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快马加鞭,路上没有停歇,终于在第三日的早上,到达了军营。
晨光熹微,因着新兵还没来,军营中并没有多少人,营帐的大门处临时搭了一个帐篷,摆了一张桌子,一个三十多岁的圆脸男子坐在桌后。
薛青下马,走了过去。
那圆脸男子抬头看她,眯了眯眼,“新兵?”
薛青点了点头。
“文书呢?”
薛青从怀中把文书取出来,内容都已经填好了,只是家中情况那里略做了一些改动。
圆脸男人接过文书,有些不解,“新兵不是明日才到吗?你怎么提前来了?”
这次招募,是在全国各地设了募兵所,招好人后由朝廷派人往安都赶。军营中在这里设了营帐就是为了指挥明日到这里的新兵的,谨防他们不知道哪是哪。
如今这个少年却是一个人过来了。
圆脸男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少年生的清秀,脸有些白,头发盘成髻,用一个木簪插着,个头也不是很高,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参军的。
迎着他打量的目光,薛青的眼神坦荡,“募兵所的人提前离开,我没找到他们,就提前来了。”
有的时候,募兵所招够人了,或者实在招不到人了,都会提前离开,圆脸男人显然也知道这么个情况,就没再纠结。
他看着薛青的文书,名字,年龄,父母是谁,家中有几口人,一行行看过去,在籍贯那一行停下。
“你是兰江县的?”圆脸男人抬起头。
“是。”
“那你可认识了薛英薛将军?”圆脸男人说,“他也是兰江县人。”
时隔几个月,陡然在别人口中又听到兄长的名字,薛青心中提了提。
圆脸男人面上露出一抹笑,眼神都和善了几分,“说起来,你跟薛副将还是一个姓呢,又都是兰江县人,莫非你们是亲戚?”
“没有。”薛青语气坚定,“我不认识他。”
“哎,那真是可惜了。”圆脸男人低着头,又将薛英的家庭情况那栏看了看,看到上面写着无任何兄弟姐妹时,他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今年军营里也能出现一个薛副将那样的神将呢。”
正说着,马蹄声突然自远而近传来。
“吁!”伴随着马儿的嘶鸣声,薛青和圆脸男人回头看去。
只见长长的街道上,一个身穿银衣的男子和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驾马赶过来。两人一前一后,一白一黑,驾着马在门口的营帐前停下。
薛青看到那张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俊朗的脸,微微皱了皱眉。
这不是……
“这不是青衣小哥吗?”书宴从马上跳下来,走到桌前,好奇道,“你怎么在这?”
那日在破庙门前分别,书宴本来以为再也不会见面了。他还当初因为这位青衣小哥没有向公子道谢而懊恼了一会儿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薛青抿了抿唇,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碰到他们。
书宴眼尖,看到了圆脸男人手中的文书,“这么巧?你也是来参军的?”
这话薛青也想说。
路上随便遇到的一个人,竟然也是这次来参军的新兵。
书宴从怀中掏出文书,递给圆脸男人,“这是我和公子的文书,劳烦您看下。”
他二人气质不俗,说话又客气,圆脸男人忙双手接过,“好好好,我这就看看。”
姓名,年龄,籍贯,父母姓名,家庭情况……
圆脸男人看到父母职位那一栏的字,微微瞪大了双眼,“令尊是安王?”
又看到母亲的那一栏的职位,声音扬得更高,“令堂是长公主?”
薛青就站在桌子前,听到圆脸男人的话,也有些惊讶,她转过头,看了一眼江忘川。
他是世家子?
如今乱世,有五年前失败的那场战役在前,这场仗可以说是危险重重。连薛家这样的小门小户都不愿意将孩子往战场上送,更别提那些大户人家了。
他这样尊贵的身份,怎么也会来参军?
薛青自小在兰江县长大,对朝中之事了解的不多,但即便是这样,她也听说过安王和长公主的大名。
自从五年前的那场战役失败之后,先帝大受打击,身体状况并不好,太子自小体弱多病,也在一年多前病逝了,先帝无奈,只在皇室中挑选了一个宗室子来继承皇位,也就是当今圣上。
当今圣上和长公主并不是亲姐弟,但好在长公主虽然性格强势,却并没有为难过皇上,再加上如今边境动荡,皇上这把龙椅坐的并不安稳,所以对这个堂姐,也都是敬畏居多,亲近不足。
而安王是朝中唯一的异姓王,先帝开国之初,安王的父亲有过从龙之功,被封为异姓王,等到父亲去世之后,爵位就落在了安王头上,后面又尚了公主。
可以说,江家在京城的显赫无人能及。
薛青曾听人说,安王和长公主感情甚好,两人只有唯一的一个孩子,更是将所有的权势和爱都给了他。
这样尊贵的身份,竟然会来参军?
或许是察觉到薛青的目光,江忘川也朝她看过来一眼。
少年高坐在白马上,银冠长袍,端的是玉树临风,清俊潇洒。他身上有着少年人的朝气,却又不似少年那般莽撞,反而气定神闲,透着一股沉稳。
江忘川的视线落在薛青那白皙的面上,眼神轻轻动了动。
被这样直白的目光盯着,他也并没有不耐烦,像是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淡定地转过头去,朝着站在桌子前的黑衣少年,缓缓开口,“好了吗?”
他的声音清润,像是山间的泉水,清冽又奔腾不息。
薛青收回了视线。
书宴单手撑在桌子上,上半身探过去,“看好了吗?文书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圆脸男人换上一副笑脸,对着书宴恭恭敬敬道,“文书不能还给你们,要留在我这里,等以后备查的,公子知道吧?”
书宴点了点头,“知道知道,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就先进去了。”
“好好好。”圆脸男人站起身,从桌子后面绕出来,“我送二位公子进去。”
“不用,”书宴看了一眼薛青,话却是对圆脸男人说的,“您忙就好,我们自己会找路。”
说着,他朝薛青点了点头,走到枣红色的马旁边,踩住马镫,一跃翻上了马背。
“公子,走吧。”
圆脸男人目睹两个人进了营帐,薛青这才道,“我的文书有问题吗?”
“啊,”圆脸男人像是才注意到她一样,摆了摆手,绕回桌子后,“没有没有,你也进去吧。”
他的态度忽冷忽热,薛青也没说什么。
她走到自己的马旁边,利落翻身上马,也进了军营。
毕竟要容纳十万新兵,军营不算小,薛青骑马走了好久,才算找到一群帐篷的地方。
帐篷是一排排的,远远看过去十分壮观。薛青翻身下马,看着白色的营帐,想着这里应该就是住宿的地方了。
军营中都是大通铺,地上铺着一层干草,被褥还没有拿过来,薛青找了个最靠角落的地方,把包袱扔过去,又跑出营帐,牵着马去了马厩。
回来的时候,远远就望到营帐门口有两个人,一黑一白。不是江忘川和书宴,又是哪个?
还未走近,薛青就听到江忘川在说话,清润的声音中透着不满,“地上就铺了一层干草,这怎么能住人?”
旁边的黑衣男子挠了挠头,“公子,军营中都是这样的,有些士兵上午去了战场,下午就不一定回来了,弄这么多床铺也不现实啊。”
十万个新兵呢。
江忘川自然知道军营中的生活艰苦,他本也做好了吃苦的准备的,但陡然看到地上的一层稻草,连个被褥都没有的营帐,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以前那些士兵都是怎么忍受的?
看着这一片狼藉的营帐,江忘川皱紧了眉头。在府上时,便是最低等的小厮,也没有住的这般差的。
“公子,”书宴试探道,“要不属下等会儿去找一趟梁将军,问问有没有多余的营帐?让他给我们找一个。”
这次的主将梁德源,在京城时跟安王也有来往,只是不算太熟。但若是公子搬出安王世子的名头,一个营帐而已,想必他还是愿意给的。
薛青走近时,正好听到这么一句话。
江忘川和书宴堵在门口,薛青站在两人身后,淡声道,“借过。”
江忘川和书宴回头,这才发现薛青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书宴连忙往旁边挪了挪脚。
薛青从两人之间穿过去。
江忘川的身量比薛青略高了一个头,薛青从他身侧走过时,他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和小巧的耳朵。
江忘川看着她那纤细的脖颈,皱了皱眉。这个青衣少年……
是不是太文秀了一点?
江忘川怎么想的,薛青浑然不知。
她走到角落里,找到自己的包袱,背过身,将包袱拆开,检查了下东西,都还在。
她这次来军营带的东西不多,一些伤药,一些换洗衣服,因着做男子打扮,还带了两件裹胸。
包袱中有个小小的盒子,里面放了一些买好的干粮。
她拿出来,往嘴里塞了一口。
书宴在一旁喋喋不休,“虽然说营帐是旧了点,不过我下午出去买两床新的被褥,将营帐中的桌椅板凳全都换成新的,再添置些东西,看起来应该也就没这么潦草了。公子?”
江忘川收回视线,抬步迈了进去,“算了,先暂且忍一时吧,等新兵选拔赛结束,拔了头筹,应该就有单独的营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