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地底的生物,竟然说想要太阳。
陈规觉得好笑,“那就把他们送到鬼桃花岛去。大半时光都是雪,又白又冷,剩下的时间又黑又热,想自燃不需要吞磷石,不需要高速摩擦。这不是它们生活的好地方吗?要是大家都能易地而居,岂不是完美解决了很多难题?”
非我回头,眉头紧锁,一脸凝重。陈规已经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打哈哈,说自己是开玩笑的。非我不依不饶,冷静的质问,“那是我们长大的地方,你就这么恨它吗?就算它变得不适合生存,是那个地方的错吗?还有,想要太阳有什么好笑的吗?你也看见了外面是什么样子,它们长存地下,终年不见天日,想要太阳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吗?陈规,以后不要这样说话,别人会以为你没有人情味。”
“现在谁需要我的人情味?”陈规小声嘟囔。
“闭嘴。”
“对不起,因为我是机械师。”陈规快速转移话题,“少师呢?我们还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执行任务的时候,如果没有特殊需求,三人的通讯会一直保持畅通,所以能互相听到对方的动静。非我和陈规经常会很吵,而花见铜那边,如果不是他需要被听见,那么谁都听不见他的任何声响。
陈规这话说完,非我还没开口,花见铜已经接话了。
他的声音有点儿像是在鸟语花香的卧室里刚刚醒来,很满意昨晚的那一觉,发出了慵懒惬意的感叹。
他说,“我没事。非我,陈规,你们身上沾染了鼹鼠类人的标记,我们以为是菌菇孢子,实际上是鼹鼠类人的身份证明,需要马上清理掉,不然很危险。陈规,交给你了。”
“我们刚刚摘掉了防护面罩。”非我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了。
“体内的交给我,防护服上的……”
陈规抢话道,“交给我,放心。”
他们两个确实是常常拖后腿的人。陈规不得不表现得积极一些。
“少师,你现在怎么样?你在哪里?”
“在发酵炉里。”那人却轻笑着,丝毫不在意。
非我不知这是代表危险,还是安全。陈规解释说,“发酵炉简直就是人类的温床,少师肯定很舒服。”
“不好意思,我快死了。”
陈规的笑容僵在脸上,觉得牙齿有点疼。
“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防护服上的标记,陈规你最好马上清除掉。保重,两位。”
花见铜切断通信讯号。陈规顾不上非我的情绪,听从花见铜的指令,迅速对防护服进行清理。果然,他在上面找到了一些用共生菌种制成的生物编号。他想,这个东西一旦侵入生物体内,可能就会受到永久的监控。但这些鼹鼠受到谁的监控?他们的主脑还隐藏在某处吗?他相信花见铜的能力,不可能找不到目标。他只能猜测,这些鼹鼠只是鼹鼠类人饲养的动物而已。
非我陷入了沉思。少师这人很少开玩笑,但他开起玩笑来,不分场合。有可能是在休息闲聊的时候,也有可能是在命悬一线的时候。纵然和他相处了八年,仍然无法准确的猜测出他的想法。他明明很拼命的保住自己的位置,这样的人会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吗?
他是真的要死了吗?
非我调用了气味追踪,结果却显示少师正在缓缓从自己面前经过。可那是一条极细的水晶柱子。
“我们怎么办?”陈规承认自己并不是那么关心花见铜的生死。为了生存,他们可以有很多种办法,偏偏非我选择了一种危险的方式,他只能跟随左右。
“我不知道。少师一直教我服从命令,他叫我们保重,意思就是让我们放弃他。但是如果我们本来可以救他呢?在我犹豫的时候,他在慢慢等死。没有少师,我们什么都不是。”非我一直是这么不够果断的人,陈规并不发表意见。她看着那气味追踪器的分析结果,发现此时他的气味已经散尽,无法再进行追踪。
她突然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面对着陈规一步步后退,避开陈规进行标记清理的工作,说,“我要去救他!”
毫不犹豫转身跳下,没有使用任何的装备。仅仅靠着一只匕首,沿着这巨大的工厂设备上快速下移。陈规没有这样的本事,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而周围缓缓出现许多双绿色的眼睛。
一声清脆的“布鲁鲁”从某个角落轻轻的传出来,回声一直被传送到远处。
良久,又一声“布鲁鲁”从陈规脚下的黑暗深渊里传回来。
接着,更多的泡泡音冒了出来,参差不齐。“布鲁鲁”、“布鲁鲁”、“布鲁鲁”……稚嫩的兽音如同魔障,贯彻于耳。
陈规隔绝了这噪音,询问非我,“你怎么样?”
“我找到发酵炉了。”
非我那边传来整齐的“布鲁鲁”吟诵声,陈规忽然觉得如临大敌。越来越多的鼹鼠走了出来,站在各处,俯视下方。黑暗的窟洞被那些发出绿光的眼睛映得微微亮。他的灵魂恍惚被这些小怪挖去烧了。
“鼹鼠的骨灰被吸进发酵炉了,陈规,少师他……他……”
他死了。陈规从非我的语气中猜到。
“我找到了少师的衣服。陈规,是所有的衣物,还有装备,包括手套。他的手套也在这里。这些东西没有办法被消解,所以留在这里。”
“你怎么样,非我?你安全吗?”
“少师在这里设置了一道拦截屏障,我没有办法穿过去,但是接触到发酵炉,我能看到里面,都是绿色的光,一朵一朵的,正在逐渐熄灭。”
确认少师死了,非我没有办法接受。她还在那里寻找少师存活的可能性。周围的吟诵声在胸腔一遍遍震动。她把匕首组装成一把激光刻刀,想要把那发酵炉凿出一个洞来。
“这些发酵产物应该是往上输送到某个地方的,陈规。刚刚我在你眼前的那些传送管中看到了少师的气味,那时候他就死了,陈规。”
一只鼹鼠爬下来,从非我的手臂下钻进她的怀里,扶着她的肩膀站了起来。非我疑惑,更多的鼹鼠来到她面前,直立身子,爪子勾着爪子,吟诵的句子变成了另外一种发音,翻译过来是“禁止”。
做出如此行为的鼹鼠们,智商值仅仅只是超过了检测限0.001的程度。
即使是笨蛋,基因里也埋藏着一些遗传下来的使命。
非我拿出那把枪,以一己之力对抗这些笨蛋动物。他们互相看着对方,三秒之后,她毫不犹豫的大面积扫射。这只是会损伤神经思维的一种枪而已,不会伤及性命,所以那些鼹鼠还是站着,目光纯澈,阻挡非我毁坏发酵炉。
她明白过来,这是它们的命脉。或许,发酵炉提供了它们所需要的氧气。
氧气,她看到了释放口;骨灰,含有大量的碳,可燃;只要把这两者混合,在这个密闭空间内,遇火,会爆炸。正好,她能弄出火苗。
她举起激光刻刀,掰动一个按钮。现在她手里这把武器,具备了杀伤力。是选择以儆效尤,还是爆炸,科赫雪花裂谷将不复存在?
鼹鼠身后的透明发酵炉内,绿色的光团不断减少,一条明晃晃的人腿出现在非我的视线之中。
“非我,不要过分相信分析结果。很多动物的攻击性是突然的,无法被检测到的。不要惹麻烦。”
她并没有回答。陈规共享了非我的视觉,看到花见铜的完整身体躺在那发酵炉中。脑袋向后仰着,双目紧闭,看起来确实失去了意识。他迅速对花见铜进行呼叫,忽而想起他是**的,丢失了所有的装备,除非打破发酵炉,否则无法接触。
红蜘蛛就这么死了?陈规不敢相信。他可是凭借着腹生子的身份,稳稳的坐上了第七交响曲少师的位置,这就意味着他的能力远在其他成员之上。不过,现下最重要的事情是非我的安全。
“非我,你要为了花见铜的一具尸体伤害这么多生命吗?成千上万,非我。”
是啊,不能。这个世界如今连一条生命也不能失去了。她的责任是保护剩下的活物。
王非我收起武器,转身离去。那些鼹鼠跟在身后,和她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少师死了。第七交响曲的上层领导会第一时间发现这个状况,为了确证,她等待着,仅仅过了一分钟,果然有人开口说话了。
“花见铜死了?”
“怎么死的?”
“这么容易就死了?”
“介是长选了一个废物当我们的少师吗?”
个个语气透着一股子幸灾乐祸、凑热闹的心态。非我心里更加难受,看来花少师确实是死了。他的身份信号已经随着脉搏趋于平静了,不用她通知,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喂!毛毛虫,花见铜是怎么死的?”
第七交响曲,一共十二人,也有人称“十二军团”。只有花少师和王非我是腹生子。花少师本领在身,尚能被尊重,而王非我就没有那样的待遇了。在他们眼里,王非我就是一只“毛毛虫”。
“科赫雪花裂谷,发酵炉内。”
“看来我们少师的任务刚开始就失败了。非我,你回来吧,接下来的事我们会接手。”
说这话的人是顾清白。听起来是对逝者最有尊重,最正经的那一个。
非我跟了花见铜这么久,学会的其中一件事,就是不听话。她看着那些鼹鼠,想起一件事来,对陈规说,“小时候你帮我做过一个长明灯,还记得吗?现在你可以帮我做一个大的吗?”
陈规了然,指了指一个洞口,外面正是裂谷对面,“像那么大的吗?我的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