都会受不了这种疼痛,我以为我对疼痛已经麻痹了……”鹤衔灯说话都带着泣音,“像是有人按着你的手不让你挣扎,然后狠狠地捶着肚子,一下一下一下的……”
他熬了好久才颤颤巍巍的站直了身子,皱着眉头对一脸紧张的卖药郎道:“很痛苦,完全无法想象的痛苦,我努力的辨认了我感受到的所有感觉,有重物打击着身体的疼,有锐器划伤脸皮的疼,还有像是吃了什么药一样的,喉咙全部肿起来的疼。”
“我快百年没感觉到这种痛苦了。就像小的时候有人拿了紫藤花想给我看,然后我吸了它的花粉过敏……”他贴在卖药郎的耳边小声的诉说着,“但是就算这么痛了,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种疼痛不会要了我的命。”
“就像故意吊着我玩一样。”
他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喂!”等鹤衔灯从卖药郎身上下来,号召这个游戏的公子终于从刚才的惊吓里缓了过来。
他扯着手里的红线,失了仪态咆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又是谁!我可没听说过百物语在刚开头的时候就会遭了鬼!”
“你给我闭嘴。”鹤衔灯扯了一下身旁的红线,他抬起头,表情倨傲,“你们现在所有人的命都连在我身上,如果我松开了照柿,接下来遭到那种疼痛的可是你了!”
“你要试试吗?”鬼咬牙警告道,“刚才我们两个疼成什么样你也看到了。”
橘宗月瑟缩了一下,终究还是闭了嘴。
“这,这是什么!?”他俩对峙的时候,甘露寺蜜璃惊疑不定的指着大厅最上面悬挂的镜子,“她是谁!”
所有人近乎同时转了过去。
那镜子上坐着一个穿着青衣的蒙面女人,她的周围燃烧的青色的火焰,一朵一朵的,如同绚烂的灯花在她的四周爆开,只留下缥缈的轻烟和烟雾在飘散后形成的几行扭曲文字。
但这都不算离奇,她的肚子上缠着绷带,喉咙上裹着白纱,全身上下都缠着遮挡伤口的布条。
大概就在这时候,甘露寺蜜璃才明白这房间上下挂着的白帆到底来自哪里。
那是绕在这个女人身上的绷带,一圈一圈的绕着房梁,多余的就顺着滚了下来,把整个房间紧紧包围成一个小囚牢,不给里面的囚犯留一丝空隙。
“为什么……”最开始被吊上房梁的男人颤抖着身子呢喃,“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来讲故事吧。”女人幽幽的开口,“说好的一百个故事。”
她说完这句话就和被扑灭的烛火一般消失了,只留下了面面相觑的所有人。
“说起来,你们知道百物语结束后会召唤了什么吗?”第一个说话的是鹤衔灯,他背着手在大厅里自顾自的打转,“我听过很多的版本,但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印象。”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卖药郎朝半空伸出了手,一把形状古朴的剑落到了他的手心,“同样的,我也知道了物怪的形。”
“那是什么!?”甘露寺蜜璃被突然飞过去的退魔剑吓着了,“妖,妖怪?不对,是付丧神?”
她瞪圆眼睛,努力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你还说你是个卖药的,这怎么可能?”
“这只是拿来解决这个的普通道具,我也是个普通的卖药的。”卖药郎缓缓开口,“还有,我的确是个人类,如假包换。”
鹤衔灯拨弄了两下手里的线,故意跳出来破坏气氛,“你可以当他是在兼职,一边卖药一边驱魔,很酷对吧?”
“听,听起来有点浪漫。”
眼看好不容易打造好的严肃气氛即将被对面那两个处于对立关系的人和鬼搞砸,卖药郎忍不住闷咳了一声。
因为鹤衔灯的废话导致有些吵闹的男人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揣揣不安地看着卖药郎。
在确认在场的所有人和一个鬼都没说话后,卖药郎才开口道:“有一个说法是这样的,在说完一百个故事后吹灭最后一根蜡烛,地狱的蓝灯将被人类的随口说出的故事点燃。”
“正在举行百物语的少爷,因为没有达成规矩而被惩罚的下仆,缠绕着白布的女人……看来你说的没错。”
“其‘形’正是物怪‘青行灯’。”
“叮”的一声,退魔剑的牙齿合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君漫不经心去,朝朝相思苦,虽不为重聚。
这句出自《万叶集》来着,我觉得很好听哦!
第 27 章
“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在一片寂静声中,终于有人跳出来质疑了,“什么形,什么青行灯,什么物怪,我完全不懂,我也不想关心!”
“我只想知道……”一个大老爷们竟然抽噎着哭出了声,“怎样才能结束这个游戏!”
“嗯。”
卖药郎托着下巴环顾了一圈,这个房间已经被封锁死了,一丝退路也没有为在场任何人留下。
“看来我们只能按她说的做了。”
最先冷静下来的反而是甘露寺蜜璃,这位有着粉绿渐变发的少女使劲的吸了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来,在重复了三次后,她看向卖药郎和窝在一边翻弄手中红线的鹤衔灯,“要讲完100个故事才能结束是吗?”
鹤衔灯抬起眼睛回道:“很显然是的。”
她握紧拳头用力挥了一下:“好的!”
“就当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血鬼术好了。”小姑娘对这种抽象的事物格外的有认识,“反正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上次不是还有两个队员被下了必须说十个秘密不然就不能从奇怪的房间里出来的血鬼术吗?”
“但是我们有100个故事吗?”甘露寺蜜璃还没有高兴一会,鹤衔灯就忙着过去给她泼了盆冷水,“先不要说你,我,还有他。”
鹤衔灯的手指从卖药郎移向聚在远处小角落里抱团取暖的公子哥战队,“就说那些人他们有吗?他们能讲吗?”
“他们还是闭嘴吧。”鬼弹着手上的照柿发牢骚,“我不希望我再疼一次了。”
“以及,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鹤衔灯道,“从刚才开始我就很想说,明明之前那么敌视那么痛恨,可为什么过了一下,你看我的表情突然就变得那么奇怪了呢?”
“我可是鬼诶,不要把我看的像是邻家哥哥给你讲的话本里才会出现的乖乖小仙鹤这样的角色好吗?!”
他凑过去,粉晶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甘露寺蜜璃脸上的那对绿宝石。
“不要用那种恶心巴拉的眼神看我,搞得我好像会拔了身上的毛给你织衣服一样。”鹤衔灯看了没多久便嫌弃的把手一挥,“就算真的要把毛扒下来织衣服也不会给你。”
“那你会叼小孩吗?”
卖药郎状似无意的在旁边插了句话。
鹤衔灯瞬间收声闭嘴不讲话。
“讲故事之前,我倒是想问问你们,你们有把握的那根香没燃尽之前把故事讲完吗?”眼看话题又要冷场,甘露寺蜜璃犹豫着举起了手,“不是我说别的,那根香简直就是刁难人嘛?怎么会那么短……”
“因为这根香就是拿来刁难人的。”之前那个念规矩的男人在最角落里压着嗓子哼唧,“橘公子最喜欢看别人出丑的样子了,我们也不过就是想让他开心开心……”
“你?!”
橘宗月扬起巴掌就要往男人脸上挥。
“真是的。”鹤衔灯拿袖子盖住脸,“都什么时候了还能吵得起来。”
他叹息了两三句,摇摇头走到了香炉前。
鹤衔灯把脸凑在前头,手放在下面拨弄了两下,他取了一根短香绕着手指转了一圈,闭着眼睛稍加思索一番后,脑子里有了个好主意。
他直接把这根细长的条状物往自己手腕上那条突突跳的青筋往里戳。
“额啊啊啊你在流血啊!”
甘露寺蜜璃差点从粉绿色变成灰白色。
“你到底是不是鬼杀队的?”鬼无语极了,“你难道不知道鬼的自愈能力可是比人强的多的吗?”
“流点血又——”他发了狠似的,一把抄起全部的香往手臂上被戳出的小口子里塞,“——怎么了!”
咕噜咕噜,血液顺着被戳开的小口流了出来,它们黏在皮肤表面,也不急着往下落,而是一滴一滴的聚成一团把伤口紧密的糊了起来,慢慢的,液体逐渐凝固,鹤衔灯的手腕上多了一圈暗红色的系带。
“血鬼术·小粟煮。”
鹤衔灯伸长指甲,面无表情的抠掉了皮肤上的血痂。
伴随着皮肤表层凝结的硬壳被抠落的窸窸窣窣声,鹤衔灯用两根指头捏着香头,一点一点的把在自己血肉里浸泡过的线香抽了出来。
“现在放心好了。”在一群人惊骇的目光下,鹤衔灯和个没事人一样把被血泡得通红的香整理完放到桌上,“我把它改造了一下,这次不会烧那么快了。”
“所以第一个故事到底谁讲?我把香点上了哦。”
他悠哉悠哉的坐了回去,还故意弹了两下身旁的红线。
“那,那么,我,我先来吧。”在一众战战兢兢的男人中,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弓着腰站了出来,“这个故事叫做鬼哭林。”
他缓缓道来:“从前,有一位叫做红叶的少女,她出生乡野,虽是村妇,但长得却美丽无双,如果这位女子老老实实的听从父母安排嫁人就好了,可是这样一位美丽的少女爱上了一个京城里的贵公子,他们两情相悦,在公子还在村里的那段时间,每天他们都在枫树林里相见,相约,互诉情意。”
“正因为如此,她拒绝了父母的安排的亲事,面对父母的请求,她拿着剪子抵着脖子大喊——”
“‘我心爱的人是因为风华无双的贵公子,我怎么可能嫁给那些人?我此生非他不嫁!’这么说着的红叶,收拾好了行囊想要逃开这个家,逃到自己心爱的人居住的地方,但,因为她的拒婚,许多人怀恨在心……”
“在打算离开家的那一天,红叶被自己之前的追求者堵住了,在父母的默许之下,可怜的少女被推出门外,那群人把她压在村外的枫树林里,肆意的辱骂着她,并且……”
少年的声音逐渐高了起来,语调欢乐又活泼:“失去了清白,红叶成了一个笑柄,她心中的所有爱意都被别人践踏了个干净,于是在一个夜晚,红叶在枫树林里死去了,据说,只要有人路过那片枫林,都能听到女子的哭求,好可怜呢,对不对?”
“呜!”甘露寺蜜璃忍不住吸了两下鼻子,“怎么可以这样,那她心爱的人后面怎么样了呢?”
“谁知道?”没心没肺的少年拍着手笑嘻嘻乐呵呵地,“你觉得一个贵公子可能会真的爱上一个村姑吗,不可能不可能的啦!”
“这个故事还有一个版本。”少年凑过去,在甘露寺蜜璃耳边满怀恶意道,“说是红叶的遭遇全部都是那位贵公子下令叫别人这么做的,因为红叶这个村姑的存在只会是这位公子的污·点·哟!”
“呜啊……”
这个补充更虐了。
她被这悲情的单向恋爱故事感动的眼泪哗啦的,可惜的是在场的诸位没有一个有她这么丰富的情感细胞,甚至还有人过去死死揪住了那少年的耳朵,怒斥道:“你讲的这是什么故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吗!”
“疼疼疼——”倒霉的少年捂着耳朵,“干嘛啦?只是个故事而已,有必要吗!”
“我知道这个故事又老土又俗气,但是有什么办法,谁让你们谁都不讲!”
他气哼哼的坐回了位子上,有人要过来跟他说话都被他一脚踹到一边去。
这小孩脾气真大。
鹤衔灯托着下巴看戏。
“那个……”甘露寺蜜璃眼圈红红,也许是哭泣激发了她的创作灵感,小姑娘悄悄地竖起一根手指,声音低低的,“其实我也有一个故事,不知道可不可以……”
她刚要说话,鹤衔灯直接移翅膀糊过去堵住了他的嘴。
“什么都没有,请按顺序。”在甘露寺蜜璃咕咕呜呜的时候,鬼露出了一个格外和善的笑容,“说好的要按顺序讲下去的呢,不要耍赖。”
他眯着眼,瞳孔从圆变尖,眼球里头盛满的粉色糖浆也逐渐变得浓稠起来:“这是规矩。”
“呜!?”甘露寺蜜璃挣扎了一下,渐渐收了声。
“那么接下来就是我。”又有一个男人站了出来,“这个故事是和雪女有关的一个故事,从前……”
“哎。”鹤衔灯这才松开了捂着甘露寺蜜璃的手。
“你可真是太冲动了啊。”他把身子向后仰,正好搭在了卖药郎的肩膀上,“在什么东西都没搞懂之前就开口,小心被诅咒了哟。”
“什么意思?”
“在没有弄懂规则之前,最好不要亲自下场以身试法。”卖药郎伸出手,他的手上停着一只小小的天平,“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搞懂,青行灯所说的规则究竟是什么。”
“我们只知道她要听100个故事,其他一无所知,如果我们讲述的故事后面变为了现实,或者说那些故事会成为她的力量,那要怎么办呢?”
卖药郎把手上的天平挪到地上,叮铃一下,这只鬼精鬼精的小玩意儿,往后歪了歪,看起来摇头晃脑的。过了会儿又直了起来。
“所以你让他们来替你试探规则吗?”甘露寺蜜璃咬住了嘴唇,“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不可以这样?”卖药郎刚想说话,鹤衔灯又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在有办法保存自身之前,就不要去想别人了。”
“况且……”
他和卖药郎对视了一眼。
地上整齐有序铺开的天平又向前歪了歪,它们一只一只的站在每个人的脚边,牢牢地踩住了为数不多的三个影子。
“况且他们还骂你嫁不出去来着嘞!”鹤衔灯一翅膀拍到了鬼杀队少女肩膀上,“这人呐,该小气的时候还是要小气一下的!”
“你我,你……”甘露寺蜜璃还在挣扎,“这样是完全不对的,不可以这样,那样的话不是和鬼没有……”
“不过说到要嫁人的话。”卖药郎也搭腔了,“我这里倒是有一些可以推荐的药哦。”
卖药郎单手撑腮,笑得暧昧又狡猾:“你需要吗?”
“啊啊!?”
在美男子的微笑中,甘露寺蜜璃彻底被带到坑里去了。
第 28 章
“那么我就讲一个有关于……”
“我的故事是这样的……”
“你们有谁知道……”
听故事真的很无聊,尤其是你听的故事你都知道结局。
“这个我知道。”鹤衔灯一脸暴躁的翻着花绳,“那个巨大的人偶在一年之后彻底报废了,可怜的小女孩从此没了爸爸。”
“停停停停停。”鹤衔灯抢人头上瘾了,“那个爱上妖怪的巫女平凡的死掉了,故事结束了!”
“怎么又是这个,太俗了,当我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尾是那个国王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守着也没几个人的国家吗,他的朋友没啦,下属没啦,大家都炸了啦!”
“别讲啦别讲啦,我来替你讲!那个倒霉孩子因为种种原因杀了自己的亲弟弟然后成为了肮脏角落里的幽灵!好了就是这样!我讲完啦!”
“啊——你们就不能讲点新鲜的吗?”
鹤衔灯在一边散发低气压。
经过几次的试验,卖药郎逐渐摸清了青行灯对故事的要求,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只物怪格外的喜欢带有悲剧色彩的故事,别人讲一个喜剧还会出来叨叨两句把人吊到房梁上逼他换一个。
不管你的故事是自己瞎编的还是有真实依据的或者说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只要这个故事是个悲剧,青行灯都会感到心满意足。
但,如果违反了这条的话——
“噫呀!”被捆在房梁上的男人疯狂的挣扎着,“我改,我改就是了!那个和幽灵结缘的女孩子最后守了活寡,行了吧!”
砰的一下,男人从房梁上掉了下来,正好落在了鹤衔灯刚才拿照柿编的小红网兜里。
“所以说,我们只能讲悲剧。”卖药郎头疼的捂住脑袋,“为什么她那么喜欢这些痴男怨女的糟糕故事呢?”
怎么说呢,物怪是爽了,但是甘露寺蜜璃和鹤衔灯很不爽。
一个因为超低的虐点和超高的同情心,现在每讲一个故事就会在一旁哼哼唧唧的像小猪一样哭。
一个是因为活的太久听的太多,现在每说一个就会一脸不耐烦的在旁边大声剧透。
“我讨厌这个物怪。”鹤衔灯说,“她居然连兄弟之间相认相亲相爱相守的故事都不让我讲,硬要我编一个兄弟阋墙的全新版本。”
“幸好我还真的知道有这么一对兄弟可以拿来给我当蓝本做参……不对,她怎么可以这样!”鹤衔灯哐当哐当的捶起桌子,其力度之剧烈,表情之狰狞,无不例外的宣示着他内心净土被践踏之后反应出来的狂躁情绪,“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是美好的!她怎么可以这样!”
……鹤衔灯被精准踩雷,目前处于神志不清的浑噩状态。
卖药郎默默地离正在拿头敲桌的鬼远了一点。
“那个,到我了是吗?”在所有人围观着鹤衔灯堪称癔症的行为艺术之时,甘露寺蜜璃坚强的站了出来接过话题,“我终于可以说了对吗?”
鹤衔灯很小声:“你之前不是说过几个了吗?”
甘露寺蜜璃连忙挥手澄清,“那不一样!”
她把一只手握拳压在下巴处,清了清嗓子开口:“我要讲的故事是一个有关于红薯妖精的故事!”
“……哈?”
最先给出回应的是卖药郎。
他刚听完甘露寺蜜璃的话,马上反应过来迅速转头扯了扯在旁边撞墙的鹤衔灯示意他回神。但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鹤衔灯根本没有在意卖药郎善意的提醒,反而一把甩开了卖药郎,自己一个鬼在那边吨吨锤大墙。
“拜托啦,这对你真的很重要!”卖药郎艰难的把鹤衔灯拉回正轨上,“过来听一下啊!”
“从前有一个勤劳的男人……”甘露寺蜜璃还卡在开头上,她咕噜了好一阵,眼神漂移目光闪烁,在确认了视角的边边上某个白色的东西回过头的那一刻才接上了下文,“他真的是一个很勤劳的男人!”
鹤衔灯:“……”
你就是让我听这个废话的吗?他拿手肘去勾卖药郎,没意思,这真的没意思。
卖药郎:“……”
叫你听你就听,他把鹤衔灯伸过来和自己打架的手指压到了自己的手臂下面,不要在这里逼逼赖赖。
另一头,甘露寺蜜璃的演讲才刚刚开始。
“这个勤劳的男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吃红薯,可能是因为红薯吃的太多了,惹得一只红薯妖精非常的不高兴。”
“‘哪有这样的人?’红薯妖精在田里嘟囔着,都吃了这么多年的红薯,做红薯的方法居然还是这么糟糕!’”
“红薯妖精从田埂上跳下来,决定小小的报复一下那个男人,但是要怎么报复呢?如果只是让他田里的红薯变少的话,好像有一点吃亏哦……”甘露寺蜜璃开始盯着鹤衔灯,“于是红薯妖精想了个好办法。”
“那天,他变成了一个农民老伯,趁着男人干完农活在睡觉的时候,偷偷的在他的窗户底下烤起了好多好多好多的红薯!”
鹤衔灯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两下鼻子,继续听甘露寺蜜璃的胡编乱造。
“第一天男人醒的很晚,可能是因为醒的太晚了,香香的味道没了,他只能留着眼泪啃着家里硬硬的红薯。”
“第二天男人醒的稍微快了点,但还是不行,香香的味道又不见了,他只能捂着肚子去吃已经冷掉的红薯饭”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男人终于受不了了,他告诉儿子,我因为没有东西吃快要饿死了,求求你,请一定要帮我查清到底是谁天天在我家窗户下弄很香很香的味道来诱惑我!”
甘露寺蜜璃讲的那叫一个激情澎湃,她已经完全沉浸到自己瞎编的故事里了,但她的故事似乎并没有得到周围旁听者的心,尤其是鹤衔灯,听到后面都差点睡过去了。
“你就是在忽悠我吧。”顾及甘露寺蜜璃的面子,刚醒过来的鬼把声音压的又低又细,“让我听小朋友的睡前故事有什么好处?我又不会去种红薯。”
“……噗。”
卖药郎漏气了。
他闷咳了两声后低下头,两条手搭在桌子上一颤一颤的。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家伙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还敢装自己不记得!
卖药郎在心里放声大笑:迟早有一天,我要拿着你给我写的信在那群当事人面前大声朗读!
他笑着笑着突然不笑了,不管是憋在喉咙里的声音还是翘起的嘴角都像从锅子上离开的糖浆似的慢慢的凝固冷却,直到变成一团吞到胃里的唾沫和一个在脸上抿起来的小点。
啊,希望是我的错觉,卖药郎看向趴在桌子上的鬼,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瓷瓶子。
瓶口上贴着标签,上头格外端正的注上了“失魂症”这样几个小字。
“……男人的孩子同意了,但他也被红薯妖精折腾的不行,直到某一天夜里,刚收摊准备走人的红薯妖精听着窗户里面少年委屈巴巴的嘟囔声……”
“他!”甘露寺蜜璃猛地一拍桌子,鹤衔灯差点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搞得跳起来,“良心发现了!”
鹤衔灯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从侧腰中抽出了一叠纸,从自己的手往里拉出了一根笔,捣鼓了一阵后摸出了一个砚台,往里头倒了点自己的血又随手磨了点墨,做好准备后又是一篇洋洋洒洒。
“致——”
卖药郎凑过去看了一眼,在发现开头还是那个眼熟的框框之后面无表情的把脸挪了回来,手里的药瓶子抓的更紧了一些。
那边,甘露寺蜜璃终于讲到了尾声:“少年终于吃到了让自己魂牵梦绕的烤红薯,那味道真好啊,吃着甜甜的又咸咸的,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红薯呢?”
“他还收到了那只红薯妖精的道歉信,某一天在他翻来覆去的看那封信的时候,意外的发现那封信的背面有几点残留的墨迹。”
“他玩心大起,拿着笔在墨迹上点了点,按着顺序连成了一片。他意外的发现,这张纸背面的墨迹……”
甘露寺蜜璃看着鬼淡粉的眼睛,犹豫着咬住了嘴唇道:“是一个名字。”
“哦吼。”鹤衔灯终于有了几分兴趣,“所以结局是什么?那个男人被什么妖精是加了咒语也变成了红薯?”
“……听起来好恶心。”橘宗月感到反胃。
“不是啦,不是啦,结局是那个呃……嗯……啊啊!”
甘露寺蜜璃编不出来了。
她绞尽脑汁的想要给这个故事增加上几分悲情基调,可奈何这个故事的主旋律已经定了型,不管她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往里头添加悲伤的文字语言,整个故事依然透着一股傻憨憨的气息。
“你完蛋了。”鹤衔灯安详的开口,他甚至假惺惺的用袖子摁了两下眼角,“再见吧,很高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认识了你。”
“哇啊!你什么意思!”
甘露寺蜜璃脸皱成一团:“不愧是恶鬼!”
“是的。”鹤衔灯合拢掌心,朝着鬼杀队队员鞠了一躬,“我真的很高兴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认识你,虽然我们在刚见面的时候你就砍了我好几刀,但是我还是很高兴认识你。”
“再见。”白色的鬼做作的吸吸鼻子,“希望你在上面好好反思一下。”
“红薯真的一点都不好吃。”
他格外斩钉截铁的说道。
第 29 章
因为说了让青行灯不满意的故事,甘露寺蜜璃被吊了起来。
她花了好久把这个儿童睡前读物改编成了儿童不宜读物,又费了老鼻子劲才编出了一个勉强让物怪满意的结局。
啪叽一下,粉绿渐变色的少女掉进了鬼织的红蛛网里。
甘露寺蜜璃摔得有些懵。
她在网兜里摇晃了一阵才落了地,还没来一个大喘气就发现地上又出现了新的状况。
“你们这群混蛋!我受够了!”终于有人受不住了。他使劲抓着面皮,在眼眶以下的皮肤上扯出了五条长长的血痕,“都是你们的错啊啊啊啊——”
“唉唉,你啊……”他旁边的人看着很是不以为然,甚至还假惺惺的担忧道,“这是中邪了吗?”
那男人一听,脸上的血顺着伤口滋滋的溅了出来。他忽然暴起,举着桌上的灯笼直接往橘宗月脑门前砸,“如果不是你们搞出了这档的事,我怎么会被困在这儿!”
不出意料,他的攻击也被弹开了。
但与之前的不同,灯笼并没有被砸向别的方向,而是穿过橘宗月的身体,哐当一下落在地上。
咕噜咕噜,灯笼滚了一圈,里面的烛光慢慢熄灭了。
“你在胡说什么!”簇拥在橘宗月旁边的人连忙上前架开了男人,“这怎么又是公子的错了?如果真要说的话,我们明明……!”
男人们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选择说话。
他们像幽灵一般站起身,抬着男人往外走,每走一步,地上就多出一个血红的脚印。
“要不是你们阿枫也不会死!”男人还在挣扎,他推开了拉扯他的侍卫和狗腿子们,近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到了之前第一个开口讲故事的少年那里,“小公子……”
他哀哀的开口,眼底尚存着一片晶莹的水光:“你说句话啊!”
少年歪过了头。
“阿枫早就私逃了。”他托着腮帮子翘着二郎腿,说话的时候还露出了嘴里那颗尖尖的虎牙,“她都不是我家的了,可不归我管。”
“真没意思啊。”他不去看男人漆黑一片的眼底,反而扭头朝卖药郎笑道,“对不对?一点意思都没有。”
“是的。”卖药郎垂下了眼睛,“一点意思都没有。”
所有人几乎是冷漠的注视着那个男人被拉了出去,连青行灯也是这么默认的,她缓缓地拉开笼罩的房间的白布条,腾出一个漆黑的小洞口供人们把哀嚎的男人丢了进去。
“她穿着红衣服!”知道自己无法反抗的男人癫狂的叫着,神色中满是怨毒,“她穿着红衣服被你们害死了!”
呼啦一声,层层叠叠的白布遮住了狭小的洞口,堵住了最后一声凄惨的哀嚎。
“尘归尘,土归土,鹤弄莲花生三目。”
鹤衔灯双手合十,悄声开口。
他拉住了想要上前的甘露寺蜜璃,把红绳往少女的手腕上多缠了几圈。
“你们为什么不拦着他?”甘露寺蜜璃低着头,“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因为没有意义呀。”卖药郎把手按在了墙上,“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他的手搭在画满红痕的符纸上,葱白的指尖往上轻轻一搓,白纸上晕染开的繁复符咒一下子收缩稀释,变成了一个指腹大小的圆润红点。
“每到第44个故事的时候,他都会被推出去。”
卖药郎握着手中的退魔剑:“把他拦下来反而会出现更可怕的情况。”
“可是……!”
甘露寺蜜璃像被鱼刺卡着嗓子一样,捂着脖子不肯说话。
她僵在了原地。
“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了?”少女迟疑的开口,“我刚才明明还看得见的。”
她注视着那群面容模糊的加害者,忽然感觉一阵反胃。
橘宗月也好,读规则的男人也好,笑着的少年也好,甚至连之前嘲笑自己的公子哥也好,他们的脸上突兀的聚起了一团朦朦胧胧的青光,像是烛火一样微弱的燃烧着,不曾停下。
甘露寺蜜璃应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
她的视野中染上了一抹腥红。
“噫啊!?”
甘露寺蜜璃被唬得发出了一声尖叫,她使劲闭着眼,逃避了一会现实后又颤颤巍巍地打开眼皮,看着看着差点软到地上去。
“……啊,啊啊。”
面前的人依旧是那副德性,就好像刚才看到的是错觉一样。
甘露寺蜜璃拍了拍胸口,胸膛里的那颗小小心脏正在一个劲的乱蹦乱跳。
她缓缓的放松下来,蔫头蔫脑的走回了位子上,像一团烂泥巴似的摊在座位上,连话都不愿意讲了。
“真是的,明明到你讲故事了!”
旁边的人不高兴的嘀咕了一句。
甘露寺蜜璃不说话。
那人自讨个没趣,气哼哼的帮她把故事往下讲。
不知道为什么,鹤衔灯猛地打了个嗝。
“既然知道没意义的话,那你之前为什么要让我救他?”他捂着脖子,被袖子遮住了一半的红指甲指向了不远处呆着的那个第一个被吊上去的男人,“很痛的诶!”
“我要是不说的话会救吗?”
“会。”
卖药郎拍了两下鹤衔灯的头,把上面翘起来的白色杂毛摁了下去:“所以我才说啊。”
“不过也托你的福,我大概知道了些什么。”
他向鹤衔灯递过了一根木簪子:“那个小少爷给我的,你要看看吗?”
鹤衔灯咬住了嘴唇,鬼的牙齿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
“我……算了。”他拢着手道,“你刚才是不是问出了什么?”
“这我倒是想问你了。”卖药郎道,“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他指的是在水上看红叶的事情,但鹤衔灯显然会错了意。
“没什么。”鬼支支吾吾道,“我可不会被像你这么不着调的人吓到!”
鹤衔灯哐当一下推开凳子站起来,相当刻意的绕开卖药郎挪到了另一个位置坐着,甘露寺蜜璃看见他过来,还挺贴心的腾了个位置让他坐。
一人一鬼找了个偏门位置坐好,中间还拿红绳架起了一道友谊的桥梁,在确认双方之间隔起足够的障碍后,甘露寺蜜璃与鹤衔灯双双自闭。
“说起来……”鬼杀队的猎手看向自己的猎物,犹豫了片刻后小声地询问道,“他刚才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鹤衔灯咽掉了嘴里的话,“就那样。”
他抱着膝盖,瞅着不远处和一群人谈笑风生的卖药郎,突然感觉头上一片阴云密布。
“我总觉得。”鹤衔灯抠着裤腿上的皱起来的布料,“我是过来捣乱的。”
他没和甘露寺蜜璃讲话,就是一个劲儿的在嘀嘀咕咕:“早知道就不跑过来了。”
“说起来……”鬼抠抠脖子道,“红色的槭树是枫树对吧?”
鹤衔灯也没指望有谁能回答自己,自顾自的往下自言自语:“丹就是红色,我记得以前有个养了一堆猫的小孩告诉过我,那这样的话……唔。”
“那个公子的侍女叫丹槭,那个男人说的被杀死,嗯不确定先跳过……总之,他嘴里出现过的那个女孩叫做阿枫,我看到的写信的少女穿的也是红衣服,如果说那个小公子说的故事是对应着她的话……”
“我懂了!”
鹤衔灯的眼睛颜色又变浅了一点:“不愧是三月河!”
他刚想抬起手招呼卖药郎过来,就发现对方朝自己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什么啊……”鹤衔灯有点自尊受挫,“他早就发现了么?”
鹤衔灯不高兴,甘露寺蜜璃也不高兴,不过比起鬼,她反而更活在状况外。
“一个故事两个故事三个故事四个故事……”甘露寺蜜璃开始数数,“现在是第几个故事来着?”
“第五十九个。”鹤衔灯搭腔道,“讲了一条活了很久的龙好不容易拥有了伙伴但是因为自己活得很久的关系伙伴们都死光了的故事。”
甘露寺蜜璃:“……”什么鬼啊!
过了阵,没学乖的少女又问道:“现在是第几个?”
“第六十二个,讲了被倒塌的房子砸死的花魁化身成为没有脸的妖怪每天晚上都举着个大木棍出去把人脑袋砸烂。”
他们一个问一个答,在鹤衔灯一脸生无可恋的科普好第九十八个悲剧后,他们终于迎来了卡在百物语最后关头的第九十九个故事。
“天啊……”有人受不了了,“我的口水都干了……”
他们肚子里的墨水都快掏空了,每个人都一脸萎靡的趴在桌上,张嘴闭嘴就是一大串嘶哈嘶哈,除了吐气还是吐气。
“大家都说不出来了吗?”卖药郎握着手中的退魔剑轻声道,“那这个故事就给我来讲吧。”
他眯起眼睛,翘起嘴角,声音柔和而平板,用的是茶馆里说书人惯有的腔调,听着就像在说一件最近发生的什么大事似的:“那就让我来讲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神明的故事吧?”
鹤衔灯警觉了起来。
他的预感没有出错,因为在下一刻,卖药郎缓缓说出了一个他最熟悉的名字。
“我们来谈一谈一个叫做鹤莲目的神明吧?”
“呃啊?”
鬼看着冲自己笑的卖药郎,感觉鼻尖一股热流不顾自己的意愿涌了出来。
他把手按在自己鼻子上使劲擦了擦,一抬手,整个手背上晕开了大片的红。
“……你不要开玩笑好吗?”
鹤衔灯哽咽了一阵,只觉得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
他本能的感到不适,嗓子里堵得发慌,就好像喉咙里塞满了紫藤花,烧得他无法呼吸。
在又一次抬起头后,鹤衔灯的眼睛里也开始渗血了,一滴一滴,啪嗒啪嗒,眼睛里的和鼻子里的混合在一起,在桌上开出了大朵大朵的花。
鹤衔灯捉住了卖药郎的衣角。
“我没在开玩笑哦。”卖药郎掰开了他的手,帮鬼擦掉了不听话的血,“对不起,但是我是真的想不到了。”
鹤衔灯捂住了头,良久之后,他才虚弱的应了句。
“……嗯。”
作者有话要说:
鹤衔灯带过很多小屁孩,因为记性比较差的关系,有的小孩子名字已经叫不上了,不过他还是可以说出他们的特点。
比如说,养了一堆猫的,抱着自己妹妹的,脸上有花朵的,牙齿尖尖的,右手很漂亮的,喜欢拿头发遮住眼睛的……等等等等。
能被他捡到的小孩大多数都是那种……其实从某种意义而言都是蛮有特点的,因为如果没有特点就不会被丢在外面了。
他对之前的几个小孩子印象比较深,后面的就淡了,主要原因是因为如果记得太深的话哪天要是重新想起来会流鼻血。
卖药郎和珠世都知道,并且研究过他这个诡异的毛病,但后面发现治不好。
“这算是你身体本能的自我防护机制吗?”珠世说,“因为怕你想起来太多,所以要用这种方式来打断想法吗?”
“我觉得是因为变成鬼的时候撞到了鼻子吧。”鹤给出的解释是这个,“我记得当时就流了好多血出来……”
因为流了太多血出来,鹤有点呼吸不畅,然后他就开始用蝶子。
结果他发现,蝶子是用来治疗伤口和疾病的,不是用来治鼻血的,因为他流鼻血的时候身上哪里都没有裂开也没有伤口出现,就突然流下来而已。
鹤:……啊。
鹤:那这样的话这些血到底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呢?
珠世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好的解决方法,就拿了点纸让鹤塞着先止血。
然后抬着脑袋鼻子里面还塞纸的鹤撞上了卖药郎,说两句对方就笑一下说两句对方就笑一下,搞得鼻血流的更多了。
第 30 章
“就用最俗套的方式讲吧。”卖药郎道:“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山,山上被云雾缭绕着。
这座山没有名字,它普普通通的立在一片荒野中,周围没有花也没有树,山上空荡荡的,连点活着的东西都不存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吧,这山上多了一只巨大的龟。
这龟有多大呢?卖药郎举了个例子:“它有着一个山峰那么大的壳,四肢像柱子一样粗壮,走到哪里,哪里边响起一片轰隆轰隆的雷鸣。”
与其说龟是生活在这山上,倒不如说它是被困在这山上。
我想,这个山的主人应该是我吧。龟看着河水里自己的倒影,绝对是我,不然我为什么不能出去?
因为我很大。龟想,没有那个动物比我更大了。
这时候的龟还很年轻,长得也比自己的同类漂亮,看着水嫩嫩的一只,褶子都没长多少出来。
它背上的壳不像别的龟那么又笨又重又灰又破,反而光滑水润,像一面漂亮的琉璃镜子,光一照上去就快乐的四散开来,远远看去好像山上烧起了七彩的火焰。
一只乌龟能干嘛呢?龟也不知道,它每天除了睡就是醒来继续睡,日子过得又无聊又没乐趣。
直到有一天,这座荒山的上空飞来了一只鹤妖。
鹤妖粗心得很,飞到一半不小心把自己的蛋给掉了下去,哐当一下,龟那金贵的壳一下子被砸的凹进去半截。
龟被这一出搞得懵掉了,它的壳从漂亮的小山峰变成了难看的小山谷,下雨天的时候里面甚至会蓄满水,太阳一出来上面还爬满了苔藓!
它又没办法跟飞走的鹤妖计较,只好把气撒到了掉下来的蛋身上。
我应该吃了它!有着琉璃外壳的龟想,可是他才这么小一只……吃不饱,不如我等一等?
它等啊等,等到这颗圆滚滚的蛋孵化了,等到里面冒出来的鹤会说话了,等到那只吵吵嚷嚷的鹤拥有了人的样子,它都没下去嘴。
再等等吧。壳上爬满花草的龟想,我要等它长到最肥最壮的那一刻再吃掉,不然我不是白被叫妈妈了。
“对了。”鹤妖搂住龟的脖子,绕着它转了个圈,“我想要去外面看看!”
龟想想,同意了。
鹤妖高兴极了,东西都没收拾就往山下跑,跑着跑着,它被路边的一块小石头绊了一下,咕噜咕噜地滚到了树上。
“这是什么东西啊?”
鹤妖捡起把他绊倒的圆球,正要丢开的时候发现这个球在他手上动了动,最后像眼睛一样缓缓睁开一条缝。
“我才要问你是什么呢?”眼睛不是很开心,“你踩了我的头,还骂我是什么东西!”
鹤妖也没理,转手就把这个珠子踹到了兜里。
它和这颗会说话的球一起在外头闯荡,遇到了各种形形色色的人,也遭遇了各种形形色色的事,两个非人类的关系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
不愧是在山里养大的妖怪,眼珠子想:鹤妖单纯,甚至可以说是蠢得吓人。
“你真是一个白痴。”彩珠在鹤妖翅膀上蹦来蹦去,“你居然救了她!你要知道她可是从别人手里逃出来的女人啊,要是招上麻烦我才不帮你!”
“为什么呢?”鹤妖问手里的眼球妖怪,“我总觉得你对人类有很多偏见,我觉得他们都很好呀!”
“因为我很久以前也是个人类。”珠子说,“我在活着的时候叫目。”
它陷入了回忆:“从出生开始,我就莫名其妙的知道很多事,谁问我问题我都能告诉他答案,大家都很惊讶。”
“于是有人称我是真佛转世,也有人说我得到了菩萨的喜爱,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呀?我就是个小孩子呀,我只想跟大家玩……”
“那天,有人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很开心的告诉了他,可是他觉得我会把他问的问题说出去,他……”
很难想象一个珠子会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他在我背过身的时候,拿起了一个石头往我的脑袋上砸,在我晕过去的时候把我抬进了柴草里。”
“他放了把火,我被烧啊烧啊,烧到最后,我就剩这么一点了。”
“是吗……”鹤很伤心,可是它还是选择帮助那个可怜的女人。
“我曾经有一个孩子。”被他救下的女人摸着肚子倾诉着,“我曾经偷偷的给他取了名字,他叫做莲。”
“是吗?”彩色珠子和白鹤妖怪凑在一起,“那么他人呢!”
“都说了是曾经呀。”女人的脾气很好,“我啊,是街边随处可见的卖艺人的孩子,有一天我跳了支舞,在讨赏钱的时候被老爷撞见了。他用一吊钱把我从父母手里买走,带我回了他的家。”
“但是夫人并不喜欢我,我至今记得她给我灌了一碗药,我痛了整整一夜,醒来后,我的孩子不见了。”
女人露出了一副苦笑:“夫人抢走了我的孩子,当着我的面烧掉了小小的他。”
“我这时候才发现宠爱是多么廉价的东西,你找任何人哭诉都没有用,眼泪是脏的,爱也是下贱的,我的地位比妾室还低,我甚至连他家的下人都比不上……于是我跑了出来。”
“于是你被我救了!”
鹤妖高兴的举起翅膀。
“我想我也许可以帮你见到你的孩子,但是我不知道我能让你见到的他是什么样的!”
“我想要帮你。”
在抛下这句话后,鹤妖消失了,等它回来的时候,它的脑袋上长出了两对尖尖的红色犄角。
“我可以把你孩子的灵魂偷偷的从地府里带出来!”妖怪脸上的羽毛随着笑意一颤一颤,“到时候你们就能见一面啦!虽然只有一面……!”
得知了这个消息的女人高兴的快疯了,就连一向爱唱反调的眼珠子也很开心。
“但是……”
故事的讲述者看着四周挂满的白布,用轻快的声音开口道:“鹤妖成功的带回了莲,可还没把孩子带到妈妈的面前,两只妖怪就被一大群阴阳师给拦住了。”
鹤衔灯捂住了脸。
甘露寺蜜璃担心的望了过去,脸刚转过去就被吓了一跳。
只见鬼眼睛里的血不流了,可鼻血还是没止住,一张脸除了红就是白,远看过去就像从哪个案发现场的跑出来的受害人。
估计是因为血流太多凝起来的关系,鹤衔灯被堵的呼吸不畅,他干干闷闷的咳了两声,一脸气虚的捂住了脸。
卖药郎叹气。
他把故事放到一边,先把鹤衔灯拍了两下背,然后趁着鬼刚要张口说什么的时候把一个小瓷瓶往他嘴里塞。
“咕……”鬼被呛了一口诡异的液体。
在他咳嗽的时候,卖药郎终于把神明的悲剧讲到了结尾。
“他们抓住了妖怪,不顾女人的劝阻把鹤妖捆在了木桩上。”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女人想要解开妖怪的束缚,“他哪里招惹你们了?”
“没办法。”阴阳师们阴阳怪气的开口,“妖怪的存在本身就是招惹我们了。”
“听说,像鹤这种纯净的妖怪最是害怕脏污了!”
他们嬉笑着割开女人的手,把血泼到了鹤妖的脸上。
“这样它就逃不掉了。”
阴阳师们带走了女人,把妖怪留在了地牢里。
“你看,我没说错吧?”目从鹤妖的衣服里钻了出来,“人类就是值得你对他们抱有偏见。”
“抱歉,都是我的错。”莲从鹤妖的影子里冒了出来,“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但是鹤妖却说:“没关系。”
他们就这样一直挨在一起,不管是曾经的佛子还是现在的恶灵,没有一个肯离开这只愚蠢到极点的妖怪。
直到有一天,那群阴阳师把鹤妖带到了一座山的山脚下。
“经过我的运算,在这里除掉妖怪能给我们最大的灵力!”阴阳师笑着开口,“好了,大家一起点上火吧!”
“你们还不走吗?”鹤妖最后又问了一句,“你们还想要再被烧死一次吗?”
没有回答,可能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火焰熊熊的燃烧着,美丽的火光快照亮了一整座山,这些光芒四溅,一点点泼油似的落到了山的主人身上,直到把这只龟的壳烧得漆黑。
“这就是这个神明的故事。”
卖药郎拿了块打湿了布过去,他刚擦了两下鹤衔灯的脸,手里的布条就被鬼一把抢了过去。
“你真的很讨厌。”鹤衔灯使劲吸了下鼻子,“明明知道这个是不能讲的。”
他像小花猫洗脸一样把两只手往脸上摁着扑腾,在仔细的将自己脸上的血垢擦下来后,鹤衔灯细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按着心口。
鬼深呼吸了一口气,把搅乱的思绪从脑海里拉扯出来,他本能的过滤筛选掉了什么,把手往鼻子上一拧止住了血。
像有人拿手撑住他的嘴唇往上拉一样,鹤衔灯原本哀愁的表情扭曲着变成了全新的笑脸:“所以我要报复你。”
卖药郎看了眼手里的瓶子,把它扔到一边。
“你要报复我什么呢?”他举起双手,“如果要打的话请不要打脸哦。”
他护住脸,护了一阵后也没见鹤衔灯冲过来打自己,正当他疑惑的时候,鹤衔灯才刚把手里捏着的满是鬼血的帕子叠成了一个小方块放到桌子上。
在做好这一切后,他抬起头,一本正经道:“我决定抢走你发言的机会,第一百个故事我来讲。”
卖药郎:“……哦。”
此时他心里正满屏刷着问号。
奇了怪了。卖药郎心道,按顺序本来就不是我发言啊?
不是就是该你说吗?
“……这个算报复吗?”另一边,甘露寺蜜璃戳了两下自己眼下的泪痣,“感觉好幼稚啊。”
更幼稚的还在后面。
只见鹤衔灯一把拉住了卖药郎的袖子,捉着人家举刀的那边手高喝道:“所以!你没有机会说出物怪的真了!”
“就由我!”鹤衔灯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来告诉大家真相!”
“……”
卖药郎看了眼手中的药瓶,选择捂住脸逃避现实。
“……”
甘露寺蜜璃则开始妄想以后遇到的鬼都是这个德性。
在场的活物里只有鹤衔灯高兴的要命,他像抓住了卖药郎天大的把柄似的上蹿下跳个不停,完全没有留意到当事人辛苦的眼神。
正当他要再接再厉继续往卖药的心口捅刀子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太激动了,咕的一下,鹤衔灯的鼻子又坏了。
他低头看着顺着脸颊往下啪嗒啪嗒的红色液体,缓缓地,缓缓地发出了一声。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