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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作者:于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41多情自古空余恨


    昨夜事情澄清后钱希芸被长兄出面接回去了, 一入府, 闻此消息的钱怀演便将钱希芸大骂了一通,并将其禁足在家反省。


    又着人在暗中打点,钱氏原是江南人士,家族庞大,其富庶为天下之首,京中不少富商都姓着钱。


    钱怀演极看重自己的名声与地位, 长子次子,长女皆与朝中各世家结亲, 这种丢他老脸的事情他又岂能让它传开。


    人言可畏,但人心是可以收买的, 李少怀还在狱中, 关于他的流言就四起。


    昨夜歌妓突然暴毙,也是将钱希芸也震惊了一番。


    “怎会死了?”从回来到现在, 钱希芸就一夜未敢安眠,“明明那量不会置死, 顶多让他安分一段时间。”


    钱希芸攒紧着手, 凝着身旁的女使,怀疑道:“你确定是按我的吩咐下的药?”


    女使点头,“是,药也是按二姑娘所嘱咐抓的。”似乎有些替钱希芸不甘, “可惜,死的人竟不是丁绍德!”


    钱希芸暗咬牙关,深皱着眉头, “可我师弟却入了狱”神情如丝丝愧疚泛上心头一般。


    “总归这事阿郎摆平了开封府上上下下,已经与二姑娘你没有关系了,只怪那李真人自己倒霉罢了,姑娘又何必…”


    “住口!”钱希芸怒斥她,“你不知情,在这儿说什么说,我与师弟情同手足,他如今入狱受苦我岂能坐视不理。”


    女使便低下了头微微后退了半步,“姑娘重情,奴知错。”


    钱希芸不予理会,继续问道:“开封府审案有消息了吗?”


    女使摇摇头,“阿郎不让任何人进来,也不让人出去,外面的消息小底不知。”


    钱希芸皱紧眉头,“爹爹这般做,此事一定闹得很大,该不会将罪都推到我师弟头上了吧…”


    让李少怀获罪,不是钱希芸的本意,只是昨夜本在掌控之中,丰乐楼这种产业,和钱氏或多或少有些关系,谁知恰巧官府盘查。


    如此,她甚至怀疑起了丁绍德。


    “你想办法将我大哥找来,让他去狱中打点,以钱氏的声望,开封府也应该给些颜面。”


    开封府早已经拍桌定案,只待将案件整理清楚,将判死刑的文书写好转交刑部审核,过一道程序即可。


    “此处乃开封府衙门,你们不”


    “大理寺查案!”带刀的侍卫让开道来,王旦理了理紫色公服,端正展翅官帽,出现在开封府的衙门前。


    张雍快步出门恭敬的拱手弯腰道:“不知王尚书到临,下官有失远迎。”


    “张雍,吾乃奉圣上口谕,陪同公主殿下彻查玄虚子一案,汝还不快快跪迎。”


    “公”张雍听着王旦的话,登时吓得两腿一软。


    帝后出行皆用‘舆’,上面用龙做装饰图案,出行时都有仪仗队跟随,皇帝出行还有驾头与禁军警卫。


    能逾越这规矩的人,大宋只有两个,惠宁公主与万寿长公主。


    舆上被内侍搀扶下来的人衣着并不华丽,但气质绝佳。


    临风而立,仪态万千。


    长公主,张雍瞪大了老眼,什么时候开封府同时迎来过公主,又什么案子是需要皇室亲自来审的。


    他不免深思起了狱中的李少怀:这个李若君,究竟何许人也。


    张雍跪地俯首,“臣,张雍,叩迎长公主。”


    跪拜的大礼,除了大典,朝议,祭祀,一般像张雍这种进士及第,有功名在身又做了高官的是不需要行跪拜之礼的,许是因为王旦的那句奉圣谕,又许是出于心虚让他变得恭敬以此欲盖弥彰。


    开封府衙被长公主与大理寺带来的人围住,禁军列成两队,将那些看热闹的城民拦在衙门外。


    公主不似皇子,皇子成年后授任官职或者封爵,能够经常出入人前,而公主一般出嫁前都是养在大内后苑深墙之中,臣民极少有机会能见到公主的真容。


    皇室竟然插手了开封府的命案,于是有人推测,是否与那犯案之人有关系。


    李若君是太清真人的弟子,而今上与先帝都极为崇道,多次召太清真人入宫问道。


    “其实,这次审案的人,不是我。”赵衿柔和的语气让张雍缓和不少。


    起身随在她身后恭敬着,“不是殿下?”


    “是惠宁。”


    张雍心情复杂,他侍奉三朝,岂会不知惠宁公主的厉害,如今他倒希望审案的人是长公主。但他也明白,长公主性情温厚,连府中的下人都舍不得责罚,官家又怎会派长公主来审案呢。


    “那惠宁公主”


    赵衿轻皱着眉,“她应该”


    得了皇帝的口谕,又拨给了她五百禁军供她调度。


    赵宛如带着人马火急火燎的出了宫,五百人组成的小长方阵跟随马车跑在街道上,靴子踏响青砖,道路中间的行人识趣的往两旁回避。


    “张庆!”


    张庆夹了夹马肚子朝车窗靠拢,俯身道:“殿下!”


    “派人将翰林学士钱怀演的府邸与参知政事丁谓的宅子通通控制住,不允许人进出,务必将这一月之内府中人的进出与流动全部查清,有可疑之人立马捉拿,另外,将钱希芸和丁绍德贴身奴仆的家眷也都一一看好!”


    赵宛如命令的,厉声,“一个时辰内,我要看到我想要的消息!”


    “是。”张庆提拉手中的缰绳,棕色的骏马扭转身子,吩咐着自己的得力亲信。“你们各带一队人马将城西钱府与甜水巷丁宅围住,就说是奉官家御诏,不允许任何人出入。我随后就赶来!”张庆要先护送着赵宛如去狱中,确保了她的安全再骑快马赶去,方才觉得周全。


    “是!”


    另外一边赵宛如继续吩咐着,“秋画,你亲自去将丰乐楼控围住,昨夜场地,人员,以及所有相关之人一一盘查清楚,既是中的酒毒”赵宛如坐在轿子内思索着,“将所有厮儿,女使全都扣住,另将昨夜送酒的人审问出来,一个时辰内押送到开封府衙门。”


    “唯!”


    赵宛如让长公主先去了开封府衙震摄住张雍,自己则气势汹汹的冲去了地牢,如同杀红了眼一般的闯进了狱中,那些狱卒不敢阻扰这个穿黄色襦裙的女子。


    牢中的锁是劈开的,当着陈尧叟的面,无视了他的恭敬喊声。


    “殿下。”陈尧叟惊坐起,心疑,怎么惠宁公主会出现在此处。


    果然,天下姓赵,赵氏皇族的人来了,狱卒连声都不敢吭的跪在潮湿的地上叩首发抖。


    张庆上前一步,提亮低沉的嗓音,“陈尚书,劳烦您与其他人皆回避,殿下代替官家有要事问话李若君。”


    —咔—咔—咔—


    大内跟随出来的禁军将牢房内的闲杂人带离出去,陈尧叟心中泛着嘀咕,官家怎会派惠宁公主前来


    闲人清理干净,赵宛如迫切的冲入牢中,所有的心疼此时全刻在了她的眸子里,肢体语言中。


    “快,去通知翰林医官院的张太医,立刻,马上!”赵宛如将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人跪抱在怀中,温暖的身子感受着冰凉刺骨的人,她竟察觉不到李少怀一丝的体温。


    赵宛如哽咽着,“张庆,若我强行要将人从地牢带走,有几分把握?”


    张庆刚吩咐完下属,听着公主的颤抖之言一愣,“这”


    此处虽不是天牢,但是却是京府的地牢,牢中除了狱卒看守外,地牢周围都会派重兵把守。赵宛如是公主,不存在劫狱一说,可如今李少怀毕竟是囚犯,就算是公主也不能徇私枉法,贸然带走他…实在不是上策之举,但是若公主非要如此,他们也是没有任何办法的,不过张庆不会让公主胡来,“真人的罪名未脱,此时带走恐怕会让有心之人利用,说殿下您徇私枉法,就算是替真人洗清了冤屈,恐怕也会落人口舌,而且您私下带走他,难免会惹人猜忌,引来更多对真人的不利。”


    张庆是理智的,他劝住了赵宛如。


    “她会这般皆是因为我”将李少怀带入险境,非她所愿,但置身皇家,陷入漩涡,她别无选择。


    “姑娘,他是中毒了。”一直冷淡着脸的云烟低头道。


    “云烟可有法子救她?”


    云烟走近蹲下,“得罪。”摸上李少怀手腕得脉搏。


    额头的紧皱预示着情况的不乐观,“若公主若信得过奴”


    “救,你救她!”云烟与秋画与小柔一样,皆是她的心腹,只是她二人不同,是多年前从大内一堆杀手里她亲自精心挑选出来的。


    “真人有修道的缘故,以及心中残有一丝不舍才存有一口气在,换做常人,恐早已经不行了。”


    “能救吗?”


    云烟点头,“我逆转内力于他,逼其体内的毒素,以毒攻毒,延缓生命,其他的,就要等太医来了。”


    她是习武之人,略懂一些江湖上的伤药,下毒是最常见的,毒药往往都是没有解药的,但是并非不可医。


    “云…姑娘…”张庆听着她的话,忧虑上心头。他也是习武之人,逆转内力这种事,损人不利己,但最大的伤害还是施展之人。


    “云烟只是为公主而救他!”对于两个内侍女官来说,赵宛如不仅是主子,更是救命的恩人。


    从阴暗潮湿的死囚牢换到了一间干净有榻的牢房,太医诊治李少怀之时,赵宛如全程注视着。


    张院首是她母亲的人,自己生病也都是由他诊治。


    见到牢狱中的李少怀时,张则茂愣了神,“这”


    那日在陈府,身为医官院的院首心甘情愿的给他打下手,是因为佩服其医术,后来这个道士又谦虚礼让更让他高看,心中生敬,爱才,如今更是惜才。


    “请公主放心,臣定会将他救回!”这样的医学人才,怎能蒙冤死在狱中呢。


    “她的毒素已清,只是不知为何身体还是冷的,呼吸与脉搏也都有,只是微弱。”


    张则茂听着公主的话转身搭上李少怀的手腕,微皱着眉头,“经脉逆流?”


    “太危险了!”张则茂从药箱取出银针。


    赵宛如端来一旁的盏灯,“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张则茂摇头,“对于施受二人都危险,但毒已入骨髓,不冒险如此,他性命难保。”


    张则茂将消毒的银针刺入李少怀散发的额头上,只见原先没有表情的脸突然皱了一下,“两股内力横流在他身上,若他承受不住,会暴血而亡!”


    赵宛如倒吸了一口凉气,“还请先生救救她。”


    百姓称宫内的大夫为御医,皇家称太医,而先生是对大夫或者道士的尊称,赵宛如放下身份,显得极为随和。


    “公主放心,李真人自幼习武体魄强健,另外一股内力已经慢慢融入。”他扎下第二根银针,李少怀的手指微微曲起,“若渡过一劫,对他的修习是有帮助的。”


    银针落定,李少怀额头满布汗珠,体温正在逐渐回转,面部的僵硬也得到缓和。


    毒伤这一方面,张则茂比起医官正使赵自化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张则茂为官数十年,周旋于皇室与各大权臣之间安然至今,可见其为人处事的周到。


    把脉摸不出男女,以防万一,所以赵宛如喊来了张则茂,也派人去寻了晏璟。


    赵宛如下了令,不许拦一个青衣女冠,张庆是认得她的,不过早之前他就已经骑快马离开了开封府的地牢,赶去钱府与丁府审问消息了。


    张则茂恭敬的递给赵宛如一个小白瓶,“活血之药,助于恢复,真人已经无大碍了。”遂收起了银针与药箱。


    他不能久留地牢,按规矩,医官院医正之上的御医无诏是不能给囚牢内的囚犯诊治的,因为御医是给皇室治病的,若再替犯人诊治,视为不吉,何况他还是医官院院首。


    “真人虽无大碍,但之前毒侵入骨髓,此次强行逼出怕是半月都不能下床走动。”


    赵宛如松了一口气,“没死,便是大幸,多谢先生。”


    “能替殿下办事,是微臣之幸。”


    处事圆滑,懂得分寸,且有能力,赵宛如觉得张则茂这个人可以提拔为己所用。


    履制二仪像黄黑其色的鞋子站定房门口,让准备离去的张则茂抬头一愣,飞云凤炁冠,青裙,紫褐,紫帔青裹。


    大内有大内的规矩,而出家人也有出家人的规矩,吃穿用度之上,道家不弱于大内,眼前的女冠很是眼熟,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六者洞真法师吗,张则茂记得的女冠里就只有一人,太清真人的嫡传大弟子。


    “原来是晏真人。”张则茂也学道家负阴抱阳作揖,回头瞥了一眼房内的惠宁公主,点着头走了。


    晏璟慢慢走近,那御医既然走了,定然是李少怀无碍了的,紧绷着的心也就松了不少,“她能有今天这般,是因为殿下吗?”


    赵宛如温握着李少怀的手没有作答。


    沉默在晏璟这里,一般都认为是肯定之言。


    “我给你半日时间,破此案。”赵宛如回头,眼眸深邃的可怕。


    晏璟没有着急回答,“昨日招供之时,我问她,可舍得你,她让我转告你,今生苦,两难时,若来世,当只为你一人下九泉。”


    赵宛如握住她的手再次握紧,转而颤抖的看着李少怀,“我不要她下九泉,她受得苦已经够多了。”


    苦多,晏璟记得清楚,她们相识还不到一年,可赵宛如的反应却如同相识,相知,相爱了一生。


    她非旦不怨李少怀的多情,还自责忏悔,晏璟心生疑惑,“你似乎,心里还藏着别的事,以你的心性”似看穿,又不愿透露,她忽然一笑,“落定之后,贫道再来讨教殿下。”


    42其善焉知其人恶


    丁府的厮儿从长房院里提了一个空空的鸟笼子出来。


    “诶, 这不是大公子最喜爱的画眉鸟笼子吗?”清扫院子的女使与长房院里的小厮关系密切, 见他路过调侃道。


    厮儿瞅了瞅笼子内的血迹,“哎,也不知怎的,今儿笼内的鸟突然发狂,撞破了笼子不说,还将自己扑的遍体鳞伤, 大公子心善,就将其放飞了。”


    丁绍文今日告假一天, 卧在房里休息。


    “这个李若君究竟是什么人!”盖在茶盏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惠宁公主已经要了官家的口谕,亲自重审此案, 她亲自去了牢中救下了李若君。”下属低头说着他们的失策, “人已经处理好了,惠宁公主是不会发现的, 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她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普通女子,知不了天, 只是可惜了, ”丁绍文长吸一口气以示不甘,“没能除了这个李若君!”他深深扭紧浓厚的眉毛,藐视了一眼墙壁上宫观观主送他的字画。


    “其实属下认为,圣人钟意您, 官家看重您,那李若君布衣出身,皇家看重脸面, 是断不会将公主下嫁寒门的,殿帅您又何必在意这种卑微之人。”


    “不!”丁绍文一口否决,“他怎是渺小呢,能让咱们堂堂惠宁公主不顾身份的去求官家替其翻案。”


    “不过,公主殿下倒是厉害,回京不到几月,由许国公府作掩护,竟拉拢了好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就连神武大将军李继昌之子李遵勖在去了许国公府赴宴回来后就向礼部递了状投。”


    丁绍文回过神,“李遵勖?”


    下属点头,“是,从翰林学士钱怀演府上听到的消息,钱怀演贺喜李继昌,其子李遵勖还在兵部同时报了武试。”


    “怪不得兵部近来不少人提及。”丁绍文预感棘手,旋即又浅笑道:“她果然有野心,不过公主呀,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安分的在后院享福就好,前廷这些琐事,就由我替其处理!”


    开封府歌妓命案一事,由大理寺受理重新审案。


    众人只看见了万寿长公主从舆上下来,都以为是长公主奉御诏与大理寺的官员一同审案。


    城民伸长脖子争相仰望,前胸贴后背,争吵推搡着,企图挤进去一窥公主真容,奈何禁军阻隔了十几丈,他们只看得到身量,看不清容貌。


    这般气质定然出自皇室,远远看着让人心中生敬,也让人闭上了嘴,不敢乱言。


    冬日里寒冷,大街上却有人不惧这寒冷纵马奔弛着,少年途径开封府衙见这儿围满了人好热闹,于是下马也挤进了人群。


    “怪不得人都说万寿长公主是菩萨心肠,如今亲自为道家真人翻案,真是人美心善呐,也不知哪家郎君有这般福气能尚长公主。”


    “老伯,万寿长公主怎会在此?”少年看着从车上下来的女子眼前一亮,礼貌的朝身旁的老翁问道。


    老人细细的打量着这个身材魁梧,气宇轩昂的少年,“昨夜丰乐楼死了人,犯罪之人是一个道士,今日上午定罪了,可不到半日大内就派大理寺的人来重审案子了,长公主是个心善之人,定然是觉得有冤情,向官家求情,亲自主持。”


    “这样啊!”少年注视着开封府衙门口,权知府张雍正恭敬的俯首跪拜长公主。


    老翁翁见少年眼神如此,表情如此,不由的一笑,“怎的,动心了?”


    少年愣了一下,耳畔被冷风冻得都有些发红,“不是”自幼年从国子监一别,他竟不知长公主殿下比从前还要纯良仁德了。


    “我瞧着郎君你龙凤之眼,耳白于面,日后定有姻戚贵之福,而郎君衣着华贵,敢问府上,出何处?”


    老翁翁慈眉善目,少年瞧着眼缘,“府上,李姓,晚生名勖,今年刚取字公武,家父,李继昌。”


    李公武自报家门的时候老翁翁并没有感到震惊,也没有像平常老百姓一样听到这种显赫门庭时就表现得卑躬屈膝,他只是眯着老眼笑了笑,“你命缺长寿呀!”


    常人听到此咒言定然要发声怒斥的,但是李公武没有,反而心平气和的恭敬问道:“还请老伯指点。”


    “自己参悟吧!”


    府衙外的人都以为是长公主在审案,其实主审之人有两位公主,带口谕之人是惠宁公主赵宛如。


    公堂之上,王旦威坐高台,旁侧设屏风幔帐,惠宁公主坐在其内。皇室施压,一旁低头站立的张雍颤抖着垂在腿旁的双手。


    “奉上口谕,由太清真人门下大弟子凌虚真人协同审案。”


    王旦搬出皇帝,开封府的诸多官员便不敢多言什么,老老实实的听审。


    王旦敲定镇尺,朝左侧半透的屏风拱手,“还请殿下示意。”


    “开审之前,吾想问张权知一事。”屏风内端坐的女子目光凌厉,言语威慑。连一旁的赵衿都感受到了她的那几分寒冷,不由的皱起了眉心。


    何时,惠宁变得这般清冷了。


    张雍听着哆嗦一颤,吞咽了唾沫躬身道,“殿下请言。”


    “开封府虽定了罪,可文书还没有交由刑部审理,怎的那李若君在狱中奄息都无人问津?”


    “你们开封府,就是这般办事的?”


    “这”张雍冒汗,拱起双手颤巍道:“臣是昨夜从户部赶往开封府受理此案的,事情紧急,忙于调查,从而疏忽了牢狱,是臣失职。”


    赵宛如冷淡一声,“开审吧!”


    “是。”


    王旦再次敲响镇尺。


    秋画带着从大内带来的禁军先将丰乐楼有嫌疑之人皆扣押到了衙门。案子重审,丰乐楼是案发现场,楼内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于是丰乐楼再次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这次可不像昨夜那般只将人看着,而是根据赵宛如的吩咐,将整个楼内的人都抓出来一一审问,逼供,无论娼妓,厨子,还是厮儿女使,迫使丰乐楼再次停业。


    楼内的人出不去,楼外的人进不去,余下的禁军又去抓捕在外面办事的厮儿与女使。


    开封府顿时人心惶惶。


    丁绍德虽是受害人,却难脱嫌疑,故而丁府也被围,家主丁谓还在大内,丁绍文倒是没什么,正襟危坐在大厅,看着禁军审问丁府的下人,领头的禁军指挥事先还恭敬的问候着他,他则从容的让他们不要顾及,一切公事公办。


    但是丁绍武坐不住了,不顾妻子劝阻,带着人就冲向丰乐楼去找丁绍德了。


    昨夜事出,他是去了丰乐楼的,看见丁绍德被顾氏照顾的极好,思索再三又经顾氏劝阻,他才让丁绍德留在了对她来说是最为安全的丰乐楼。


    丁绍德也被带到了开封府衙门,陪同他的人是丁绍武。


    她是从车上被扶下来的,面无血色,唇色泛白,气色不太好,如一副垂死病中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中毒了,只是命大没死。


    钱府被禁军围住,钱怀演生长富贵,却讲求俭朴治家,法度十分严谨,持家数十年来族中也不曾出过这种事情,钱怀演拉着一张老脸,怒目的瞪着钱希芸,恨不得将她逐出家门。


    不过相比丁府,钱府陪同的阵仗如送亲一般,钱希芸同母兄长钱府长子钱暖,次子钱晦都来了。瞧见这样一个病秧子,兄弟二人小声嘀咕了起来,“此次回去了,定然要阻止爹爹撤了这门婚事。”


    因急火攻心导致身体状况急剧下降的丁绍德,在见到钱希芸后怒目瞪着她,钱氏倒是泰然自若,连看都不屑于看他。


    不一会儿公堂下站满了人,昨夜出现在丰乐楼有嫌疑的人都被带来了,张庆走到屏风后面将几分册子呈给赵宛如,又凑近俯首贴耳小声喃喃了些什么,赵宛如的神色突然变化。


    现场与尸体晏璟都查探过了,情况与仵作验尸记录的一样,这一点倒是开封府没有作假,除了判案有些草率了外,张雍做的一切都十分有条理。


    镇尺敲响案桌,晏璟朝王旦作揖,“这是奴写的词状,尚书请过目。”


    幕客接过状书呈上,王旦细细瞧了一遍,“如此,确实是有冤情,既奉旨重审,还请真人将冤情,公之于众,请言。”


    晏璟走到大堂正中间,“此案被害的女子由仵作验身,证明其确实是中毒身亡。”


    白纸黑字就在王旦的案桌上,王旦点点头。


    “但是据医师查探,酒中,茶中,乃至各处都无毒。”


    听审之人不禁起疑,“既是中毒,但到处又无毒,这是何道理,难道那毒藏起来了?”


    晏璟淡淡一笑,“问的好!”


    “大宋有医学院,城中百姓懂医理者不少,可曾知道,药反?”


    “外有大毒之疾,必有大毒之药以攻之,又不可以常理论也。”


    “万物皆是相生相克,药可为良药,亦可为毒药,良药可救人,也可害人,毒药同理。药物皆是配合而用,融合药性以达治疗最佳,但若是相克的药融在一起,调和不得当,则会变成毒药,损人害人,故医者皆慎用反,昧者不用。”


    “医师所验证酒器里的酒水内虽无毒,可却参杂了良药!”


    屏风内的赵宛如挥手,张庆将调查的所有记录转呈给了王旦,王旦瞧了后皱起眉,“竟然五灵脂,五灵散!”


    “五灵脂治瘀血内阻,乃活血之药,常与其他药物配合使用,以温酒送服。”


    “既是良药,如何会中毒而亡?”钱家有药庄,由庶支打理,钱府内的人自幼也学认些药材。


    “钱二公子忘了我方才所言?”


    “《神农本草经》言“勿用相恶,相反者。《本草经集注》也谓:“相反则彼我交仇,必不宜合。”而药王孙十常也说过,“草石相反,使人迷乱,力甚刀剑。”这样的话。”


    “你是说,酒里还放了其他相反的药?”


    晏璟摇头,王旦瞧着医师写的卷宗,说道:“是茶里面放了与之相反的药!”


    “不是茶里放的,而是这种茶,本身就自带的!”


    晏璟回头怒视着钱希芸,眸子可传神,钱希芸从眸子里看到了大师姐的问罪,眼神传递着:为一己之私不顾手足之情,连师弟都能坑害,师门当真是看错了你!


    钱希芸不敢再对视下去了,咬着牙关羞愧的低下了头。


    冬风咆哮,穿过充斥腐臭味的狱中,卷入人心各异的公堂。


    43眼波才动被人猜


    “神草, 安精神, 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故道家人多喜参茶, 观中姐妹悉知,李少怀尤爱此茶, 只饮此茶。”


    听到晏璟的解释,堂上堂下恍然大悟一般, 王旦惊异, “参与五灵散相克,所以张权知才怀疑是李少怀所为?”


    一旁的张雍连连点头, “是。”


    王旦继续说道:“既是有冤情,想必此事不会那么简单。”


    “纵然是与李少怀有瓜葛, 可只听信片面之词, 人命关天的案子,权知府未免断得太草率了吧?”晏璟看向想遮掩开脱过错的张雍。


    “是他自己认罪伏法”


    “认什么罪,刑部办案,皆要仔细查清事情原由, 尤其是命案,更要反复确认后方可下定论,如这般匆匆断案, 岂不是欲盖弥彰?”


    “够了!”屏风内传来斥言,带着几分怒气,也是催促,“让你们判案,不是来听你们争吵的!”


    张雍张口欲言,听到公主的训斥便怯生生的低下了头。


    “昨夜是李少怀请丁四公子到丰乐楼喝茶,四公子本在城西的茶肆,于是携茶肆的歌妓一同赴宴。”


    “凡行事,皆讲求动机,请问丁四公子,”晏璟回头看道脸色惨白的丁绍德,登时愣了一下,“你与李少怀相识吗?”


    丁绍德摇头。


    “那便是了,既不相识,他为何要害你?”


    钱氏的人想要撇清关系,“不是李少怀亲口供认自己仰慕”


    “荒唐!”晏璟大声斥断,“殿下,奴家想要知道昨夜事情的经过。”


    “张庆!”


    张庆从屏风后走出,低沉道:“来人,带上来!”


    堂下的禁军扣押了两个女使和一个厮儿入内。


    “喜福?”


    “郎君!”喜福扭着一张慌乱的脸。


    三个奴仆跪地,叩头贴着地面发抖。


    “昨夜在屋内的除了几位宾主,就只剩你了。”温暖的手掌轻碰厮儿的肩头,让他为之一颤。“还请你,将昨夜之事细细道来。”晏璟俯下身,低声道:“不要怕,有公主在,没有人再敢胁迫你,一切都有公主替你做主!”


    喜福身心具颤,颤颤巍巍的将昨夜事情经过全盘拖出。


    至此,昨夜之事真正的实情才被众人知晓。


    “辰时开堂我便说了,世间多是阴险狡诈,天子与官管不到的地方,看不见的地方,蒙尘之地总会有人蒙冤。”天子也会被蒙蔽,何况是这些普通的官员呢。


    “李少怀乃长春观门人,门中戒律森严,情爱之事更是不允,门中弟子皆知李少怀醉心学问,一心求读天下书,自十四岁便下山求学,回来在山中居住的日子甚少,试问诸位,”晏璟看向众人,“尔等娶妻后可会放家中娇妻独守空房外出多年不归?”


    “难道别离会比相守,要好?”


    “若李少怀真是自幼爱慕,那么门中弟子怎会看不出,师父她老人家得师遵教导,早已通人心,如何会看不出儿女心思?又何以至于造成今日这下毒害人之患。”


    尘俗中人的最难断情,抓着这一点,说着这一点,说到他们心里,他们心里认同了,那么此事可成。


    鬼谷子的诡辩之术,不也正是攻人先攻心么。


    堂上以男子居多,晏璟的话似乎让他们,感同身受,古来昏君那么多,不是美色诱他,而是他经不起诱罢了。


    若李少怀真是能爱慕钱氏到下毒害人,又怎舍得年少离山,离开她远行。


    “冒昧再问四公子,”晏璟凝着丁绍德,轻隆起细眉,“可是有心疾,且常年咳嗽,需要经常服药?”


    “等等,你要问案便问,突然问我四弟身子作甚?”丁绍武震怒。


    丁绍德拍了拍二哥的臂膀,“二哥,不打紧的。”于是朝晏璟点头,“嗯。”


    “由五灵脂而制成五灵散无色无味,活血化瘀,像你这种患弱疾之人少量服用是有好处的,但是若与神草相合,会令你导致瘫软麻痹,丧失行动力。”晏璟看着丁绍德的眸子,透彻的像洗净的心灵,“常年患咳疾,定然会服用一味药,‘假苏’,此药可调和相克的两位药材,所以,若那酒是你饮了,毒不至死。”


    “我猜,下毒之人是不想要你的命的,只是歌妓不知情”晏璟润了润眸子,尤为心痛那位女子的死,“四公子,好风雅!”风流儒雅,却葬送了一个无辜女子的命。


    “下毒之人,真是高明!”无色无味,李少怀又从不染酒,是不会去关心酒内有无五灵散的,而丁绍德又如何能知道药补会成为令人暴毙的毒。


    丁绍德听着晏璟的解释驱身一震,沉重着呼吸,“不不至死”


    渐渐的,案情似乎越来越明了。


    听众,以及诸多官员,由不理解,看好戏,开始慢慢对这个年轻的女冠刮目相看,不由的惊讶着,长春观的弟子都这般博闻强识么,也让涉案之人心虚,开始变得神色慌张。


    赵宛如坐在屏风内长呼了一口气,所幸她将晏璟留下来了,否则真不知要审到何年何月才能将李少怀救出来。


    心中不由的暗笑着,上一世李少怀和她言及过,她们师姐弟二人尤为钟爱鬼谷子之书,颇喜好张仪与苏秦的策论。常以苏秦公孙衍的合纵,与张仪的连横二人对论,她总是输给她的大师姐。


    先前还有人小声议论,如今都安静的站在一旁倾听她断案。


    “且李少怀初来东京,根本就不识得丁四公子,如何知道四公子患疾。”


    “这下毒之人定然是对丁四公子以及李少怀都极为熟悉的才是。”对于晏璟来说,两个人都是师妹,都是亲人。抛开私情,身为道家弟子,她只站理,帮理,即便今日狱中的不是李少怀,而是一个普通百姓,她也是不会徇私的。


    这也是钱希芸对温柔的大师姐远之避之的原因,温柔往往最致命。善良,也是无情。


    “这位小哥,敢问你的酒,从何来?”


    喜福两腿发麻的颤手指着身旁的女子,“是她!”


    厮儿的动作,晏璟看在眼里,随着水落石出,只差点破,这几人相当恐惧,恐惧往往来自心底,来自压迫,于是她猜测,这案件定然没有这般简单!


    这个名为喜福的下人,一定还藏着什么事。


    遂抬头看了一眼钱希芸,或许不仅与钱有关,还隐藏着别的,于是晏璟一改之前的温柔,用力抓着女使,“酒从何来?”


    —啪嗒—


    拍肩的声音让一旁钱希芸的贴身女使吓得颤了一下,细微的动作尽入她的眼中。


    “是诺姐姐给我的,说是内巷雅间里丁家的四公子要酒,但是四公子一向来楼中只喝三年以上的陈酒,那酒特殊,楼内常备的没有了,恰好她说她有便给了我”


    对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钱氏,似乎都觉得凶手是钱二娘一般。


    对李少怀熟悉,对丁四郎也熟知,更熟悉丰乐楼产业,若非钱氏,还有谁?


    晏璟转头盯了阿诺一眼。


    —噗通—


    女使阿诺重重磕着响头,哭泣道:“都是奴家之错,公主殿下,大相公,官人。”


    “哼,果然有隐情,还不速速道出实情。”


    “都是奴家一人之错,奴家家贫,自幼卖入钱府为奴,后来二姑娘被接回,奴家便服侍起了二姑娘”阿诺抖动着身躯抽泣,“二姑娘心善,从不将奴当婢子看待,念奴家贫,家中又有老母亲与患病的幼弟时常关心救济,后来又请了大夫替弟弟治病,十年来为人奴仆遭人白眼,而二姑娘待奴好,奴便发誓要伺候其一辈子,结草衔环相报。”


    疑点重重,因为她只是个下人,如何认识李少怀。


    “奴自幼生长东京,对东京之事极为熟悉,对丁绍德为人也深知,而二姑娘回府后常提及李真人,顺及此奴便了解到了李真人的喜好,也特意打听过…”


    结草衔环赵宛如透过屏风看着俯首在地的瘦弱女子,想起了刚刚调查的册子里写了阿诺原先是长房公子钱暖的伴读丫头,也识得一些字。


    “好一个主仆情深,如此你就要坑害丁四?你可知,谋害大夫息子可是处以绞行?”


    阿诺直起身子,回首怒目瞪着丁绍德,“这个人,恶贯满盈,整个东京谁人不知,就连昨夜受人邀约还要带着娼妓,试问诸位,这样的人你们愿意嫁?”


    “岂有此理,你休要无言乱语在这”这种污蔑之言,丁绍武实在听不下去。


    “呵呵呵呵,这样的人居然还有人替你去死,真是世道不公,昨夜你就该死去,老天真该降下一道雷将你劈死!”说罢女子起身,从袖子内抽出匕首,朝丁绍德冲去。


    且将堂上众人惊呆,同时也慌乱拔腿躲开,躲远,丁绍武为武将,上过战场,又是在契丹人铁骑下拼杀过来的人,这女子怎能敌他。


    几下便被制住了,“我看你才是丧心病狂!”


    “放肆!”王旦敲响镇尺,“公堂之上,岂能由你胡来,卫兵。”


    卫兵刚进来,还没捉住人,女子就从原地倒下了,原本要刺杀丁绍德的匕首划破了她自己的脖颈,血溅三尺,霎时倒地之处溢出血泊,穿甲的军士蹲下探了探女子的上唇间,“尚书,没气了。”


    慌乱的惊叫声被王旦镇尺敲桌的声音震慑住。


    原本安静听案又被实情震惊的公堂,如今因为女子的自戕而变得气氛十分诡异。


    女子的反应过激和当场自戕,在晏璟看来无疑都是在掩饰,掩饰恐惧,还是因为害怕恐惧而为的,她心中充满疑惑,“这事不”


    “够了!”屏风内传来的声音比之前大,震摄住了整个公堂。


    “此案既然已经水落石出,那便快些写清供状,还狱中蒙冤之人一个清白,罪者虽自缢,可也应当伏法示众才是。”


    明明有隐情,晏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屏风处,王旦将幕客写好的状子过目一遍后转呈给了赵宛如。


    “其他的,吾要回去禀报官家,此案王尚书功不可没,吾定当会向官家请旨。”


    “真人也辛苦了。”


    晏璟深深凝着,“殿下,才是那个最辛苦之人。”


    衙门外看热闹的人散去,丁绍德无罪被丁绍武带走,而此案因为牵扯到了钱府的女使,钱氏被留下。


    “张雍,你好大的胆子!”


    案子被颠覆,张雍错愕,也惊慌,内心更是苦涩,刚恢复官职,丁钱两府都是他得罪不起的,恰好李少怀自己认罪了,他便想着就能快快解决了,省了一桩得罪人的麻烦。


    哪里会知道,一个寒门道士,牵扯出了两位最得势的公主。


    赵宛如的厉声将张雍吓得颤跪了下去,“臣臣臣不知道此案会…”


    “你还要与我装糊涂到什么时候!”


    张庆知道,这次公主是真的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张雍不明所以,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殿下说的是”


    赵宛如小腹前微凉的双手被温暖的手掌盖住,长公主赵衿轻望着她轻轻摇头。


    晏璟看着从屏风后漫步出来的长公主,世间唯温柔二字形容她最合适不过,这种由内而外给人的感觉,是不需要用言语来体现的。


    赵衿端站着,虽柔但不失气势,“你办案不利是失职在前,身为执法官知情不报是蔑视大宋律法在后,而狱中犯人受难差点丧命,则是你为人父母官的大错!”


    张雍官帽上的对翅摇晃得厉害,细观耳畔的灰发都已经湿贴在脸颊上了,重重磕下头,“臣有罪。”


    “开封府案件之多,你有错,却也有功,桩桩件件冤案你都替其平反,怎的就在此犯了错?”


    “是臣一时糊涂,酿此大错。”


    “纵是无心之失,但错便是错,你明白吗?”赵衿不似赵宛如,赵宛如是带着火气的,更多的是摆着皇家的架子问罪。原因只是想替李少怀出口气。


    但是这朝堂上的水过于深了,张雍为三朝老臣,资历之深,被罢官复职后还能出任户部侍郎与权知府这样重任,这其中定然不简单。


    这两个在太宗膝下长大的女子,怎会不懂。


    张雍颤巍道:“臣,明白。”


    现在要紧的是李少怀的安排,“既案清,那么无罪之人应当放了才是。”赵衿扶起张雍,“爹爹在世时,常提起张老,因王氏一案罢免您而后悔。”


    张雍之为人,赵衿是知道的,为人苛刻,吝啬贪财,目光短浅,又极善于奉承,还常觉自己之才而自大,不过做事还算勤恳,这种人一点就通,适合为官,适合替皇帝做事。


    无大功,也无大错,是有着资历的老臣,礼贤下士是太.祖建国宋初时就定的家训,告诫赵氏子孙。


    勿以居上位而自傲,要时刻记着,水涨船高,总会有颠覆的一日。


    一冷一热,张雍瞬间感觉冰火两重天,不知是忧还是喜的好,只得感激涕零道:“皇恩浩荡,差将酿成大错,罪臣惭愧。”


    “此案后续之事,还劳烦权知了。”


    王旦只不过是奉旨过来重审,而开封府的案子,卷宗,最后还是要经过张雍之手转交刑部的。


    “是,罪臣定当细心着不出差池办好。”


    赵宛如倒是对长公主的睿智颇为惊讶,温柔之言说了半天,原来目的是这个。


    赵衿笑了笑,“李真人曾是我的宾客,如今他昏迷狱中,我便将他带回公主府了。”


    张雍大惊,“他”原来这李少怀是长公主的人,他愁苦着,刚恢复官职没多久,一直小心翼翼的办差做事,好不容易躲过了朝堂两位相公,却未能躲过皇族,苦命啊!“臣这便吩咐狱卒将李真人释放出狱,护送到长公主府上。”


    44柔肠一寸愁千缕


    李少怀被带往了长公主府, 不过是暗中送去的, 张雍处事圆滑,除了亲信之人,几乎没有人知道。


    相比许国公府和城西京郊,长公主府是最安全的地方,赵宛如从大内出来插手此事,势必会惊动坤宁殿, 她也知道以母亲的疑心之重,用不了多久坤宁殿就会来传旨, 召她回宫。


    如今李少怀伤重,留在长公主府是最为妥当的, 除安全之外还能方便自己出入探望。


    事清时都已经天黑了, 张庆留了几个亲信在开封府盯着,随赵宛如去了长公主府。案子是有内幕的, 经过一日调查他总算看明白了,这事情背后牵连甚广, 丁绍文不似表面那般简单, 可他又不太理解,“殿下为何就这般放过了那些幕后之人,借道家将他们揪出岂不是”


    “你想的太简单了!”赵宛如盯着车窗外的夜空,寒风呼啸在窗边, “从窗口看天,天只有窗口般大,窗外呢?天之外, 有更广阔的天,他今日能一手遮天,是非我一日能控的。”


    “可让阴险之人逍遥法外,那自戕惨死的女子,臣这心里。”


    赵宛如回想起了下午张庆禀报给她的消息,钱希芸贴身女使的家眷早在几日前就失踪不见了,逼问邻里都说是搬家去了外省,赵宛如便知道此事有猫腻。


    “这些人,若就凭此事揪他们出来,以他们背后的势力,恐不足以对他们造成影响!”赵宛如目光炯至。“我自不能就这般便宜了他们。”不痛不痒的惩罚反而会暴露自己,赵宛如想的要长远。


    “原来姑娘有更长远的打算!”张庆心里似乎舒坦了不少。


    “恶者有人罚之,大恶者当有天罚,天若不罚,我便代天罚之!”她不会让上一世的事情重演,也不会让那些想为害天下迫害赵氏皇族之人安立于世间。


    人还是昏迷的,只不过身子热乎了不少,内力流窜体内,李少怀紧皱着额头。


    鬼门关游走一遭,总该是要长些记性的!


    至案清,李少怀得以平安的回来晏璟才明白了赵宛如最终的用意。


    所有的良苦用心,都不过是因为要护这个人罢了。


    赵宛如来之前,李少怀都是由她所照顾着,如今床上的人过了一日仍旧昏迷不醒。


    贴身的女使们退出去后,只剩下两个女子对峙榻前。


    背后的隐情晏璟或多或少能够猜到一些,顺着蛛丝马迹,她是有把握查出背后之人的,但是公堂之上赵宛如却制止了。


    她没有再强用她所谓的理去反驳与争辩,因为亲眼见证了一个女子在她身前自戕而亡,也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险恶,并非她能染指的。


    她们一个为贵为公主,万人之上,一个是道家最年轻的传人,临于高山,俯瞰苍生,不染世俗。染指此案都只是因为榻上这个人,自始至终也都只为这个人。


    所以在张雍派人放李少怀出狱的那一刻,晏璟都始终不离左右的陪同着。


    房门紧闭,外面有人把守,窗户是半撑开的,时不时有凉凉的风偷入进来,使屋内的烛火毫无规则的摆动着。


    烛光将人影拉得斜长,耳坠静静挂在耳畔,近看,连细微的摇晃都没有。


    当再看到这双深不见底的潭水时,晏璟深思,这该是怎样的从容。


    怎样的经历,才能让这个人这般镇定,处变不惊。


    扭捏了许久,也相互盯了许久。


    “你不让我说下去,揪出背后之人,那人定然不简单,我便也知道了处境的险恶。”


    “你不告诉她你的身份,我也知道,是因为你不想让她过早的步入危险之中,你想自己一人摆平这些。”


    晏璟很聪明,赵宛如盯着她,嘴角浮现一些笑意。


    “如今她已然卷进纷争中了,这是必然,除非她离开你。”


    但是晏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离开这种话我不会说,也不会阻止师弟入仕,但既然是你让他涉险入局的,那么也请你,保护好她!”


    赵宛如柔笑了笑,“我向师姐承诺,”旋即冷脸认真,“我若护不了她,便去死。”


    死这个词多有不吉利,但还是让晏璟震惊,“我说过,喊师姐不”


    “我也说过,我喜欢和师姐这样的人说话,我喜欢师姐,和阿怀的那种喜欢是一样的,敬佩。”


    烛火摇动,紫色的裙摆微拂,晏璟隆起细眉,恐怕应该是她敬佩赵宛如才对,这字字珠玑的话,直入人心。


    看似好像什么都没说,但其实什么都说了,明明白白。


    “若可以,师姐能留在我身边,多一个得力助手也是极好的。”她欣赏晏璟的足智多谋,不过这句话说的是与她本意相反的话。


    比起足智多谋,她自己有预知之能,也有半生的经验,又怎会留一个坛子放在身边呢,她又不是肉酒坊酿醋的宫人。


    晏璟温柔浅笑,“公主好生贪欢,得了我师弟这般才貌双全之人还不满足,连我这个清修一心向道的女冠都不肯放过了?”


    “一心向道?”,赵宛如心中发笑,“未必你们道家人就真的都能够,逃离凡尘。”


    “她不曾,你不曾,太清真人也不曾。”


    深思之下,深视之下,赵宛如带给晏璟的是可怕。但越是深藏,越是探知不到的就越让人好奇,今日下午在牢狱内说过的话她一直记着,“果然,你心中是藏着别的事的,你所知,已超出常人所知,你处事之法,为人之道,都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够做出来的。”


    “哦?师姐与我才不过见了两面,师姐是从何处发现的?”赵宛如走近一步,微微贴近,“还是说师姐对宛如感兴趣,特意调查了?”


    “我不似你,凡事都要追究清楚了才肯罢休,也对你没有兴趣,更不会去调查什么,只是你今日给我的那些人的口供,都是在半日之间查清的,心思缜密得着实让我震惊了。”


    如能够预料一般,一针见血。


    一个普通的十几岁的小姑娘怎知道这案子出了去查什么人,该查什么人,偏偏赵宛如怀疑的人,查的人,都是局内之人。


    没有赵宛如的那些消息,线索,她是没有把握能够这般顺利替李少怀翻案的。


    深居大内,就算听到消息,打探消息,也不能做到这般周全,所行令人匪夷所思。


    赵宛如颤笑一声,“旁人都发觉不了的东西,唯有师姐你慧眼,难道只允许师姐有一双洞察世人的眼睛,就不许我为大宋的李淳风?”


    晏璟深邃的望着赵宛如,平淡的眸子里充满不信。


    赵宛如转过身,望着窗外透进来与烛火交织的月光,“这有什么,我姓赵,天子脚下想查些人还不容易。再者,只要是人为的东西,就没有查不出来得东西,为人所迫也好,为情所自愿也罢,人总有软肋,我不过是顺藤摸瓜而已。”


    “惠宁公主果然聪慧过人。”就凭借遇事的果决,与胆量,也不是一个深宫内的小姑娘能够有的,“与你对话,总觉得像对着长者,实我比你还大几岁。”


    “爹爹因喜爱我,而让宗正寺管理卷宗之人降下一岁,故而作册上是十七,然早已经过了十八。”赵宛如笑了笑,“就算如此,我也比师姐小,这是不可改变的,不是么?”


    兜兜转转,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反而让她更加看不透了,“看来还是惠宁公主更胜一筹,我年长你几岁,却是不及你的。”浅笑了笑后,她放下心。


    “其实师姐不必这般纠结,师姐这般在意我,是因为阿怀,现在师姐知道了,也该放心了。”赵宛如将支撑窗户的竹竿拉下,关紧窗户,回看她,“我可以告诉师姐,阿怀对我来说,即便天地不容,我也会撑开这天护着她。”


    人在坚定的时候,连目光都是迥然的,“你”说到她心里的话,让她释怀,让她放下心中芥蒂。


    —吱—


    房门被轻轻带上,房间终于变得安静,烛火轻轻摇曳,碳火烘暖的屋子只剩她二人,只是榻上的人仍旧安眠,不知道她要何时才能醒过来。


    “好久不见。”慢步走近的是人,随之靠拢的是心。


    心之所向,是朝思暮想,是牵挂与担忧,也是心之所归处。


    “我才离开半月,你怎变成了这般模样”所有的心疼都毫无保留的呈现在她此时紧皱的脸上,不再隐忍克制。


    明明是与人对话,她却如同自言自语,愣愣的站在床头凝视,下午的冷漠,先前的高深莫测,通通化作此时的万千柔情。


    赵宛如沉重的吸着一口气,坐在床头静静注视,皱起的细眉是她表现出来的几分忧虑,“我该拿你怎办呢?”


    又想起今日公堂上钱氏丝毫没有忏悔的态度,赵宛如眼眸中柔情瞬间减半,此时若不是这个人昏迷着,她可能真的会扇上两巴掌,让她清醒清醒,“你这个愣头青,钱氏是什么样的人,你与她生活了十几年还不知?恐不是猪油蒙了心,真该打你几顿才好!”


    打她,舍得吗?


    当然不舍得,她会一生坎坷,皆因自己起。


    房门隔着时间开了几次,只是每次都是替换热水而已,公主不让人进,小柔也能猜个大概。


    大概呀,她只期盼着李真人快些考中状元,迎娶她家公主进门。


    热水慢慢变温,变凉,拧干的绢布搭在铜盆边,晃荡的水面映衬着烛光的火红。


    —咚—咚咚—


    “姑娘,圣人传召您回去。”张庆刚从大内出来。


    听着屋外低沉的男声,赵宛如抽身,却发现相扣的手脱离不开,安眠的人,即便身在梦里,也不肯松开。她俯身,轻拍了拍,“你不离开,我也不会离开,等着我回来。”


    抽离出手,替她撵好被子后,吹熄蜡烛。


    “今日下午张雍被长公主训斥完后做事还算勤勉,按照姑娘您的吩咐全都处理妥当呈交刑部了,张雍还向官家请罪,谁知官家并未指责张雍而是怪罪到丁绍文身上去了,如今正在偏殿训斥。”


    听着张庆禀报大内令人心情舒畅的消息,赵宛如笑了笑,“我这个爹爹,倒也不算糊涂。”


    普天下敢这么样说皇帝的,恐怕也就只有惠宁公主赵宛如了,张庆跟随着她到了垂拱殿,北面是福宁殿,福宁殿后面是坤宁殿,南面则是外殿文德殿,“姑娘您走错边了。”


    见公主没有回头的继续走着,大内是她生长的地方,就算是闭着眼睛她也能去想去的地方的,张庆便明白公主要做什么了,于是迈步跟上前。


    冬日里难得见到月满,皎洁月光下,赵宛如温柔浅笑着,“冬日冷,偏殿生了火,我去添一把柴,取取暖。”


    张庆觉得,今夜的月色很美,但还远不及公主的笑颜。


    45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看看你, 开封府乃京畿重地, 旁人朕都不放心,所以才交由你管理,如今你给朕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不说,那张雍可是你举荐的,如此重大的案子开封府却也事先不禀报刑部,你让朕与圣人都”赵恒站立在案桌边, 敲着双手,数落丁绍文。


    朱服的年轻人俯首颤跪着, 旁边零散着几本弹劾的折子,是刚刚赵恒从桌上甩到他脸上的。


    弹劾是在丁绍文的意料之内, 只是张雍自己请罪这一点, 让丁绍文始料未及,如今想开脱, 也开脱不了了。


    皇帝性子不似其他两位先帝是从马背上打下的江山,没有太.祖太宗那般雷厉风行, 但是作为帝王, 骂起人来也是让人害怕的。


    “江南长春观开南派,传于华山,是扶摇子之徒,在道家的地位里只重不轻, 你不晓得吗?”


    “圣人说你是青年才俊,自小聪慧,幼时也养在道家门下, 朕以为你是懂的。”


    原以为,万无一失,就算李少怀死了之后被发现判错了案子,那也仅是判错案子,他虽会受些小波及,但是不至于影响什么。来日方长,只要抓住圣人与惠宁公主,升迁便会不请自来。


    谁知道李少怀不仅没有死,还让长公主也都出面了,哪里又知道这个惠宁公主会这般看重李少怀。


    惠宁公主的情给谁,他并不在乎,但是阻碍了他的仕途,绝不行!


    丁绍文惶恐的俯首说着,“臣有罪,张雍之错是臣失职,臣想着开封府素来重要,府尹视为储君故而不设,权知一职至关重要,父亲又提及过先帝在时可惜张雍断案之才,一时疏忽大意,才”


    “圣上,惠宁公主来了。”周怀政今日上午挨了板子,下午就强忍疼痛回到皇帝身边当差了。


    “从殿口就听见爹爹训斥了。”赵宛如端手走近,侧身行了礼,柔声喊道:“爹爹。”


    撇头瞧了一眼跪地求饶的丁绍文后,赵宛如内心是窃喜的,不过脸上所表现,是忧思皱眉,“是何事惹了爹爹发这么大的怒火?”


    赵宛如来后,赵恒心情才好了许多,“元贞来得正好,今日若不是你发现了,差将酿成大错,张雍是他举荐的人,”皇帝又走近丁绍文,又怒道:“朝中上下多少只眼睛盯着你呀,枉朕这么信任你,才提拔的张雍,张雍若不经过你同意,能这么般做吗,就算你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也要看清了才是。”


    赵宛如柔笑了笑,窗外的月色寒芒,她的笑则充满温暖,“原来是因为此事,刑部与大理寺相持,与开封府素来都只是分开的,开封府乃京府,案件之多,爹爹又授予了张雍户部侍郎一职,如今已是冬日了,要替来年做准备,是户部最忙的时候,事无巨细,张权知是百忙之中抽身审案,许是盼快些结案回到户部替爹爹您分忧。”


    “而且女儿还听说丁殿帅今日告假是因昨夜抱恙,事发突然,一时疏忽也是情有可原的!”


    听了赵宛如的话,赵恒的脸色是缓和了些,但心中的暗火却没有消。


    丁绍文怔在原地,惠宁公主怎么突然替他求情了,难不成是皇后的旨意他与惠宁公主不熟,而惠宁公主对他不了解,特意求情不大可能,也只有皇后授意才能如此了。


    丁绍文思索着,看来真要如长昭所言,走皇后的这条路了。


    赵恒只是表面缓和,其实心底由于赵宛如这一求情而更气了,他不希望这些青年才俊恃宠而骄,“哼,看在元贞替你求情的份上,朕不追究于你,但罪不可免,朕不罚张雍,是给你颜面,不是给张雍的,朕罚你,是让你长个教训。”


    “如此,殿前司的指挥使你先卸下一阵子吧,降你一级,罚俸一年。”


    其实皇帝只是想找个撒气的人罢了,张雍虽是丁绍文举荐的,但是这职位是皇帝自己给的,张雍是文臣且又自己请了罪,他不好追骂。恰好找到了理由问一问丁家的罪,而丁绍文就成了出气筒。


    丁氏党羽之多,位高权重,皇帝也忌惮,如今刚好揪着丁绍文的过错,这么一来他占理,赵宛如看似求情,实则是添了一把火,她代表着皇后为首的坤宁殿,这样就是皇后便也不好再求情了。


    事情出在丁家的四郎身上,他已经想好了怎去问罪丁谓了。仕宦之家养出这样的儿子,总归是不光彩的,脸上也挂不住,他是天子,丁谓是进士出身,总要管教管教。


    被贬官的丁绍文咬牙切齿暗恨,却还要强装着感激涕零,“臣谢主不责之恩,谢公主求情。”


    “退下吧!”


    原先是没有想要贬他的,但因为赵宛如的求情,他若是就这么罢手,似乎有些太徇私情,面子上挂不住,所以非但没有手软,还罚得更加厉害了,以示她天子威严。


    降了一级变成了都虞候,要是还降,就要从京城到地方去了,届时远离京城,要想回来就难了。


    垂拱殿前烧了一把大火,回到坤宁殿后这把火被浇灭了,女儿家的心思全被母亲所猜中。


    “我听外边说你今日,向你爹爹要了口谕,替一个道士翻了命案。”


    “是,那道士是小姑姑的友人,是个高人,女儿听了之后觉得事情有蹊跷,母亲您也好道,又常教导女儿,置身高位,心系的当是苍生,定也是不愿道门高人蒙冤受苦的。”


    刘娥思索着她的话,凝着怀疑道:“我看,那道士恐怕不只是长公主的友人那么简单罢。”


    “真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母亲。”赵宛如笑了笑,“李真人救过我。”


    谈及救字刘娥色变,“救过你?”


    “是,从江南回来的时候是春日,我瞧着江南的春景好,便撇下那些侍从,后被野兽所伤,是李真人所救。”赵宛如说得委婉。


    刘娥深深皱起眉,大惊失色,“受伤?”起身拉过赵宛如查探,“怎我不知情,也不曾听你提及,那些个奴仆也不曾禀报。”


    “母亲,是女儿不让她们说的,她们怎敢违抗我。”


    “伤到何处了,可还要紧?”


    赵宛如轻摇头,“已是半年多之前的事情了,李真人医术高明,已经好全了。”


    如此,刘娥才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与那道士有什么,原来是有恩于你。”


    “改日,让那道士入宫来,我亲自好好谢谢他。”


    赵宛如笑着点头道:“是,改日呀,一定让母亲见见她。”


    “冬至快到了,这之前,你就留在坤宁殿吧,女儿家的常往宫外跑是要遭外廷那些大臣口舌的。”


    赵宛如微微动着眉,“宫里烦闷,且都是一些冷面孔,且我与小姑姑年纪相仿实在是投缘,就想与小姑姑多说说话,听小姑姑的受教,可比宫内的嬷嬷有用多了。”


    殿内的炭火滋烈作响,将屋子烧的暖烘烘,刘娥拍了拍她的手背,“是该多听听万寿的受教,你若能学得像她那般的性子,我也就欣慰了。”


    “”眉眼挤在一处,若真如长公主那般的性子,赵宛如想了想,还是不要的好。不过温顺之人,不争不求什么,活的也算自在,只是有着上一世的记忆,她怎能逆来顺受,对着恶人,她是绝不会再心慈手软的。


    次日朝议提及此案,降职的是丁绍文,从殿前副指挥使将级为殿前都虞侯,散职仍未变。张雍从户部侍郎改为了兵部侍郎,撤其权知府事之职。


    以工部尚书王旦审案有功,接替寇准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正式成为宰相。


    散朝后,周怀政到中书省宣召丁谓。


    “卿,可养了一个好息子!”


    事情只要做的不是太过火,皇帝不会干涉臣子的家事,但是若遭谏臣弹劾又是另当别论了。


    丁绍德之事他都是交由长子丁绍文所管,他无暇顾及,一直在与寇准对峙,谁知顺利将寇准排挤出朝堂后,家中后院却着火了。


    “罪臣疏于管教,那逆子”


    “你出身仕宦,绍文与绍武如今皆是栋梁,怎偏偏四郎就变得如此?朕虽无心你的家事,可难免那些个大臣不会利用这个,说你丁相厚此薄彼,于家如此,何况是朝堂呢?”


    一家四子,长子与幼子偏差也太过大了,传出去,这二人有哪点像亲兄弟。


    “要治国先要齐家,这是古人之训言,卿学识渊博,不会比朕糊涂!”


    赵恒端着嗓音说得不紧不慢,本是该是温和之语,但是这种语言出自帝王之口,便自带威慑,比那狂躁的怒言要更为震摄人心,让人胆寒。


    “是臣之过错,觉他年幼,便一直纵容,他自幼体弱,臣…心慈从不忍罚他”


    “体弱?”这个赵恒倒是没有听人提及过,“罢了,同平章事本该由你这个副相继任,但由于张雍之事是你父子二人推举的,朕只罚了绍文,连张雍都未罚,是给你台阶下,好堵住那些人的嘴,你也应该明白。”


    “微臣,明白!”得不偿失,虽挤走了寇准,但是却让王旦坐收了渔翁之利。


    对此他是憎恨的,谁知道惠宁公主会突然横插一脚,竟然将全盘计划给搅乱了,皇帝宠爱惠宁公主之盛,将王旦提拔了。幸而之前北方出现了冰灾,将向敏中给外派出去了。


    向敏中是太宗宠臣,惠宁公主最敬重的授业老师。


    惠宁公主会不会下嫁丁府是未知的,就算圣人有这个意愿,未必皇帝就会允许,朝中党派之争历来已经久,他不知惠宁公主今后会站向那一遍,以防万一,绝不能让其势大。


    赵恒端着手瞅着丁谓,“你明白就好,不过朕听礼部说今年你的三子四子皆递了状投。”


    “是。”


    “三郎朕见过,是个才子,至于四郎”


    前几日丁绍德闹出命案,从而让皇帝知道了他丁家这样的书香门第养了一个混混出来,让丁谓极为难堪,“他做了这样的事,不配入朝为官,也不配当圣上的门生。”


    “不!”赵恒抬手,转了转眼珠子,“若朕没有记错,周怀政上次呈的画册正是你家四郎的。”


    这话听着丁谓心里一慌,好事没有,一件坏事就把过往的坏事全都牵扯出来了。


    丁谓磕下头,“典使来的时候,臣尚在大内,家中下人在书房翻找画册,却只找得了幼子的画像,又不敢怠慢。”欺君他当然不敢,只是他不敢说,他们只画了幼子的画像罢了。


    赵恒摸着一撮齐整的胡子,“朕瞧了四郎画像上的容貌,便是大郎也要逊色几分的,是个率真的少年郎,又与朕的三娘年纪相仿,不过确实是顽劣了一些,”赵恒摸胡子的手顿住,“四郎让朕想起了先皇在位时凭父荫的薛惟吉。”


    “世康自幼喜与京师少年追逐,角抵蹴鞠,纵酒不谨,雅好音乐,与你家四郎颇为相象。”


    “世康将军少年勇猛,且是薛太尉之子,逆子不及万分之一也。”薛世康是昭勋阁二十四功臣之一薛居正的养子,丁谓心中犯着嘀咕,皇帝突然提起他是想传达什么意思。


    “朕还记得,当初太尉突然离世,先皇痛心疾首,亲临丧所,知世康年少顽劣,叱问,“不肖子安在,颇改行否?恐不能负荷先业,奈何!”说及此,赵恒瞥了一眼丁谓,“而后世康尽革故态,先皇闻之,授他官职。”


    除了没有开国元勋的父亲,丁绍德与故去大将军薛惟正年少时的纨绔简直一摸一样,薛居正的妻子善妒,因此没有子嗣,只有一个养子薛惟正,爱之甚笃。薛惟正因此恃宠而骄,纵酒不谨,喜好音乐,也常与伶人同游,出入于各大青楼,与娼妓鬼混。


    但是后来因父去世,薛惟正被皇帝训斥,遂改邪归正,勤奋读书,礼贤下士,深受皇帝器重。


    “前事,可念他年少无知,往后多加管束,努力读书,考个功名。”赵恒笑眯着眼睛。


    丁谓呆愣住,抬头凝着皇帝,“圣上?”


    46三娘有太宗风范


    赵静姝不在殿中, 使得诺大的钦明殿内显得空旷冷清, 杜氏见,问及宫人,“三娘呢?”


    “三姑娘去了校场。”


    “校场?”杜氏惊呼,“她去校场作甚?”


    “前几日,右仆射曹利用的长子曹渊在金明池操练军士时欺负低级的士卒,三姑娘看不过去, 便出手教训了曹渊,那曹渊长得高大, 竟然被姑娘给制服了。”


    “荒唐,她一个女子怎能?”杜氏攒着自己的手绢, 怒斥, “这事怎无人告知本位?”


    “此事,恰巧被路过的官家瞧见了, 官家还赞赏姑娘有太宗风范。”宫女压低了头,“刚才官家还派周典使赏赐了姑娘一把官家曾经用过的弓, 姑娘是试弓去了。”


    “试弓?”杜氏再次挑起眉头, 后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元容这孩子,这红墙宫闱到底还是闷着她了。”


    皇宫的金明池附近设有皇家校场,旁边还有一座专门的大殿, 里面种植着稻谷,宋初之时,皇帝为让后世体验百姓劳作辛苦, 而在宫内专设田地,每逢春耕时亲自下地劳作。


    杨亿与王钦若争辩了一番后从天章阁出来,过后苑出宫时途经赵静姝。


    冬日寒冷,这金明池附近都没什么人了,杨亿站在池子边上摸着胡须。


    —嗖—


    弦上之箭应声而发,正中五十步开外的靶心。


    杨亿观之,不由惊叹的拍着手掌走近,“三公主箭法精妙,果真与官家所言,有太宗风范。”


    赵静姝将束起的袖子放下,擦了擦手,见着朱色公服的杨亿走近时侧身行了个礼,“杨内翰这是要出宫回去了吗?”


    “官家命我与王制诰和其他几位学士修撰《册府元龟》”


    杜贵妃曾和她说过这个杨亿是太宗年间的进士,进士及第,年岁虽然不大,但是于翰林院威望极高,又博闻强识,朝中有不少世家子弟拜他为师求学于他。


    如今国子监的教授里,杨亿也担任着一份,有时会去讲课。


    回来数月,后宫内宠妃众多,不是争风吃醋就是暗地里耍些阴谋诡计,皇帝子嗣少,惠宁公主又是个傲人,便有不少妃嫔打起了讨好三公主赵静姝的主意,渐渐的她开始厌烦这后宫内的生活了。


    年岁渐长,长辈也开始操心她的婚事了,耳畔念叨的总是何家翩翩公子,出身如何,相貌如何,人品如何。她听着也烦了,宁愿回到道观中继续做女冠,一个人守着尊者清净的过一辈子。


    如今想要逃避,又往哪里逃呢,看着杨亿时,赵静姝心生一计,“我听爹爹常说,翰林院中杨内翰最年轻,而文采与能力却是最为出众的,世家弟子以做您的学生为荣。”


    “是官家与公主抬举微臣了,臣愧不敢当。”


    “我在道观里学道时,也读一些书,拜读过内翰的文章,很是敬佩,奈何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得以回来,遂也想向内翰求学。”赵静姝瞪着透澈的眸子望着杨亿。


    东京城冬日的暖阳打在碧瓦朱檐上,午后是最令人困倦的时候,让人变得慵懒。


    阳光与雨露一样,均沾各处,但天子的恩泽与降惩是不均的也是未知的,事出惊动了大内,惊动了皇帝,被弹劾的的人里不仅有丁谓,也有钱怀演,但皇帝只罚了丁家,只独自训斥了丁家。


    罚,大不了降级,最严重也不过是外放,能心安。不罚,甚至连声都没有,让心不安,这比罚更加难受。


    丁钱两家婚事作罢,但是由于钱怀演的奉承以及处事的圆滑,又都是能够隐忍的主,两家关系竟没有因此破裂。


    钱怀演回了府召集了族中数人,开始训斥,开始让年幼者背读家法。


    最后将钱希芸单独拉出来数落,当众骂完还不算,又去她院里一顿劈头盖脸的大骂。


    “阿诺是我买回来的,她是个秉性纯良的女子,没有你授意她敢吗?”钱怀演其实什么都明白,其实心里也是有一些自责的。


    一心想要联姻,忽略了儿女的感受,才酿此大错。


    “什么敢不敢,若不是爹爹你非要我家那个丁四,不这样,我能怎么办?”


    钱怀演指颤着手,在池子边来回走动,“你知不知道,现在是赵氏天下,不是以前咱们的江南了!”


    “爹爹就是因为赵氏江山,才怕这怕那的,咱们钱家家大业大,您却还要牺牲姐姐兄长们的幸福,去与那些个新贵联姻!”新贵之中多数出身寒门。


    “你知道什么呀,就在这儿指点起你父亲了?”


    钱希芸侧起头翻着眼,“反正女儿是不会像大哥哥与二哥哥一般顺从妥协您的!”


    钱怀演总算是对这个女儿看明白了,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你莫要看不起那丁四了,日后有你红眼之时。”


    最后钱希芸被他罚跪在祠堂内思过。


    冬日天冷的时候,鱼儿都在水底深处,不会冬眠,但是会变得安静,如今天空放晴,水面比水底温暖,院中池子里的锦鲤也浮出了水面。


    丁绍文降职回了府并未生怒,与平常无异,倒是丁绍德回来后性情大变,混也不混了,也没有胡闹了,将自己锁在房内,之后偏房的院子里传来烧纸的青烟。


    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害得父亲被责,兄长被贬,还以为这四公子会如何忏悔,竟没有想到回来却是为一个娼妓哭泣。


    丁谓在晌午的时候回了府,府上的人都等着看这个纨绔的惨状,上一回丁绍德因赌但是未牵连到家中,家主就动用了家法,他被打的半月下不来床,而此番不仅牵连了家中,让丁家颜面扫地,更让丁家失信与皇帝。


    将紫色的公服换下,丁谓吩咐着院里的女使,“去,将四郎喊到我书房去。”


    女使替他理平衣领,后退侧身,“是。”


    书房所在的院里,厮儿女使们正清扫着落叶,见丁绍德被人带进书房了,都纷纷竖起了耳朵。


    丁绍德之混,乃是真的,下人不待见她,她如今稍微处境好了后就开始给那些下人脸色,而且极为记仇。她们中大部分的人都吃了她的亏,于是府中下人经常私下说她的坏话,咒骂着她。


    丁绍德踏入书房,合着广袖朝父亲鞠躬。


    她也以为等待自己的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不过她已经不在乎了,从刚刚入院,府中下人那些鄙夷的目光里,丁绍德似乎明白了什么。


    人善被人欺,人弱任人宰割,她不想再做砧板上的肉,不想在委曲求全,特别是钱希芸一事,深深刺激了她。


    “请御医瞧过没有,身子可好些了?”


    父亲的语气,让她很意外,因为在他印象里,这个人在家中出现的次数还不如大哥丁绍文多,他除了对无能的儿子漠不关心,和自私了一些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动家法时,确实是自己的过错,毕竟聚赌是死罪,可恨的是那传出风声之人。


    除了没有什么感情,她也说不出什么不好,也许可能是习惯了吧。


    所以在听到丁谓突然关心之言时,丁绍德是难以置信的,似乎觉得是自己幻听了。


    “绍武私下与我说过,说你其实也喜看书,并不是下人们说的那般。”


    “所以爹爹,那状投是二哥替我求的?”丁绍文就知道丁谓没有哪个闲工夫管自己。


    “是,明年的春闱你与你三哥一同,考没考上无关紧要,为父为官数十载,恩荫补”


    “孩儿不会用家中的名额,也不会靠长辈的余荫,孩儿会自己考取功名。”她说的很认真,也很有底气。


    不需要施舍,是她仅敢做的反抗。


    “你”丁绍德的话让丁谓为之一愣,与先前所见的那个混账小子判若两人,他又欣喜着,“我儿如此大志,为父深感欣慰。”


    “距明年开春的省试还有几月,我遂求了判监事让你去国子监读书。”


    天下学子莫不渴望进入四大书院读书,而天下之学,唯东京最盛,国子监乃大宋最高学府,只招收七品以上的中高官员子弟入学,普通人想进去都是不能的。


    而国子监出来的学生往往都能做官。


    丁绍德呆愣的站在书桌前,望着坐在椅子上的蜀锦袍中年男子生疑,他怎的会这般好心了。


    旋即傻愣愣的笑了笑,“可孩儿听闻,那些官员家的弟子在国子监都是挂名,平日里课堂上听直讲教授的人都寥寥无几。”


    “杨亿也曾说过:今学舍虽存,殊为湫隘,生徒至寡,仅至陵夷。”


    大多官员都是出身仕宦,家中几代人读书做官,几乎各家都有幕客,学究,所以于国子监挂名,在自己家中读书的甚多。


    “你识得杨亿?”丁绍德的话让他更加惊呼。


    “见过,是公武哥哥的老师。”


    “大将军的儿子李公武?”丁谓深皱着眼睛看着四郎,有些难以置信,“你是怎识得他的?”


    混有混的好处,爱喝酒也有爱喝酒的好处,“孩儿常去樊楼与丰乐楼,无意间就结识了”无意是假,刻意才是真。


    “我自己的儿子,我都没看出来!”丁谓将手里的文书拿出,“我问你,国子监你是想去还是不想去?”


    国子监乃国家的最高学府,设有书库,刻印经史书籍,国子监所印书籍称为‘监本’,刻印精美,居全国之冠,里面的直讲又都是由资历老,学识渊博的老臣担任。


    当然想去,丁绍德表现的尤为高兴,“我自然是想要去的,”高兴之余,她知道定然没那么简单,“可是我想问爹爹一个为何?”


    父亲送儿子去读书,还有什么为何吗,丁谓摆着一副父亲的慈爱,“你是我的息子,送你去读书自是为你好的。”


    自出生至今十七年,这个看着慈祥的人可有正眼瞧过自己,可有关怀过自己,丁绍德站定不动,踌躇的看着丁谓。


    丁谓可没有在意她的这分疑惑,进而道:“李公武长你一岁,十七取字举冠礼,在你求学之前,我会喊上几位族老”


    “《左传》云:‘冠而生子,礼也。’爹爹还是要孩儿娶那钱氏?”男子至二十岁时举行成人的冠礼,而往往世家子弟多十几岁就成亲的,故会将冠礼会提前举行,十二至二十之间皆可。


    丁绍德名字里有德,却行事无德,风流之事传遍东京,钱氏早就对婚事闭而不提了,而钱二娘想嫁的是丁绍文,世家女们都想嫁给丁绍文。奈何他自己一个都看不上,于婚事,官场上的事,丁谓都是信任放任这个长子的。


    可今日皇帝召见他,听皇帝的意思,好像格外看好浪荡子丁绍德,竟将他拿来与薛世康相提并论,圣意难猜,丁谓搞不懂。


    总之都是他的儿子,哪个成才了对于他来说都没有坏处。


    “知你不愿,便已退婚了,往后不得再提此事。”


    “那是为何,取字,入学?”丁绍德是不信没有缘由的。


    丁谓拉沉下脸,“问这么多作甚,我作为父亲,总是为你好的。”


    这会儿子,就想起来作为父亲了,丁谓的话让丁绍德心中不耻,颤了颤双袖,鞠躬道:“孩儿谢过爹爹。”


    “对了,你院里那个喜福既然离开了丁府,我在挑几个伴读的书童予你吧,或是你自己看中了谁挑去也行,吩咐家中管事便是。”


    说着这个事,丁绍德内心就一阵心痛,连自己身边最亲近之人都是别人安插进来的人,若不是事后凌虚真人特意找到了她,让她留意堤防身边之人,她恐怕都不会发现喜福也是细作。


    所幸她行事都是谨慎的,很多事情就连母亲与二哥都不知道,喜福知道她也不多,那表现的纨绔也是真真的纨绔模样。


    即便如此,她依旧倒吸着凉气感到后怕,这么多年,一直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中,一直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是自己太蠢,还是他们太会伪装。


    “读书,孩儿自己去就行了。”


    47徒要教郎比并看


    清晨从窗户缝隙照进一缕阳光, 让身处孤梦之中的人突临温暖。


    孤独的人身处悬崖边, 底下是万丈深渊,恐惧充满于心,就在欲坠之时突然被人抓住,掌心传递来的温暖,如冬日的太阳。


    可是梦中之人觉得她忽远忽近,她看不清是谁, 总想抓住,却总也抓不住。


    焦急之下, 她被开门声惊醒。


    地面折射的光映在她的脸上,白皙变成铜黄, 有些刺眼, 伸出手掌挡着这光,瞧了瞧四周, 视线被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使得现在她看什么都是暗淡的, “我这是死了吗!”


    忽然心中一阵躁动, 横流于体内的两股内力像是在打架一般,原先她所学的乃是道家所传,以柔克刚,而突然多了的内力太过霸道, 无不充满着一种杀伐果断。


    两股内力相冲,又在融合,是因原先的内力具有包容, 道法天地,可容世间万物。


    “你醒了?”


    晏璟将手中的碗放下,坐到床头替她把脉,“世间武学,唯道可容万物,所幸福祸相依,你因祸而得福,如今看来我是不能再欺负你了。”她笑了笑。


    “师姐何时欺负过我,每每比试,文武我皆不如你,你又处处让着我,惭愧。”


    “如何我也比你早进师门,多吃半年的饭。”


    “才半年而已”李少怀羞愧。


    “可不要小瞧了这半年。”晏璟轻拍了她的手背,“半年,能做的事情很多。”


    “师姐”


    “改朝换代,人之生死,草木衰亡,太多太多,你不也在这半年之间,变了么?”晏璟如水的眸子里看着这个气色仍不是太好的人。


    李少怀的眼睛微动,问道:“昨夜,元贞是不是来过?”


    “我听见了他们喊公主”李少怀睁闭双眼,仔细瞧了瞧房间,似乎很是熟悉,“这是长公主的府邸”


    这里她来过,前段时间长公主府内的女官春华就是将她安置在这个屋子的。


    “是长公主救的我?”


    死里逃生,一醒来想的人便是心中人,内心带动情绪,晏璟望着她,确实也有长公主的一份力,遂点了头,又道:“昨夜她来看了你。”


    “那她”李少怀低垂下眸子,“定然十分失望。”


    “你明白就好,以后就别这么傻了,钱氏需要你替她顶罪吗?”


    “她一个女儿家,若染了这样的罪名,以后要如何生存下去?”李少怀内心也是困苦挣扎的。


    “所以你就不顾一切的去替她枉死?”晏璟骤视着她,“她纵是名声坏了,可那也是她咎由自取,况且她们钱氏,天子尚且都要礼让三分,即便有罪,想找理由开脱也不是没可能。而你势单力薄,可没有人会顾及你的死活,你明白吗?”


    李少怀低头沉默着,晏璟将她小小的心里摸得一清二楚,“观中数十弟子,实你是最心善的。”


    “我”李少怀润着眸子抬头。


    “可你是要做官的人,太心软,迟早会出事。”不等她接话,又严声道:“朝堂险恶,你不仅要护你自己,你还要护她,像你这般,如何护得住?”


    “我这般,已是让她心寒了吧!”


    多愁善感,这是李少怀与生俱来的,晏璟曾以为是遗传了她先辈的,现在看来或许不是,“我问你,那日你在公堂让我转交的话,自己可还记得?”


    “记得!”濒临死亡之时说的话,刻骨铭心,如何会不记得。


    “她为你,可以不惧艰难,可以叛逆世俗,甚至可以与天下人对抗,她要的,只是你,而不是你的来世,人没有来世,很多东西,一旦错过了,那就是一生的后悔,是不可以重来的,你明白吗?”


    “你又怎能,因为别人而辜负她去死!”


    她不是刻意说钱氏什么,因为知道李少怀这种人,难以割舍的太多了,不敲醒她,难保钱氏不会再次作妖。


    钱氏她算是看透了,不是大恶之人,可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师门一场,她也不好说她的不是,只想唤醒李少怀。


    晏璟的话,加深了李少怀的愧疚。


    晏璟将一份供纸递给她,“人善被人欺,你好好看清楚!”


    上面写了断案过程,以及实情,和钱氏的动机,都是赵宛如调查清楚了交给晏璟的。


    李少怀看着这份东西,不畅的呼吸变得越发沉重。


    他突然放声一颤,“呵,”湿红眼底,“我怎能”


    李少怀尚在病中,实在不是知道详情的好时候,可是若不这样,又怎能让她醒悟,这不是心狠。


    “老师已经被罢相,去了陕州,今日得知你无碍后才走的,有话让我转告你。”待李少怀稍微缓和了一点,沉声道:“不争则退,争则必狠,切勿顾忌。”


    “罢相?”李少怀震惊,“澶渊之战守住了大宋疆土的功臣,这”


    “毕士安病故之后,皇帝就开始冷淡老师了。”


    “是王钦若从中作梗,恩师先前于我提及过,让我今后堤防此人。”


    “吕蒙正也告老还乡,迁居洛阳了。”


    许国公吕蒙正居然也走了,李少怀抬头,“那元贞呢?”


    “她还在东京。”


    “恩师被罢相,继任的应该是参知政事”


    “不,继任的是工部尚书,王旦。”


    “王旦”李少怀听过,但是不熟。


    “你来东京不久,朝堂之事所知的不多,总之这个王旦的官声还不错。”这个宰相,也算是赵宛如暗中扶持的,晏璟想着,以赵宛如的睿智,提拔王旦,定有她的理由的。


    “师姐似乎对大内,很是了解。”


    “有吗?”


    李少怀点头。


    “师父她极为厌恶朝廷,可咱们长春观,从来就没有与朝廷断过联系。”眸中似有些忧伤,她常跟随沈秀安来东京,常听政事,“师父她的视线,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大内。”


    “为什么?师父不是一向厌恶极了朝廷吗?”


    “这个,日后,你会明白的。”因为就算晏璟不告诉她,知道人里还有赵宛如,总有一天,李少怀会自己揭开。


    张则茂的医术了得,一剂汤药下去,李少怀气色好转,恢复了些许力气后,“不行,我得”她挣扎着起身,刚爬起,却又突感无力。


    “你毒入骨髓,靠逆流内力才强行逼出,哪是那么容易好的,先生说了你要躺半个月,纵使恢复的快也要躺个几日才能恢复的。”晏璟安抚她躺下,撵好被子。


    “我只是,想要去谢长公主。”


    “长公主我替你去谢,等你日后好了再亲自去。”


    李少怀侧过头,看着幔帐,压低了声音,“师姐,我想求你一件事。”


    坤宁殿内。


    “姑娘让打探的消息,打探到了,丁绍文手下确实有一个叫长昭的人,此人是丁府的幕客,但”张庆走近一步,弯下腰压低声音,“似乎曾是楚王府上的娈童。”


    自南北朝后,养娈童成了风气,世家以此跟风,不以为耻,反而也成为世家的一种攀比,经久不衰。


    “娈童”


    上一世她就记得丁绍文身边时常跟着一个比他自己长得还要好看的年轻人,而且此人的功夫颇为厉害,替丁绍文挡下不少劫难。


    “竟然是出自楚王府”


    “这人手下有一批身怀绝技的影卫,有出自巴蜀善用暗器之人,还有大理国的善用蛊术的苗人与白人,都与姑娘您说的无差。”按着赵宛如的吩咐安插细作到丁绍文身边,查出来的消息让张庆震惊。


    大部分几乎与公主推测的都一致,“臣有些不明白,既然姑娘您都知道,为何还要去查”


    “这世间,总有是我看不到的地方,推测始终只是推测,它并不能使你安心。”


    “姑娘所虑周全。”


    “官家已经将丁绍文降为了都虞侯,今后殿前司的禁军他能调动的就十分局限了,但是圣人那边恐是不好交代的。”


    “仅仅是降职而已。”幽暗的眸子变得凌厉,“我的人他竟然也敢碰,我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但是他对阿怀起了杀心,我便不会容他!”


    “只是圣人现在十分看重他。”只要丁绍文一日在殿前司,那殿前的事务就仍会交由他打理。


    “我知道,丁家与曹家是朝中曾经唯一支持母亲为后的两家,如今母亲还要倚靠他们立足后宫。”


    皇帝继位初要立刘娥为后之时遭满朝文武反对,无奈之下立了世家贵女为后,但仍独宠刘娥,再之后新后所生的皇子夭折,新后忧思成疾病逝,朝堂上再掀立后风波。这时候刘娥已经拉拢了丁谓与曹利用,又诞下六皇子赵受益顺利被册封为后。


    赵宛如深吸了一口气,眸光黯淡下,“以前,我和母亲的想法也是一样的,以为大权拿在了自己手里,天下就能重回安宁了”


    “以前?”张庆听得不明所以。


    坤宁殿的外院门口,小柔一路小跑着,碰上了快步的秋画。


    “姑娘!”“公主!”


    “秋画。”


    “李真人醒了,不知道凌虚真人与他说了什么,他拖着病体去了外城的宫观。”


    “不是不能下床吗,她”


    “是长公主派人抬送出去的。”


    “你们没有跟着吗?”赵宛如皱着眉。


    “跟了,他是去找了宫观的观主。”


    如此,她便是有着前世的记忆也是猜不得李少怀要做什么了,“那观主是凌虚真人的师弟,扶摇子在华山张超谷的石室仙逝后爹爹派人从华山请下来钦点的观主。”


    “那咱们的人?”


    赵宛如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你亲自到她身边保护,直到她伤好。”


    “可我走了姑娘您身边没个人保护?”秋画有些难为,因为张庆不能久待在后宫。


    “在这禁中,还不敢有人对我怎么样。”


    赵宛如起身,态度转柔,关怀道:“云烟可好些了?”


    秋画点头,“多谢姑娘挂念,经过一日修养,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好,你先去吧,一会儿我亲自去看看她。”


    秋画走后赵宛如转身唤道:“阿柔?”


    一旁折枯叶的小柔这才回过神来,踱着步子慌忙走近,“啊,我在呢!”


    先前小柔心中泛着嘀咕,每每有别的事情和李少怀的事情一起来的时候,姑娘总是先着急着李真人的事情。


    “何事?”


    “王丞相在外朝求见姑娘您。”


    “姑娘真是妙计,此一案不仅贬了丁绍文,还将原本属于丁谓的相位给拿了,只是可惜了,若是由向敏中复任宰相”


    向敏中是太宗极为重要的臣子,也是一位特殊的臣子,自任官以来太宗数次越级提拔他,又是在短时间内,可见其才能。


    赵恒继位后更加器重他,咸平四年,向敏中升任同平章事,充任集贤殿大学士,正式拜相。


    “虽未能提拔向敏中,但是论相位,如今能但大任,适合此任的,王旦是不二人选。”


    赵宛如叹息,“不过向敏中,老师他…确实可惜了。”


    “他经三朝,深受太宗器重,官家依仗,却因买薛居正宅院,与张齐贤争娶薛惟吉遗孀,被人指责洁之操蔑闻,而被罢相,实在可惜。”张庆也惋惜赵宛如的授业老师。


    赵宛如冷笑,“这么多年,人言可畏四个字,何曾变过?”


    “姑娘让查的户部亏空一事,三司的人咬的太紧了,属下无能,未能查到。”


    “无妨,此事不怪你,三司的人几乎都是前三司使丁谓提拔上去的人,我要找他的过失,他们自然是不会松口的,不着急。”


    “王丞相您还见吗?”


    赵宛如浅笑道:“见,当然见,我可不敢不见。”


    48金风玉露一相逢


    垂拱殿之后是后宫, 外朝的臣子不得入内。


    “恭喜王相。”


    官做到了百官之首, 连这紫色公服穿在身上都显得大气了些,封侯拜相,乃天下士子所梦寐以求。


    丞相官居正一品与公主,王爵同等。论地位,公主是皇帝之女,千金之躯, 他们为君臣。但若权力,后宫不掌实权, 不参与国事,丞相乃百官之首。


    太平兴国八年, 太宗下诏规定, 亲王序位在宰相之下。


    王旦又是老臣,出于尊敬赵宛如微侧了身子。


    王旦躬身答谢, “承蒙公主器重,臣感激不尽。”


    “器重你的, 是官家, 不是我。”


    “是臣老糊涂了,但公主提携之恩,臣莫敢忘。”


    审时度势,王旦也不差, “历朝历代朝中党派之争就从未休止过,王相能立其中一心只为官家办事,替百姓谋福, 实乃我大宋之幸。”


    “公主谬赞,臣愧不敢当。”


    王旦来谢,仅是来谢,赵宛如清楚他的为人,他与向敏中一样有自己的气节,而他更有自己的判断,死忠的保皇派,是不会倒戈于谁的,更别说是赵宛如了。


    赵宛如是皇后之女,若倒向她,则也暗示着倒向后宫,那便与丁谓曹利用那些人一样了。


    不过,赵宛如给了一个恩惠,王旦心里也会记着这份情,虽不为她所用,但也不会妨碍着她。


    相比寇准,王旦实在要好太多,也聪明太多。


    “王相知人善用,望往后也要擦亮眼睛,多多替官家分忧才是。”


    “公主所言,臣谨记。”


    “几日后的冬至祭祀,也要劳烦王相主持了。”


    今年的祭祀尤为重要,王旦不仅成为了宰相,更成为了祭祀大礼五使之一的大礼使。


    天子祭祀,乃国之祭祀,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祭祀与军事,大礼使作为五使之首,是可以陪同天子登上祭坛的。


    对于外姓臣子来说,这是莫大的荣耀,赵宛如作为皇帝的长女,也仅只能陪同去祭祀,入太庙而已。


    几日后。


    三更天,东京城皇宫周围号角声起,接着是响彻天际的鼓声,宫内灯火通明,内侍端盘小步匆匆来往,内诸司忙得不可开交,今日宫门不下钥,文武百官,皇室宗亲都早早的赶在夜半之前入宫,等待迎接明日冬至祭祀。


    早在三天前赵恒就住宿在了大庆殿,此时的殿内的大厅中摆放着明日出行的车架与仪仗,殿堂太过宽广,以至于这些车架摆放此处都不能将其装满。


    殿外耸立着两座钟鼓楼,楼上有太史局的官员。


    随着水漏内的水刚刚好装满,官员瞧准无误,拿起手中的棒槌敲了一下鼓。


    —哐—


    殿门口一位着绿色公服的官员手持象牙牌,在听到这鼓声后,先是在牌子上刻录了一下,旋即提高嗓门,“丑时正。”


    奏时官员的声音震响大殿,将正在打盹的赵恒惊醒,问道周怀政,“几时了?”


    周怀政着官服,头戴七梁貂蝉冠,答道:“丑时了,还有一个时辰呢,圣上要不再睡会儿?”


    赵恒摇摇头,“不睡了。”


    冬至祭祀,文武百官与宗室皆穿绛色官服等候在大殿内。与平日的公服不同,官袍为圆领,胸前挂方形图案,腰间系有玉佩,脚上穿的是云头朝靴。亲王与宰相戴貂蝉冠加九梁,皇帝的近臣与随从为七梁,其余的官员按品级六梁至二梁不等。手中的所持的朝笏与官服一样,因等级划分而有所差别。


    大庆殿外以及御街上排列着装束齐整的禁军,战马,多达数万,围绕在皇宫周围守卫。


    原先丁绍文为殿前副都指挥使,因为未设殿前指挥使,所以就由丁绍文统管殿前司的禁军,总领宫中防务。


    如今虽已降职为都虞侯,但冬至宫内禁军仍由他部署。


    宣德门外画鼓二百面,每面画鼓旁边都配有号角,号角上系着彩帛制作的小旗子。


    皇帝穿着画星官的红色龙袍,卷云冠上镶嵌着北地所产的珍珠,辍卷梁二十四道,以玉犀簪固之,玄圭被他拿捏出了热汗。


    绛色的纱裙与避膝在他走动下卷皱晃动着,赵恒将生了些许皱纹的右手搁在自己金玉束腰上,“一会儿出了大殿,外头可冷了,叫内侍多备些衣裳,坐车时将那珠帘放下便是。”


    赵宛如福身点着头,“多谢爹爹关怀。”


    殿前司还是交由丁绍文管理,瞅了一眼这甚是满意的场面,赵恒走至万寿长公主身前,侧头看着着官服而显得风度翩翩的丁绍文问及赵衿,“伯文,你见过的,就是上次接你回宫的那位小将军。”


    丁绍文她当然见过,“阿兄”赵衿随着皇帝的目光一眼望去,与一些资质平平的郎君相比,丁绍文确实很难不让人动心,可她也明白一些道理,“都虞侯是嫂嫂钟意的人,衿不敢妄想。”


    皇后与丁家交好,有意将惠宁公主下嫁丁家已是人尽皆知之事,而丁绍文又是一位偏偏公子,惠宁是她亲侄,夺人所爱这种事情她是做不出来的。


    “此事,我向来是由着元贞自己想法来的,圣人哪里,无需担心。”


    赵衿看向赵宛如,“元贞你”


    皇后居正位,赵恒是走下来与她们答话的,离高台有些距离,“众人所愿却非良人,元贞从没有想过要嫁,也不会嫁。”赵宛如话里含有别的意思,她不希望小姑姑嫁给丁绍文,她希望小姑姑能够反抗一下。


    但是赵衿,还是太过温顺了,仅只是轻皱着眉,长兄如父,她没有再说什么。


    皇帝也希望长女下嫁丁家长子,惠宁的性子像极了他的父亲太宗皇帝,而七妹赵衿的温顺不论嫁给谁,都会是贤良淑德之妻。所以他要选一个优秀的,配得上的,“如此,一会儿我便让伯文护送你的车架。”


    另外一旁的赵静姝扭动着自己的黄裙,嘟着嘴幽幽道:“爹爹怎的都不关心关心元容了,元容也怕冷呀。”


    自她回来,皇帝就时常去钦明殿,毕竟是他的幼女,相隔十多年未见,她一回来,钦明殿进出的内侍都多了许多,南方朝贡的贺礼除了赏赐到坤宁殿,还有一大部分被送到了钦明殿,可见皇帝对赵静姝的喜爱。


    “你呀!”皇帝拿着朝笏的手抖动了两下,“连出身武将世家的曹渊都敌不过的人,可还会怕冷?”


    “爹爹又拿此事取笑女儿。”赵静姝轻轻捏着皇帝的衣角,“那不是我实在气不过他仗势欺人嘛,爹爹当时不是也夸赞我的嘛。”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贴耳凑近,小声道:“你当众打了人家,你叫人家一个七尺男儿脸面何放?我是给你与他一个台阶下。再说,这样的人你见着不喜过来告诉我就行了,我替你罚他,哪儿值得我闺女亲自动手呀。”


    赵静姝笑眯着眼睛侧身,“谢谢爹爹~”


    皇帝再次俯近身,压低声音,“前几日杨亿与我说你想做他的学生,去国子监读书,又说见你天资聪颖,荒废了时间着实可惜。我便寻思着你读书也比舞刀弄枪的要好,但那国子监又不允女子入内,思索半天,你若实在想去,就换了装扮去,我会私下告知判监事予你方便,以我闺女武功的这般厉害,相信也不会吃亏。”他笑眯着眼睛。在金明池附近见到赵静姝赤手空拳将曹渊打爬在地的时候,是挺惊喜的。如今见惯了宗室娇生惯养的清高女子,像赵静姝这般率性的反倒让他打心底的喜欢。


    赵静姝也已十六,又多了件儿女事,“国子监里不少将来国之栋梁,闺女可得擦亮眼睛,好给你爹爹带个称心的女婿回来。”他似说的不正经,穿着朝服也全然没有一副帝王的样子,反倒只是像父亲与闺中女儿说着悄悄话一般,“也可替我监视监视那些个世家子弟。”


    通情达理四个字,赵静姝是从来没有想过会用在她皇帝爹爹身上的,至少师父曾经告诉她,君王寡爱,不允儿女私情,后来想着,或许只是因为站在了最高峰,肩起了天下的重任,不得已而为之。但人还是那个人,于国,他是皇帝,于她,只是父亲。


    赵静姝端手在腰间,侧身,“女儿谨记爹爹教诲。”


    ——哐!——


    钟鼓楼上的钟声敲响,殿门前绿衣官员大喊道:“寅时正!”


    因礼部尚书空缺,便由从三司副使升任的礼部郎中林特暂代礼部之事。


    林特着官服手持笏牌走上前,高声奏道:“中严外办!”。


    丁绍文安排的人便带领禁军铁骑在最前方开路。


    三更天时便已经整装待发,齐整威严的禁军后面是七头大象,每头大象的背上都盖着绣花纹的锦缎,锦缎上面在安放着金莲花的台座,大象头上戴着金饰辔头,穿锦衣的驯象师骑在象脖上引导大象。


    象后面是高举大旗与拿大扇子的武士,还有手持长矛,画戟穿着五颜六色盔甲的骑兵,大旗上与扇面上都画着龙,虎,彩云以及山河图案,长矛上都系着五彩结带的铜铃铛。


    风一吹过,数以万计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些多达数万的武士,帽子,衣服,靴子,配饰每隔一个方阵就换一种,因为安排得井然有序,所以不会让人看着眼花缭乱。


    场面壮观的只剩下惊叹,以及鼓声奏起的震撼。


    天子冬至祭祖的出行,阵仗之大,用器之奢华。


    除了这些先行人数上万的武士部队,后面还有皇帝的亲从,亲随官。护在皇帝身边的是御龙直的卫士,金色腰带,紫色绣花衫,头上戴着珍珠结络的顶头短巾。


    林特奏喊之后,周怀政搀扶着赵恒登上四柱与栏杆都饰有玉雕,雕刻着龙凤的玉辂。


    玉辂内设有御座,只有两名近侍随在旁侧,而周怀政则作为执绥站立在一旁。


    玉辂后边随行随行四人,手举行马阻拦人马通行。前面则是由两个身穿朝服的人手持笏板面朝玉辂倒退行走。


    准备妥当后,千乘万骑从宣德门出发,前往太庙。


    玉辂后面是宗亲,按照等级位份依次排列,舆车内都是单独乘坐,随旁只能站立一个传唤的内侍。


    出宣德门时,“小柔,把帘子放下来。”


    更深露重,汴河的雾水都吹到御街上了,后头的赵静姝见着,也将车内的帘子放下。轻纱制成的车帘,将车内的人模糊化,使之看不清脸,若站远了看,连人都是分不清的。


    这般盛大的场面只有在皇子纳妃,公主出嫁时以及现在的冬至祭祀才有,灯火辉映,使得这东京城漆黑的五更天如白昼一般,御街两边的路灯照耀着底下笔直站立的禁军,每隔一步就站立一人,组成人墙。


    百姓们只能站在人墙后面远远观望玉辂内的皇帝。


    “这便是廉政推行者的出行吗?”李少怀骤视眼前的天子出行的排场,不禁上挑起眉,“是奢靡,还是我见识太浅了。”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出行之奢华相比以往各朝,我朝已经是从简了。”


    比起享受,后主在位时,当仁不让,她为之一笑,“也是,不过如此!”


    先行的武士慢慢走远,随之皇帝的玉辂出现在眼前,玉辂宽敞华丽,皇帝手持朝笏端坐在御座上,姿容清晰可见。


    “据传太.祖身长,容貌雄伟,器度豁如,识者知其非常人。”


    “史书上这么写的,我只见过太宗,不过太宗皇帝与太.祖一样,征战沙场一生,收复疆土,是武将风范。而今上文人多行仁政,于百姓而言,未有什么不好。”


    “那于天下呢?”李少怀侧头问及,见师姐沉默,她又转回头继续看着车架,若有所思道:“梁木若只侧重一边,另一边是会塌的。”


    帝后后面是诸亲王,皇子,公主,皇帝只有一个皇子,六皇子寿春郡王赵受益,由宫人抱坐着。


    除看到万寿长公主外,李少怀凝视着其后面的车舆,紧了紧眉头问道:“长公主后面的是谁?为何下着帘子?”


    晏璟听着她的话心中一怔,“是,惠宁公主赵宛如。”


    “宛如”


    李少怀深深的看着,纱帘隔绝车内车外,如今又是黑夜,他看不清里面坐着的人,可又隐约觉得,车里面的人头所朝的方向,黑夜里,那双会发光,幽幽的眸子,在看着自己。


    “倒是与我的名字,相映。”她又自嘲一笑,“名字而已,她是公主,你又是什么!”


    汴河的风徐徐吹来,清脆的铃声充斥东京城,黄色绣龙的长幡,以及各色的彩带飘扬空中,车上垂下的纱帘也随之轻轻摆动。


    “姑娘,您说真人会不会来呀?”隔着纱帘,小柔看不清车外百姓的样子,“真人会不会正看着这边呢?”


    小柔伸望着,随后又走回她身边,“不过真人就算来了,看到了也不会知道的。”


    云烟秋画都不在,而张庆被她留在了宫里,未让他陪同。


    “这样的场面,她初来东京,是一定会来的。”知己知彼,已是能猜透心思。


    赵宛如侧头看着车帘外,应接不暇的人影,虽看不清容貌,但各色各样的人,总会有细微区别。


    有些人和事,即使隔着万里,她亦能探知,因为所思,在她心中。


    49一体君臣祭祀同


    皇帝前往太庙奉请先皇神灵出殿, 此时陪同的官员只能是皇室宗亲, 祭祀开始时宫中礼仪乐队响起奏乐。


    太庙中除了各先皇的神位,还有一块太.祖在时刻的石碑,小刻了几行字,就摆在殿堂内极为醒目的位置。


    礼拜完之后,仪仗,车辂从南薫门出发前往青城斋宫留宿一日。至青城夜晚时, 天子居所附近警卫戒严,禁军之间进行喝探查询, 喝探也可视为是对暗号。


    一千禁军,十几个人作为一队, 每队有一名队长, 队长除了配刀,还手持棍棒高声喝道:“是与不是?”


    此之前士兵皆操练过, 于是纷纷提着嗓子回答,“是。”


    队长从他们挺拔的身躯前走过, 继续而问, “是谁?”


    而这时候,士兵们的回答本该是现任的殿前都指挥使,但如今此位空悬,便直接跳过了此喝喊。


    除了守卫的禁军, 期间还有行宫巡检部率领的玄甲骑兵队来回巡逻。


    三更时,皇帝的圣驾从青城出去前往郊坛进行祭祀,青城往南再向西折去一里多路就是祭坛所在, 祭坛四周有三重矮土墙,皇帝率众从外围墙的东门进入第二道墙。


    “子时到。”礼官报时。


    第二道内墙坐北朝南之地设置了一个大帷幕,称之为‘大次’。


    周怀政掀开大次的帐帘,提醒道:“陛下,该更衣了。”


    宫人将祭祀穿的祭服准备好,皇帝入内更换祭服。


    祭服又与朝服不同,戴二十四旒的平天冠,内着青色衮龙朝服,外罩中衣,玉带,足底红鞋。


    穿戴完毕后,皇帝由两名内侍太监搀扶着,表情庄重严肃,缓慢行至祭坛前。


    祭坛下面有一个小次,设有御座,祭祀一共要登坛三次,祭服宽大,平天冠厚重,穿久了容易劳累,故而设御座以供皇帝休息。


    祭坛有三层,共有七十二级台阶,第三层四条台阶之间设有十二座神龛,用以祭祀十二宫神。祭坛最顶端是三丈多宽的方形平台,祭坛设置的十分严谨,规整,有四面台阶可登坛顶,分别以时间命名,正北的叫做‘子阶’,正南‘午阶’,正东‘卯街’,正西‘酉阶’。


    祭坛上置有两方黄褥,也是两尊灵位,北偏南的是“昊天上帝”的灵位,朝东南的灵位是,“太.祖皇帝”,灵位前各设一张较矮的桌案,上面摆放着祭祀贡品。


    登歌的道士有十几个,旁边还摆列着两架钟磬,以及琴,瑟等其他乐器,守护的侍卫只有四人。


    祭坛下面还设有宫廷乐架。编钟,玉磬都用架子悬挂着,架子的两角辍着黄色的流苏。编钟旁边还排列着几架大鼓,三面为一组。大钟叫做“景钟”,大鼓叫做“节鼓”,琴,筝,笙,管等,都由乐工所持。


    登坛前,祭坛前的宫廷乐队开始演奏,先出来两名头戴紫色冠,黑衣红裙的文舞者。乐工领头敲击了一下“柷”,音乐响起。


    这时候几名武舞者上场,其舞蹈动作如同刀剑比试,跳舞的同时不断敲击着铜烧与响环。


    乐曲终止时,舞者退下,领头的乐工用破开的竹片刮了一下“敔”。


    礼仪使太常寺少卿刘师道闻此声,手持笏牌,庄重上前,高呼,“登坛!”奏请皇帝登坛。


    礼部与太常寺的几位前导官便随上前微躬下腰站到皇帝一旁,引导他走到祭坛跟前停下。登坛则只能由大礼使一人陪同皇帝。


    左右皆退下,王旦跟在皇帝身侧开始登坛。


    七十二阶梯,穿着庄重的祭服,皇帝平端着手,提着稳重的步子,冠上的二十四旒随之微微晃动。


    漆黑的夜伴随着呼啸的寒风,越往高处走风越大,祭坛周围的火把与高架盆火被风吹的狂乱摇摆熊熊燃烧着。


    至祭坛顶时,祭坛底下宫廷架乐的音乐声停止,皇帝先向正北的“昊天上帝”的灵位祭拜,跪下敬酒。殿中监官则面朝东下拜,给皇帝递送酒杯,皇帝再拜一次后起身,再往东边太.祖皇帝的灵位重复祭拜。


    祭拜完皇帝走下祭坛,宫廷架乐又开始奏响,武舞者再次上场表演,皇帝下来回到小次内休息。


    宗室进行亚献与终献。


    祭台上,大礼官见皇帝入了小次,于是高喊,“亚献,徐王赵元偓。”


    由于太宗长子楚王赵元佐有过,未能参与祭祀,所以亚献由徐王赵元偓代替,徐王乃太宗第六子。


    能够登台祭祀,是莫大的荣耀,能够进行与天子一般的祭拜,则说明了其宗室身份的尊贵。


    亚献毕,再次高呼,“终献,广陵郡王赵元俨。”


    因为皇六子赵受益太过年幼,经王旦推荐,由广陵郡王赵元俨进行终献。赵元俨乃太宗第八子,因其样貌广颡丰颐,严毅不可犯,为天下崇惮,名闻外夷,大宋无人不知其名,故而被世人称为,“八大王”。


    亚献与终完毕后退下,由皇帝再次登坛,音乐复起。


    第二次登坛,祭坛上有两小官捧举祭文,由中书舍人跪着诵读,中书舍人为皇帝近臣,权利太大所以不常设,如今此职空缺,由知制诰王钦若代替。


    王钦若读毕祭文,皇帝起身下祭坛再回到小次,亚献与终献亦同此。


    虽重复如此,但是每次都不能懈怠,反而要更加庄重,尊敬。


    第三次登坛,也是最后一次,最为重要,皇帝到坛顶,祭祀官员进奉玉杯,杯中的酒称为“福酒”,皇帝饮下杯中的酒,下祭坛走到小次前站立。


    亚献与终献完毕退下来站在皇帝身侧也面朝小次,接着由祭祀官将祭坛顶上的冥币,纸帛,玉册从西边的酉阶送下来。


    离祭坛一百多步的南边矮墙门外有一座燎炉,祭祀用品皆被送往炉上的高台。


    焚烧的侍从拿起祭品,高声报告,看到盆火照耀下的大礼使王旦点头后,将祭品依次放到燎炉内焚烧。


    祭祀主管官员和陪同祭祀的官员都庄重的站在自己本位上,祭坛下面的架乐奏停时,祭坛里里外外参与祭祀大典的数十万人都肃然静立。


    静的可让人听见冬风吹响长幡之声,铜盆内的火燃烧旺盛,木柴被烧的滋裂响。


    掌礼官伸长脖子提亮嗓音,高声呼,“赞一拜!”


    数万人连同皇帝在内齐刷刷的跪下,衣服蹭皱的声音响了片刻有余,到此,这祭祀大典就算圆满完成了。


    近侍们手二百多根持橡烛排列城仪仗队跟随皇帝从小次回到大次,将祭服换回皇袍皇冠再登上大安辇。


    辇是由人抬的,而大安辇与玉辂很像,但是比玉辂还要大,四边垂挂着大带,辇上有陪辇官立候。


    见皇帝登上大安辇,传令官呼唤道:“起乐!”


    矮土墙外围东门等候的教坊乐队便开始奏乐,先由军乐队奏乐。军乐队,顾名思义。


    一名身穿盔甲的武士上场,手持短刀剑舞着一段名为“曲破”的舞,此曲乃太宗亲制。


    舞毕后,一名着绿衣的教坊司官员上前进献颂词,随着音乐的奏响,禁军队伍内的乐队也跟着一起吹奏,顿时整个郊坛都被声乐所震动。


    曲罢,仪仗队整装出发。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郊坛回了青城,这时候天还没亮,远远的看去,青城西南方向如一条火红的长龙在滚动。


    回到青城,百官们换上常服进入殿中,大宋官员之多,能够入殿参加朝议的五品以上的官员也多,如今站了满满一殿,手持笏牌齐刷刷的跪下,恭贺道:“恭贺陛下顺利完成此次祭祀大典,天佑我朝,万岁!”


    赵恒理了理皇袍的大袖子,对今日的这些安排部署,禁军保卫工作的缜密甚是满意,威严道:“赐茶!”


    偏殿的众侍从宫人早早就备好了温茶,只等候皇帝的令下。


    “今日三哥对殿帅您的表现甚是满意呢。”


    丁绍文温润一笑,“蒙官家器重,不过,臣已经不是指挥使了。”


    “是与不是?”赵衿捂着嘴轻轻一笑,这是学着殿前禁军的喝探,“有何关系呢,不过只是称呼罢了。”


    长公主提点之话倒是让丁绍文心中微惊,“微臣惭愧,是与不是,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官家信任。”


    赵衿再次柔笑,“殿帅能力出众,三哥哥是看得到的,贬不过是给众人看,殿帅如今做的这般好,升回指日可待。”


    赵衿看着面露温和的人接着道:“又以,太急功近利也不太好,殿帅是聪明人,适得其反总是不惹人悦的。”


    丁绍文微微抬起头注视了长公主一眼,突然的示好,让他不由的忧虑了起来,只是未表露于情,仍旧谦恭道:“听公主训言,伯文,受教了。”


    茶酒喝完后,皇帝的车架,仪仗,以及禁军的铁骑,武士,乐队回到东京,从南薫门入城。


    圣驾所经的道路两旁,不仅有百官迎接皇帝的幕张,还有富贵人家搭设的棚子,使得道路两边没有一点空闲的地方,比庙会,灯会都要热闹得多。


    皇帝的队伍一来,棚子里的人起身,路两边的人不断向前拥挤,使得阻拦的禁军使尽了力气横长戈顶着,临街的窗户被打开,不过天子是不能被俯视的,胆大的人便偷偷侧在窗边窥探。


    李少怀在人群中被挤了出去,十分无奈的摇着头,“不争则退,争则进,进需狠,”她看着争相看天子而拥挤的人群,“奈何,争之不过呀。”


    “你还未争,怎知争不过?”


    “是啊,我还未争,怎知争不过。”李少怀理着衣袖笑了笑,突然瘦骨的手顿住,“不行。”


    “嗯?”


    “不争不知。”李少怀放下手,柔和之色微变,“但我,不但要争,还要争赢。”


    与师姐谈论间,一个年轻小厮从人群中一眼看到了李少怀,便弯弯绕绕挤到了她身边,“可是玄虚真人吗?”


    李少怀侧身,“是?”


    “我是内翰府上二娘的厮儿,我家二姑娘想见您。”


    李少怀皱起眉,欲要跟着他去,手臂被人从身后拉住,“若君!”


    李少怀转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有分寸的,你信我。”


    李少怀眸子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明亮。


    —吖—  街内巷子一扇久闭的窗户被打开。


    厮儿带着李少怀去了城西内巷中的一家茶楼。


    钱希芸在楼上的雅间坐立不安,她本该是在家中祠堂思过的,但是昨日冬至钱怀演随皇帝祭祀去了,她便趁机偷偷溜了出来。


    50长恨人心不如水


    李少怀踏入房间, 轻声将门关上, 站定在钱希芸身前。


    见李少怀与之前无异,还是那般丰神俊朗,钱希芸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我都担心死师弟了,本想去探望你, 奈何爹爹罚我在祠堂思过。”


    钱希芸三步并做两步走近,拉过李少怀的手, 抽着鼻子道:“不过见到你无事,我就放心了。”


    李少怀轻皱着眉眼, 将手抽离, 走至窗户前将窗子关上,“你找我, 有什么事?”


    对于李少怀突然的冷漠,钱希芸不知所措, “师弟你是在怪我吗?”


    李少怀颤笑一下, “我怎敢怪你呢?”


    钱氏以为李少怀刚刚只是玩笑,以为她还如从前那般。李少怀被无罪释放,钱怀演告诉了她,礼部原本划去了李少怀应考的名字如今已经被重新加回去了。


    她再次上前拉起李少怀的手, 委屈道:“丁绍德那件事,是我不对,可我也是无奈…”


    这次李少怀反应极快, 没有给钱氏机会,钱氏一走近,她便退离几步之远,深邃起眼神,冷冷道:“难道,那人不是你害得吗?”


    李少怀的神情,态度,钱希芸第一眼以为是错觉,可如今她看明白了,心中酸痛道:“我,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原本只是想教训一下,那药量不至于的,只是谁知那女使不知轻重”


    李少怀凝着幽墨的眸子,“害人便是害人,何关乎轻重?”


    眼神越来越冷,凌厉道:“因你不喜,你便可害人,因你不愿,你便要杀人,你入观十余年,如何对的起师父?”


    被父亲训斥,突然又被一向温和的师弟训斥,钱希芸心中一下委屈至极,“是我害人,可那又如何,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被万人崇敬的道门尊士,而我呢,被迫还俗,还要被迫嫁给一个世人都唾弃的纨绔。”


    钱希芸的话,发自肺腑,颤动着李少怀的慈悲之心,她缓和了一些态度,“所以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之所以千方百计想毁了这门亲,师弟你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李少怀背过身道。


    “你不明白?我看上的人,你不明白?”


    冬日之火,逐渐被冰冷的雨水浇灭,“你看上的,不过是我的躯壳,以及,你知道我向礼部递了状投,而你,天底下最悉我之人的你,是算准了我会成为天子门生。”


    李少怀的语速渐渐变慢,连同声音也变得低沉,“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在中第后,到你府上提亲。”


    听着李少怀戳中她心思的话,钱希芸颤着身躯顿坐在了椅子上,失神道:“呵,你又不是我,你如何”


    “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李少怀红着眼睛,目光凌然,“只是我今日与你说明白。”她走近,重声道:“我入仕只为一人,但绝不是你。”


    李少怀反常的话更让钱希芸震惊,以及不甘,她亦怒红着眼斥问,“那你为何要顶罪?”


    “我替你担罪,是因为我敬你,我与你自幼长大,幼时我被人欺,护我的人总是你,于我而言,你比大师姐与我还要亲。”钱氏虽也总喜欢欺负她,但不过都是一些玩弄,钱氏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尤其是护李少怀,道观内师姐妹众多,她出身江南第一大族的钱氏,曾当众言,只有她能欺负她的师弟,痛定思痛,“这情当是我还你的。”


    她做不到极为无情,只是不知道为何,她放下了从前所有的温和,不是因为真正的绝情,而是她害怕自己,继续优柔下去,会失去的更多。


    谁也不愿长久生活在别人的庇佑之下。


    因为澶渊之胜,今年冬至还多了一项下赦。若是李少怀的案子是在前几日发生的,即使没有公主的帮忙,赶上了这下赦,也是能免除死罪的。


    宣德楼楼下有一座彩楼,红布连接着彩楼与宣德楼,楼上有一只金凤,金凤口里衔着皇帝的赦诏,楼前竖立着好几面大旗,有一面最大的旗子与宣德楼一样高,叫做盖天旗。


    皇帝所行之处皆竖旗,他身后则跟随着一面由武士举着的大旗,“次黄龙”,此旗旗高五丈,上面画着龙虎,山河。


    赦免仪式由皇帝登上宣德楼,楼下宫廷乐架音乐奏起。底下官员击柝一声,声音如同夜里更夫的打更声。


    楼下竖立起高十几丈高的竿子,竿子顶端有一个大木盘,木盘上有一只金鸡,故而称为鸡竿。


    金鸡尖嘴处吊着一条红幡,上面用飞白体写着“皇帝万岁”四个大字。木盘底垂下四条攀爬的彩带,四个红头巾的壮汉沿着彩带争先上去。


    “那个少年是谁?”皇帝站在宣德楼上看着攀爬绳索身手矫健的少年,欣喜的问道。


    周怀政仔细瞧了瞧,“好像是神武大将军的长子李公武。”


    这寒冷的冬日,四个人都穿的极少,赵恒笑了笑,“将门虎子!”


    最后,由少年最先登顶得到了上面的金鸡,少年站立木盘前,“万岁!”声音洪亮,使得整个宣德楼都听见了。


    使得龙颜大悦,“赏!”


    绳索绑着赦诏沿着红布从金凤口中被慢慢放下,降落到彩楼的时候,由绿官服的通事舍人接过,打开高声宣读。


    头戴簪花,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的狱吏将开封府与大理寺穿红色,黄色布衫被赦免的犯人带往宣德楼前。


    ——哐——


    鼓声响起。


    狱吏将囚犯身上的木枷打开,被释放的犯人们齐刷刷的俯首高呼,“万岁!”


    兵部的军乐队再次奏响音乐,戏子登台,表演杂剧与歌舞,御龙直的武士也登台,抽出佩刀进行对打。


    赵恒摸了摸齐整的胡须,“赐茶!”


    宫人们将备好的茶端出,一一端到百官身前。


    到下午,赦免仪式也完成了。


    各级将领,侍卫司,殿前司的禁军遣返,马队撤离,六军井然有序的返回各自营地。


    冬至祭祀过后,以丁绍文此次部署得力,复升为殿前副指挥使,赏钱千贯。


    丁绍文回府后关着书房的门,拿着木把手的铁夹夹着炭火,铁盆内的火原先烧的旺盛,由于他的心烦意乱,使得木炭不再成堆,零零散散的嵌在灰里。


    “你说,官家是什么意思?”


    他夹着火红的木炭,放到一个刚燃起星火的黑炭上,“他还让我在殿前任职,又复我官职。”


    “殿帅或许官家,想让您尚长公主。”


    那日皇帝特意安排丁绍文护送长公主的车架,千万人看着,用意十分明显。


    铁夹下的红炭在用力下碎成了几块,“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吱——


    一阵冷风席卷书房,丁绍仁迈着欣喜的快步,“恭喜大哥官复原职,还得了官家的赏赐。”


    踏过门槛至内房时,看见丁绍文沉着脸,“大哥这是?”


    “三公子有所不知,官家欲将长公主嫁给大公子。”


    “什么?”丁绍仁惊呼,“怎的变成长公主了?”


    “朝中无新秀,大公子可是诸小娘子眼里的良人。”年轻侍从说着。


    “那这可如何是好?”丁绍仁似乎比他长兄还着急。


    “新秀?”丁绍文暗垂下眼眸,突然想起了前日皇帝赏赐了那夺金鸡的少年,“倒是有一个合适的顶替之人!”


    丁绍文撇笑,“还能去掉一个朝中对手。”


    年轻侍从惊疑,“莫不是,神武大将军的儿子,李遵勖?”


    看丁绍文的神情,侍从知道自己猜对了,“可如何要让他成为长公主的驸马?”


    丁绍文将铁夹放下,从矮凳上坐起,“应该思考的是,如何让官家发觉这个新秀!”


    “他报了文武两举,应该是不难的。”


    “不,是要让官家格外注意到他。”


    丁绍仁缕清兄长与侍从的对话后,小声进言道:“走,贡举?”


    “应举之人数千,有才者不少,他未必就能胜过那些人。”


    “倘若,因为是官员的失职,另一官员纠错上报了官家,会不会”丁绍仁觉得这计策太阴险,怕大哥不喜,便言止。


    丁绍文转身,“如何?”


    “老师是今年的考官,他虽是趋炎附势之人,可也有一点他的过人之处,那便是他对文人正直,他管辖的考试是绝不会容忍舞弊,以及官员失职导致人才被埋没的。”丁绍仁走近丁绍文压低了声音,“大哥您与刘师道是同僚,而刘师道与陈尧咨交好,陈尧咨又与老师素来不合,或许可以利用他们三人。”


    “殿帅,王钦若的息子现在在钱怀演手底下办事。”年轻侍从补充道。


    王钦若巴结讨好丁谓,与丁绍文在同省做过官,澶渊之盟后丁绍文与王钦若双双被重用,一文一武纷纷做了皇帝的近臣。


    丁绍文深眯着眼睛,这样一来,这件事就能够在他掌握之中了,“若长公主下嫁给了李公武,李氏这一支的武将再无可能掌兵权。”


    李公武出身将门,祖父为开国元勋,父亲也是功勋卓著的大将军,为皇帝所器重,论家世,李公武比丁绍文都要好上太多。


    其实尚长公主对于李氏没有什么坏处,自李崇矩死后李家不争权势,若得长公主庇佑,实乃真正的长久富贵。


    不过丁绍文怎会做如此阴险之事,他不悦的呵斥道:“三郎,你可知,我们都是清流的仕宦人家,一心效力大宋,朝廷,官家,怎可生如此下作的歹念?”


    丁绍仁被他说得羞愧的低下了头,“弟弟有错,不该心生如此之念,请大哥责罚。”


    丁绍文仁和的长叹一口气,“也罢,你是年少无知,往后入了朝为官,可不能如此了。”


    丁绍仁点点头,“大哥,方才父亲派人去请族中长辈,要替老四举行冠礼。”


    丁绍文烤着火,淡然道:“不仅如此,爹爹还替他求了国子监的学位。”


    他叹息,如一个长辈对后辈的期望语气,“他能够收心好好学习,不给爹爹惹祸就已经是大幸了。”


    “他这般,就算学了未必能中第,反倒是给家中蒙羞。”


    “咱家中有候补名额”说及此,丁绍文颤动着手指,“老四,皇帝怎眼光如此之差呢!”


    冬至过后,丰乐楼生意逐渐清冷,高楼的顶楼小阁今日来了客人。


    “你不回去吗?”男子面冷,连同说话的声音都冷。


    酒桌旁边放着一把直剑。


    “回哪儿去?”


    “家,王府!”


    “哪儿不是家,不回去。”


    “为了一个纨绔之人,留在这种地方多年,值得吗?”


    顾三娘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饮尽,并没有回答。


    “我看他对你,也并没有多少情义,他不过也是趋炎附势之人,知你是楚王的女儿才”


    “趋炎附势?”女子侧头冷眼看着他,“怕是无人能及公子您吧?”


    寒风透过珠帘吹入阁中,将他的身心吹凉,“王爷病了,皇帝虽恢复了王爷的爵位,但是祭祀却没让身为太宗长子的他亚献…他想念你。”


    病这个字才让顾氏动了恻隐之心,“有时间,我会回去看爹爹的,劳你跑一趟,不送。”


    逐客令下的无情,他却仍不能忘情,“我”他闭眼长叹一口气,“有我在,他不会有危险,但我,只是为你而已。”


    桌旁的剑被他起身拿起,理了理衣袖后转身离开。


    多年未见,连一句挽留之话都没有,低至门口,他顿住脚步颤道,“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回头看看?”


    抵在红唇边的酒杯被放下,“回头?”她笑了笑,“我从来只向前走,怎个回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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