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洞壁晶莹剔透,五颜六色皆可见,纯净无瑕,一眼看过周边百里,只是造成视觉误差,让人精神紧张和混乱。手不能扶,匕首枪支弹药均不能穿透。弯道众多,交错复杂,灵活可移动。
三人刚落到一处拐角,找到可容身之处,那落脚之地便像圆盘一样转了一个圈,势要把他们送到更深处去。
“你也不行吗?”王非我看着少师手上不断动作,他们降落的速度逐渐慢下来,但是片刻之后又快速下降。
少师手上控制的那玩意儿在这地方也不管用,那可真是掉进死穴了。
所幸这地洞并不缺乏氧气,他们暂时没有危险。
陈规摸出身上携带的一些零件,用身体做桥,将那些板子连接起来,搭在地洞两边齿形凹陷之处,一手抓住从身边掉落的王非我,一手抓住花见铜。
“多谢!”花见铜快活的像是没有被别人帮助过。
“快上来吧你!”陈规那手臂只担负王非我一个人的重量尚且足够,再加上花见铜的话,根本无法动弹,两只手臂也快要拉扯断裂。那地洞又小,根本无法容纳两人一起站在那块板子上。
几人听得耳边一阵剧烈的晶石碎裂之声,看见那板子的尽头搭在雪花一样的齿轮之上,现在,那齿轮开始转动,就像之前一样,他们开始下坠。
“咚”一声,再一声。
陈规的板子在延伸。地洞的岩壁后退到哪里,那块板子就延伸到哪里,总能赶在落空之前找到新的着力点。这就是机械师的能力。
地洞再灵活,不可能将这整座地下世界清空。而且实际上,这里每一部分的构造都像是一片片雪花,不断的交叠、延伸,形成新的通道。所以,陈规的这块板子总能找到支点,让自身变成一道结实的桥。
这就是著名的科赫雪花裂谷。两百年前,这里本来是一片人类安居乐业之地,一次地震,形成一道宽约千米,不知其深,长度在不断蔓延的裂谷。
也没有人知道,这下面是这副样子。
“快上来!”陈规如释重负。身边的空间也开拓的足够大了些。
王非我借力飞身而上,帮助陈规一起把花见铜拉上来。却见他单脚着力,斜靠在岩壁上,一派轻松自在模样,从两人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腕,左右晃动着。
“你们两个要么待在这里,要么上去等我,我得下去看看。”
花见铜可不管这两人是如何反应。他的命令,属下必须服从,这是规矩。
王非我和陈规眼睁睁看着他顺着地洞自行前进了一段之后,不受控制的被卷进弯道里去,如滚筒洗衣机一样翻转,回音慢慢传来,悦耳如夏日舞曲。
“有没有觉得这次任务,少师总对我们藏着掖着的,而且不像以前那样拼尽全力了。”
“不该知道的我们还是别打听。”陈规说。
“那我们是待在这儿?”
“恐怕想待也待不了了。”陈规紧张兮兮的望着王非我身后,手上不觉抱紧了爱人的腰。“你怕不怕老鼠?”
“很久都没见过老鼠了。十分想念。”王非我激动的转身,看见延伸到远处,拐了好几个360大转弯的金属板上有一个东西正一蹦一跳的走过来。
陈规那呆板的声音还在继续,“那这么大的老鼠你怕不怕?”
那东西浑身银灰色的长毛,七岁小孩儿大小,直立行走,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周围是鲜红的眼皮,自然的尖嘴红唇。
“更像是鼹鼠。”
王非我掏出了粒子能量枪,调整至直径两毫米的射击目标,功能正如传统的枪支一样。瞄准一点,穿透任何障碍,直击目标,紊乱对方神经系统,使其失去行动力。
如今生命锐减,他们不会再轻易消灭任何活着的生物,管他是人是兽。
距离目标三百米。
眨眼间,目标距离王非我0.3米。成千上万只巨大的鼹鼠围在他们头上头下、左左右右,张开了满是尖牙的嘴巴。
“是镜像效应。”王非我感受到陈规浑身抽搐了一下,她扣动扳机。
面前的水晶墙壁出现一个细小的洞口,激光涌入一样在里面打开了一个小小的通道。王非我知道,当她看见这个洞口的时候,目标已经中枪了。
那个浑身是毛的东西静静站着,茫然不知所以。
这枪的速度超越了一切生物的反应能力,所以他们深信,谁也躲不过。
鼹鼠忽然咧嘴笑了,上空飘起雪花来。
王非我和陈规自小因极寒天气家破人亡,对此深恶痛绝,又无能为力。防护衣能挡着住随之而来的寒冷,却败在自己的精神恐惧上。他们起先还能抵抗,保持冷静,但随着雪花越来越多,一层一层黏在他们身上,顺着微小的呼吸孔,钻进他们的衣服里,紧紧贴着心脏,在眼珠子几毫米外的地方飞舞起儿时的调子,闭上眼睛却是更深刻的恐惧。
他们无法感知到对方的存在,虚无的抱紧,再抱紧,警觉两手之间空无一物,从小到大潜藏在记忆中的种种恐惧,变成了利刃,刺向自己。他们崩溃了。
“非我,陈规,保持清醒!”
遥远的梦里,耳边传来的美妙声音犹如催眠曲。他们只想找到对方,但无边无际的幽深里只有自己。
花见铜一遍又一遍的呼喊,“保持清醒!”
他的声音变得急促,夹杂着微弱的喘息。
“呃……”
一声低沉的痛吟。
“再跑啊?怎么不跑了?你那玩意儿不管用了吗?”
“非我,陈规,保持清醒,听见了吗?你们所在的位置,是在科赫雪花裂谷,你们已经长大了。啊……嘶……”
他压抑着痛苦的呻吟声,不断地试图将王非我和陈规从那恐惧中唤醒。
“告诉我你最害怕什么?”
这是女人的声音。王非我又梦见了自己的妈妈,这位柔声细气的女人带着年幼的她和陈规在剧变的世界中辗转求生,让他们成为了十四万人口中的三十八名幸存者之二。
“你爱我吗?”
“爱你。”
“上次你不是这么说的。哪一句是真的?”
一声清脆的击打声后,通讯中断。
“像向日葵一样活下去。”
那是属于妈妈的一棵向日葵。后来只剩下那一棵,就变成了人类共有的东西,后来被极地研究所给带走了。作为交易,她和陈规才有了容身之地。现在那棵向日葵已经拥有了上百个后代,生活在温室之中,和几百年前一样。
通讯中断,往往意味着队友陷入了绝境,面临着生死之困。而“像向日葵一样活下去”是属于王非我的提示音。
也是她精神困顿之时的救命稻草。恐惧如何,痛苦又如何,她只要睁开眼睛,不顾一切的完成自己的使命,粉碎掉一切噩梦。
她睁开眼睛,将陈规一掌拍醒。两人经此一遭,第一时间进入了作战状态。
眼前清澈透亮的水晶宫,此时变成了紫色,外围的光一寸寸暗下来,纷繁交错的地洞犹如一条条蟒蛇在扭动着身体,将那道金属板搭成的桥一点点挤压成粉末,四处飘散开来。
有气体流动。雪花融化成水,迅速将两人困于密室,灌满其中。
陈规摘下手上的金属腕带,抽出王非我绑在腿上的另一支粒子能量枪,蹲下身去却被王非我阻止,“不要这样,少师肯定不允许。”
“那我们要溺死在这里吗?”
“怎么会呢?陈规,我们的防护服在水里不是正好可以供氧8小时?”要是让陈规出手,这个地方悉数尽毁,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她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少师不会这么做。“你找到这个地方的机关了吗?这不是你的长项吗?用最小的破坏力帮我们摆脱困境,这样好不好?”
“超出科学理论之外了,我才打算动手的。”诺大的一座水晶宫完全陷入了黑暗,不过他们的夜视仪还能发挥作用,毫不费力的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即使在岩壁上打穿了很多个孔,密室之内的液面还是没有下降。
潺潺水流声在四周响起,却找不见水流动的痕迹。这里变成了结结实实,完全没有空隙的一块固体。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像是被困在琥珀里的蚊虫。
抬头,一个女孩儿恍惚坐在方块顶上,晃着腿,似乎在欣赏他们的濒死窘态。
和花见铜的通讯陡然恢复,他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仿佛刚睡醒的呢喃,又如垂死挣扎的沉重。
关押二人的晶石被缓慢的削掉边边角角,雕刻出了一个祭台的形状。他们从中爬出来,看见的是一个巨大的宫殿大厅,水流从脚边缓缓而过。他们抬头看向二楼的位置,那里还残留着某种生物的浓重气味。
王非我抬起手腕,抹开一块手表大小的显示屏。那是气味识别追踪分析仪,上面显示着未知气味,未知气体来源。
接着出现同种气味的标记地点越来越多。王非我抬眼看过去,水流清澈,漂浮在其中的某种乳白色黏状物异常显眼。
“那是什么?”
陈规走过去,捞起水里的一块碎布,很快认出那是来自防护服的其中一块。穿在身上和装在行李中的布料状态不一样,所以,他断定,“是花见铜的,他……”
水里飘来更多的碎片,皆散发着属于花见铜的味道。
防护服被撕成这样,到底遭遇了什么?还有的救吗?不过里层还有一套防护便装,应该没事。
这么想着,下一秒王非我就感到绝望了。
属于便装的几块布料也顺着水流漂了过来,散发着那种过于浓烈的不知来源的气味,隔着一层带有空气过滤网的防护面罩也闻到了。说不上难闻,只是怪怪的,有点黏黏的感觉。她从来没有闻到过。
“少师,你还好吗?”
刚刚将他们解救出来,应该还活着。王非我抱着一丝希望。
“还好。等我来找你们。”
长腿在水流中移动的涌动声越来越近。夜视仪的视角之内,花见铜从障碍物后面现身。他一手捂着胸前,一手扶墙。头上的帽子不翼而飞,面罩皱皱巴巴的绑紧在脸上。王非我担心那样错误的手法会让他喘不上气。
或许是因为环境中的某些光线干扰,又或许是这个人的故意隐藏,他们看不清他的眼睛。
看到他左腿处两片布料垂下来,露出原生态的皮肤,王非我更是难以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少师吗?”王非我向陈规确证,也是向对面的那个人试探。
他并没有继续靠近,而是找了一堵墙壁,靠着,微笑着。王非我能从那个姿势和语气中联想到他平时的表情和态度。
“能借我一套衣服吗?陈规。”
他伸出那只原本用来扶着墙壁的手,好让他们查验身份。每个腹生子的手腕里和脖颈大动脉附近埋着一张身份证明芯片。他们可以在十米之内互相识别对方。
陈规看了一眼识别信息,把自己的防护服脱下来,打算送过去。
“别过来,扔给我就成。”
“你怎么了?”
“没事。”这个问题部回答清楚,总是会让提问者心里记挂。他动作从容的套好衣服,恢复了以往的姿态,说,“被那鼹鼠怪给咬了。”
花见铜若无其事的走向两人。
“会不会有鼠疫?”王非我后退一步,环抱起身子。
“那我走?”
“我开玩笑的,少师!”王非我靠近,那股子不明气味越来越浓重,她很好奇,“你闻到一股味道了吗?少师,你知道是什么味道吗?有点怪怪的……”
“别说了。”陈规捂了王非我的嘴。
花见铜顿时不走了,想了半天,回复说,“陈规,你怎么还没教过她啊?”
“教什么?陈规,你知道那是什么……”
未说出口的话被堵了回去。陈规左右难为,“都别说话,办正事要紧。”
“我们被人当猴耍了。”花见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