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金榜题名尤可期
黄昏时分, 斜阳照孤影, 群鹤飞过皇宫上空,从江南迁徙北去。
“姑娘,今年入殿试的举子真是少,连崇政殿都只试进士一日。”
宣德楼隐蔽的一角处,落日的余晖将赵宛如的身影拉得斜长,影子折映在墙边朱漆栅栏上, 眸光如天边的火烧云,炙热发烫, “也不知,爹爹对她的映象如何。”
张庆骤视着城楼下的白衣少年, 极为肯定道:“李真人的谈吐, 样貌,都不是一般世家子弟能比的, 官家爱才,尤器重真人这种不骄纵的年轻人。”
从宣德门左侧门出来时李少怀被人叫住。转身见叫他的人穿着紫色的绣花边公服, 等人走近时才发现原来是刚才皇帝身边的近臣, “中贵人?”
周怀政托起李少怀,“不用这么客气,你是平仲的学生,”今日皇帝对提及寇准而冷漠的态度, 让周怀政将心思转到了李少怀身上,“我自也会帮扶于你,日后入了这朝堂, 便要谨言慎行。”
对于这个内侍省的高官太监,李少怀所知甚少,不过恩师愿与之交好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佞臣,“多谢贵人提醒。”
“平仲遭人陷害排挤,我亦未能劝阻圣上,痛心不已,望你不要步后尘,今后做事皆要三思而后行。”
“贵人教训,怀定当谨记。”
李迪在不远处等着他,见她神色轻松,李迪呼了一口气,“适才在崇政殿,我都替你捏了一把汗,可把我吓死了!”
李少怀只是洋溢着笑容,并不后怕。
上午的诗赋,由礼部的考官先进行阅卷排名,最后交由皇帝定夺。
“陛下,这是刚刚那个坦诚自己曾做过殿试所出之题的少年所重写的文章。”钱怀演将卷子呈给皇帝,“今年才十四岁。”
赵恒惊叹不已,“如此少年落第岂不可惜。”于是挥笔在中第名单中添了一个名字。
礼部再将排名靠前的文章策论呈上,诗赋试才,策论试能,独李少怀的策论吸引着赵恒,“李若君”
见皇帝面露欣喜,周怀政小小的心颤了一下,“圣上,这李若君是寇准的学生。”周怀政与寇准交好,寇准在朝时常帮衬。
赵恒原本因喜获人才大悦,又因周怀政的话让他变了脸色。挥了挥手,主考官将试卷收起退至一边。
从内殿出去,一一查视各座的举子,“观今之天下,是你们士子共治之天下,朕最后有三问,观之天下,举之国势,何以治?为人臣者,何以治?彼时君者,又当如何治?”
策论的文章已经看完了,赵恒此举只是想看看他们的胆量,虽不是太宗可也想得魏征。
想到了答词的举子们上前一步,“猛虎在山,百兽莫敢侵;忠臣处国,天下无异心。”
“功不滥赏,罪不滥刑。”
“智者因危而建安,明者矫失而成德。”
“不以尧舜之心为君者,具君也:不以伊尹,周公之心为臣者,具臣也。”
各举人争相上前,各执其词。
赵恒走至李迪身前,“文章写的好,可不知能否说的好?”
李迪上前一步躬身,“战事定,四海平,今之大宋,万邦来朝,臣以为,治国先治人,治人先正己身,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上行而下效,淫俗将成,败国乱人,实由兹起,以儒之教化臣民,仁德而治天下,君臣同体,使之臣民向君,君恩布泽天下,四海归心。”
赵恒点头,将手搭在腰间的玉带上,摸了摸胡子走至李少怀跟前,“你呢?”
李少怀只是从躬身合起的袖子内微微抬起头看着皇帝。
“哼!”赵恒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遂轻视其一眼后离去,“朕要你说!”
李少怀放下手,望着皇帝的背影直起身板走上前,“今陛下开恩科,纳四海,不问门庭,不计出身,为安.邦求贤若渴,诚以问诸士天下之势,以求君之道,臣之道,民之道,心系社稷,此乃百姓之福,天下之幸。”
赵恒停住脚步,站定在漏钟旁,朱色裙摆微拂。
李少怀轻呼一口气,“陛下亲临崇政殿取有才之士,是为天下万民,为人臣自当忠君爱民,上既有问,下当直言其词,行不避言,言不惧色,是为忠正,以百姓为先,而不以君为优,此为中正。君臣同体,天下尤同体,民在次,亦在重,民得教化,使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臣子介乎君民之间,承之教化,施之教化,视下之苦难,上奏直言。君王治下,当趋以厉害,辨以是非,不问出处,不看门庭,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思之于民,君安,则天下安。”
殿廊变得格外安静,只剩李少怀的声音在回响,众人皆翘首窥视。
赵恒双手叉腰,沉呼一口气,“举国之事,何以治?”
举子们纷纷竖起耳朵。
“举国势而治,臣只有四个字。”李少怀睁眼定住,“文武兼备!”
赵恒脸色依旧,看不出是喜还是怒,“何为?”
李少怀朝着皇帝的方向躬身,“始皇帝横扫六合,改分封立郡县一统天下,二世施之暴.政令天下揭竿而起,高祖立汉,以为郡县此制无血脉同宗而亡,遂以封国郡县并行,致七国之乱,后有武帝实行推恩。而今我朝,以武夺天下,又惧武,岂不是如出一辙?”
赵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李少怀,她所言让几位考官与诸众举子震惊,竟敢以亡国比之今朝,皇帝怕是再好的性子也是要动怒的吧,纷纷替其捏了一把汗。
赵恒合起自己的双手放在腹前,转身,“我朝北有辽,西夏,西有吐蕃,南有大理,其心各异,如你所言,当何以治?”
皇帝之声,充斥整个殿廊,李少怀微低的头抬起,上前一步扬声道:“观以兄弟之国辽,陛下言其心各异,然同宗血脉尚可倒戈,何况异姓之兄弟,今辽国之盛,觊我中原,窥我华夏,铁骑尤不可挡。夫以举世论国力,综而取之,当教化于民,藏富于民,再富国家,正心于民,正心国家。天下不患无臣,患无君以使之,天下不患无财,患无以人分之。文有智,以安天下,武有力,能定江山,再夺故土,攻城掠地。惟有道者,能备患於未形也,故祸不萌。”
李少怀合起袖子躬身大声道:“夫君者,以家为家,夫上君者,以国为国,万世之君者,以天下为天下!”
声音震耳欲聋,逼进人心的话,将殿内众人的热血烘热,沸腾起来。
翘首之人纷纷投以赞许与倾慕,同时自愧不如。
考生座次上的帷幔肆意飘动着,皇帝的目光凝着李少怀一动不动,所有人都在此时屏住了呼吸,殿内安静得可听见春风穿堂的声音。
“说得好!”
这三个字,让众人提着的心得以放下,李迪为之松了一口气,再观之李少怀,却发现其格外从容。
已近日落,礼部将黄色的空榜呈到皇帝御座前,由皇帝钦点一甲名单,再由知贡举当庭颁布一遍后于次日昏时在宣德门前的皇榜张贴。
蘸墨的笔滞留在空中好一会儿,赵恒挥笔依次写下了三人的名字。
其余之前排名好中第与落第的名单未有太大的变动,由礼部的官员进行唱名。
金榜是黄色的,榜内有一张金纸,纸上依次写了三个人的名字,“一甲进士及第,甲科第一名,李迪。”
李迪为省试第二,殿试拿了第一也不算太意外,只是他们好奇之前的省元会落到第几。
“甲科第二名,李若君。”
一二名对调了,“臣”李迪想要争辩,被李少怀拉住。
“这状元本该是你的呀!”
“名次而已,金榜上本就不分伯仲。”
李迪的焦急,倒不是因为自己才华不如李少怀而要让这个状元之荣,他是思及了惠宁公主的强势性子,以及有状元头衔求娶公主岂不更好?
李迪又喜又气的,心道:你这个傻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呢!
“甲科第三名,李遵勖。”
本在省试落榜的李遵勖,得恩旨参加殿试,以一甲第三名,提名金榜,进士及第。
金黄色的榜单收好后换了一卷普通的榜单,“二甲取士四十九名,赐进士出身。”因人数多,便只按着名字一次念过去。
“三甲取士七十四名,赐同进士出身。”
“今年怎的取士这般少?”
“嗨,参加殿试的人总共不到四百人,看来又得等一年了!”
“沈惟温。”官员念完后将名册收起,高声问道:“可有异议?”
没过多久内殿又走出一个绿色公服的官员,“临川晏殊,少有才志,赐同进士出身,授秘书省正事,留秘阁读书深造。”
凡于殿试中进士者皆即授官,不需要再经吏部选试,只不过能被重用者,几乎都是前几名,也就是金榜上的几人。
殿廊内陷入一片议论声,许久后官员扯着嗓子道:“若无异议诸位便可以回了,今日昏时宫门外会张登皇榜,一切以此榜为准,金花帖子也会于这两日内发往至你们的住处,中第者若住处有变动要提前申明,另外圣上会赐琼林宴于三日后,届时也会有人通知你们。”
“金花帖子到手后,你们便是天子门生,届时该谢恩的谢恩,但这大内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诸士子躬身拱手,“是!”
三日省试,一日殿试便在大庆殿前钟鼓楼的钟声敲响时结束了。
宣德门外的皇榜刚一放出,围观者男女老少皆有,穿着颜色红红绿绿如百花,将皇榜前的空地挤得不剩一点空隙。
礼部在朝报上刊登榜文,制成多份由各路传信使快马加鞭传至各州县。
不光朝廷有这种专门传递消息的机构,民间也有私人的小报,这些民间小报往往会比朝廷传的消息还要快。
各世家的轿子一早就停在了宣德门附近,达官贵人若看中了哪个进士,便上前拉拢,至此之前已在家中备好了晚宴。
街道上不乏一些胆大之人,带着粗壮的大汉直接将看中的进士扛走。
普通的二三甲进士都有人争抢,更别说金榜上的了。
可惜的是,今年的状元郎已娶妻生子,不过也不妨碍一些世家想要拉拢结交。
李迪被人所围,进出不得,盛情难却,遂无奈的答应了几个员外日后的宴请。
“李真人进士及第,名列第二。”张庆离开了一小会儿后将消息带给赵宛如。
能及第便是天下读书人所梦寐以求的了,“第二”赵宛如凝视着城楼下远处那密密麻麻的人群,“是因为寇准之事么?”
上一世,寇准是在她中了状元之后才被皇帝冷淡贬去地方的。
“人终究是有私心的,爱屋及乌,谁也不例外!”
“即便真人只是第二,但也已经是很了不得了,今日姑娘是未曾亲眼见到真人在崇政殿的回答的策论。”李少怀中第,张庆替公主开心。
赵宛如侧身凝着他,“你去崇政殿了?”
张庆低下头,“今日臣在崇政殿外殿当值,不过臣未被真人看见。”
见赵宛如并未责怪,张庆继续道:“官家当堂向各举人提出三问,涉及国事,只有几人敢直言回答,官家特意问及李迪,后又问了李真人。”
“臣当差这么多年,所见胆大的官员也不少,但是像真人这般敢直言的,除了寇准再无他人。”
“言他们不敢言,言今时之弊,言堂上之人,字字珠玑,撼动人心。”张庆为武将,慷慨激昂之语也激起他心中热血。
“今日我总算明白了,您为何这么看重李真人。”
张庆侧过头,看着楼下被众人围拥的白衣少年,虽在远方,可也在一眼中被认出,落日打在那群穿着富贵的人身上,红绿夹杂期间,使得中间的白格外耀眼,“金玉,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发光。”
听着张庆的话,赵宛如轻轻的笑了笑,晚霞的红光照在她的脸上,耳畔的发梢被金水河畔拂来的春风吹动,令人为之动容,“因为,她本来就是光呀。”
无论名次为几,又不论是何时,她与上一世一样,心中的感动从未消减,甚至要比上一世更为深。
因为此心中,是情。
李迪已经娶妻,李公武门庭之高,一般人家不敢高攀,于是纷纷投向李少怀。
李少怀皆已有婚约而拒之,不管来者何人,是何身份,谈及内事时,她都会言辞拒绝,郡主也好,县主也罢。
此次皇榜前的轿子中还真就坐了各王爷国公家的小娘子,其沈继宗之子沈惟温就被密王家的县主看上了。
京郊来了两拨人送帖,帖子长五寸,宽二寸半 上面写着中第人的姓名,帖子下压着花,因此称为金花帖子,帖子用一张大帖装着,大帖外面也写着名字。
中第的新任官员会在其任所有专门的官员教导,除了金榜之外或者是皇帝熟知有能力的进士,一般都不会委派实权官职,只从一些小官做起。能越级提升的往往是那些进士及第之人。
正式上任之前,皇帝会赐琼林宴。
“明日琼林宴,殊弟呢?”
“他被朝中的李侍郎看重,拉到家里去了,李侍郎有一个女儿,与他同岁。”
李少怀笑了笑,“密王之女宜都县主看上了沈惟温,也将他带回了府,可最后上门提亲的却是二郎沈惟清。”
“沈伦之孙沈惟温?”晏璟听到沈这个姓后愣了会儿。
“对。”
“沈继宗本是妾氏所生的庶子,正室无所出,母凭子贵遂扶为正室。”
“怎关心起朝臣的家事来了?”
晏璟摇头,“师父也姓沈啊。”
李少怀沉闷了一会儿,“有空,再会会沈家!”
榜文下达,于殿试三日后皇帝赐琼林宴,传召后宫让几个未出阁的公主陪同。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明日的琼林宴,李真人为榜眼定然是站在前头的,姑娘您…”
“终究是要告诉她的。”
“您是公主,他能得您赏识看重已是莫大的福分,身份不该成为阻隔的墙。”张庆实在不明白,公主为何这般顾及自己的身份。
赵宛如微闪着眸子,“公主吗…可我姓赵呢。”
重来一世,她的害怕多了一世,知道的对面是无尽的未知。
望穿秋水盼来的春风,亦不知会不会做停留,若留下,它会不会再离开呢。
62泪眼问花花不语
琼林苑在城西, 除各中第的进士外, 翰林院各官与一些朝臣也得以入宴。
设宴目的便是让即将入朝为官的进士们记着皇帝的恩典。
朝臣参加琼林宴能够接触士子,自然不会放过捉婿的机会。
金明池就在琼林苑北面,宴会的安全便由金明池的禁军所负责。
“宜都县主那么好看,惟温怎就拒绝了呢?”李遵勖笑着沈惟温。
“那三公主更好看呢,你们怎不当驸马?”沈惟温涨着脸,“官家可是有意在今日的琼林宴上挑选驸马的。”
“你们说, 若真让你挑个公主,你们挑哪个?”李公武用手肘推了推眼里只有御酒的丁绍德, “季泓!”
丁绍德侧转头,凝神了小半会儿, “长公主吧, 长公主性情温厚,礼佛之人自也是善人。”说及礼佛时她看道李遵勖, “公武哥哥也喜佛学,倒是登对。”
突然身前被巨大之物挡去了光芒, 丁绍德抬起头皱眉道:“大哥”
丁绍文沉闷一声离去, 丁绍德随之起身,“二位兄长,我先失陪一下。”
琼林院的宫城上,赵静姝倚靠在栅栏边, 往下俯视着在琼林苑内各处游逛的进士。
观城下,百花盛开,登第的士子们皆是春风得意, 喜笑颜开。
“你说她面对着她大哥,为什么要露出这样害怕的表情呢?”赵静姝将城下一切尽收眼底,也将她所表露的不同神情看得清楚。
“许是他做错了什么,被训斥吧?”千凝随主子的目光一同望去,“不过真实没有想到哎,他竟然中了,还是前几名”
丁绍德以殿试第七名中第,赐进士出身,轰动整个东京城。
谁能想到,唾极一时的纨绔竟然一次就中了,还是名列前茅。
内侍省派人来传话,“三公主,圣上召您过去,要入苑了。”
李少怀不会饮酒,便以茶代酒,连回礼几杯后才将一些人打发走,可见朝中趋炎附势,攀附门庭之风真是越来越盛。
“陛下驾到!”
随着宫中太监的高声呼叫,琼林苑顿时安静了下来。
按例,皇帝会亲自到琼林苑来视察,不过规矩没有在宫内时那么多,今日之宴,士子们可以开怀畅饮。
“听闻今日几位公主也会来!”
“可不是吗,一会儿可得好好表现。”
琼林苑设置庇荫的旗帐,皇帝入座正中间,身旁陪同的是几位公主,各官员依次两旁就座,最下面是今年中第的士子。
“恭贺陛下!”众臣朝皇帝作大揖,无须跪拜。
赵恒见旁座只有七娘,于是问道周怀政,“元容身体不适在行宫呆着,元贞呢,怎的元贞也没来?”
周怀政低着头,他一直跟着皇帝,也不知惠宁公主在哪儿,“定是下面那些人办事不周。”
“再去喊!”赵恒俯视一眼众人喃喃道:“今儿也让你们瞧瞧朕的闺女!”世家子弟大多宁愿匆匆娶妇而不愿尚公主,殿试刚完,这批进士里原先没有娶妻的或者是妻子亡故的士子如今一个个都被指了亲,成为了朝中某大臣的乘龙快婿。
他的臣子,竟然比他下手还要快,怀揣着小心思幽幽道:此时不愿做天家女婿,彼时朕的女儿出来了看你们的醋坛子会不会翻。
他突然记起了之前宫内所传,寒门士子中的榜眼未娶妻还将一众高官的草帖退还,“写《御敌策》的人何在!”
皇帝的威声从高座上传下,李少怀闻之从座上起身走至中间,“臣在!”
至宋时,以纤瘦为美。琼林风动,拂白衣,袖随青丝飘动,衣裳紧贴在身上,凸显少年的挺拔身姿,让那些自诩清流的高官老臣心中飘出四个字,风姿特秀。
亦不乏那种心思飘然之人,眼里写着,诱色可餐。
由此,便也有人看明白了,为何会有一些男人好男风之事。
“朕听闻你入仕之前,是太清真人的弟子!”
于是有不少人记起来了,李若君原来就是那个被判错了案差点斩首的道士。
“是!”
“即是出家人,不应该无欲无求吗,卿以道士之身入仕,为”
“陛下,惠宁公主来了。”周怀政凑到赵恒耳旁。
宣昭使唤道:“惠宁公主到!”
众人的目光随声音看去,登时引起一阵议论,这些进士多半人是没有见过公主的。
“哈哈,张兄可要后悔了吧,你可是二甲第一,惠宁公主的姿容可比曹璨将军家的小娘子好看~”
“李兄文武双全,又是名门之后,驸马之位可期呀!”
“只怕是无福消受。”
杂乱的声音充斥在耳边,李少怀站定不曾回头,直到来人略过她的身侧,直到风将她身上的梅香吹至她鼻间。
直到从她身旁经过出现在她视线前,使她不得不看。她们如陌生之人,不问好,也不停留,没有任何交集。
东面刮来一阵寒风,不禁让人打着寒颤,公主的气势亦如寒风,能穿透人心,令之胆寒。
赵宛如没有停下脚步,反倒是护送她的殿前副都指挥使停在了李少怀身前,拱手贺喜道:“真人金榜题名,可喜可贺。”
李少怀突然失声一笑,“愚人登金榜,是戏不是喜。”她骂自己愚笨,那日见面竟然将长公主与公主弄混,不但说自己不会做驸马,还贺喜着丁绍文称呼他为驸马,揪极自己,真是自打脸面。
丁绍文勾起嘴角,“省元,榜眼,果然有才!”
春风停下,却不曾留住,就算留,也不是为花而留,琼林苑枫林的树叶被卷落几片。
赵宛如在一个年轻的进士跟前站定,是二甲的第一名。
年轻士子瞪大双眼,两腿发抖的跪了下来,“臣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是公主…公主恕罪!”
“就是你刚刚说,惠宁公主跋扈冷傲,成为天子之女婿尚公主自毁仕途,而琼林宴就是为公主选夫而设,不来也罢?”
几乎所有人都为这个年轻人惹到了惠宁公主叹息倒霉。
这可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连朝臣都忌惮不敢招惹的人。
果不其然,皇帝听后大怒,“此等出言不逊之人,留之何用,来人,将他赶出去,革去功名,永不录用!”
刚得一乘龙快婿的忠武节度使曹璨脸色苍白,欲上前求情。
“慢!”李少怀望着赵宛如的背影,明明很近,却又那么远,“臣有话要说。”
“李若君,你有何话要说?”
“陛下开恩科招贤士,为的是江山社稷,端的自是圣贤之心,而今士子直言不过是胆大了些,陛下便要革人功名,是何理由?”
“哼!”赵恒瞧着与寇准一样耿直的李少怀,“公主是朕之爱女,他竟敢如此逆言诋毁,这与忤逆朕有和区别!”
李少怀开口帮进士说话,让众人唏嘘,偷偷议论着。
“这可是惠宁公主啊,榜眼也太胆大了吧。”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日后可有苦日子过了。”进士及第的士子都有大好的前程,他们觉得李少怀太傻,帮别人说话惹怒公主自毁前程。
“不知者不怪!”李少怀骤视,“又据臣所知,士子所言,乃天下人言,天下人偷言,您是君而面不言,他只是恰巧被人听见罢了,言不敢言者忠言,忠言逆耳,陛下求贤士以治天下,试问这些士子中哪一个不是寒窗苦读数载,历经千幸万苦才能到此,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陛下此举,岂不叫天下士子寒心?”
言罢,老臣与那些进士们纷纷羞愧的低下了头,连赵恒都拉沉下了一张严肃的脸。
“公主您是上位者,却不告诉他您的身份,不知者不怪,您前时不责怪,彼时责之,何为?”
李少怀一语双关,但旁人都只听懂了一个意思,于是场上氛围顷刻僵住,空气变得凝固,仿佛下一秒就有血光之灾一般。
就在所有人都在幸灾乐祸以为榜眼要倒大霉之时,惠宁公主赵宛如突然放声一笑,回眸而视。前世见她白衣风华,如今再次见到,还是那般的惊艳,“言不敢言之言者忠言,榜眼果真好才华,惠宁受教了。”
旋即俯身将士子扶起,后又朝他微侧了身子,“赵氏虽为主,尤以士为尊,是妾小肚鸡肠了,官人莫怪。”
此举不仅吓坏了那名被公主扶起的年轻进士,更是让场上所有人都惊呆,就连生养她十九年的父亲都被她的举动震惊。
这还是那个桀骜的惠宁公主吗?这还是我的女儿吗?
进士差点泪奔,“谢殿下不责之恩,臣有罪,非亲视以听言而乱言。”
欲再次跪下时被赵宛如所制止,“你当谢榜眼。”
随后赵宛如稳步走到皇帝跟前,侧福身子,“陛下,都是惠宁的不是,难得的忠良贤才,就莫要罚他了。”
赵恒招手示意她坐下,“如此,也罢!”
惠宁公主求情皇帝就此作罢,众人大惊,纷纷猜测议论,“这李若君是何许人也?”
赵宛如坐下后,赵恒斜着身子,“今年的进士朕瞧了,人品相貌与出身都符合的有李遵勖与沈惟温二子,一会儿散主宴后元贞可自行留意。”
“多谢爹爹。”
赵恒覆手咳嗽了两声,“那就开宴”
“陛下,惠宁有话要问榜眼。”
赵恒挥着朱色的大袖子,任由她。
眸中压着刻骨相思,“李真人,举进士入朝,意欲何为?”
风渐凉,心尤热,热在期盼眸中人未启的朱唇。
63乱红飞过秋千去
人等着看戏。
李少怀也被她此问问住,愣在了原地,炙热的目光望着面前的前方, 也不知是望皇帝还是惠宁公主。
“道,即是天下之道, 道自在人心中,大道无私, 容于天地, 心修道不在身,诚修道不在人, 正如你之道不在”李少怀忽然顿住,“你之道不在我, 而臣之道则在上, 亦在天下昭昭,其心昭昭,求的是大道,怀的是, 无为而无所不为。”
李少怀之从容,侃侃而谈,让不少人为之赞赏, 佩服,有人小声议论道:“道门高徒,非同凡响,公主若因此让朝廷错失良才,岂不可惜矣。”
赵宛如才不在意她说的大道与无为,她只在乎为何中间的话要顿住,“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两句话引人想起典故,打破了堂上紧张的气氛,公主的开怀笑也让众人松下一口气,宴会得以继续进行。
李少怀坐回座上,方才那吓破胆的进士举杯过来向她连连道谢。
李迪碰杯饮尽一杯御酒,“这几日,你连着我把这三十几年的胆子都给吓没了。”
李少怀抿嘴,笑而不语。
李迪俯身凑在李少怀耳旁小声道:“别人都看不出,可我清楚的很,这惠宁公主对你爱及才会如此。”
旋即李迪坐正,撑着脑袋看着眼前这个白脸小生,酸涩道:“不过,捧得太高的话,摔起来就惨了!”
李少怀喝下一口茶,差点呛住,“爱及?”温润平静的眸子突然黯然失色,“你是太宗的嫡孙惠宁公主,而南唐后主的嫡孙李正言早已经死去,我是谁呢…”
酒过三巡,宴上不少进士举杯四处走动祝贺,几人围一堆交谈。
李少怀望着正主座上的几个空座发了呆。“李真人!”突然被人拍了肩膀。
李少怀转身,印入眼的是一个脸蛋干净的内侍,内侍俯身小声道:“惠宁公主在北苑金明池等您。”
金明池以北就是西北京郊李少怀住宅所在之地,三月的风寒冷未退尽,吹在人身上能感受到轻微的刺骨。
京郊的金明池比宫内的要大数倍,平常都有禁军在此练习射箭,今日禁军都被调去琼林苑守卫了。
清风徐来,三两片青黄的叶子落至水面轻荡起波纹。
三月,万物回春,绿岸边独一抹朱红格外耀眼,朱红身后缓缓走来一个白衣少年。
岸上的柳树冒着绿芽,树梢倒映水中,水面上还有一红一白两个纤瘦的人影。已经过了正午,太阳朝西山奔去,李少怀替穿朱色襦裙的柔弱女子挡着刺眼的太阳。她不高大,却可挡风,寒风绕过她,影子静立她脚下。
她踩着李少怀的影子,李少怀替她挡着寒风。
随着白衣少年的走近,朱衣女子眼里的人影越来越大,眸光也越来越亮。几月未见,站定后,竟是相顾无言,四目皆泛着光,光中都映着对方。
曾幻想过无数次抛开乌云,但她知道不会有月明。
“既知道了身份…”赵宛如心中一直想问,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是如此的害怕,“你还愿意娶我吗?”
李少怀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站着,不动也不言语。
她的眸中没有丝毫惊讶,也没有惊喜,赵宛如好像有些明白了,也许刚才的话,她不该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少怀笔直的站着,眨了眨眼,“大概是我从开封府牢狱出来的时候。”
李少怀早有所思,先前找恩师要荐书时,寇准便问及她,她与惠宁公主是什么关系。当时并没有在意,但不在意并不意味忘记,后来发生的种种都让她起了疑心。
只是李少怀始终记着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你既然”赵宛如攒着手走近一步,李少怀则后退一步,“你既然知道,为何”她不停的走近,加快速度的走近,“为何还要入仕?”
她倒退的速度赶不上赵宛如逼近的速度,遂顿住不再退,“我想见你。”
她不再退,赵宛如也不再追,这四个字她听不出任何能让她高兴的语气。
如她预测,话并没有说完,李少怀润红双眸续道:“因为只有如此,我才能见到你,才能问你,你靠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天道轮回,这话是上一世她对李少怀说过的话,这一世,话未变,人未换,只是角已反。
她们之间只有一步之遥,赵宛如深邃的双眸微颤,“阿怀觉得,我对你,会有什么目的?”
刚刚她于琼林宴之上因她之言,放下凌然的傲骨,又于众目睽睽之下问心,道士之心入仕何为,李少怀以无为而答。
无为而无所不为,究竟何意!
赵宛如觉得,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句话说的太对了。
李少怀抽离开手,后退一步,合手躬身道:“殿下是君,臣是臣,殿下乃千金之躯,臣不敢逆,禁中规矩森严,逾越了规矩,罪不上君,但诛下臣,还请殿下留臣一条生路,臣不想成为辩机。”
赵宛如听后心凉的发颤,哪怕她重生后再如何处变不惊,哪怕她两世都爱及李少怀,甚至只要她一句话,她可以放下所有,但此时因她而刺痛的心已逐渐麻木,“你是后悔结识我了吗?”
“悔与不悔,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赵宛如深皱起眉头,“你”她长叹一口气,刺痛也好,麻木也罢,“也罢,朝堂如龙潭虎穴,禁中更是万丈深渊。”因为对着李少怀,她是如何都恨不起来的,也不愿强迫于她。
她将刻骨的爱,化为退步。
李少怀从未见过赵宛如流露过这样的神情,这神情让她加重了呼吸,不禁的喃喃自语了一句,问道:“公主知道臣是什么样的人,可又为何猜不出臣的所思呢?”
赵宛如冷笑一声,眼眶中的泪随着眸子颤动差将涌出,“呵,所思?”她转过身背对着,不愿再看她,害怕再看她,“元贞不过一平凡女子,如何知道李真人所思。”
李少怀低眉,看着眼前娇柔的背影蠕动朱唇,“那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问的?”
问话,赵宛如有问不完的话,她冷漠道:“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
可还愿意娶我?
她姓赵,是皇帝的长女,也大宋最桀骜的惠宁公主,笼络世家,染指朝政,被百官所指,游走于悬崖边,身处万丈深渊,是真正的孤峰独秀,天下想娶她的人很多,可天下不敢娶她的人更多。
赵宛如颤笑这无稽之谈,“你不用回”
李少怀折到她跟前,用绣着一株红梅的帕子包起一个小匣子递上前,“臣,失礼了。”
白皙纤细的手指在刻意碰到李少怀手的时微颤抖牵动了心房。
李少怀后退一步,举起袖子躬身道:“时候不早了,微臣告退。”
“你什么意思?”看着李少怀转身的背影,赵宛如厉声道。
右脚提步的腿顿住,左脚上前齐平后,“公主”
“好笨啊。”末尾三个字她只用着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
道士走了,再不见踪影,赵宛如的身心都在颤抖,几近崩溃,连呼吸都是颤沉的,如要喘不过气。
余下的无情,还剩手里小小的檀木匣子,身后即是金明池,她有那么一刻是想将匣子扔了的,可是还是被不舍所打败。
这份不舍变成了期望,如同前世的奢望,迫使她打开了最后的寄托。
匣子被打开时飘出一股从文书上散发出来的药香,随着春风吹散在金明池。
淡淡的药香在匣子打开的一刻时她便知道这是李少怀身上的,熟之入骨,爱之入髓。
人在极喜或者极悲的时候都会想要流泪,洪水一旦聚流,爆发的那一刻便是决堤之时。
顷刻间,眼中热泪夺眶而出,顺着她白皙的脸颊留下,滴至纤细白皙的手上。
文书上清清楚楚的写了李少怀的名字,清清楚楚的盖了开封府的大印,盖了观主亲印。还俗二字醒目,一起的还有度牒。
此刻,赵宛如才明白,那日李少怀拖着病体去找了她师叔是为何,她仅只是,想要还俗。
度牒下面压着一封折叠齐整的信,心中的迫切将她的理智打败,置身天地,似世间再无其她人可以阻碍她,她迫切的将信拆开。
吾妻亲启:
见字如晤,朝复一年春,太白诗言林深时见鹿,我道花开日终不见你,不见你,思之如泉。你言相思为甜,我觉相思甚苦,只因,我想见你,却见不到你。人多是薄情寡义,偏我多情,偏我遇见深情之你,山海无尽不可求,愿攀孤峰争独秀。识你不过一年,却胜人间万载,前世债,今生还,匆匆脱袍,唯恐失你。即是深渊,我愿往之,即是天涯,我愿追之,即是九泉,我无悔之,我不怕死,我只怕留你孤独一人,我心难安。待花开,结一颗红豆,将相思放入,你眼中我,我眼中你,生只念你一人,死只为你一人。守得云开见月明,再携妻之手植下一株红梅,年年有春风,岁岁朝朝共赏。
景德三年春三月七日。
李若君笔。
思之如泉,喜之如泉,止不住的泪滴落在信纸上,将最后那几个字染湿,墨迹散开变得模糊。
她擦干泪,深深的颤笑,笑由心出,“装的,是阿怀的心啊。”
小柔急匆匆的跑回,“姑娘姑娘,刚刚真人…叫我给您带话。”
赵宛如忙得擦干自己眼眶中含着的泪,小柔见她此状惊呼,“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她走近,紧皱着心疼的眉眼,从没见过赵宛如哭,一时间有些无措。
“没事。”赵宛如小心的将信折叠放回收好,“她叫你带什么话?”
先前定然发生了什么,不然怎会引得公主落泪,她可是服侍了她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公主落泪的人,又见主子心急,小柔只好把心中的疑问弃置一边转达李少怀的话,“他说,那几句话里只有“我想见你”是真的,真正的意思是,”小柔端了端嗓子,学着李少怀的深情,温柔道:“我想见你,是我想见你的时候就能够见到你。”
就仿佛是李少怀对她说的一般。
李少怀是个心思细腻之人,琼林苑内鱼龙混杂,数日不见难保这位胆大的公主因思念而冲动。
刚刚琼林宴已是最好的证明,好一句逾越规矩,罪不上君,但诛下臣!
“真人她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了,刚刚还笑的那么坏…”小柔续说着她刚才的所见。
“她呀,本来就是个坏人!”赵宛如含着泪光,原先煞白的脸如沐春风。是盖不住的窃喜,是萌动的春心,好似这琼林的春意一般,盎然。
赵宛如在金明池附近窃喜着,此时张庆已经急得跑出了热汗。
“姑娘,您快回去吧,丁绍文向官家请旨,要尚您为妻。”
64何似君情与妾心
琼林宴上还有万寿长公主, 长公主为人温和, 进士们与之交谈都深感亲切。
“七娘怎与李公武在一处了”赵恒看着凉亭内的人交谈甚欢,不仅有李遵勖还有丁绍文,只见赵衿捂着嘴发笑。
周怀政从旁赞赏道:“长公主性谦和,而李遵勖尊师重道,为人慷慨,好登对的一双人儿啊。”
听着周怀政的话, 赵恒想了想,“李家爹爹在世之时就十分想要李家儿郎尚一位公主。”
琼林宴持续一日, 赏歌舞,以及进士们斗文争论, 出彩者或许还能博得皇帝格外青睐当即授命官职。
快到日落时, 皇帝准备动身回宫,此之前在宴会上特夸赞了殿前副都指挥使丁绍文的护卫有功。
“臣丁绍文, 求娶惠宁公主。”
邀功求娶,丁绍文的话, 众人不意外, 反倒认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禁中欲将惠宁公主下嫁丁绍文的事情宫外早已经传开。
后来不知怎的皇帝改了主意,但是丁绍文的心可是一直都在惠宁公主身上。
望着旁边的空座,赵恒愣了神,丁绍文竟在琼林宴上求娶。
翰林院与御史台跟来的几个重臣附和帮衬着, “公主已到适嫁之龄,丁指挥文武双全,陛下纳贤才, 得良婿,实为我大宋之喜。”
赵宛如不在,臣子们纷纷进言,赵恒拿不定主意,坐定问道:“世人皆不愿入我赵家,卿求之为何?”
“臣倾慕公主已久,世人听流言而传言,不曾亲眼见过,我为陛下之近臣,近之,知之,陛下为明主,而公主自为明珠,公主淑德仁孝,臣不才,愿为天家婿,一腔热血守之国门,还求陛下成全。”
丁绍文的话说得格外重,使得宴会上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看来皇家要有大喜事了。”
丁绍文是皇帝宠臣,父子同受恩宠,他们皆认为这个婚事会被敲定。
李少怀注视着前方皇帝跟前的年轻将军,单膝跪地身姿挺拔,求娶之心热切,陈词之中无不表爱慕与对皇帝之忠心,似乎势在必得。
皇帝犹豫之时,下面的一群进士之中有人突然站起,李迪大惊失色的拉扯住她,“你不要意气用事,这是副相的公子,殿帅丁绍文!”
对于中第的这些新进士来说,这些皇帝的宠臣动动手指就能将他们捏死,实在不是他们现在能招惹的。
李少怀挣脱开李迪的手,“那就用命,争上一争!”
非她眼里柔不得沙子,爱及,怕及。赵宛如为她,舍一身傲骨,她也可以为其豁此性命。
“陛下。”李少怀从座上起身至前,“臣有异议。”
丁绍文转头骤然冷视着她,尤可见鼻间轻皱纹他没有想到这个李少怀竟然这般胆大。
“你有何异议?”李少怀似乎很喜欢唱反调,一日两次发声了,赵恒心中想着,将来一定不能让他去御史台。
李少怀跪下,“臣李若君,意欲求娶惠宁公主!”
空有功名,无实政绩功劳,而丁绍文有军功傍身,门庭显耀,身居高位,他竟然要与丁绍文争求惠宁公主。
李少怀的话不仅让众人匪夷所思,更让赵恒大惊,不是胆大,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至此有些大臣才大悟,难怪李少怀拒绝做他们女婿,原来是想入内皇家成为天家婿。
“出家道士,何以求公主?”
“见一眼就求之,榜眼莫不是爱慕虚荣之人,其心可疑啊!”
当即就有朝臣站出来反对了,士子们睁眼看戏,老臣们怒目呵斥。
“这榜眼也忒胆大了吧!”
“有魄力,有志气啊!”
赵恒踌躇端坐着,既不愿将惠宁嫁给丁绍文,但更不愿将她嫁给寒门的李若君,他无身世可言,背后也无皇家所需的势力。
“他凭什么求之?”
丁绍德坐在后面,注视着这一切,喃喃道:“道士入朝为公主吗,我入朝只是为活命。”
“卿既是出家人,就”
“爹爹。”
赵宛如匆匆赶来,喘着微急的气喊道。
“惠宁来了。”赵恒将绷着的脸松开。
赵宛如的婚事一向由皇后与她自己做主,只要不出格,他都会应允。
而且这个女儿的性子像及先帝,处理起事情来连他都要怕上三分。
赵宛如将还俗的文书递给皇帝,皇帝见之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你”
俯身靠拢父女两说着悄悄话,“你这是何意啊?”
“心意。”
“此事你母亲知道吗?”
“不知道。”
赵恒的眉毛都扭成一片了,坐正后凝着李少怀,细细打量了他许久,“卿应试前,就已经还俗了?”
“是。”
“如此,便已不是出家之人,娶妻也”
“陛下不可!”
“帝女婚事,尤为国事,只重不轻,天家婿,天下夫之表率,今二人同求,即便榜眼不为出家人,可要尚公主,怕是如今的能力还难以服众吧!”
反声是必然,但也引起一些别的寒门进士所不满,“说起能力,才干,还不是看中出身,就是因为皇室如此,所以下面的世家都跟风,争相如此。”
“嘘,小声点,被人听见是要掉脑袋的。”
大臣们之所力荐丁绍文,有一半原因还是因为赵宛如染指朝政,若是像李少怀这种人娶了公主,必然是为公主所控,但是丁绍文不同,丁绍文有诺大的丁家扶持,而他们多数人为丁氏一派。
有向丁氏的一派,自也有反丁氏的,紫色的公服从座上起身出来十分打眼,“士怀其才,何顾出身,臣以为李若君前为道家弟子,是扶摇子之传人,举世之才入朝,为国效力,陛下若招其为婿,可令天下有才之士见及陛下爱才之心。”
李若君救过陈尧叟的儿子这事翰林院众人皆知,“因其他恩与陈尚书家,尚书就要替其说话不顾皇家颜面了?”
因公主婚事而上升为党派之争,重臣们在这琼林宴上起了争执,你一言我一语的,毫不顾忌下面那些脸色发白的新士们。
“听说榜眼也文武双全,不如让他二人比试一番,以此定夺。”
“如此甚是公平!”此议获得了多数人的赞同。
赵宛如得皇帝的点头从座上端站起,缓缓走至正中间,俯视众人,争论声渐小,直到她开口说话。
丁绍文是上过战场拼杀的人,师从开国十大虎将之一的济阳郡王曹彬长子忠武节度使曹璨。真要打起来,李少怀太吃亏了,不过她并不是不信任李少怀的能力,只是丁绍文阴险狡诈,她又怎会让她冒险去比试呢。
既然天下人都说她跋扈,那么她的驸马,她看中的驸马,需要和她都不愿多瞧一眼的人去比试?
双目凌然骤视众人,将那股威严寒冷强逼近他们心中,令他们胆寒,“予之婚事,何时轮到尔等在此指点!!!”
公主的话,直让他们害怕的的低头发抖。
“比试?”赵宛如冷笑,让他们毛骨悚然。
冷的笑,笑众人,骤视的眼,眼里只有李少怀一人,又好像再对她说:阿怀只能被我一个人欺负呢!
天子怒而诸侯惧,如今赵宛如的话让他们生怯害怕,脚步往后挪了挪回到座上。
皇帝不发声,也无声可发,赵宛如所散发出的气势盖过皇帝,士子们震惊胆寒的同时也深思着,仗着皇帝的宠爱不怕引来忌讳吗。
皇帝或多或少都是会不满的吧,不过圣意是难猜的,皇帝的心思他们不得而知。但是赵宛如清楚的很。
赵恒沉着脸,思及自己,当初立后时若能有这般气势,也无须几经波折了。又十分惜及赵宛如不是皇子,不过也正因为赵宛如不是皇子,于皇权没有威胁,他才这般放纵着她。自己的女儿,他还是清楚的。
“儿女之婚姻,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说诸位相公,皆想做惠宁的爹爹?”
“臣等不敢!”哗啦啦,颔首跪了一地人,红红绿绿的。
“我的驸马,是天子之婿,而不是戏台上的伶人!”
赵宛如是在告诉他们,僭越了,君是君,臣只是臣,所谓士大夫共治的天下,其臣子终究不过是辅佐献策的,只有君王才是掌决策之人。
俯首的皆磕着头,只有李少怀抬着头凝视着赵宛如。
“好了,宴会的兴致都被你们打搅了!”皇帝沉着一口气,冷瞧了丁绍文这个挑事的人一眼。
“依惠宁的意思,是看上李若君了?”早在赵宛如呈给他李少怀还俗度牒时他就明白了。
开封府一案,李若君以谋杀之罪被判斩首,赵宛如跪求他下旨重审,如今细细想来,原来自己的女儿早在之前,心就已经不在大内了。
“但凭陛下做主!”赵宛如回转身子微福。
侍奉三朝的老臣,以及朝廷新贵,翰林院学士,御史台等诸多臣子无不瞪圆眼珠,而那些先前在心中幸灾乐祸的新科进士,如梦初醒。
榜眼只见惠宁公主一眼便敢与殿前指挥使这样的新贵争驸马,若不是两人事先就有什么,恐怕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是不敢的吧。
赵恒从座上起身,走至台下,撑着腰,“惠宁乃朕之爱女,朕的女儿,是九天翱翔的凤凰,自要配这世间最好的儿郎,而你们”朱袖内挥动的手一一指过,“别以为朕不知道,各怀鬼胎,私底下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诸臣士子低着头面面相觑,至此,亲眼所见的李少怀才明白皇帝宠极惠宁公主之盛。今日她如此做,也正符合她的性子了。
“李若君!”皇帝唤她。
“臣在。”
“朕信你不是空有其表之人,但你想娶朕的女儿,没那么简单!”赵恒拿出皇帝的理智,“藏富于民,再富国家,天下不患无臣,患无君以使之,天下不患无财,患无以人分之,这是你的主张朕可一直都记得。”
皇帝是聪明的,“朕给你二人一年期限,各治其下,彼时,场上诸卿作证,看谁更适驸马之位。”
皇帝的话,无疑是要启用,重用李少怀了,这样一来金榜上新进的士子就不可能成为丁氏的党羽,相反还会成为丁氏的牵制。
皇帝此举,是利用这批刚中第的进士以牵制朝中的旧臣。
“这么快,朝中就要有新贵了。”
“看不出来,原来他是惠宁公主的小情郎。”
“哎呀,我也想被公主看上。”
“那也要你有人家哪个本事与相貌。”
“你们瞧,一眼望去,这榜眼能被惠宁公主看上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先前他们并没有在意,如今仔细看着李少怀,深深发叹,“就算是公主一眼钟情也不足为奇呀。”
“真是,十分登对的一双人儿。”
回到行宫之后赵宛如面对着从头至尾都很不解的长公主。
“宛如不是有意要瞒着小姑姑的。”
赵衿摇着头,“是我不曾问你,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与真人”喊称谓时忽顿,一时间竟然想不出要如何称呼李少怀了,“开封府一事,还是我醒悟的太迟钝了。”
“还不算太晚。”赵宛如润了润眼眸,她知道姑姑心中定然有失落,“可是她,我无法。”
“他是为你入仕?”
赵宛如点头,如果李少怀心中没有她,若不是两情相悦,她不会强求。放手于长公主,因为她知道,能尚长公主的将会是幸人。
皇帝在行宫处休整一会儿便要起驾回宫了,赵静姝一直都呆在行宫内,中午时赵恒还去看了她。
不是身体不适,只是心中不适,不愿去罢了。
“三姑娘,适才殿前副指挥使向官家求娶大姑娘,这次的榜眼居然也向官家求娶!”千凝吃惊的说着。
“榜眼是师兄啊!”
“听他们说大姑娘与榜眼是旧识,榜眼应试之前特去道观还了俗。”
“是吗!”赵静姝低垂着眼眸。
“官家许榜眼和殿帅一年之期”
“琼林宴结束了吗?”
赵静姝突然的问话将千凝的话打断,“应该已经结束了吧”千凝愣眨着眸子,猜着公主的心思道:“不过要等官家与大臣们先离去后进士们才能走。”
“姑娘是想去找丁季泓吗?”千凝心中泛着嘀咕,“姑娘该不会是”
琼林苑时时刮着春风,春风时时拂入人眼,群英汇集之地,百花齐放。
65尤是春风被人猜
三年春, 皇帝赐婚, 万寿长公主赵衿进封隋国长公主,下嫁神武大将军之子探花郎李遵勖,授李遵勖左龙武将军,驸马都尉,赐第永宁巷。
李迪举进士第一名授将作监丞,从八品。
榜眼李若君任秘书郎, 从八品,掌集贤院、史馆、昭文馆、秘阁图籍。
丁绍德以甲科第七得以进入御史台, 任御史台主簿,正九品。官阶虽不大, 可是所掌权力不小, 掌御史台名册文印,查抄失误。
四月初, 中第进士习满正式赴任,因长公主大婚, 停朝三日。
长房的书房频频传来画眉鸟的鸟叫声, 不知什么时候,长公子又养了一只鸟,府上的下人都知道他爱极了这只鸟,每日都有人来喂食照看。
“长公主一事得以解决, 可是如此官家也不愿将女儿嫁给我!”丁绍文拿起一封信放在烛火尖上点燃,旋即扔到了香炉内。
“突然横出来李若君,将来怕会是一个麻烦!”
丁绍文骤视一眼年轻侍从, “既惠宁公主铁了心,那就看看他的福气能走多长!”
“官家虽不愿,可圣人哪儿还能走得通,官家一向听从圣人的意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历来皇家与世家联姻,后宫宠极丁氏,“有段日子未去向圣人请安了。”
忽然房外传来下人的呼喊声,侍从猜测道:“想必是四郎君回来了。”
丁绍文冷的发笑,“一阵子没有在意他,他竟然被官家看上了!”
自丁绍德中第后,上门提亲交草贴的世家每日都有,厚厚的帖子堆高在丁谓书房的案桌上。
丁绍德高中,气坏了一群原先看不起他而拒婚的世家,如今厚着脸又改了主意,尤其是内翰府钱氏。
“这下可好了吧,丁绍德中甲科第七名,官家尤为看重,提亲的人都将参政府的门槛踏破了。”钱怀演冷不丁的看着钱希芸。
“谁知道他是不是靠关系”
“你住口!”钱怀演盛怒,“春闱之重,陈尧咨受贬,你爹爹我亲自督促阅的卷,岂能还有假?”
“那我师弟不是第二名的进士及第吗!”
钱怀演冷哼一声,“你就别在想你的师弟了,人家看上的是惠宁公主,官家以许一年之期给李若君,你知不知道,惠宁公主于琼林宴上公然护着他,便是向天下世家宣告,榜眼是她的人,你?”横视了钱希芸一眼后颤笑。
钱希芸倒退两步,颤抖着双眼,“惠宁公主?”
她想起了冬至那日在茶肆内李少怀对她说的话,入仕只为一人,但不是她,至此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钱希芸愣的坐下,“那我该怎么办!”算来算去,竟是一场空,原先的夫婿没有了,一心要嫁的人心早跑了。
“李少怀之事难说,圣人宠极殿帅,丁家还是贵极的。”丁氏这棵大树,钱怀演似乎是抱定了,“如今还剩一个三郎丁绍仁。”
“我不嫁!”知道丁绍仁在省试中落榜的钱希芸扭着头。
“庶子你不愿意,如今嫡子你也不乐意吗?”
“进士都考不中,他又不是嫡长。”
“即便如此,他日后不靠贡举一样能凭父荫封,入朝为官。”
恩荫来得官终究没有进士的荣耀,也不如中第迁升的快。
丁家的荫补原本是要给丁绍德的,如今却给了丁绍仁。提亲的草贴子里有不少开国元勋之后,也不乏赵氏宗亲。
“这些各家的姑娘年龄都与你差不多,皆是待字闺中的贤良女子,你若有看中就告知我,若没有也无妨,你还年轻,不急。”
除了长子丁绍文当年以进士及第成为探花郎,他丁谓进士出身名次都没有进过前十,谁知继次子中第后最不看好的四子竟然也中了,名次还在前面。
东京城烟柳巷子内对丁绍德态度才是最直观的感受,刘娥为后丁谓成为新贵,他们对丁绍德由原先的鄙夷到害怕,害怕之后是耻笑与不屑,再到如今她成为天子门生,便一个个都转变态度,毕恭毕敬的上赶着巴结讨好。
对于丁绍德生母来说,她中第可并不是什么值得令人高兴的事情。
“答应娘亲,找个机会将官辞了,咱们存的钱够了,可以远离东京城”
“娘!”母亲将事情想的太过简单,这一切并不是丁绍德自愿,是背后有人在推她,背后那人要拉她入局,她既已入局又怎能轻易脱身,“如今我做了官,府上的人便不敢再轻视咱们了,得这功名的庇佑,也能安稳许多。”
“可是,我听大郎说自开朝以来没有哪个人刚中进士就能入御史台的,独授予你说明官家看重你,你这般年轻,万一官家赐婚与你,可如何是好?”
若皇帝赐婚,便是她们想拒绝也不得拒绝了。
说到赐婚,丁绍德愣出了神,前阵子琼林宴结束时发生的事情仿佛就在昨日。
对于别人的攀附丁绍德虽不喜,但是并没有表露出来,反倒是来者皆不拒,交谈甚欢,因此结识了不少人。
直到她身边的人都走开了千凝才敢上前去与她搭话,“我家三姑娘要见你!”
琼林东苑是一座小行宫,赵静姝趴在栅栏旁,将头搁在栏杆上呆呆看着琼林的春色。
“公主。”丁绍德合着袖子恭敬揖道。
“今日宴会上的事,你都亲眼见了吧!”
丁绍德不假思索的点头,“是。”
“我阿姐喜欢师兄,师兄也喜欢阿姐!”
赵静姝的话将丁绍德先前的猜测证实了,“榜眼,是公主的师兄么?”
赵静姝颤着一笑,“你不知道么,我有道号,志冲!”
丁绍德摇头,“臣,不知。”
时隔多年,三公主赵静姝入观出家一事宫中早已经不再提起。
“我师父也是扶摇子的徒弟,是太清真人的师弟鸿蒙子张无梦。”
怪不得,丁绍德见她第一眼时就觉得她是不同于世间的,果然,道家人都吸引着她。
公主充满阳光的眸子里突然多出了悲伤,牵动着丁绍德胸口下孤寂的恻隐之心,“公主您,对榜眼”
如她猜测一般,“那臣就要替他默哀了。”丁绍德直起身子,“他失之你,是他的不幸,公主长居道观,能见到的人不多,这天下的好儿郎”
“你不必安慰我!”赵静姝将眼眶中的热泪抹去,一脸认真的问道:“我问你。”
“嗯?”
“你敢不敢娶我?”
丁绍德愣在原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旋即合手躬下身,“公主莫要与臣开如此玩笑,公主是官家爱女,又是”
见慌张而笑,赵静姝厉声道:“没和你开玩笑!”
丁绍德滚动着喉咙,望了一圈空旷的四周,“臣不敢。”
“若是,我要你娶呢!”
“不敢,不能!”唯独没有说不愿。
“丁季泓,你别忘了,我知道你的身份,你就不怕我告诉爹爹,这可是诛九族的罪?”
丁绍德拱起眉头,“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是我知道公主您,不会这般做!”
赵静姝善良,天真,对丁绍德来说许是她没有见过的,她处在无尽的深渊中,若再给自己上枷锁,她怕最后会真的身败名裂。
“你娶我,利用这驸马之位安居一方,也可替你掩护身份,我便也能逃出皇宫,今后我与你约定,我不会干涉你任何事,你想纳妾,想去什么楼我都不会过问,咱们互不干涉!”
丁绍德颤着朱唇,“公主,何苦!”
望着疼爱自己的母亲,丁绍德长叹一声,“阿娘,我答应您,等日后稳定下来,我向圣上请旨到地方做官,再寻个理由辞官,去到远离京城的地方买上一亩三分地,从此安心侍奉着您。”
琼林宴上榜眼与殿前副指挥使共争惠宁公主一事早已经传开,看似皇帝给二人一年的期限,实际不过是给丁家台阶下罢了。
琼林宴上惠宁公主之心人尽皆知,殿帅就算再有本事出身再好,也抵不过公主的心之所向。
不过此番事后,坤宁殿可闹开了。
“你果真是与那道士”如今也不能称呼李少怀为道士了,“李若君,他是何出身,无父无母,日后你若真嫁过去,他没有靠山,在朝中寸步难行,你一个妇道人家要如何面对朝臣?”
“母亲,朝中如今的大臣中寒门出身居于高位的比比皆是,他中进士第二,写国策惹得爹爹大悦,可见其才,您难道不相信女儿的眼光吗?”
刘娥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我并非不信你的眼光,而是如今的形势,反后宫之声太多,有世家为倚,日后也会轻松不少。”
“你何必去扶持一个刚中第的人。”
世家之婚姻,大多不讲究情爱,只要相貌过得去,门庭相当,两家都有意,一拍即合。
能遵循本心娶妻以及嫁夫的人实在太少,尤其是皇家,皇子公主婚嫁都由一张明晃晃的圣旨做主。
刘娥的担心不仅仅在于李若君的出身,在琼林宴求娶的事情发生后,特意去调查了她,“他可是寇准的学生。”
赵宛如点头,“我知道。”
寇准反对后宫干政,一直都是她们的对立面,“你如何能保证李若君日后会站在哪一面?”
“她”赵宛如颤动着眸子,“她谁也不会站,她站的是本心,是天下的百姓。”
重来一世,她没有想到母亲的反对比上一世还要强烈,只是好在如今她掌握了局势,不会再任由人摆布与算计。
四月的风要暖和不少,宫内后苑的花相继而开,新官们在接受了数日的学习后开始正式上任。
“前阵子授官时,其他进士都是替补空缺,官家唯独派人询问了李若君,不过不知为何,他却只要了秘书郎这么一个管书籍的小官。”
“秘书郎”赵宛如勾起嘴角浅笑,“还真是像极了她呢!”
“秘书郎一共两人,今日是李若君当差。”张庆见公主笑的开怀,脸上浮现的正是这暖人心神的春风,于是特意提醒道。
赵宛如回头凝望着张庆。
张庆低头,“臣是想着不日您就要离开大内开府,若招他至府恐惹人闲话,但禁中风声严谨,坤宁殿离各藏书馆不远,姑娘去也有理由。”
66柔情一寸千万缕
“你告诉朕, 上次希夷先生的著作, 是不是你拿了李若君的,你们从那时”赵恒语顿,抬眼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
“在江南时”
赵恒深皱起眉毛,“这么说已经有一年之久了?”
赵宛如点头。
赵恒从座上起身,“你母亲定然是不同意的。”
“是。”
赵宛如的点头应答让这个一国之君有些犯难,“论人品相貌才学, 李若君是不错的,可总归出身差了一些, 你不就不怕委屈了自己?”
赵宛如轻轻瞥笑,“女儿会不会委屈, 全凭爹爹您。”
“看他的表现吧。”赵恒没有发怒, 一来是对这个长女的喜爱,二来是李若君的才学与相貌他都看在眼里。
上任以来, 昭文馆和史馆是她呆的最多的地方,宫中藏书之多让她对于自己要来的这个官颇为满意。
除了打理图书, 校写修订外, 空闲的时间比较多,对于一个嗜学之人来说,考虑的原因有诸多。
皇帝只给了一年期限,李迪身为状元任命为将作监, 她为榜眼怎敢超过他,秘书郎隶属秘书省,最有机会进入翰林, 入了翰林院她就能一步步向朝中靠拢。
她要同已经身居高位的丁绍文比,谈何容易。
为官后李少怀才知道,省试时她考场中的副考官是兵部侍郎王钦若之子。
王从益在得知李少怀进士及第后更加仰慕,凭父荫入仕,任右谏议大夫,虽为寄禄官,但官阶要远大于李少怀,时刻谦逊的去史馆内向她讨教。
“恨未能早识李兄。”王从益亲切的喊着李少怀,仿佛忘记了父亲排挤李少怀老师之事
李少怀并不是计较之人,王从益与王钦若不一样,并不是那种奸诈之人。
“翰林院还有事,我先过去,改日再来请教李兄。”王从益抱着卷轴从阁内离去。
史馆位于各馆最深处,此处最为僻静,除了当值一般都很少有人来。
“公”王从益睁大眼睛,卷轴从手里惊颤滑落。
“从益?”略带疑问的声音从阁内传来。
赵宛如抬手覆在唇边。
王从益于是回头应道:“没事,字画没拿稳。”
春日午后的暖阳照射进馆阁的藏书楼内,梁柱边的帐幔轻轻飘动着。
书从书架上被放回,放书的手与书一同静止,女子的脚步轻盈,伴随而来的还有萦绕鼻间的淡淡梅香。
骨节分明的手指颤动两下后轻轻将书推进到与柜中其它书齐平的位置。
李少怀转身,眸子微动,滚动着喉咙,青色的公服袖子合起,“微臣,参见公主。”
面对眼前削瘦之人的卑躬,赵宛如百感交集,哽塞道:“无人的时候,阿怀也要这么拘谨吗?”
李少怀放下双手,平舒一口气后,换了焦急的语气道:“那日,你为何不让我同他比,他虽是久经沙场,可我未必就会输给他,我亦可以为你赢此”
赵宛如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说道忽然捂着嘴大笑,“阿怀!”
李少怀顿住凝神看着她笑。
她眸中有光,“就这么想娶我吗?”
李少怀面露急切,而赵宛如却在此大笑,还是笑由心出的那种,连眉眼处新施的粉黛都要笑落了。
这含春风的笑让对面的人两眼勾直,未拿书的右手抓住了她捂在嘴边的手。
只在一瞬间,李少怀用力将她拉了过来,使之红衣与青衣交合在一切,直至朱唇欺压上她的薄唇。
今日她当值,任密书郎也有些时日了,她知道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来这里的。
相思入骨,加上她漫不经心的笑,使得李少怀大胆了几分。赵宛如始料未及,这是禁中的藏书阁,读书之地,这人竟在此对着她这般无礼。
不抗拒,即是接受,心底告诉她,忍耐了太久,稍稍放纵一下也不要紧。她不想失去,于是将往日宫内嬷嬷的教导通通抛之脑后。
意还未乱,情也没有迷失在城门大开之后,李少怀潇洒的从门中离去,嘴角轻勾起露出带有戏虐的一笑,将书拿稳后绕过她向前走着,走了几步后顿步回首,“想,无时无刻。”
温存尚未够,人却匆匆离去,她现在心中只有一个评价,这人有真够坏的!
听到了回答后,赵宛如僵住原地,不由的又笑着,旋即转身走近她,“禁中是龙潭虎穴,丁绍文阴险狡诈,我不喜欢他,我不想他跟你有任何交集,更不愿他触碰你,即便是比试也不行。”
丁绍文因不愿尚长公主而设计让李遵勖在此次贡举中被皇帝格外看重,而后百官纷纷上书,于是李遵勖被选为长公主的驸马,任以无实权的虚职,不仅削弱了李家在朝的势力,也让赵宛如损失了一颗棋子。
手中最后一本书被她放回原来的位置后侧转身子正对着赵宛如,从省试到殿试再到入朝为官一步步走来,她看到了世家之争,党派之争。走近一步低头凝望道:“累吗?”
没有什么是能比柔情的眼神关怀的语气更入人心的。能轻易的将她架起的防线冲破,防线后是道不尽的心酸与委屈。
李少怀覆上手,抱紧扑入她怀中的人。
琼林宴上小心的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欲念,隔有数日未见,可理智始终占据着上风,琼林宴之后繁琐的事情压下,新进的士子忙于任前诸多事务,后又逢长公主大婚,至此过去了数日直到今日她们才得以再次相见。
怀中的人没有回答,稍稍用着力将人往身后推,李少怀后退着抵到了书柜前,金色的光洒在她脸上。
抵在她胸脯上的手上移,抓着青色的圆领,平整的外袍和内襟都变得褶皱。被人欺负了得欺负回来!
午后的光慢慢推移,从案上插花的瓶子处移到了书柜的一角,阳光同时洒在倚靠在书柜边两个相依的人身上,旁边放着长翅的帽子。放在躬起弧度的青色下裳处的十指紧扣。
“你怎和王从益认识了?”赵宛如从她肩膀处躺至怀中,玩弄着她的手。
“省试时,他是考场上的副考官。”
“他父亲是王钦若,虽不共事,可毕竟是父子,你该少与他来往。”
“他好书法与文章,在考场上一眼就认出了我的字,避开反而显得刻意。”
“你有自己的主张便好,人心各异,凡事多加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嗯。”
“你选择秘书郎一职”赵宛如侧头望着青袍腰间束的黑色革带,“可是为了查后主的死因?”
李少怀一向不会撒谎,“不全是。”
“那就是了。”赵宛如对上李少怀的眸子,眸子里是深深的执着,只是这份执着里因为多出了一个“她”的缘故,才消减了许多,“世上哪有那么多阿斗,谁又知乐不思蜀究竟是真还是假。”
见她眸子中含有失落,李少怀张口欲言
“姑娘姑娘,你快”
——踏踏踏—— 小柔跑的极快,在拐了几道弯后看着书柜一角的斜阳下两眼发直,自家姑娘居然柔情万种的依偎在“男人”怀里?
“妈呀!”小柔忙的将自己的眼睛蒙住。
小柔的惊慌吓的书柜旁的两个人窜起,李少怀将幞头拾起戴正,突然脑门中一惊,思索着她们好像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坏事呀,慌张什么,自乱阵脚,害怕个什么劲。
赵宛如从容问道;“出什么事了?”
“张庆刚刚说圣人派后省的雷允恭来传召李秘郎了。”
“已经”
“李秘郎可在?”不辨男女之声传入阁内。
从容不过片刻,赵宛如张眸问道李少怀,“这里”
还不等她说完,李少怀一把拉过她的手朝阁中柱子内的帐帘走去,里面有一张屏风,是较为隐蔽之处。
将人藏好后李少怀将地上枕的垫子收起,拍了拍袖子后迎了上去。
雷允恭与周怀政一样,是赵恒在东宫为太子时的宦臣,深受赵恒宠信,迁入内殿头,刘娥因其聪慧将她要到了坤宁殿为坤宁殿掌事太监。
禁中内外朝官员甚多,进士赴任之前都由礼部派专门的人教习礼仪,还教以衣服颜色花纹辨别官职官阶。
金紫为贵,外朝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穿,也有因功皇帝会授紫袍。而入内内省的宦官是特例,最高的官职为都都知,不过品级较低,因为是内臣,专服侍帝后与公主,待遇十分优厚,帝后身边的太监也着紫衣。
宦官无论官职大小皆可称呼为内侍,李少怀不认识雷允恭,但见其身着紫衣,作揖故作不明所以道:“内侍?”
“官人可是秘书郎李若君?”
“正是。”
雷允恭见及李少怀,眉清目秀,美如冠玉,“真是一个干净漂亮的翩翩少年郎。”
雷允恭的话使得书阁里面传来些许动静,李少怀忙的接话,“下官平平之姿,得官家恩宠才得以在此,不知内侍因何?”
雷允恭往书阁深处瞧了一眼,也没有多想,眯着眼睛欣喜道:“小底是来替圣人传话的,圣人听闻李秘郎不仅文武双全,更兼医术,圣人也爱才,早想传召您的,先前后宫事务繁忙一直未有机会。”
李少怀笑了笑,她心里明白的很,自己这个未来的岳母恐怕在琼林宴之后就想会会她了吧。
后宫与外朝不好接触,她又刚中进士为官,今日赵宛如来了,连皇后都要召见她了。
“还请李秘郎随小底走一趟吧~”外朝臣子不便入内,所以雷允恭才亲自来接她。
李少怀点点头,“能否等我先收拾”她思索着等见完皇后差不多要日落了,她也就到值班时间出宫了。
“哎呀,圣人还在坤宁殿等呢,这些个物事自有那些个宫人处理。”
李少怀轻点头,回身朝阁内深处瞧了一眼后跟着他们离去。
67直教人生死相许
雷允恭带着李少怀入了坤宁殿, 刚入到殿内的庭院, 就听见了孩童的声音。
一个几岁大的子从院子一角追逐着撞上了李少怀,李少怀蹲下将穿着朱色小袄的孩子抱起。
肉嘟嘟的小手蹭着李少怀的脸,旋即又扯了扯她幞头上的长翅,孩子在她怀中很开心的笑了起来,一点都不怕生。
“郡王”
孩子身后跟跑着一堆内侍与宫人,停步下来松了一口气。李少怀将孩子放下, 谁知道小孩竟不愿意,抱着李少怀的腿不肯离去。
连几岁大的孩子都喜欢好看的人儿, 雷允恭笑眯着眼,“李秘郎, 这是六皇子寿春郡王, 惠宁公主的胞弟,许是见着您亲切。”
坤宁殿的左边是淑妃杨氏所住的殿堂, 透过庭院内樟树枝丫的缝隙,光影下的女子倚坐在栅栏旁瞧着人群。
“那位少年是谁?”
“是今年殿试的榜眼, 李若君。”
“好耳熟的名字。”
“淑妃娘子有所不知, 李若君原为道士,是太清真人的弟子,因治好了陈相公的次子眼疾而闻名东京。”
杨氏透着的目光变得炙热起来,“怪不得, 惠宁这般钟意他。”
宫人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孩子哄走,李少怀理了理衣服入殿见皇后。
坤宁殿的外正殿中间有一个半人高的香炉,春寒之际炉内点了除湿的熏香。
“臣李若君, 参见圣人。”依宋制,功名在身者非重要场合见帝后是无须行拜礼的。
李少怀拱手躬身,青色的大袖将她的脸遮掩住,刘娥端坐正位,以主母的气派威严道:“抬起头来。”
与先前道士长披发,鬓垂于胸的飘逸前不一样,官服官帽样式简单讲究干净整洁,所为正心先正衣冠。
李少怀将头抬起,座上正主的眸子微动,虽着官服,刘娥却仍旧感受到了眼前人的道骨仙风,印在眼里,干干净净的一个少年,令人看着都赏心悦目。
“确实是一个如玉般的少年,进士及第的功名娶个宗室之女为妻也得当,只不过,”眼里的赏心悦目终究是抵不过心中的考虑与盘算,刘娥冷下眼,“我未曾想到,你如此大胆,竟敢当众求娶予的女儿?”
她刚入殿就被赵宛如的母亲来了个下马威,不等她接话,刘娥接着厉声道:“予问你,你凭何求之?”
“凭,两情相悦。”
“荒唐!”刘娥拍着桌子,“谁知是不是你用了什么手段使得她鬼迷了心窍。”
“即便你中了进士又如何,若无人扶持,你以为凭你自己能在这朝中立足?想娶惠宁,痴心妄想!”
身前的人贵为皇后,一道旨意便可让她的仕途毁于此,李少怀没有想到刘皇后对她如此不喜,“天地无极,人事无穷。人生贵若王侯,此由出身决定,而今朝取士,白衣也可为卿相。”
“公主是您的爱女,您自是对其宠爱有加,臣自幼无双亲,不能体会,可也有师父,臣素来不信帝王家无情,谈无情者往往骨中渗深情。”
刘皇后之事,李少怀听闻的不少,于是壮着胆子道:“彼时圣人之难,此时圣人却以同难而难臣,是为何?”
赵恒为太子时刘皇后只是一个妾室,赵恒登基后本想立她为后,却因为出身遭群臣反对而作罢,立了继室郭氏为后。
她自知此话不该问,问了必触怒,许会遭来责罚,但是唯有此才能触及尊者的内心,一旦触及恻隐之心,她才可能有机会。
赵宛如仁孝,若说不动皇后,她们情投意合又有什么用呢。
刘娥听后果然震怒,触及最不愿意提起的往事,也是丑事,“放肆!”
“来人!”刘娥起身,拉沉下脸,“将这出言不逊之人拖出去,杖责三十。”
坤宁殿当差太监闻声入殿,欲绑着李少怀。
李少怀瞪着他们道:“我自己去!”
傲骨之人被带下去后刘娥重新坐回,倒吸着气颤抖着,李少怀的话触及了她前半生的坎坷,这坎坷实在太令人心酸。
因改变不了的出身遭人鄙夷,如今外朝的大臣们虽对她毕恭毕敬,可她也明白他们背地里的看不起与鄙夷。
杨淑妃入殿时恰逢李少怀被带出殿。
“你们这是做什么?”
内侍们向她行礼,“淑妃娘子,此人忤逆圣人,被圣人罚杖责。”
于是杨氏快步入内,“姐姐。”
“他不是元贞看上的人吗,宫内从不轻易用杖责,就是因其太伤,他又年纪轻轻的。”
刘娥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劝,“不知天高地厚,说话没有规矩,三十杖责还算是轻罚了他!”
“姐姐是因他的出身难以服众朝臣,恐他今后难以护住元贞,”杨氏坐到她对面,“可是元贞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吗,能被她看上的人定不是一些平庸之辈。”
“先前官家与我提及,论及才华,状元当属李少怀,只因寇准为其师才故意降去了第二,官家本想让他入翰林,他却只要了秘书省一个小官。”
“姐姐,我还听说沈继宗想把独女嫁给他。”
杨淑妃后来之语让刘娥动摇的心愈发。
“三十杖责,可不轻呀。”杨氏继续说着,“虽无出身,可他毕竟是一个清白的读书之人,如今以进士及第为榜眼入朝为官,去衣受杖于一个读书人来说”杨氏皱着眉头希望能劝解皇后。
杖刑不管男女,受刑之人皆要去衣受杖,于文人来说是极大的耻辱。
处罚不会在后妃居住的宫殿内实行,入内内侍省有专门的人管刑罚,也有专门执杖的内侍,与人肩宽的长凳摆上,李少怀被两个内侍按在凳子上趴着。
执杖都是练家子,是重是轻,是皮肉出血,还是伤筋动骨取人性命,都能把握在其棍下,他们只听上头授意。
雷允恭也不知圣人是什么意思,秘书郎是惠宁公主看上的人,原以为圣人召他只是想试探试探,谁知三两句话过后就要行杖责,可想而知圣人是有多不喜了。
雷允恭将这个难题扔给了内侍高品。他们都知道李少怀身后有惠宁公主,一边是圣人,一边是公主,两边都不好开罪。
上头没有交代杖刑是打脊杖还是臀杖,这让管处罚的内侍高品犯难了,就在为难发愁之时坤宁殿又派了人过来传话。
来人抵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后离去,内侍提着嗓子发话,“大内有大内的规矩,二圣为这大内的尊者,秘书郎怎敢出言不敬,圣人宅心仁厚,念你功名在身,遂免去你脱衣之辱,来人呀,行刑!”
朝执杖使了个眼色,臀杖,既不重打,也不轻责。
没有受过杖刑的人体会不到,即便是轻打,但那几十斤的木杖挥力打下之痛,足以让死人活起将压舌咬断。
重杖往往几杖就打死宫人的也有。
太.祖之初便制定严厉的律法,即便是奴仆也不能随便杀之,所以杖责不轻易动用,前后两省的内侍宦官若犯了错一般都是贬官或者罚去做杂役,清扫庭院之类的。
李少怀功名在身,执杖内侍也懂分寸,便把握着力道。
先是痛及鼓起腮帮子咬牙切齿,后带起了额头不明显的青筋,十几杖下来使得她都觉得下半身已经麻痹的没有知觉了。
赵宛如回到坤宁殿时,殿内异常安静,只有母亲与淑妃娘子在说话聊天。
雷允恭侯在殿外,赵宛如出来见他神情慌张的不敢瞧她,“李”一想到自己是偷偷去见的李少怀,雷允恭并不知到她当时也在,“发生什么事了?”
雷允恭面露为难,“公主,小底”
“姑娘!”秋画是一路跑回来的,赶在雷允恭告知之前,“圣人罚李秘郎杖责,已在入内内侍省行刑了。”
秋画的声音不大,雷允恭听得了些许,惊慌失措的低下了头。
入内内侍省为后省,在后宫之中,赵宛如走得飞快,宫人们避让不及。
后宫内几乎没有人不认识惠宁公主,一向从容处变不惊的公主今日却一反常态。
连跑带走的到了入内内侍省处刑的地方,赵宛如来晚一步,三十杖一杖不差的刚刚好打完,此时雷允恭带着皇后的赦令也赶到,赵宛如还在他的步子之前。
三尺五寸长的官杖打到见血,执杖内侍习以为常。只是行完刑了,一转头就看见了带着一脸怒火奔来的公主。
行刑前还在担心惠宁公主会不会寻仇的内侍高品此时已经吓破了胆,在赵宛如到达后省刑院的第一刻时便跪下了双膝,颤抖着,“小底们也是奉命行事”
圣上的宠后他不想惹,权势滔天的公主他更不敢惹,真是没天理,母女因为女儿选夫不和而让宫人们遭殃。
不过赵宛如心里很清楚,底下人不过都是听吩咐办事,她只怨自己没能快些赶到。
“阿怀!”
执杖看着自己颤抖不停的手,仿佛觉得下一刻就要失去它们一样。
内侍们全都跪在地上害怕的瑟瑟发抖,赵宛如却连一眼都没有瞧,径直奔向了李少怀。
李少怀才刚上任,并无过错,就横遭此祸,下令的还是她的母亲,她如何不愧疚心痛。
张庆经验老道的伸手叹了叹李少怀的人中,“姑娘,还活着。”
雷允恭见着那不忍直视的场面大惊,皇后的赦令下晚了,自己也来晚了,“你们怎下手这般狠,在后省当差这么多年脑子哪儿去了?”
“不是殿头您”
“糊涂事!”雷允恭紧张的大叫,“还不快去叫御医,李秘郎是圣上的门生,圣人也下了赦令,若出了差池,你们自行看着办!”边说着边瞧了瞧旁边赵宛如的脸色。
一干内侍想的是如何推托罪责保住小命,还有就是这个刚受完杖刑的人能否救治好。
小柔蒙着脸,惊恐状,“天啊!”
就算李少怀奄奄一息,她心中还是想的自家姑娘,心想着:这万一打残废了,落下什么隐疾,咱们姑娘后半生的幸福可怎么办呀!
人是不能留在后宫的,赵宛如心疼的握着李少怀因垂下而冰凉充血的手,问道张庆,“凌虚真人可还在东京?”
张庆躬身在她旁边,楞看着公主的手紧握着李少怀的手回道:“在的,凌虚真人与弟弟如今就居住在旧曹门西。”
赵宛如看向秋画,“给张则茂传话,说是杖责之伤,让他亲自配药,。”
“备车出宫,不要绕门了,直接从东宫出去!”
张庆由心感叹,姑娘处变不惊,处理的霸气,望及奄奄一息的李少怀,只觉此人真是福气不小,领命道:“喏!”
“不过他这个样子,臣将其扛吗”姑娘在意此人在意的紧,这是一个难题。
“殿下,后省有抬伤员的担架。”
高品宦官使着眼色让其手下人搬来一个抬人的架子,又小心再小心的将人抬起放上。
“等等!”
她将自己穿在外面的袄子脱下,赤黄的袄子盖在李少怀薄弱的身体上,衣服上的余温暖着冰冷的人。
若说刚刚握手的动作就让那些内侍们为之唏嘘,那么现在公主脱下自己的袍子盖在一个异性男子身上可以说是极为震惊了。
这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来说,就是与某家郎站在一块都会有人说闲话。莫说是刚刚的拉手,如今更将这贴身的衣服…
赵宛如带着人盛怒而来,急切而走,入内内省一干内侍黄门吓得连话都不敢说话,顶多内心想着自己的小心思,惠宁公主这般,大概皇家很快就要有喜事了吧。
仰起脖子见着公主带人远离了,雷允恭才松了一口气,回身摆了个眼色,“今儿这事,你们记住喽,不许乱嚼舌根,我要是在大内听到了风声,有你们好看!”
就算雷允恭不说,他们也是不敢乱嚼舌根的,换成别的公主也没有这个胆子这般做,他们入宫之日就有人将后省内的厉害关系告知了他们,深知这大内最不能惹最不能议论的人就是惠宁公主。
他们低头面面相觑,公主这动静,火急火燎的带人出宫,还惊动了御医,想要不被人瞧见不传流言,恐怕难。
两个壮实的内侍小心翼翼的抬着人疾步走在去东宫的廊道,东宫无主,只有殿头与供奉领着一群宫人内侍每日清扫打理。
东宫的前后门大开,东宫临街正门前停着一辆马车,秋画从车上下来福身道:“都按姑娘您的吩咐将被褥铺进去了,车座上有姑娘你常备的止痛药,不过只能缓解一时,伤口还是要清理的。”
非她不想清理伤口,实在此处不太方便,也不安全。
内侍们小心的将人抬起,扶上马车后赵宛如吩咐后续,“秋画云烟和小柔留在大内,替我缓住圣人。”又看着东宫的几个内侍与刚刚跟随她出来的两个入内内省内侍,“阿柔,你去我房中拿些银子赏给他们。”
“是。”
“张庆你驾车,好生驾着。”
张庆点头,跨步上车拾起了缰绳。
“驾!”
西山已不见春阳,但还残留着一团像火烧般的云朵。
火红色的光时不时透过车窗撒进来,照在金簪上,李少怀平趴在马车上,手心传递来的温度在慢慢变冷,盖在她身上的赤色袄子染出一片黑,赵宛如颤握着她的手。
“上一个时辰你还好好的”上一个辰时她还沉浸在落日余晖的温暖中,如今余晖散尽,连人都不温暖了。
“母亲会这么触怒,一定还会有别的缘由!”赵宛如红着眼睛朝车头道:“一会儿到了曹门你回去调查一下。”
张庆握紧缰绳不敢松,“好像前几日殿前副都指挥使给圣人请安,因为他前段时间去了蜀地,给圣人带回了贺礼。”
“丁绍文?”
赵宛如心中暗恨,“我就不该心软,这种事情强逼要好的多!”她原本试图慢慢开导劝解,让母亲认知李少怀,从而以柔和的方式让母亲接纳她。
谁知她的退步,反而给李少怀招来祸患,如今这宫里,真正能护住李少怀的人只有她,“禁中对她来说是死穴,只有我可以解,若不尽早成婚,恐就不是今日杖责这般简单了!”
张庆握着缰绳的手抖了两下,“姑娘您今日”张庆不敢松懈的看着前方道路,赵宛如今日做的霸气,但是有些出格,至少在那些士大夫儒生眼里这是出格的。张庆担忧,因为李少怀,公主已经变了太多。
赵宛如对着窗外冷笑,回看李少怀时眼中变得柔情,“史官怎么写我,我并不在乎,但她若没了,我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68愿攀孤峰争独秀
京郊离皇宫太远便搬到了内城的旧曹门附近, 晏颍作为伴读跟随着晏殊, 长春观来信催促。
本在琼林宴之前晏璟就该动身回江南的,后来晏颍生病她放心不下就又多留了些时日。
“她”见着从马车被抬下来的人血迹斑斑,面色惨白。
“你先救治她!”
天色渐暗,东京城亮起了烛火,宅院内廊道的灯笼被换下点亮。
“还好不是脊杖,下手的人也没有太狠, 否则她早没命了!”年前才从命悬一线中救回,还不到半年又昏迷躺着了, 晏璟转头看着赵宛如,“她只是个普通人, 经不起你们赵家人这般折磨与玩弄!”
烛光摇曳, 赵宛如低头不语。
烛火的微光逐渐变成白昼的颜色,金鸡在屋顶报晓, 轻轻的敲门声将撑头在桌子睡着的人惊醒。
一夜过去,她守了一夜, 晏璟走后李少怀趴在床上喃喃了一夜, 她紧张了一夜。
走至床头辇紧了被褥后她才离去,是张庆打探消息回来了。
庭院长着小竹笋的细竹林一角,张庆躬身禀报道:“雷允恭说丁绍文只是带回了蜀地特产,圣人见后大悦。”
“蜀地?”赵宛如凝神, “母亲幼时是在蜀地长大的。”
“前阵子他与国舅一同为巡检出巡州县,回来也是一同回来的,但功劳皆记在了国舅身上。”
“舅舅回来后迁升了阁门袛候”赵宛如突然冷笑一声, “真是一个聪明之人,还妄想通过母亲让我妥协?”
眸子突然变得深幽起来,自言语道:“你是不是还以为,只要除掉了李少怀,我就会嫁给你!”
“可惜,我什么都知道!”
“昨日下午的事官家知道后,故意装作不知情,也不许别人在他跟前提起,所以大内也没有人敢再提,坤宁殿是肯定知道的,不过圣人没有发话,宫中还是如常,但宫外还有一个消息。”
“嗯?”
“去年丰乐楼的命案风头已经过去了,钱怀演又开始张罗起了钱希芸的婚事,而且因为丁绍德中第破例进了御史台”
赵宛如瞥笑,“这些个势力人,当真是脸比砧板都厚!”
“可不是吗,钱怀演想要抱副相这棵大树,原先是因为丁绍德的名声太差所以瞻前顾后一直犹豫着,如今他先是发了话,厚嫁次女,单白银就三十万两,还不算上田地,庄园等产业用作陪嫁。”
一千文为一贯,一贯为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就可以买近两石的米了,赵宛如也不惊讶,“钱氏乃江南首富,这些银子自然是拿得出手的!”
“所以就有不少人家眼红了。”
“丁家反应如何?”
“丁谓还在犹豫中。”
赵宛如看着刚拔尖的小笋思考了一会儿,“丁绍德不能娶钱希芸!”
“既然丁绍文这么想成为我的驸马,那么我偏要他娶之不得,求之不得,”赵宛如骤视着张庆,“有空的话,你多去见一见王相,如今日三司副史讨好丁谓,必然不肯将户部的帐翻出来,此事我不好插手。”
“丁谓曾任过三司使,可臣记得他因整顿经济秩序受到官家的褒奖。”
“大宋之富,贪心之人岂有不动心之理,我看他要如何补上亏空!”
晏璟敲着门,发现无人应答,于是推门入内,她过来送药,李少怀恰好醒了。
这次只是些皮肉之伤,要不了她的命,只是晏璟有些震惊,开门见山问道:“你竟真的向皇后提及了她的出身,你不要命了?”
李少怀憨傻的笑着,“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躺在这里吗!”
“你竟还笑的出来?”
李少怀笑止,将脸埋入枕头,“抱歉,我没有想到会这么惨!”
刘娥的本意本是欲将李少怀直接打废的,但雷允恭领错了意思,刘娥后来悔及下了赦令但为时已晚,好在是他们底下的人传错了意思,李少怀尚存着一口气。
“你也真是坏,连她都可以利用吗?”明明知道赵宛如知晓了她受此危险定然会不顾一切,偏偏是因为知道才做的。
李少怀睁着润红的眸子,鼻子一酸,“我知道,我实则是一个伪君子,元贞介在我与圣人之间犹豫不定,若我在生死之际,她一定不会犹豫,她本不愿嫁丁绍文,丁氏之贵,岂是我一年能追之的”无力而来的挫败感瞬间涌上她的心头,她嘲笑着自己,“是我小人之心,可我能抓住的,只有她!”
“我之所以入仕皆因为她,若食君俸禄之后枕边之人不是她,那还有何意义?”
“你因为情,而如此吗”李少怀所为,却实让晏璟震撼,情它真的会让人疯魔,“你就不怕她知道后,会对你失望吗?”
“或许会怕的吧,”李少怀轻眨眼眸,“可我更怕她成为别人的妻。”
“阿怀还是那样坏啊!”赵宛如推门入内,昨夜未灭的烛火应声而熄,一双幽深的眸子凝着李少怀,“不过也变聪明了呢。”
李少怀颤起朱唇,但迟迟没有发声。
从赵宛如的话里,显然刚刚的对话她都是听见了的,晏璟朝她轻点了下头退离,出去时顺手关了房门。
——吱——
迈着轻缓步伐的人走至她的榻前,猛然扑下后埋在她的腰间,腰间处的被褥颤动着传出声音,“你是个笨蛋吗!”
担心是多余的,她释然一笑,“圣人和你一样,都是心善之人,唯有触及愧疚之心,我才一丝机会。”
“非乱世可征天下,一年之期我怕我达不到要求”抛开那些读书人的措辞,坦诚相见,“好吧,其实就是我无时无刻都在害怕,一刻都不愿等的自私罢了。”李少怀扭头看着她,“如此的我,你还”
赵宛如抬起头,相视道:“爱!”
“你怕,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
也许爱,真的会让人卑微,尤其是面对着自己无力的事情,“你我之间,不是鸿沟,是无尽的江海。”
因为李少怀的仁善优柔性子,赵宛如从未向她透露过难处,总是独自将身后的事情处理周全,思虑周全,替她做打算,替她们做打算。
可如今看来,她的阿怀也是颇有心机的。
“没有公主,我或许已经死了很多次了吧。”她颤道。
“没有我,你不会死,不会受到伤害。”她内疚,自责道,李少怀遭遇不幸,几乎都与是因为她。
“母亲责你,并不全是你的言语刺激,是我顾及太多了。”纤细的手替她理了理耳畔的碎发,“这几日爹爹与母亲都没有召我回去,想必是雷允恭将你的情况与我的举动都告诉了母亲。”
雷允恭回去后如实的将所见所闻一一禀报,刘娥愧疚的同时也明白了,女儿之心恐怕是再难收回。
加上杨淑妃的开解,一个男人而已,实在不能因此而隔阂了母女,若母女都不在同一心上,嫁得再好也只是刘娥的以为而已,事与愿违不是她的本意,更不想弄僵关系。
“江海无尽不可求,愿攀孤峰争独秀。”
“我始终坚信,我有足够爱你,爱到心甘情愿为你而死,爱到即使是你亲自端来毒酒想要我死,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喝下。”李少怀握起她的手放在脸庞,布有血丝的眸子望着她一动不动,“我始终相信,爱会让人疯魔,会让人自私,是能够跨越江海,忘却仇恨,或许只有死亡才能将它带走,将你我分开。”
上一世李少怀曾说过,她对赵宛如的所爱,可以为之忘却国仇家恨。
只是上一世,她们都不勇敢。
“等你伤好,我们去找爹爹赐婚。”赵宛如说的是找,而不是求。
永宁巷驸马都尉府,长公主大婚后入内内侍省的内侍们回朝禀报,周怀政将写有记录的册子呈给皇帝。
赵恒看其中的一条大喜。主下嫁,上赐居堂甃或瓦甓多为鸾凤状,驸马令去,主服有龙饰,悉屏藏之。
“来人,传吏部侍郎。”
四月中,长公主婚后没过多久,驸马都尉李遵勖领澄州刺史。
李少怀伤好复任原职,惠宁公主也回到宫中,几日后,天气回温,秘阁突失大火,因秘书郎奋力抢救而致书籍未被焚毁,皇帝下诏嘉奖,赐其皇城边的住宅,又因陈尧叟的举荐,通吏部考核迁任仓部郎中。
仓部郎中掌管仓库贮积和收支。
让皇帝赐婚的事情,李少怀伤刚好赵宛如就带着她回了宫。
坤宁殿的气氛因为赵宛如的回来而变得热闹了些许,也让坤宁殿的当值内侍与宫人们重新紧张了起来。若坤宁殿一个不小心着了火,可不知道还有没有像仓部郎中那样的人舍命保书。
“那日是我不该一气之下对他用刑”在得知李少怀因杖伤在床上足足躺了十几日后刘娥愧疚至极,后派人去旧曹门探望得知自己的掌上明珠亲自伺候了十几日,她更是不自在,又或许是吃起了李少怀的醋,恨又不能恨,罚又不敢罚。“你与他的婚事,我与你爹爹已是默许,你往后莫要这般任性了。”
“只是默许,还未下诏!”赵宛如又想了些什么,“是怕,愧对丁家么?”
她盯着母亲的慈爱自己的眼睛,“还是王钦若同您说了些什么?”
她先母亲一步说出,“满朝文武,只有王钦若不看出身,尊您,敬您。”
对于丁谓,曹利用,刘娥只是拉拢与利用,而对于王钦若则不同,他不仅是皇帝的宠臣,更深得刘娥的信任。
“可王钦若太投机取巧了,他与丁绍文同气连枝,母亲您还看不出来吗?”
“不是我看不出来,而是”起初立后风波使得刘娥处于艰难之地,遭群臣上书反对,只有丁谓与曹王几人力排众议,才得以顺利为后,“王钦若说绍文思你成疾,曾誓言若发妻不是你则此生不会娶亲。”
“”赵宛如只想给一个白眼。
勾起嘴角似有些阴险,“哦?”眼珠看着红墙外广阔的天空笑道:“此生不会娶妻吗?”
69惠宁公主的驸马
自设立三司后以三司总管财政, 户部掌职极少, 因此人也少。
但因其管着天下的钱财,府库支出,所以户部历来的官员都是一些精明能干被皇帝所器重的人。
李少怀让秘阁免遭大火吞噬之功让陈尧叟借此机会将她从秘书省要了过来。皇帝还特旨,不仅让她升迁至户部工作,仍旧能进出各书馆观看藏书。
青袍变成了绿袍,而且是越级提升, 从八品变成了从六品。
上任第一日,库房穿青色袍子的各级下属官员早早就在仓部等候了。
三司的户部掌管天下的钱财, 仓部与度支又是户部里最重要的分部,因此仓部有着单独的办公庭院。
“新来的主子据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今年殿试的榜眼呀!”进士及第第二名, 于他们有些还不是进士出身的人来说可让他们仰慕。
“才不过两个月, 就到吏部升任仓部郎中了。”
“升迁如此之快的至今还只有过一人。”
“谁?”
“大理寺卿,向敏中。”
“那能一样吗, 他是先帝器重之人,不仅为官家侍将过而且还是惠宁公主的老师, 官家宠及公主。”
“怎不一样了。”顾及着帽子两旁的直翅, 说话的人小心的凑到耳后压低声音回答道:“正因为官家宠及公主,没听说吗,这新主子可是公主内定的驸马,咱们呀, 好好的跟着他,保准以后升官发财。”
管各仓库钥匙的当差们对视着点头,“有道理。”
“就是你们整日想着巴结奉承, 才会在此处任职多年也不曾升迁,如今李官人是因功受官家赏识才到此赴任的,你们不好好办事却在人背后说三道四,真是有辱你们身上的公服。”一个与他们穿着一样的少年走过来呵斥道。
少年十九岁,肤色同女子一般白,又十分削瘦,所以看着像十五六岁的年纪,为仓部的主薄,官阶比他们几个皱纹老纵的还要大上一阶。
少年老成的主薄所言,让他们都惭愧的低下头。
“李仓中来了!”
看着日晷上提前的时辰,他们惊慌了起来,纷纷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匆匆忙忙跑到院口再次理了理衣服恭敬候着。
黑色的靴子刚踏入院口,李少怀就被这阵仗吓了一番。
“恭贺李仓中升迁之喜。”
能被惠宁公主看上的人果然俊朗不凡,少年粗看一眼后上前一步,“下官是仓部的主薄孙常,今后也是仓中您的左右手。”少年视着躬身的众人,“您是仓部的头,这是仓部历来的规矩。”
李少怀对上少年干净的眸子,轻点着头入了院。
各当差紧跟其后,一一向他讲述仓部的情况,以及各仓库的储存。
“咱们仓部素来是户部的重中之重,管着天下的粮,钱,等各物事的存储,也记收支。”
李少怀点名要察视最重要的粮仓,钱仓,“藏富!”见十几个地库与楼库都是满满的转头对着孙常道:“我要看户部的支出账本,查账!”
“是。”
一听说要查账,众人都只是耸耸肩不以为然,每回有新任的仓中,度支一开始都会为彰显自己的认真说要查账,对账,最后都会因为追究前账本要消耗的时间精力实在太多而作罢。
历来各官员都把户部当作摇钱树,户部与三司都是肥差,捞油水的官员自然也不少,也有查出了旧账有差池但是因畏惧而不报的。
公主府临着东宫座落在皇宫脚下,赵宛如从坤宁殿提前搬出去了公主府,不过大多时候还是居于坤宁殿,总之看她的心情来。
“阿柔?”
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从榻上爬起,门窗边透着外屋的烛光,使得屋内没有那么黑。
开门声响后,房间亮起,小柔将点灯烛的火盖灭,“姑娘,您醒了?”
“几时了?”赵宛如透过门看着外面已经暗了的天色。
“酉时末了。”
赵宛如皱着眉头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白狐裘,“我怎睡了这么久!”
小柔拿起衣服替她披上,“今儿太阳好,难得姑娘有个好眠。”
已近戌时,外面的天已经全暗下来了,庭院内的新竹生机盎然,“今日她也没有回来吗?”
张庆摇头,“李仓中到任之后将仓部整顿了一番,把所有的开支都张榜公示出来了,近日又在查旧账,已经查了几个日夜了。”
“她伤刚好不久,又愣头青的跑去救火触及旧伤。”赵宛如抬起头,竹梢上挂着一轮藏在乌云下露半的弯月,“查户部的帐么”
“是,”张庆笑笑,“户部属三司,陈尧叟虽与林特对峙,但林特管着三司,陈尧叟没有实权,而且许多官员都是曾经丁谓提拔上去,所以姑娘让办的事有些难,如今正好,陈尧叟让李真人去了户部。”
张庆压低声音道:“我想,某人应该要为银子发愁了!”
宫中,户部府库。
仓部郎中工作的书房已经连续彻夜掌灯多日了,地上,桌上,柜子上被翻开的账本占满。
一些破旧的账本李少怀下令要求重新核对补齐。
仓部十几个官员无差别的跪在地上核对抄录,双眼黑了一圈也不敢叫苦。
连查了几日账都没有发现异样,李少怀望着前几年的账本愣了神。
“李兄,你找我?”孙常按她的吩咐将今日当值的王从益从翰林院请到了户部。
“从益,你来得正好,帮我瞧瞧这些。”
王从益看着一地的账本忙的抬抬手,犯难道:“李兄就不要为难我了,这看账的事儿我哪儿会呀!”
“哪儿是要你看账本啊,我是想让你看看这些字,我总觉得这个账有些不对劲。”
王从益接过李少怀手中的账本。
“你在看看这个,比对比对。”李少怀又翻开账本的下卷。
王从益比对着自己手里与她手中前后两本字迹似乎是出自同一人的账本,“这是同一个人写的吗?”
“是,前任的仓部郎中已经调往了户部外的另外盐铁两司,主薄告老还乡了,我派人寻也未曾找到人。”
王从益仔细的瞧着,“字迹虽然像,不过每个人写字都有自己的神韵,根骨,形可以仿,但是神是仿不了的。”
“后面这本有其形,可是没有其神,因而显得刻意。”
“所以并非出自同一人?”
王从益点头。
李少怀合起账本,“果然是有人做假账,难怪核对不上。”
“假账?”王从益惊疑,“这账本应该有些年头了吧,旧账这种东西…”从前未查出过错的官员几乎都高升任重职了,户部即使有错的前账也无人敢去翻的。
一想到这个账与丁谓有关,王从益又是王钦若之子,李少怀想了想后道:“我倒不是想翻旧账,只是觉得这个字的特殊,心中困惑久不能解,今日从益一席话让我豁然开朗,改日请你去樊楼吃酒。”
王从益点头,“举手之劳,李兄客气了。”
“仓中,惠宁公主来了。”少年入内通报。
王从益笑眯着眼睛,“咳咳,李兄没日没夜的查账,莫要搞坏了身子,有人可是会心疼的。”
“…”
王从益走后,李少怀对着趴在地上抄录的众人道:“先到这儿吧,诸位好好回去歇息,这几日有劳了。”
“谢天谢地,这几日可把我们困死了。”
“哎,公主来咱们仓部了。”
“公主居然来咱们仓部了!!!”仓部迎过皇帝亲视,可还没有有过哪位公主来此过,百年难得一见的稀罕事。
“多亏公主来了,真是及时雨呀!”
石柱灯旁的青砖路上,王从益与赵宛如打了照面,“公主。”
朱色的公服在石柱灯上显得略为暗红,赵宛如看着迎面走来的王从益站定不动。
躬着身子实在难受,王从益的目光从合起的袖子里探出,“公主?”
“大夫怎在这儿?”
王从益朝后看了一眼,“是李仓中找臣有些事情。”
赵宛如冷漠的从其旁边走过,王从益回身道:“殿下,臣仰慕李兄才华,无心与政。”
赵宛如顿住脚步,王钦若独子王从益在上一世她几乎没有记忆,这一世也只是从翰林院得知他善写文章。
“最好如此。”
人心终究是难测的,小心总不会错的。
仓部院房陆陆续续出来一些下层官员,有些人没有见过惠宁公主,见到入院的女子穿着火红色的朱袍,上面有龙饰,又带着随从,气质绝佳,又想着里头那位主子又是今年的榜眼。
于是他们纷纷退避两旁,恭恭敬敬道:“臣等参见惠宁公主。”
赵宛如略过这些人径直入了内。
淡淡的梅香一晃而过,只剩众人唏嘘,令他们从劳累中清醒过来,有人见惠宁公主与随从都入了内大着胆子说了一句,“三笑魂牵梦萦,令人销魂呀。”
有人直起腰杆摇头作罢,“销魂是销魂,就是怕蚀骨呀。”
屋内新换上的白烛灯已经燃烧过半,幽幽的烛光照着案上的书本,“这些帐本都要封存好,切莫弄丢了,今后要查账的时候也就不用这般急匆匆,仓部也可以省下不少事。”
孙常将抄录的帐本小心收好,由衷的倾佩道:“仓中思虑周全。”
案桌上的烛火随风而动,风轻,烛火摇晃得也细微,“李仓中,尽忠职守,真是难得的好官。”
李少怀从座上起身,朝孙常道:“你先下去吧。”
“是。”少年卷起竹书带走,临出门对上赵宛如时顿步躬身道:“公主。”
刚刚院子里除了王从益其他人都是些年长者,赵宛如看着眼前的少年愣了一会儿。
少年紧着脸,不上不下,在被公主盯了一会儿后被人拉了出去,拉他的是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边拉边骂道:“你怎和你家仓中一样笨。”
屋内安静后,李少怀将合起的双手放下,“公主,刚刚吓着他了。”
赵宛如不以为然道:“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
李少怀只是摇头并不言语的坐回座上,继续翻着剩下的旧竹书。
“不过,阿怀认真起来的样子倒是诱色可餐呢。”
李少怀侧抬起头,竹书轻轻啪嗒在桌上,认真道:“这几日我查了旧帐,户部的帐目繁多,里面参假的也不少,不过那些人手段了得。”
她起身走到上锁的柜子前,打开柜子取出了两本泛黄的账薄,“先前我喊王从益过来帮忙,这才看出了帐本的端倪。”
李少怀转身后愣在了原地,“怎么了?”眼前女子幽怨的看着自己,好似在埋怨什么。
“阿怀以后要是入了朝,进了翰林,又或是政事堂,会不会以后的心思就都在朝堂上了。”政事堂是宰相处理政务的地方。
怀里的书被她放下,连忙走近紧着眉头道:“怎会。”
“不过是与你说笑,你怎这么紧张?我自是信你不会的,我也自信,你不敢!”
“”书桌边僵住的人轻起朱唇语言又止,眼中充满着无辜与小幽怨。
“你怎总这般”李少怀转过身背对着她,“爱欺负人~”
幽怨的眼神加上无奈的语气,让赵宛如轻勾嘴角,旋即拉了拉她的衣角,温柔道:“好了,你的伤刚好,别这么拼命,我会舍不得心疼的。”
李少怀这才转过身,将她拉入怀中,左手紧握着她的手,右手缓缓翻开账本,“这个帐本,你看看,新茶法之前户库突然少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
赵宛如依在她怀中,目光炽热,惊喜道:“新茶法之前的三司不是由丁…”
70红白喜事不胜多
四月底, 因春日连续降了一月的大雨, 在李少怀迁入户部不久后南方发生水灾,灾民多达数万震惊朝廷,文德殿的朝议上皇帝下旨,令同平章事王旦全权负责洪灾一事,由三司的户部拨银赈灾。
因灾情严重,三司所计户库中除去各项开支后赈灾银两不足, 于是赵恒挪用了自己的私钱赈灾。
李少怀上奏户部账目不对,王旦命户部重新审账, 以陈尧叟亲自监之,三司副使林特匆匆找上丁谓。
“前年因新茶法得以推行使这两年的税收增加了百万, 可仍旧差上几十万两, 如今朝中要吃饭的官员,各地的军饷皆要从三司户部拿钱, 赈灾的钱”林特深夜到丁府找到丁谓与之商谈。
“王相派人查账,如今赈灾一下子要拿这么多钱, 下官怕这空缺若不补上, 迟早是个祸患!”
“六十万两”丁谓咽着口水,就算富庶,但他非商贾,哪儿一下拿得出如此多的银两, “宰相在政事堂处理政事还不够,怎的还将手伸到三司去了?”
“灾情一事官家下旨由王相全权处理查账一事好像也是官家授意的。”
丁谓瞬间觉得头大,心烦意乱道:“官家授意?”他坐回椅子上, ”好了,你先回去管好底下的人嘴,银子的事我来想办法!”
“是。”
当初挪用户部的钱与当今后宫的圣人也是有关的,否则力排众议堵悠悠众口谈何容易。
当年因通商,国库逐渐充裕,因立后一事挪用了一些公银,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顺势从中获利,可谁知道如今又被翻出了旧账,林特走后丁谓将先前忽略的各家草帖拿出来一一翻看,堆积的帖子旁有钱府的来信。
信中陈词写的十分恳切,总的意思是钱怀演仍想与丁家结为秦晋之好,为彰显诚意还列了一份陪嫁的嫁妆。
钱怀演善奉承,懂得投其所好,丁谓爱财,贪财,敛财。四郎中第后名声大噪,即便陪嫁甚丰他起初也是犹豫不愿的。
丁谓提起笔。
将写好的帖子装起后小心的压在了砚台底下,等着明日送往钱府。
谁知帖子还没有送出去,就迎来了皇帝的赐婚。
五月初,皇帝赐婚,将三公主下嫁参知政事第四子丁绍德,丁绍德因此迁监察御史,领益州刺史。
而就在圣旨下达还没几日,衡州传来消息,衡州防御使乐平郡公赵德恭病逝。
朝廷赠保信军节度使,追封申国公,其长子赵承庆刲股肉食之震动宗室。
五月中,光禄寺卿陈省华病故,帝闻之悲痛万分,停朝三日,赠太子太师,追封秦国公,原配妻冯氏获封诰命,封燕国夫人,其子陈尧咨被召回官复原职。
两大丧事同出,于是三公主的婚期不得不再往后推迟。
同月,吏部考核官员,李迪出任徐州通判。
皇帝赐婚的消息先前毫无征兆,突然下召令人生疑。丁绍德这个人太过让人吃惊,皇帝任命他为监察御史这样的重职,明显是要重要他的,可如今又为何要将三公主下嫁给他。
皇帝的心思,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因为一旦降生宗室,或成为外戚,就意味着要远离政坛,食君俸禄却不用做事,伴着长久的富贵。
这到底是宠极还是有别的目的他们无从知晓。
礼部来传旨,丁府上上下下的都沸腾了,亲接圣旨,听着礼部官员传达的旨意,他们比外面那些不知情的人更加震惊。自家最不成器的郎君,自幼斗蛐蛐,斗鸡,吃喝嫖赌,凡纨绔所好他都样样精通,而之后居然在春闱里中第了,如今还被官家看上指婚三公主。
今时不同往日,一旦高中成为天子门生,一切不可能的事情,也就成为可能了,中进士带来的荣耀,对于一个平民家族来说,一人中第或许能牵动整个家族的盛衰。
东京脚楼旁的茶馆有人议论着,先被赐婚的居然不是惠宁公主赵宛如,而是那位刚回宫不久的三公主。
其中缘由旁人不得而知,只有丁绍德自己明白,母亲因不知情而愧疚、嚎啕大哭了几日,府中下人还以为她是喜极而泣。
“各取所需”丁绍德担忧的不是自己的安危,俯瞰着前方宣德门后的皇宫,所思亦在宫内。
“官人还要听曲吗?”女子抱着琵琶走至她身后。
丁绍德侧头,印入眼帘的女子极为眼熟,看到琵琶时他才想起她是去年自己所称赞过的北狄女子。
“三娘她前段时间有事出去了。”
“有事?”丁绍德轻拱起眉头,“她回了楚王府?”
女子见眼神急切于是点头道:“ 乐平郡公逝世后楚王长子延安郡公派了人来接。”
丁绍德深幽起眼眸,“延安郡公吗”
楚王长子赵允升,皇帝两度赐名,幼年时养在其祖母明德太后膝下,太宗时楚王赵元佐因纵火被废为庶人,今上继位恢复其爵位,加检校太师、右卫上将军,赵元佐称病不朝,皇帝许之,由其长子出第。
楚王府内。
“爹爹还是喜及三娘,三娘一回来爹爹的病就好了。”
赵元佐听闻魏王长子赵德恭病故后再度发病,忙坏医官院一干人也不见好转。发病之际嘴里念叨着顾氏,不得已赵允升才将顾三娘强行接了回来。
“你们打算囚我多久?”
顾氏的话让赵允升瞥起了英眉,“三娘觉得这楚王府是囚笼吗?”
顾三娘没有回答他,赵允升轻叹一口气,负起双手,“前几日我从大内回来,官家下旨,赐婚三公主与丁绍德。”
“赐婚?”顾氏似有些激动,转身问道:“为何没有消息?”
“因为申国公的丧事,所以此事暂且搁置,但是圣旨已经通过三省下达了丁家,丁绍德与三公主的婚事已成定局。”
“那她”
赵允升知她所思,“听闻是三公主自己向官家求的,官家就直接下旨了,丁家没有拒绝的机会。”
三公主向皇帝请旨赐婚,要下嫁的人竟然是丁绍德,让人难以置信。
但顾氏不觉得,反而低头为丁绍德不平道:“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爹爹早言过让你与丁家撇清关系,那丁绍德也并不是能够托付终身之人,如今可不是我们逼迫于你的,这是官家的旨意,爹爹也无法。”顾氏对丁绍德之事,赵允升早有耳闻,碍于副相的权势才没有去找丁绍德的麻烦,但是楚王府一向不喜欢丁氏。
“四郎呢?”丁谓在接到圣旨后的几天心急如焚。
“四郎君去了丰乐楼!”
“去把大郎唤来。”
丁绍德被赐婚三公主丁谓不仅不喜,反而更加愁了。
“爹爹,您唤我?”
丁谓递给他几本册子和一张帖子,“前些年你还未出第时可还记得朝中的立后一事?”
丁绍文点头。
“后来我与曹将军联手买通御史台各官员,得以压下众异,如今这旧账被一个仓部的小官给查了!”
丁绍文看着空缺的数目皱起了眉头,“这么多…”
旋即又发愣的看着父亲,“父亲是想…”
“是,我已经派人回了帖子去钱府,原本计划是绍德,可如今官家赐婚于他,而绍仁落第钱府断然不肯,唯今之计,能救丁家的就只有你了!”
丁绍文拉沉下脸。
“钱氏祖宅在江南,钱家乃江南首富,钱希芸是嫡女,娶她不亏。”丁谓急道。
丁绍文清楚钱二娘的为人,“想不出其他办法筹集银子吗?”
“绍文,你就当救救丁家吧,如今惠宁公主驸马内定了那李若君,官家与圣人明面上不说,却不反对他们来往,这就已经说明二圣已是默许了,赐婚是迟早的事。”
听到此,丁绍文咬牙切齿暗恨,“好,孩儿可以娶她,不过日后如何待她孩儿可不保证。”
“好。”丁谓松了一口气,欣慰道:“四个儿子中,只有你最让我省心呀。”
丁府回其钱府的草帖子,由媒人送达。
钱怀演接到帖子见了媒人后大喜,“这下你可满意了吧,官家赐婚,草贴上所署之名是丁家长子丁绍文。”
然而钱希芸心中的高兴并没有多多少,不过也不失落,反而理所当然,“我是嫡女,自然要嫁长子。”
又想着丁绍德中第,被破格重用,“如今被看重的,不是丁绍德吗?”
“他被指婚给三公主了!”
——啪嗒—— 茶杯被她重重放下,“指婚?”
惊讶道:“官家怎么会看上他?”
“是公主亲自求的,点名道姓只嫁他,呵,你不肯嫁的人,如今成为官家的女婿了。”
丁绍文愿意娶二娘钱怀演多少是知道一点情况的。
“这几日我们会将细帖子写好,之后丁府会上门提亲,你嫁过去后,驸马就是你的小叔子了,丁府是满门进士的书香门第,你入了府后定要恪守妇道,相夫教子,听到了吗?”
原本的夫君变成了小叔子,原本就想嫁的人,如今帖子已经来了,不似之前与丁绍德的婚事那般拖沓,敲定婚事丁家都快要上门提亲了。庶子她不肯,如今长子她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钱怀演为次女婚事可是煞费苦心,豁出老脸才求回了这门亲,见她还这样扭捏,压着心中的怒火道:“你莫要犹豫了,圣人喜爱伯文,因惠宁公主驸马人选一事,吏部那边正在审核升迁。”
听到此,她才平衡了一些,“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