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五
第101章归来五
阮觅此时已经准备就寝。
她身上穿着一件家居的淡绯暗金流纱裙, 原本是蓬松的,但腰间系了一条软软的锻带, 不盈一握的腰肢便显了出来, 头发散落着,行礼垂首间, 便如瀑布般顺着颈边滑了下来。
这是她晚间沐浴后的日常打扮。
四年前赵允煊每日晚间回来时都是常见的, 或者那时他回来的太晚,她已经就寝他甚至知道她里衣的样式,她的喜好一直都那样而他习惯了, 便也是极喜欢的。
也不知为何就想得偏了去,此时他的鼻息间都好像已经闻到了她身上隐隐的馨香。
原本他只是得到她回来的消息, 按捺不住就是想过来看看她。
也是知道自己大张旗鼓满京城的宣布了她是自己的皇后这事做得太过霸道, 怕她若是从别处得知会恼了自己, 所以便急急的赶了过来想要亲口告诉她。
可现在人看到了,见到她这一副模样, 昔日的记忆和反反复复的相思一起涌来, 一时间根本就来不及细想, 已经本能的走上了前去, 哪里理会她这装模作样的行礼,就直接伸手拉了她,双手扣着就紧紧的锁在了怀中。
低头便闻到了她发端上的淡香,他低低地唤了一声“觅觅”,便吻在了她的耳后。
阮觅:
因为他的动作太过突然,她一时有些发懵。
还因为这一幕太过熟悉, 还勾起了旧时的许多记忆。
彼时他们成婚后便常是如此。
他很忙,很少回来,两人沟通的时间并不多,但他应该是很喜欢她的身子,经常回来尚未说一句话便就直接抱了她各种缠绵,好像总是要不够一般,磨得她又是欢喜又是害怕
她摇了摇头,忙把那些旖旎的画面从脑子里抹去,手肘抵着他的胸膛就想挣脱开,然后却听到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一会儿,觅觅,让我抱一会儿,我们再说话。”
声音低哑忍耐还有浓浓的克制和疼宠。
阮觅想到这一段时间自己来来回回的思量和最后的决定,便忍了慌乱,微微侧了脑袋任由他吻着,虽然全身都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中,感觉到身后滚烫的身体,心跳快得都要跳出来,身体也不由得有些发软,靠拽着他的衣裳,才勉强支撑着忍了下来。
她低声唤道:“陛下。”
声音已然亦有些抖颤。
赵允煊只是一时情思翻涌克制不住。
他就这么锁着她,于他来说算是非常克制着,浅尝辄止的亲了一会儿,在失控之前听到她带着这样颤音的娇唤声,理智总算是寻回了些。他的拥抱松开了些,但那手却仍是不舍得放而且,他这一停下,神思回来了些,却立时又是一阵的狂喜从心底又涌了上来。
因为她在他的怀中,软软的唤着他。
竟然再不是以前那样又抗拒又厌恶又冷漠的态度。
虽然在陵江的时候她的态度已经有些软化。
但却也不是现在这样,愿意接受他的拥抱,接受他的亲吻而毫不抗拒的。
“觅觅?”
他低眼看她已染上红晕的耳廓,侧脸脸颊,试探地唤道。
阮觅觉得他应该已经正常了些,便试着从他怀中挣脱了开来,这回赵允煊没有再拦她,只是眼睛一直紧锁着她,看她的动作。
阮觅气息还有些急,被他这样目光紧锁着也有些不自在,侧眼看到一旁桌案上的茶壶茶杯,便走了过去,取了杯子斟茶,她动作看似还算从容,但赵允煊看到她嫩葱般的小手握着白瓷杯,指尖却是在微微的发抖。
他笑了出来,心里愈加的发烫。
“陛下,您请坐下吧。”
阮觅被他看得难受,斟完茶就转头道。
她一向不喜欢他那样直挺挺的杵在她面前,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压力太盛,让人不适。
他无声的笑了下,应了声“好”,便走过去她身后,然后伸手从她手中取过杯子,一饮而尽。
阮觅:
那是她自己给自己斟的。
好吧,她轻吸了口气,这都是小节。
阮觅退了两步,在桌案另一边的软椅上坐下,尽力自然一点,像是说着家常般,道:“陛下,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玄凌呢?”
赵允煊看她如此心情极好,不过想到自己特意过来要说的事情却是不大好了。
他慢慢斟酌着用词,道:“玄凌在宫中。我是晚上才收到消息说你宿在了庄子上,所以就直接过来了有些事情我想要跟你说,你说过,和你相关的事都让我不要瞒你的。”
阮觅听到他的语气,直觉不大好。
她侧头看他。
赵允煊被她的目光看得又是心热又是忐忑。
原先那股子宣告世界的得意劲这会儿已经全没了,只剩下懊恼,好不容易她肯再亲近他,这回说不定又得弄砸了。
他道:“前些日子北鹘三王子来我朝,他听了别人的挑唆,在朝堂上向朕求娶你”
阮觅愕然北鹘三王子在朝堂上求娶她?
他看着赵允煊的目光审视。
理智回笼,原先的那些什么羞恼慌乱已经半点不剩,脑子里想的是,所以陛下您又做了什么?
果然,赵允煊顿了顿就道,“朕总不能让你去和亲,当时也十分恼怒他竟然敢觊觎你,所以朕就当着大臣们的面说了说你是朕已经定下的皇后。”
阮觅:
她微张了嘴,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心情实在有点难言。
当然,若是在去陵江府城前,在知道自己那些个梦可能有蹊跷之前,她可能会十分恼怒,恼怒他自作主张,擅自就决定了这样的事情,一如当初她不顾她的意愿,在朝堂上说他并未跟她和离一般。
可经历了这么多事,现在她却委实生不出那么大的气性来了。
想要什么是要自己努力和争取的。
她以前是想要跟他划清界线,厌恶他,但那是因为她以为他对她只是见色起意骗婚,然后又害死了她和玄凌。
可现在每一条都打上了问号,很多事情就扯也扯不清了。
她按捺着自己心头复杂的情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晃了晃,想到自己的打算,轻叹了口气,道:“陛下,我不想这么快入宫。”
未知的时候才会忐忑。
赵允煊等着她的反应,看她反应没有那么激烈,心放了下来,但听到她这句话,原先那些微妙的情绪又都消失了去,面上说不上沉,也没有黑,只是他就这样静着,空气都好像冷凝了下来。
阮觅只作不知,她转过头看他,挤了些笑容出来,道:“陛下,你曾经答应过我,只要我回京,不会逼着我入宫的。”
她这样笑着,他想冷脸都冷不下来。
一直以来,他都吃她这一套。
“玄凌在宫中。”
他面无表情道。
“他已经大了,他在宫中就在宫中好了。”
她笑道,“想来他想要出宫跟我住上几日,陛下也不会太介意的。”
赵允煊很不是滋味。
虽然她的这个态度已经好了很多,但心里好像还是被什么堵着。
阮觅看他这样,心里也有些酸酸的和歉意。
这段时间在陵江府城,她日日接触灾民,看到的事情愈多,想的东西便也渐多。
并不是自己的苦痛才是苦痛。
他费尽艰辛才登上这个帝位。
接手的是一个千疮百孔,风雨飘摇的江山。
不用想现在每日里都要处理多少事。
可就这样,还要腾出时间来想她。
可她一向任性。
自小就是。
她嫁给他。
或许他骗过她,有对不起她之处。
但当初她嫁给他,未尝没有利用他之嫌,利用他摆脱阮家,觉得他是侯府庶子,又喜欢她,以后生活能由她主导,过上她想要过的自在生活。
及至发现事情真相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
她生气恼怒,一来是为着梦中那些事,二来也是被欺骗,原本打算落空的恼怒。
或许大家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
仔细想想,这么些年来,他有一直在为她努力,这大半年来,更是为了她抵抗着所有外面的压力,拒绝太上皇的赐婚,拒绝大臣们的压力。
可是她却不曾为他做过什么。
就算做什么,也都是为了她自己,为了玄凌。
从她得知他的身份起,她就一直都在拒绝,拒绝他,拒绝和他在一起的可能。
她没有为他们的关系努力过,从一开始,她想要的就很明确,而他不符合她的要求,她便不想要了。
她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他面前,拽了他的衣裳,在他惊讶又欢喜的眼神中,掂了脚尖吻了吻他的下巴,刚想撤回来,就已经被他一把搂住腰身。
他低头看着她,只是这么一个蜻蜓点水,浅到不能再浅的轻吻,他的眼睛却已然已经红了,像是要烧起来。
但他并没有低头去吻她,虽然身体像是要烧起来,他很想要。
但却只是低头看着她,像是要看清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阮觅手抵着他的胸,没有挣扎,只是侧了脸远离了些让自己平静点,道:“陛下,现在我不想入宫,只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毕竟,皇后,并不只是你的妻子,还是一国之后,我不想这么快就进入这个角色。而且,你知道,我喜欢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生活,所以,我想以现在的身份在京城生活一段时间,看自己喜不喜欢。”
“那若不喜欢呢?”
他道。
阮觅笑了出来,道:“我觉得我应该会喜欢的。”
她其实还挺羡慕长公主的生活的。
“那我呢?”
阮觅一愣,然后她就听到他道,“觅觅,你本来就是我的妻子,何时入宫,我们可以再商量,但你不肯入宫,那我呢,我怎么办?”
阮觅的脸热了起来,就是他搂着的地方都烧了起来。
两人也称得上是夫妻多年,她自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
说实话,她之前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方面,也是她太过了解他。
其实她知道,只要她稍退一步,这就是不可避免的。
这个人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气不过。
他是很重信守诺,做不到的事情绝不会胡乱承诺,但她却发现这绝对不包括对她这件事上他一开始跟她说,只要她留在京城,就不会干涉她,甚至不想见他都行。
但后来却是步步紧逼。
哪怕有退让,但这件事上却是从不往后退的。
只要她稍一软化,他就会再进一步。
想到以前他对待自己的态度,她心里越发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道:“陛下当初娶我,只是为了我的身子吧?”
赵允煊:
这要他怎么回答?
而且,她是他的妻子,这有什么问题吗?
而阮觅这话一出口却是又想到另一个问题。
虽然明知道不该,但她又想起了那时在她的梦中,她去世过后,他左一个右一个的娶那梦是打上了个问号,可她却觉得,她若是死了,他必然会娶别人的。
这本就是世情,更何况他还是个皇帝,难道你还想他守身如玉不成?
但想到他跟自己在一起时那样的热烈,转回头再跟其他女人一起做那种事,还是让她一阵的糟心。
赵允煊还在想着怎么回答才能不叫她生气,可他沉默着却又让她误会了。
她没好气道,“陛下这几年应该有其他女人吧?这天下的美人何其多,若是忍不住,那便选几个美人服侍陛下就是了。”
赵允煊:
他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悦和酸味,一时间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她这副样子,显然是又在意自己了,他便一时欢喜,一时也只能庆幸这些年他当真没碰过其他女人不是刻意的,更不是为了她,只是他从来没有对别的女人有过什么感觉和欲-念而已。
这大概也是他为何不肯放了她的缘故。
管它是什么原因,他又不喜欢其他女人,放了她,让自己的生活再无波澜吗?
于他来说,她就是他仅有的绿洲。
一个人试着在沙漠徒步太久,就会知道这一点绿洲是多么重要了。
所以他根本就不可能放手。
他不再跟她兜圈子,直接道:“没有,阿觅,我跟你说过,我只会要你一个。”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已然收紧,而阮觅自然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她心里又是没好气又是慌乱,突然后悔自己这么直白的跟他说这些话了。
☆、相磨一
第102章相磨一
他从后圈着她, 重重的掐着,低头在她耳边道:“觅觅, 你是我的妻子, 我喜欢你也好,喜欢你的身子也好, 都是因为我喜欢你, 这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你还要我喜欢别的女人的身子不成?
想到这个,他也呕了一下。
阮觅听到这个觉得他就是强词夺理,这怎么能一样呢?
他是边咬着她边在她耳边说着话, 她觉得这样继续下去不行,尽力侧开, 避开他的亲吻, 道:“那以后呢, 等我老了以后呢?”
赵允煊听她这么问也是一愣。
他稍稍顿住了,这话要他怎么回答?
现在又还没有老虽则就算她老了, 他也不觉得自己就会嫌弃她是她会比较嫌弃他。
嫌弃他不懂得那些风花雪月。
嫌弃他不能陪她做她喜欢做的事, 周游天下。
嫌弃他每日里除了忙于政事, 就是想着战事, 没有时间陪她谈书作画。
想到这些他就有些郁愤,不是滋味。
她在陵江城每日里做过什么,甚至说了些什么话他都知道。
先是梁衡,再是郑绪,再是韩城。
一个一个的都让人烧心,偏他自己知道, 她是个什么性子,这三个人,若真要说她的要求,怕都比他符合。
尤其是那个韩城。
梁衡背后有梁家,他自己也有野心有抱负,而郑绪背负的更是沉重,这两人都有顾忌,要顾虑的太多,这只要一顾虑,就不足为惧。
但韩城却没有。
那日在陵江城,他只和韩城对视一眼,就看到了眼中隐藏的敌意。
还有他眼神中对阿觅的关注。
在外人可能都没有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察觉到了端倪。
所以这段日子他在京城也不好受。
韩城那样的人,才是百无禁忌。
只要阿觅对他起了一点心思,他便可能毫无顾忌的从他手中夺走他。
可他再不好受。
也只能忍着。
只能赌,她会回到他身边。
他想着这些一时没有出声,面色也是阴晴不定,阮觅却是以为他在犹豫,轻哼了一声就要推开他,他便一把掐住她,回过神来看着她道:“我比你年纪大。”
阮觅:
她不意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愕然间他却已低头吻住她的耳垂,阮觅一个激灵忙侧首用手掌抵着他虽则她已经决定重新审视和他的关系,也尽量往好的方向努力,但却没还打算现在就跟他妥协,更没打算直接就睡上了。
很多事情她都还没有弄清楚。
而且就他这个样子,她真是实在气不过。
她沉着脸,道:“陛下,我有话要问你。”
虽则此时她面色绯红,眼若流波,故作郑重的声音下面却满是娇媚,哪怕沉着脸也没有多少威势,但赵允煊却不敢不理会她。
他今日过来本来就不是为了她的身子的他也被她带歪了。
只是一时情难自禁罢了。
此刻见她板了俏脸,若真是不理她,怕是真要生气了。
这并不是他过来的初衷。
他伸手摩了摩她的脸颊,道了一声“好”,放开了她,就转过了脸去不看她,径自退到了桌案的另一侧,伸手把原先那杯饮尽的茶杯斟满,喝了几口,才转头看向阮觅,柔声道:“你想问什么?”
阮觅没想到他这么轻易的放过了自己,毕竟曾同床共枕了多年,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她还是再清楚不过的。
不过这样最好。
她轻咳了一声,手也握住了桌上的杯子,平了平心跳,道:“先前你说北鹘三王子是受人挑拨才向陛下求娶于我,可是我自己便也罢了,明禾县主这个身份京城根本无人识,是谁想要我,她去和亲?”
他看了她一眼,又转开了眼睛,道:“是接待北鹘三王子的一位鸿胪寺少卿严良,他父亲是温时正的门生,温时正曾为内阁次辅,曾任国子监祭酒,门生旧识无数,朕虽然已经将温家人下了大狱,却不可能将所有跟温家沾点关系的官员都给铲除了这位鸿胪寺少卿担心北鹘三王子向朕求娶明珠,便在他面前分析了利弊,力荐了你。”
明珠便是温淑妃所出的明珠公主。
当初这位北鹘三王子的叔叔也曾求娶过的。
阮觅很有些无语。
她道:“他父亲才是温时正的门生,关系都转了几重了,这位严少卿竟敢搬弄这种是非?他也不怕长公主殿下事后对他清算。”
“他做的很有技巧,从言行上是挑不出什么错的。”
不过是带着三王子去听了一次说书,那说书先生说的正是长公主和明禾县主的事迹,那三王子素来只知大周女子相夫教子,少有在外行走的,听了自是好奇,再问一问严良,严良便就着三王子的喜好顺势说了一番,但说的也并无虚辞。
三王子不喜养在深宫或深闺中的女子,听了明禾县主的事迹又兼听说她绝色无双,且新帝能派长公主带着明禾县主去赈灾,显见得对她们是看重的,这远比联姻一个虽有公主之名,却遭了新帝厌弃的公主要强,这才动了心思。
“不过,”
他嘲讽地笑了一下,道,“你说的是,这关系都转了几重了,能让严少卿做这事的,并不是因他父亲和温家的关系,而是在那之前明珠曾经寻过他。”
阮觅一愕,明珠公主去寻过他?
她不由得想得多了些,有些好奇的看向赵允煊。
用眼神询问他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意思。
她眼睛黝黑水亮,赵允煊最受不得的就是她这个眼神。
他咽了咽,喉结滚动了一下,转头又喝了口水,道,“嗯,是这样的,严良一直爱慕明珠。”
这样子那便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
“那陛下怎么处置他们?”
她有些不高兴道,“虽则明珠公主不想和亲,我能够理解,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因为她不喜,就要推别人去替她吗?”
就算是撇开温淑妃和温家的旧账,她也委实对这两人喜欢不起来。
至于三王子那里,她没再问。
那是他的政事,她并不想多问,他要是说,她听着就是了。
“朕查出来之后,明珠就哭倒在了祖母跟前,祖母虽不喜温氏和温家,但明珠毕竟也是她老人家的孙女。”
赵允煊道。
阮觅不易察觉的撇了撇嘴。
他这么说,就是没法惩罚她了?
不过阮觅也知道纪老夫人,她年轻时虽决然离开,心里却到底对太上皇还有长公主心存了愧疚,哪怕太上皇再荒唐,温淑妃再阴毒,她对太上皇失望,痛恨温淑妃,但却没法对亲孙女狠心。
看她对赵允煊的用心和对玄凌的疼爱就知道她对后辈有多用心了。
从她的角度出发,不管是赵允煊,还是大皇子,四皇子,还是明珠明月公主,都是她的孙子孙女,她怜惜他们也都是正常的。
阮觅没出声。
赵允煊便又道,“不过严良身为鸿胪寺少卿,利用职权里通外国,朕已经命人将其革职查办,而明珠既和他两情相悦,不愿去和亲,朕也不会做恶人,定要送她去和亲,便直接下旨给她和严良赐婚了。”
阮觅:
她愕然的看着他,没想他竟然,会这么做
她当然不会相信明珠公主会和这个严良两情相悦,而且这严良已经被定了罪好吧。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阮觅今日才一路奔波回来,早就乏了,她听他说完了京中之事,还有玄凌最近的活动,在宫中的情形,便熬不住了,道:“陛下,这里回宫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大半个时辰,您明日还要早朝,我命人给您准备房间,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觅觅!”
他看着她唤道。
阮觅懂他那个眼神的意思。
可是在她没有完全解开心里那些疑团之前,是做不到和他心无间隙的。
她只作看不见他的眼神,也听不懂他的意思,站起了身,就道:“陛下,过几日,我想去见一见元陵大师有一些事情,我想让大师给我解惑,在这之前,还请陛下给我一些空间。”
去见元陵大师
赵允煊的心猛地沉了下来。
他也想起来她跟他说过的那些梦。
还有他自己做过的那些梦。
这让他不安。
他握了握杯子,最后还是走到了她面前,并没有问她去见元陵大师做什么,而是伸手握住她的手,柔声问她道:“觅觅,今晚让我留下来陪你可行?我不会做什么。这些时日我一直睡得不好,你知道,今日我若是去其他房间,就更不可能入睡了。”
阮觅抬眼看他,果然见到他面上有疲惫之色,眼中也有应是睡眠严重不足的红色。
这个她倒是知道他的。
他睡眠极浅,但凡有丝毫风吹草动都会醒过来,以前两人尚是夫妻之时,她以为他在熟睡之中,但每次她转个身他都会知道。
以前她不知道为什么,还觉得很奇怪,心想,就算是习武之人,也不至于这么警觉吧。
可现在想来,想到他的那些经历,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她抿唇没有出声。
他看出了她的犹豫,便搂了她,柔声道,“觅觅,我明日寅时就要离开,现在不过只剩下两个多时辰了,你放心,我必不会对你做什么,只要让我看到你就行了,觅觅,你知道,只有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能睡好。”
阮觅面上有些发热。
她其实不太信他。
就他那副德行,两人同床共枕,他怎么可能会什么都不做?
可是她想到这些时日的事情。
想到他千里迢迢从京城到陵江,再从陵江到江阴,再从江阴到京城,一路都是日夜兼程,还要躲避着各种刺杀暗杀,接着回了京城又是这一系列的夺宫登基,然后处理太上皇留下来的一堆烂摊子,这么多天,他怕是真的从来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她心软了。
赵允煊看出她的心软,他也算是看出来了,她吃软不吃硬,是以自又是低下身子好一番软语相求。而阮觅,其实从她心软之时,便已经退让了下来。
他若蛮横霸道,她可能不会理他,但这样求她,她委实再硬不下心肠来。
所以最后她还是没说应还是不应,只道了一句“我累了,那早些歇着吧,陛下自便吧”,就推开他,自顾掀了被子爬到了里侧裹了被子躺下了,连那流纱裙都没除他知道她一向都只穿里衣睡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纠结,要给男主更多绊子吗?
另外偶开了一个预收《被皇叔穿过以后》,小伙伴们看看如果喜欢就去专栏收藏一下吧,偶很喜欢这个梗,如果爱的人多,偶就开~
容瑶本是京中模范闺秀,一言一行皆受人追捧。
可是有一天她一觉醒来之后,世界全变了。
爹娘看她的眼神嫌弃,原先追捧她的京中闺秀看她的眼神嘲笑又幸灾乐祸,哦,还有曾经跟在她身后献殷勤的少年郎们,见到她如同见到凶神恶煞的恶鬼。???
这是怎么了?
什么,她在宫宴上把太后娘娘给怼了?一拳把向自己表白的三皇子给打了?昨儿个还泼了一杯热茶到自己婶娘脸上?
就在家族都厌弃了容瑶,全京城都觉得她再翻不了身的时候,从边疆凯旋归来的九皇叔却突然来容家提亲了。
九皇叔:本王看过你的身子,自会负责。
容瑶:哈?
☆、相磨二
第103章相磨二
这自然是允了的意思。
赵允煊看她这样, 心里一下子便如乌云散开,满是枯藤的世界冒出了无数的嫩芽一般这种感觉就亦如当初知道她应下了自己的求娶, 知道她亦是对自己有意那般。
并不只是因为她允了自己留下了。
而是因为这代表的意义, 代表她已经真的重新接受了自己,只是正如她所说的, 她只是需要时间去适应他这个身份而已。
他走到床前坐下看她。
她已经闭了眼睛佯睡, 但抖动的睫毛却出卖了她。
他心里瞬间满是柔软。
他又想起她先前问他,他娶她是不是只是因为喜欢她的身子。
他乍一开始没反应过所以然来,也无法反驳他的确是迷她身子迷得紧。
可是现在他这样看着她, 心里满是静谧和柔软,才慢慢清晰过来, 他是因为喜欢她, 才会喜欢她的身子, 那不过是情浓之后的纾解而已。
他就那样坐在床前看着她。
饶是阮觅闭着眼也被他看得极其不自在。
她嘟囔了一句就拉了被子转身背对着他去睡了。
这个时候她已经开始有些后悔,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不过也安慰自己道, 两人原本就是夫妻, 既然自己已然决定原谅他, 要往前走, 矫情着这些委实没必要虽则她心里还没有准备好,但总是要往前走的。
她闭着眼,心里还在替自己解释着。
那边赵允煊却是已经掀了被子躺下,阮觅察觉到了,心跳之间,就已经被他搂到了怀间。
她有一刹那的僵硬, 他就拍了拍她,道:“睡吧。”
*****
第二日天尚未亮赵允煊便醒了过来。
怀中是还在沉沉睡着的阮觅。
赵允煊小心翼翼地起身,将她放到枕上,想来是昨晚被他折腾得狠了,她累极,但身体却很不舒服,睡得也不安稳,被挪动时,就微微皱了眉,不满的哼唧了一声,然后就侧头又继续睡下了。
他微撑了身子看她,满心满眼的满足和爱怜。
昨晚他睡时是真不打算做什么的。
可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面对她时的定力,一开始抱着时是安心和温馨,但进而是想要温柔的吻一吻,哪怕最初是不带欲-念的,但品尝上了,便一发不可收拾。
虽则他应承了她,便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只是让她并了腿,在她身后了了事。但他憋了几年,中间经了那么多煎熬和患得患失,好不容易心上人在怀,哪里那么容易就能满足?只恨不得把她拆卸入骨,最后足足折腾了小半宿,还是她受不住,哭着细细求他,他才收了收,放了她睡下了。
他此时看着她,忍不住心中缠绵,便又低头吻了吻她额角。
她不耐的转过头去,手还推了推,嘟囔了一句,赵允煊仔细听,才听出隐约是,“不要了,你还没够啊”,听得他心头又是一颤。
欲-念又有隐隐起头的架势。
他叹息了一声,狠了狠心,转过头去小心翼翼的掀了被子下了床,再放下了帐幔,隔着帐幔看着她隐隐绰绰的影子好半晌,才着了外衣离开。
他怕是再多呆一刻这一整天就走不了了。
*****
阮觅醒来时天已大光。
她看着外面的亮色恍惚了一下,撑着起身身上就传来一阵的酸痛,低头看下去,衣裳狼藉她暗咒了声,就拖了被子遮住,唤了外面的小丫鬟进来,问了时辰,竟已是辰时末,比平日足足晚起了一个多时辰。
她懊恼道:“长公主殿下呢?现在在哪里?”
小丫鬟脸红红的。
她昨晚守夜,里面的动静自然是听得足足的。
再看自家主子这身上的痕迹,哪里还不清楚昨日发生了什么?
不过雪影叮嘱了她,她也知道昨儿个在房里的是当今陛下,只会替自家主子高兴的她在这庄子上服侍了阮觅三年,哪里不知道原先自家主子和当今陛下之间的别捏?
可总算是和好了。
她是个机灵的,听了阮觅这话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忙低着头禀道:“夫人县主放心,长公主殿下已经用过早膳,现在正在园子里逛着。长公主一早就打发了人过来,说是县主这一路舟车劳顿,必是累坏了,让县主好生歇息,她自己先去外面逛逛。”
阮觅松了一口气,但松完这一口气却是又一阵的羞窘。
昨晚真是
她摇了摇头,道:“你下去吧,给我准备衣裳,备水,我先沐浴。”
小丫鬟应了声便退下了。
丫鬟退下,阮觅动了动身子,越发的酸疼,再看床里裹成一团的里衣昨晚没有叫水,只是拿衣裳擦拭了一番,她忍不住又暗骂了赵允煊两句,这叫什么都不做吗?
*****
阮觅沐浴完用了早膳,去到外面花廊去寻长公主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长公主已经逛过了园子,正坐在花廊下喝着茶。
阮觅忙上前致歉,长公主不以为意的摆手,笑着慈爱道:“我是年纪大了,睡眠越发的少,你这一路长途跋涉,总算回来了,睡多点是应该的这日子啊,就得这么过才爽快。”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外面郁郁葱葱的园林和菜园花圃,道,“你这庄子上这般舒适,说实话,若不是京城还有那么多的事,我真想在这里多住上些日子。”
最主要是,她得去宫中看看。
阮觅笑道:“这样的日子以后多的是,师傅想要住以后过来住就是了。”
长公主笑着摇了摇头,道:“只是我自己来,却是没什么趣味的。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个不怕孤单的人,但这段日子有你陪着,便觉察出这日子的不同了也是越发明白母后为何那般喜欢你,皇帝他又为何不肯对你放手了。”
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有了她生活就好像格外的鲜活一些,生机满满,缺了,心里都好像少了一块。
她笑道,“觅觅,我是越发不愿你入什么宫了。若你入宫,以后皇帝哪里还肯舍得把你的时间给我一些,这样的日子怕是过得一日就少一日了。”
长公主就是随意一感慨,以前她也常说笑的。
但阮觅心里有鬼,却是听得一张脸都热了起来。
长公主看她如此却只当她是对皇帝情意日盛她知道,自上次皇帝来过陵江府之后,她对他的感情便已起了微妙的变化。
“我也不喜欢困在深宫的日子。”
阮觅侧头,她想了想,道,“想来太皇太后娘娘她定也不喜欢,将来我们也可以多些时间住在宫外。其实什么规矩都是人定下来的,但日子到底该怎么过,却是该由自己来决定并为之努力的。”
太皇太后就是纪老夫人。
太上皇退位,新帝登基,纪老夫人便被尊封为太皇太后。
长公主一愣,随即笑了出来。
这孩子,她实在是太喜欢了。
两人都心系宫中之人,是以未等用午膳,只是稍微再用了些东西就离开了庄子,坐了马车加速去了京中长公主府。
在长公主府也未曾多作停留,当日下午长公主便带着阮觅去了宫中。
虽然阮觅恨不得立时就能见到玄凌,但还是跟着长公主先去了已太皇太后的慈恩宫。
太皇太后今日一早就已得了长公主和阮觅已经回京的消息,正在宫中等着呢。
除了太皇太后之外,明珠公主也在。
温家倒了,温家人下了大狱,温淑妃被剥了封号仍在了养和宫“服侍”病重的太上皇。
明珠公主一夕之间从最受娇宠,人人都捧着的公主跌落地底。
可是她还未从打击中缓过来,面临的就是可能被和亲的命运。
她知道新帝厌恶她的母妃,厌恶温家。
以为自己肯定会被打发去和亲,所以情急之下去寻了鸿胪寺少卿严良,利用他对自己的情意做了手脚。
谁会想到情况急转,她和亲的命运是解除了,却要被新帝逼着嫁给已经被撸了官职的严良?
就算她不得新帝喜欢,可她还是公主啊!
如何能嫁给一个罪臣?
可是她也知道求皇帝没用。
这些时日便日日待在了慈恩宫,希望能得祖母太皇太后的怜爱,进而看还有没有机会让太皇太后帮自己到新帝面前说情,免了这桩婚事。
这日她又在慈恩宫磨了一整日。
太皇太后午休之后一醒来,竟见到这孩子还在。
她也是有些头疼。
她知道今日女儿和阮觅应该没这么快入宫,想到阮觅若是回来,这丫头还不知又会动什么心思,若是再惹出了什么事,怕是自己都不好护她,所以索性就决定好好劝一劝她。
她道:“明珠,你的婚期不日就会定下,想来日子不会太远,你还是先好好回去备嫁吧,好好点点自己的嫁妆,看还有什么想要的,尽可以跟祖母说说,能置办的,祖母就让人替你置办,还有公主府,你以后就要住在那,也去看看布置可合心意。”
明珠一听,眼圈一红,眼泪就滚了下来。
这些日子她已经煎熬了许久,一直都等着机会求自己祖母呢!
她哽咽道:“祖母,我不愿嫁严良,皇祖母,您帮孙女求求皇兄,取消了这桩婚事吧。”
太皇太后皱眉,道:“君无戏言,虽则陛下没有明旨给你和严公子赐婚,但他已命人传旨给宗室府还有礼部准备你的婚事,岂是说取消就能取消的?”
“而且此事也是你自己闹出来的。当初若不是你求了严公子,闹了那一出,严公子又如何会被革职查办?明珠,做人当有担当,你利用他对你的情意做出此事,就也该为此负责。”
明珠简直听得简直想晕倒。
那可是自己的婚事,自己的终身大事!
可是她不敢跟现在自己唯一的靠山翻脸,也知道原先对自己母妃和父皇有用的一哭二闹三撒娇对这个祖母没用她不是没试过,但看到她眼中的厌弃和忍耐就知道不管用了。
她咬了咬牙,痛苦道:“皇祖母,孙女和那严公子绝无私情,那日孙女和他不过是偶遇,因着以前就认识才多说了几句话,孙女绝无利用他去害明禾县主的心思明禾县主是皇姑母的弟子,皇姑母一向疼爱孙女,孙女怎会做出那种事?”
说着她的眼泪如掉了线的珠子般不停滴落,道,“至于赐婚,皇祖母,您也说皇兄并没有明旨赐婚,那事情就并非没有转圜余地。孙女听说皇兄想从京中择一贵女赐婚给江南督府都指挥同知郑绪郑将军,可是京中贵女却多不愿远嫁,皇兄也多有顾虑,不愿朝中大臣和地方武将联姻以免再有云南之祸,孙女愿为皇兄解忧,远嫁江南。”
太皇太后一愣,她倒是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
更没想到她竟然想嫁给最近才入京没多久,协查梁和兴一案的郑绪郑将军。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这丫头也是有些心机了,她知道自己不为新帝所喜,但她为高高在上,人人捧着的公主惯了,一不愿嫁去北鹘和亲,二不愿嫁给已被剥夺官身和功名的严良,留在京城被人耻笑,而郑绪年纪轻轻就为江南督府从二品都指挥同知,还是新帝一手提拔的,将来很可能就是江南督府都督,那就是江南的土皇帝。
这应该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的婚事了。
☆、相磨三
第104章相磨三
可是这孩子心机是有些心机, 却到底太天真。
郑绪那是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看中并准备重用的地方重臣, 位置的重要性不亚于手握重兵的边关大将。
又怎么可能将你赐婚于他?
是, 大周朝没有驸马不可入仕不可领兵的规定。
甚至大周历来就有将公主许嫁边疆大将和武将世家的旧例,可那也要因时论事, 要看那公主是什么公主。
皇帝他怎么可能把犯了弑君夺位, 谋反大罪的温氏的女儿赐婚给自己要重用的地方大将?
这孩子可真是
她看着明珠,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到底是被太上皇和温氏给养得心太高又太浅薄了些。
她摇了摇头, 道:“明珠,陛下既已作了决定, 就不会更改。郑将军的婚事, 陛下自有主意, 你切记歇了这个念头。那严公子,祖母也让人查过, 不管是相貌还是才能, 都是不错的, 你嫁给他, 好好过日子,以后不会差的。”
明珠听完这句话眼泪却是一下子又飙了出来。
什么叫不会差的?
她是公主啊,是公主啊!
一直是全京城贵女仰望羡慕的存在,现在母族被落狱,母妃被剥夺封号,还要再让她嫁给一个因罪夺了官身的人什么相貌和才能都是不错的, 只不过是尚过得去而已!
以后她在这京城还有什么脸面?还要怎么过下去?
她悲愤交加,可也不敢在太皇太后这里撒泼,只能手掐着地面“呜呜”了好一会儿,打算再继续求太皇太后,殿门口却是传来了一个声音,禀道:“太皇太后,大长公主殿下和明禾县主回京了,现在正在外面候着要给太皇太后请安呢。”
太皇太后一听,原先被明珠公主弄得乱糟糟的心一下子阴转晴,高兴的立了起来,道:“竟是这么快就入宫了吗?快,快,带了她们到内殿来说话”
说到这里却顿住了,笑道,“不,不了,就在正殿吧,想来用不了一会儿,皇帝和玄凌就要过来了。”
说着那脚上的步子就已往外走,可是跨了两步又想起了跪在地上的明珠公主。
她顿住步子,回头就对明珠道,“你也起来吧,洗一洗脸好好收拾一下,今儿个的事皇祖母就当没听到,你自己也把这想法烂在心里,否则,最后难堪的也只有你自己。”
说完就往外去了。
明珠公主呆了呆,随即心里脸上都一下子烧起来,只觉又羞辱又难堪。
嬷嬷说的对,皇祖母对她所谓的疼爱,不过就是浮于表面,对小猫小狗般的疼爱罢了,心情好了,你会赏口吃的给小猫小狗,可若小猫小狗冲撞了当权的那位,你还当真会为它作主不成?
不过,明禾县主,明禾县主她指甲掐着地面,她倒是想知道,这明禾县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
太皇太后迎了出去。
她见到嘉宁长公主和阮觅自是一番激动。
当然,阮觅只是个附带的,太皇太后主要还是见到嘉宁长公主激动,她是着实疼爱这个女儿。
而嘉宁长公主一向洒脱不羁,在太皇太后面前竟然也会有些小女儿娇态。
阮觅含笑的听着两人说话,心里又感动又酸涩,
三人说着话,而躲在帘后的明珠公主手按着柱子,指甲都差点掐断。
她再没想到,害她落入如此不堪境地的竟然是阮氏,那明禾县主竟然是阮氏。
那个她不曾看在眼里,她突然冒出来的皇兄在外面娶的那个女人。
她不会认错。
因为这女人生得太漂亮,哪怕是在美人无数的宫中,也是那种让人忽略不去的漂亮。
她失魂落魄的盯着殿中的众人,看她们其乐融融的说着话,她们的脸上,全是志得意满的笑容曾几何时,这宫中是她母妃的地盘,在殿中说笑撒娇的是她,含笑看着的是她的母妃?
“公主,要过去给大长公主殿下请个安吗?”
她身后的嬷嬷低声问道。
明珠公主缓过神来,正待回答,却听到大殿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大唤声,道:“阿娘!”
紧接着一个小身影就扑到了阮觅的怀中。
明珠公主的手一抖,原本差点就说出口的那句“嗯,我出去给姑母请安”就吞了回去。
她瞪着玄凌,脸上闪过一抹慌乱和怨恨,好一会儿才道:“不,不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出去了也是失礼,你让人跟皇祖母传个话,就说我先回去收拾一下,稍晚些时候再来给她老人家还有姑母请安。”
说完就转身从后殿离开了。
她不敢出去,因为那赵玄凌就是个恶魔。
小小年纪,却又刻薄又狠毒。
她这个时候出去,怕是脸面都会被那恶魔撕光原先她还不知道那赵玄凌是发的什么疯针对自己,只以为他本性恶劣,却原来,原来是因为明禾就是他娘,所以他才针对自己。
所以,她怎么能留在京城?那明禾县主就是阮氏,赵玄凌对自己恶意满满,又没人替她作主,她怎么能留在京城?
而郑绪,她脑中闪过那日在宫中偶见到他的模样,年轻,英俊,位高权重,只要她嫁去了江南,就还是高高在上,受人尊崇的公主。
所以她一定要嫁给他。
*****
明珠公主从内殿后门离去。
而正殿中阮觅正拉着玄凌说话,明明是在笑着,但眼圈却是红的,眸中更是有些许泪光。
玄凌抱着她的胳膊不撒手。
这孩子,在外人面前时是个小大人,或者是个满身都是心眼和诡计的小恶魔,但在阮觅面前,他却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而赵允煊站在后面看着他们母子。
那是他的妻子和儿子。
他心里胀得满满的。
这时候他想起以前,想起以前她问他说,待他日他尊贵显赫,会不会降妻为侧,会不会再娶他人。
他想到了当初的犹豫此时他无比的痛恨起了那时候犹豫的自己,有她,有玄凌,他怎么还可能会再娶旁人?
他很清楚,他喜欢她的是什么特质。
若他娶了旁人,不管他能不能留她在身边,怕是都会失去她的,那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更不希望有任何人在旁窥伺,对她和他们的孩子心怀算计。
想一想都不能忍。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此刻眼里只有那对母子的皇帝,轻笑了一下,就对嘉宁长公主道:“蕊儿,我还有话跟你说,你陪母后去外面走走吧。”
嘉宁长公主闺名云蕊。
她听了自己母后的话,目光从阮觅和玄凌的身上再转到皇帝的身上,会意过来,自是笑着应下。
阮觅正在问着玄凌话,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悄无声息的离开,她甚至都没注意到。
阮觅问道:“玄凌,这段时间住在宫中,可还习惯?”
“还好,只是出宫有些麻烦,还有阿娘不在,也有些不习惯。”
他并不太认生。
这宫中骑射场大,功夫高的师傅多,陪他习武跑马射箭的人也多,他其实觉得还好。
阮觅敲了敲他脑袋,道:“什么阿娘不在就不习惯,你不是大人了吗?”
“哼!”
他撇嘴。
阮觅笑了出来,道:“回头等阿娘看你的功夫如何了,阿娘说过,等你能接过武师傅二十招,阿娘以后出门就带你一起。”
两人说着话,也完全忽视了赵允煊。
不过赵允煊也不以为意,只在旁看着他们,面上更是罕见的带了些笑容。
隐在暗处的墨七看着心中十分感慨他们主子的地位可真是越来越低了。
可他还笑成那样墨七见都没见过,简直没眼看。
不过阮觅并非是真的忘记了赵允煊。
她也不是故意不理会他。
一是玄凌抱着她她抽不开身,二是昨晚上两人不是才那般过虽则两人也曾是夫妻,可已经过了这么久,现在两人的关系又不是那样,让她有些不想面对他。
但她也知道不能太过了。
这还是在太皇太后的宫中呢。
是以她和玄凌说了一会儿话后,就扒拉了他到一旁,抬头扫了一眼赵允煊就给他行了一个屈膝礼,道:“臣妾见过陛下。”
“嗯,觅觅不必多礼。”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可是儿子就在一旁,很多话很多事也不好说,不好做,但他又想跟她说话,吸引她的注意力现在她低着头,连目光都不肯放他身上。
他道,“今日一早,朕就看到了皇姑母让人送过来的折子,是替你请封郡主的折子觅觅,朕想过了,你既暂时不愿入宫,朕便先册封你为郡主,就将北苑的莲上园赐给你为郡主府可好?”
阮觅一愣,万没有想到赵允煊会跟她说这个。
她更不知道长公主何时已经给她递了请封折子。
而北苑其实是皇家的别宫,就在皇宫北门之外不过一盏茶的车程,嘉宁长公主和明月公主的公主府也都在北苑之内。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可是有些太好了,让她一时有些弄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抬头看他,就对上他温柔又宠溺的目光,她心一跳,竟是又慌乱的垂下了目光。
“臣妾谢陛下赏赐。”
不管怎么样,总是好事,谢恩还是要的。
“阿娘不住在宫中,住在别处吗?那儿臣也要搬过去和阿娘一起住。”
阮觅还在琢磨赵允煊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在一旁的玄凌就已经先嚷嚷道。
“好。”
赵允煊根本没怎么犹豫就应了下来。
阮觅更疑惑了。
总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
而在明芳阁的明珠公主得知皇帝竟然把北苑的莲上园赐给了阮觅为郡主府之后却是一把将桌上的茶碗都扫到了地上,随即就趴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
那莲上园离皇宫最近,就在北苑后山的半山坡上,依山傍水,冬梅夏莲,风景独佳,本是她父皇应承她,待她出嫁,就赐给她做公主府的。
她身旁的乳嬷嬷劳嬷嬷看见她这般,也是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她上前搂了明珠,道:“我的公主,您要嫁去江南,这些就都不重要了。老婆子听说江南富庶,风景更是秀丽,届时您就在那边造一个行宫,想要什么样的风景名花就造什么样的风景,种什么样的名花,岂不是要比那莲上园更强?”
这般劝着,明珠公主才慢慢收了哭声。
作者有话要说: 偶要再推一推新文预收《被皇叔穿过以后》,文案稍微加了一点,求收藏啊,哈哈~
容瑶本是京中模范闺秀,一言一行皆受人追捧。
可是有一天她一觉醒来之后,世界全变了。
爹娘看她的眼神嫌弃,原先追捧她的京中闺秀看她的眼神嘲笑又幸灾乐祸,哦,还有曾经跟在她身后献殷勤的少年郎们,见到她如同见到凶神恶煞的恶鬼。???
这是怎么了?
什么,她在宫宴上把太后娘娘给怼了?一拳把向自己表白的三皇子给打了?昨儿个还泼了一杯热茶到自己婶娘脸上?
就在家族都厌弃了容瑶,全京城都觉得她再翻不了身的时候,从边疆凯旋归来的九皇叔却突然来容家提亲了。
九皇叔:本王看过你的身子,理当负责。
容瑶:哈?
☆、交融一
第105章交融一
不过自己已经被太皇太后拒绝, 明珠公主也并没有那么乐观。
她虽止了哭声,面上却仍有悲戚茫然之色, 道:“可是嬷嬷,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替我做主。皇祖母不肯帮我皇兄因为母妃的缘故也不喜我,而且, 而且明禾县主竟然就是阮氏, 她必定会因为北鹘王子求娶的事情记恨我我该怎么做?”
现在她也后悔透了没弄清明禾县主的身份就想着让她替了自己去和亲。
可是这哪里能怪得了她?
当初她哪里知道她就是阮氏。
当初她以为她就是药学堂的学生。
姑母抬了她身份就是为了便宜行事的。
而且相较不动声色的劝北鹘三王子娶这位声名远扬的明禾县主远比其他贵女要来的合理
明珠公主面色转换,又是后悔又是懊恼。
劳嬷嬷看了看四周,再确认了无人在旁, 这才倾身在明珠公主耳边低语了几句。
明珠公主听得一呆,随即脸上便慢慢红了起来。
她喃喃道:“嬷, 嬷嬷, 这, 这可行吗?这万一,万一皇兄他还是不肯将我嫁给郑将军, 那我, 那我可怎么办?”
劳嬷嬷道:“殿下, 您可是公主, 就算陛下他再不喜欢你,可您也是公主,是他的妹妹,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孙女,只要郑将军染了你的清白,就是为皇家的脸面, 陛下也定会将你嫁给郑将军的。”
*****
且说回慈恩宫。
皇帝还有许多的政事要处理。
玄凌下午也有课要上。
但玄凌告了假,下午不去上课了,就赖在了慈恩宫中不走了。
玄凌能赖,皇帝要装威严,旁边还有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看着,却是不能赖的更何况就算他不走,阮觅就跟太皇太后还有大长公主她们说话,他杵在那里,着实尴尬。
所以在太皇太后说“皇帝有事就先忙去吧,就把玄凌留这儿”之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万般不舍的离开了。
皇帝走了,阮觅才问大长公主和太皇太后那个莲上园之事,太皇太后笑着没出声,大长公主就笑道:“这没什么,那个是北苑离皇宫最近的一座园子,出了北门,坐上马车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就到莲上园了,而且旁边就是陛下的避暑别宫陛下约莫就是为了过去方便点而已。”
北苑其实本身就是皇家的后花园。
还有就是成年皇子公主的府邸所在,那里的府邸一般在皇子或者公主过世之后,皇家也多会收回不会传给后代的。
阮觅听了这才了然虽则她先前也隐约猜到了一些了。
她心中好气又好笑。
想到昨晚他说着“不会做什么”,可结果除了没到最后一步,其他都快做全了。
这人尽是会哄着自己也是自己没出息,对他心软了。
可再想到尚未解决的梦中之事,还有祝嬷嬷令自己难产一事她心里叹息了一声,自己还是不该现在就跟他太过亲近的。
若她查明那事是真,不管祝嬷嬷的出发点是什么,但她带着慈爱的笑容想要自己的命都是真的,她是绝不会放过她的。
可祝嬷嬷是先后娘娘的乳母。
听说她的长子已经是他的舅舅,西北督府都督魏令绪的心腹将领。
阮觅突然觉得亲近一日便是一日,说不定哪日又是反目,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晚太皇太后留了两人在慈恩宫中住下。
玄凌自然也赖在了慈恩宫中不肯走。
*****
而赵允煊,批完奏折,召见完大臣之后已是入夜。
他一个人用着晚膳,自是半点滋味也没有。
他不过用了几口勉强果了腹便放下了玉箸,一面命人将膳食撤了下去,一面就召了大太监路安,问他太皇太后宫中的动静,路安知道皇帝是牵挂着那位,自是善解人意的把阮觅在太皇太后那边的情形都细细说了连晚膳用了些什么都一一禀告了,但哪怕是他说得再仔细,事情就那么多,也是一会子就说完了,但很明显皇帝还是不满足。
就在路安绞尽脑汁地想着要再说些什么以慰慰皇帝的相思之苦之时,墨七解救了他。
墨七禀道:“陛下,墨影过来了。”
墨影就是赵允煊安排在阮觅身边,陪着她去江南的侍女雪影。
她本也是暗卫营墨字辈的暗卫。
“传她进来。”
赵允煊道。
人都退下了。
赵允煊看着雪影,道:“阿觅她见过顾柔,还和她谈了半个时辰,事后就派人给顾柔治了病,并且命人事后再将她带回京城,严加看管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了解阮觅,若不是这其中有什么缘故,她必不会花什么心思理会顾柔的。
雪影道:“县主见过顾姑娘之后,曾经详细问过属下祝嬷嬷还有蓝姑等人之事,若属下猜测的不错,应该是顾姑娘跟县主谈过一些旧事,并且是和祝嬷嬷等人有关的。”
赵允煊起先还是面无表情,但他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慢慢那脸色却是变了。
他道:“你退下吧,传墨七进来。”
雪影退下,赵允煊就伸手慢慢在桌案上的一叠奏折中拨弄着,不一会儿,就从中抽出了一封书信,是一个月前,他的外祖父原西北督府都督魏鼎的书信。
信中说上次因太上皇有意给魏家赐婚,其外祖母为避是非,亦说是为孙女婚事,匆匆离了京城。现在京城和西北的诸事都已初定,魏老夫人还有他母后的乳嬷嬷祝嬷嬷都想在有生之年再见一见他,所以他便命长孙护送了二人来京。
算着时间,约莫再过不到半个月就该到京城了。
墨七进来的时候就见到自家主子手上捏着一封信,面色阴晴不定。
他还在想难道县主那里又有什么刺激自家主子了,赵允煊就已经抬头看向他,道:“把蓝姑带过来,我有事问她。”
蓝姑就是当初阮觅初嫁他时他安排在她身边保护她的暗卫。
除了她,还有另外几人,不过都是在院子里,并没有近身服侍。
当年她难产,之后身体一直不好。
他不可能没查过原因,祝嬷嬷和大夫都说是因为她的体质之故。
她的体质特殊,这些他都是知道的,所以便只命人好好帮她调养着。
及至他回京城,她说是南阳侯夫人曾氏母女害她。
他虽没有说什么,但暗中却还是再查了一遍,包括将在北疆执行任务的蓝姑召了回来。
可是却仍是一无所获。
包括曾氏身边的心腹嬷嬷,用了手段让她招供,她也只说曾氏的确有心把顾柔嫁给他,但一来曾氏知道他身份贵重,二来觉得阮觅出身商户,不足为惧,一心想着都是拉拢她,最开始决没有想要除掉她的心思。
这好像是个无解的结。
可那是在他信任蓝姑,信任祝嬷嬷的前提之下。
若问题是出在祝嬷嬷身上呢?
虽则他不愿去往这个方向去想,彼时也真的看不出任何一点问题。
他捏着信的手指慢慢用力。
其实有些事情就是没有打开那个口子,但若一打开那个口子,事情就并没有那么复杂难查。
但若真是祝嬷嬷,他要怎么跟她交代?
阿觅从来都是一个玲珑心肝之人。
她知道雪影是他的人。
也知道她在江南的一言一行雪影都会跟他禀告。
这事他也没有避着她。
所以虽然她和顾柔谈话之时让雪影退下了,但事后她却直接找雪影询问蓝姑和祝嬷嬷之事。
她必然知道雪影会跟自己禀告。
所以,她其实是在间接的告诉自己。
让自己查。
也是看自己如何处理此事。
*****
就在赵允煊召见雪影之时,大长公主则是去了养和宫。
已为太上皇的贞和帝便在那处养着病。
大长公主刚踏入内殿门槛,“哐”得一声一个茶碗就飞到了地上,汁药四溅。
她站在门口顿住了脚步,然后就看到里面一个头发已然发白的妇人正跪在地上动作缓慢地慢慢收拾着茶碗,贞和帝正捶着床恶毒地咒骂着:“滚,给我滚,这里的人都死光了吗?让你这个贱人来给朕喂药?”
他骂得喘气,收眼间却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嘉宁大长公主他骂声一顿,随即瞳孔却是猛地收缩。
“阿弟。”
大长公主唤道。
幼时一直到他登基为帝,她都是唤他阿弟的,还是在他登基之后才改了口唤他“陛下”。
而现在,显然不再合适唤他“陛下”了,便索性用了幼时的称呼。
贞和帝慢慢靠回到了床上,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前面的大长公主,自己的长姐。
大长公主是他的长姐。
比他还要年长三岁。
可此时立在门前的大长公主,身姿挺立,肌肤白皙,双眸透亮,二十年如一日,无一丝老态。
说她观之不过三十几许也不为过。
而他呢,病倒在床,苟延残喘,受尽病痛的折磨。
贞和帝眼睛盯着她,情绪复杂,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大长公主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温淑妃,不,温氏,道:“你先下去吧。”
她看着温氏收拾了茶碗,看着她退下,待她的身影不见了,这才慢慢走到了贞和帝的床前,看着他又唤了一声“阿弟”,道:“我问过太医,他说过你的身体不宜动怒,当静养才是。”
“静养?”
贞和帝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他道,“如何静养?你看见了没,那个逆子他把我扔在这里,原先我身边服侍的人全不知打发去了哪里,就让那个将我害成这样的贱人留在这里日日给我煎药喂药,他到底是想要让我养病,还是想要日日折磨我,让我生不如死?”
大长公主皱了皱眉。
她想替赵允煊辩白几句,可是有些东西彼此心里都清楚。
怕是他的确就是存了此意。
可是赵允煊现在是君。
而贞和帝和温氏做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赵允煊没将温氏千刀万剐,没直接弑父,还好饭好菜,名贵药材供着他们,已经算是仁慈了,谁能挑得出刺来?
大长公主默了好半晌,才终于慢慢道:“阿弟,温氏跟了你二十几年,这二十几来,她挑弄是非,挑拨你和岑母妃之间的关系,挑拨你和魏后还有贵妃之间的感情,害死魏后这一切你真的一无所觉吗?”
贞和帝听她提起旧事,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真的完全不知道吗?
当然不是。
但是她把握的分寸很好,那结果可以说也是自己想要的,于是他便也难得糊涂了。
大长公主看见他的脸色和沉默就知道答案了。
她略带嘲讽地笑了一下,道,“所以,既然她做了那么多恶事,你都能二十年如一日的宠爱她,唤她爱妃,现在又为何不能容忍她了呢?”
那怎么能一样?
贞和帝的脸色难看至极。
有什么不一样呢?
人毕竟是自己自幼带着长大的。
大长公主看着他的神色就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
她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无非就是以前她害的是别人,现在她害的是你而已。
所以你的妻子,你的儿女,还有她,这个姐姐只要情势需要,都是可以牺牲的,并且他还可以继续恩宠着害死他们的人她的这个弟弟,一手带大的弟弟,她从不知道,竟寒凉冷酷到了这种程度。
大长公主突然心情索然下来。
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了。
☆、交融二
第106章交融二
她甚至不想再多看一眼那个躺在床榻之上全身都散发着怨憎之气, 满身腐朽之人。
只觉得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她垂下了眼,声音也冷了下来, 道, “你放心,温氏她不敢不尽心尽力服侍你, 更不敢在你的药中做手脚, 因为她知道,你若有事,那时就算不是她的死期, 也会比现在的处境更惨更何况她还有放不下的,外面还有四皇子和明珠, 她聪明得很, 知道她若再敢对你做什么, 连母后都会更加厌弃四皇子和明珠,所以哪怕她心里再恨你, 也只能忍着。”
就是这个歹毒的温氏, 她尚有牵挂之人。
而自己这个弟弟, 逼死妻子数次派人毒杀儿子, 对自己呵,恐怕在他心里,除了他自己和他的皇位权势,眼中心中再无他人他物了吧。
罢了。
她吸了口气,最后道,“你好好养病吧, 以后,我也再不会过来了。”
“皇姐!”
贞和帝原还满腹怨气,听到她说“哪怕她心里再恨你”,心中还一股愤怒涌出,心道,温氏凭什么恨他?
他给了她那么多,最后这贱人却恩将仇报
可是他这愤怒还没发泄出来,听得大长公主说再不会过来了,他先是一怔,那情绪便全集中到了那话上去了,再及至大长公主真的转身离开,一阵阵的恐慌便汹涌而至。
他看到了自己皇姐垂眼和转身离开时的那个眼神。
他曾经看见过她的这个眼神,是在他们以为母妃死了,岑氏要嫁给他们父皇的时候。
她便是这个眼神,冰冷,厌弃,死寂。
“皇姐!”
他眼看着大长公主越走越远,就要走到门前,贞和帝再不犹豫,焦急地唤了出来,声音除了恐慌,更是带上哀求了。
再没有了初时的戾气和怨憎。
因为他知道她这一踏出去,就真的再不会来了。
而他已经受够了这里。
受够了这些暗无天日的日子。
每天除了温氏再无旁人。
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他不仅是身体有病,人也要疯了。
他手扒着床,嘶哑着声音叫道,“皇姐,我不想再见到温氏,你让那个逆子把德庆还给朕不,朕不想再住在这里,皇姐,你跟那个逆子说,让朕去避暑山庄上去住”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
若说他在最初被赵允煊拉下皇位,扔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满腔的愤怒,身上还有他作为帝王的尊严和骄傲,但这几个月的折磨下来,那些所谓的尊严和骄傲早就被折磨得一干二尽了。
大长公主听着他的哀叫声,那声音和幼时他软软的唤着“阿姐”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像一把钝刀,狠狠地磨在了她的心上。
她的手瞬间捏紧,眼泪也滚了下来。
很多年,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落过泪了。
可是就算如此,她也没有回头。
跨过门槛的时候,她听到了后面他失望之后的怒骂声,骂她狼心狗肺,枉他这么多年对她如何恩宠
大长公主再听不下去,像后面有恶鬼一样快步离开了那座宫殿。
一直到出了殿外才狠狠地吐了一口气。
她出了养和宫的宫门,离开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下,那座宫殿黑沉沉的,屋檐的乌鸦“呱”一声,听得人心一颤,真仿如一座巨大的坟墓般。
或许,早在多年前,她便已经失去那个弟弟了吧。
*****
宫外还有许多的事情,翌日一早众人用过早膳之后,大长公主便要带着阮觅出宫。
玄凌狠拽着阮觅的衣裳要跟着一起去。
他身边的大太监哪敢做这个主,“哎哟哟”地劝着,道:“殿下,您可不能跟着出宫啊,您这一会儿还要去上课,午后还要习武,这您要拉课,老奴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他满脑门的汗。
他是不敢得罪自己小主子,更不敢得罪阮觅。
但赵允煊治宫严明,他是万万不敢由着小皇子胡闹的。
当然,他是希望太皇太后或者明禾县主能发话。
这宫里,稍微知道些内情的,谁不清楚明禾县主那是皇帝心尖子上的人呢?
不过他这个“啊”字还没拖完,赵允煊就已经踏进了慈恩宫。
玄凌看到他父皇进来可没去求他父皇。
他仍是拽着他阿娘的衣裳,睁大了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他阿娘。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事儿得他阿娘才能决定。
阮觅抿了抿唇。
她伸手握住了玄凌死拽着她衣裳的手,就给赵允煊行了一礼,道:“陛下,那这段时间不若就让玄凌先随妾身住到公主府吧,正好这一次去江南妾身也有很多见闻想要跟玄凌说说,他上午的课便让妾身先暂时教着,下午的武艺课便劳烦武师傅去公主府教授,可好?不知可会耽误玄凌的功课?”
原本玄凌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亲自安排的。
但去了江南这几个月,现在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赵允煊安排了。
不过她也知道不管是皇家还是勋贵世家,男孩到了五岁就要挪出外院,由父亲教导的。
而玄凌身份更是不同,他慢慢长大,她也不愿干涉他太多。
赵允煊本是很严格的。
可此时阮觅这样一说,他便立即很没有原则道:“嗯,不会耽误什么,你跟他说说江南之事正好,让他从小了解民生疾苦比读死书更重要。”
可他这样说着,紧接着却又道,“不过他的正课也不可耽误,但你放心,教导他的是文太傅,他不仅是博学鸿儒,更曾在地方上为官数年,之后为编撰地理志又走遍我大周南北数州,不必担心他会将玄凌教的迂腐,不通事务。”
阮觅听着没有出声。
这个其实她一点也不担心。
一来就是赵允煊的性子,她相信他是不会给玄凌寻个古板的老师,将他教坏了的,二来就玄凌怕是古板的老师也降不住他。
不过赵允煊说完这个就接着道,“所以玄凌久居公主府总是不便,朕回头便会下圣旨去皇姑母府上,册封你为郡主,赐住北苑莲上园,并将莲上园的布局图拿给你。”
“朕已经着工部营缮清吏司修整莲上园,你也安排一下人手,看要怎么修整,可需要添加改建什么的,这些就直接跟营缮清吏司的人说,朕让他们加快进程,务必十日之内你便可以搬过去住。届时玄凌也跟着你一起住过去,那里离宫中较近,也就不会耽误他每日上课。”
阮觅:?
不仅是阮觅目瞪口呆,就是一旁的太皇太后和长公主听了皇帝这一席话都惊呆了。
陛下,您也太心急,不,雷厉风行了些吧
*****
大长公主带了阮觅和玄凌一起回公主府。
公主府的人都知道自家大长公主带回来的这位是她的弟子明禾县主。
还知道当今陛下已经宣布明禾县主是已经定下的,未来的皇后。
可他们却不知道明禾县主就是陛下的那位原配妻子阮氏。
听说陛下的大皇子小小年纪就是个蛮横厉害的。
还在想着也不知大皇子会不会和明禾县主水火不容时,就看到明禾县主牵着大皇子殿下走了进来。
众人看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
心道,这位明禾县主,也,也太能耐了些吧?!
接着大长公主和明禾县主等人前脚回来尚未坐定,后脚便有新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来宣旨,道是念及明禾县主于江南赈灾有功,特册封其为明禾郡主,赐北苑莲上园为明禾郡主府。
这回众人简直更是惊得都有些麻木了。
不过新帝都当朝宣布了她是未来皇后了,还册封什么郡主做什么?
公主府众人心里都是各种嘀咕。
且不说公主府的人如何嘀咕。
大长公主和阮觅等人回了公主府,接了旨谢了恩,刚安顿下来还没做多久,外面就又有侍女禀报,道是南阳侯夫人曾氏请见。
彼时阮觅已经带了玄凌去了大长公主给他们安排的院子收拾,大长公主则是正在厅中一边喝茶,一边听着下人禀告这段时间京城还有府中发生的大小事务。
她听得下人来报南阳侯夫人请见之时,那握着的茶杯的手就顿住了。
这才想起来,哦,那南阳侯府的顾柔可是跟了她一起去江南的。
现在她回来了,但顾柔却还没有回家南阳侯府心中牵挂,自然会过来她这里探问探问。
若不是南阳侯夫人过来,她都不记得这个茬了。
“领她进来吧。”
大长公主放下了茶杯,对那禀告的侍女道。
*****
“臣妇见过大长公主殿下。”
南阳侯夫人曾氏到了公主府正厅,就对坐在上位上的嘉宁大长公主行礼道,“大长公主殿下刚刚回京,臣妇就上门打扰,还请大长公主殿下见谅。”
大长公主神色淡淡,道:“顾夫人免礼吧,若不是顾夫人过来,本宫今日也该派人去府上的。”
曾氏脸上忙做出了些惶恐状,但眼中却满是笑意,带着些谄媚和亲近。
她笑道:“公主殿下客气了。小女此次去江南还都多亏了公主殿下的照料,无论如何,也都应该是臣妇上门跟大长公主殿下请安和致谢的。”
“致谢?”
大长公主挑了挑眉。
照料更是谈不上的。
她看了一眼曾氏脸上的笑容,和那眼中几乎是不加掩饰的喜意和志得意满她心里悟到了些什么,可是一时又有些不能确信,南阳侯府,不能生出这么大的误会吧?
她的手指慢慢摩挲了一下白玉杯柄,顿住,道:“本宫倒是不曾照料顾乡君什么。”
曾氏忙笑道:“殿下万不可这般说,小女此去江南,若无大长公主殿下的照料,如何能帮到那些灾民,为陛下解忧?这都是大长公主殿下您的爱护和照顾。”
竟当真是误会了。
大长公主经历世事无数,心肠早就冷硬。
可此刻看着这样一脸喜意和感激的曾氏,一时竟也有些不忍说出后面的话来也不是不忍,是想到她后面的尴尬她不禁也有些尴尬。
但事情总是要说的。
她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顾夫人,顾乡君怕是回不了京城了。”
曾氏脸上的笑容一卡,抬头莫名其妙的看向大长公主,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女儿,不是已经回京城了吗?
而且,女儿不是已经是县主了吗?为何大长公主还唤她乡君?
她心中正惶惑着,一股不安和忧惧也渐升起,然后就听到大长公主续道,“当初本宫赶路赶得急,直接去了陵江府城。顾乡君身体娇弱,受不得那般赶路,所以并没有随本宫去陵江府城,而是去了江宁。”
“后来她随江宁纪家的部队护送灾粮从江宁到陵江,路上却被谋反叛乱的罪臣梁和兴截住,顾乡君,她或是受了梁和兴的胁迫,或是因心中妒忌明禾县主郡主,她嫉妒明禾郡主抢了她的荣光,便和梁和兴勾-结,给梁和兴出主意让明禾郡主死于时疫,并以此诬陷当今,说当今就是因为明禾郡主的死,才迁怒陵江城的百姓和灾民,下令将他们封杀在陵江府城。”
曾氏呆呆地看着大长公主。
明明大长公主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听明白,可这一堆砸过来,就好像一个个的响雷,震得她眼花缭乱,头晕目眩,却就是反应不出整个意思般。
“她犯下了如此重罪,是以,你们便当没有这个女儿了吧。”
她听到大长公主顿了一下,最后道。
☆、交融三
第107章交融三
曾氏的脑子轰隆隆的,
面上的血色一寸一寸地褪去。
待那面上血色再无半点剩下,惨白得跟个鬼似的, 整个人也没了半分气力。
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她喃喃道:“怎么会, 怎么会?”
她哆嗦着,可是混沌间脑中突然划过什么。
“不, ”
她猛地抬头, 爬起跪在地上,神色有些癫狂,冲着大长公主就声音尖利道, “不,不可能的, 殿下, 柔儿她爱慕陛下, 对陛下情根深种,怎么可能会投靠逆贼, 出主意诬陷陛下?!这必定是被人陷害的, 必定是被什么人陷害的明禾县主”
那明禾县主是什么人?
她女儿害她, 诬陷陛下?
不, 不可能的!
她高呼道,“殿下,还请殿下给我家柔儿做主啊!”
大长公主皱眉。
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这曾氏是个什么意思?
明禾陷害顾柔吗?
果然是一丘之貉。
在受到这种消息打击之后,脑子尚未清醒,但第一反应就已经是去攀咬别人。
她当真不知道她自己女儿是个什么样吗?
还真好意思嚷得出顾柔她对皇帝情根深种
大长公主看着曾氏面上的癫狂怨毒之色,眼中划过厌恶和不耐。
她在上位上久了, 对喜爱之人虽温和,但对无关之人却自有一种冷酷。
她无心也无需跟南阳侯夫人解释。
当初顾柔可不是她请过去的。
她谋逆,还要她跟南阳侯府交代不成?
她眼皮搭了下来,一旁的青荚就上前了一步,冲着曾氏厉声斥道:“放肆!”
“你们顾家女心怀不轨,更贪生怕死,背叛朝廷,投靠梁和兴,她暗害郡主一事军中有不少人亲见,亦是陛下亲断,难道夫人是说陛下陷害顾二姑娘不成?若是顾夫人仍心存疑虑,自可让南阳侯去陛下面前要个说法,但还请不要在大长公主府哭闹撒泼,扰了殿下清净!”
曾氏被骂得一激灵。
刚刚本能之下,她还真是想撒泼的她好好的女儿,交给了大长公主,却被人陷害,怎么说谋逆就谋逆,说没了就没了呢?
可是被青荚这么一斥,兜头就是一盆冰水,将她原先涌涨的满胸不甘不甘置信和悲愤一下子就给浇了个透心凉。
她又瘫坐到了地上,颤抖着,眼泪鼻涕一把流了下来。
她瘫坐在地上好一会儿,就在大长公主起身,准备打发了她的时候,曾氏总算是找回些了力气,她抬头看向大长公主,哑着声音哭问道:“殿下,那柔儿,我们家柔儿,她现在怎样了?她在哪里?”
说完悲从心来,忍不住“呜呜”出声。
从未来的皇后到谋逆,曾氏就是到现在也还没能从这个打击中缓过来,也不敢把这两者之间串起来想。
大长公主见她如此,眼中总算是出现了那么一丝怜悯之色。
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点而已。
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
她冷淡道:“本宫说过,你们便当她是在江南感染时疫殁了吧。你当清楚,谋逆之罪,是要诛灭九族的,陛下宽仁,念南阳侯一向忠心,不予追究此事,已是格外恩恤。”
曾氏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长公主府的。
这个时候,她哪里还想得起来去问那明禾县主不,那明禾郡主到底是谁?
可是坐在往南阳侯府的马车上,这个问题却像是一把火一样烧在了她的心上。
*****
新帝登基之后就改了上朝制度。
由原先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员外郎等官员皆每日都需上朝,改成了每日只召内阁和六部五寺等各部门主事议事,五日才一大朝,在大殿见原先朝会规定的五品以上官员,如此节省了朝会时间,也给下级官员腾出了更多的时间办公。
这日非大朝日,新帝便只是在小朝会上宣布了册封明禾县主为郡主一事。
数月以来,朝堂变幻,众大臣早就已经被新帝的威压和凌厉手段震慑得半句废话都不敢多说,更不敢因着自己心中的小九九跟皇帝打花腔。
是以他们虽则不解皇帝为何不直接立后,还要先封一封什么郡主但想来应该不过是为了给心上人更高的身份风光大嫁吧,虽则他们觉得这实在是没有必要,再高的身份,还能高过皇后去?
不过皇帝他喜欢就好。
而南阳侯虽是二等侯爵并正三品的礼部侍郎,亦无需日日小朝面圣议事。
是以他还是在衙门办公的时候,礼部尚书下朝回来,路过他的房间,笑眯眯地道了一声喜,他才得知女儿竟已回京,并且又晋封为郡主了。
他心中又是骄傲又是狂喜,为这一女儿的能干和荣光而自豪不已,但面上仍是板正端肃样,含笑又谦虚模糊地跟尚书寒暄了几句,便又继续回头理事去了。
虽则他已什么事都做不下去。
一来是被这消息给惊喜的。
二来也是他虽已坚信明禾县主,不,郡主就是他女儿不管是从事情还是传说中的明禾郡主的行事风格都与他女儿以前做的事毫无二致,但女儿未归家,他心里便总还存了一丝忐忑。
他这一整日心都是飘飘浮浮气爪八爪的,好不容易忍到了收工,便迈着方正的步子,命轿夫急急地回府了,回到了府中也径直去了上房寻自己的夫人。
今日妻子去大长公主府上是跟他商量过的。
他也心急着想要知道女儿的情况,和陛下又是怎么回事。
而曾氏这一日从大长公主府回到了侯府就躺在了床上不吃不喝躺了一整天。
南阳侯上到上房,听曾氏的丫鬟禀告说夫人身体不适躺在了床上也没多想,进了房间就坐到了曾氏床前,直接问道:“夫人,你去到大长公主府可见到了女儿?”
曾氏原是闭着眼的。
她听到丈夫的话睁开了眼,眼珠子还是呆滞的,却是慢慢转向了自己的丈夫。
南阳侯原先还没太注意,可曾氏这一转头过来他就吓了一跳。
因为此时的曾氏面色苍白得跟鬼一样,眼睛红肿,眼珠子呆滞,像是死鱼一般。
南阳侯心猛地一沉。
他道:“夫人,你这是?”
曾氏又听得南阳侯这话,终于回过了些神来。
她抖着嘴唇,喃喃道:“侯爷,我们的女儿”
一句话未完,原本以为已经流干的眼泪竟然又涌了出来。
“女儿她怎么了?”
南阳侯心中已然惊骇,但忍竭力稳着声音催问道。
曾氏手抓着被子,原先还只是淌泪,这一会儿情绪终于倾泻而出,嚎啕大哭道,“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女儿在江南感染时疫,没了。”
南阳侯全身的血一下子都涌上了头顶。
他看着曾氏,被她哭得越发暴躁,那一刻,他竟是生出一巴掌把她打停的冲动。
好不容易忍耐住了,眼睛死死盯着曾氏,发出的声音不像是自己的,道:“那明禾县主呢,不,明禾郡主呢?”
曾氏早就已经半分力气也没有了,这一哭更是哭出了老底,但也慢慢竭了下来,她听到南阳侯的问话,喘了好几口气,道:“是那明禾县主,就是那明禾县主害死柔儿的,她心在后位,必是也发现了柔儿对陛下的心意,所以就在江南害死了柔儿!侯爷”
她又淌出泪来,嘶哑着声音道,“侯爷,你可要为我们柔儿做主啊!”
南阳侯脑袋“嗡嗡”的。
一下子跌坐在床上,手抽搐了几下,像是想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抓住。
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声音。
明禾县主不是他女儿,不是他女儿。
他的女儿已经死了。
那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朝堂上继续待下去?
怎么去应对那些各种恭喜和逢迎他的同僚?
他一辈子的老脸都没有了!
*****
南阳侯夫人曾氏来大长公主府一事大长公主当晚就跟阮觅提了一下。
阮觅并没有放在心上。
顾柔在她手上,她对南阳侯府那些人根本没有什么兴趣。
翌日她去了自己的郡主府北苑的莲上园看过。
不管赵允煊是出于什么心思赐她这座园子,这园子是真的不错。
营缮清吏司的官员跟她介绍,道:“这园子始建于建元三年,是当时明德皇后娘娘嫌弃宫中烦闷,建元帝就特意修了这座园子给明德皇后娘娘闲暇时便去住住,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建议帝和明德皇后娘娘命人布置下来的,所以这些年来,这园子一直都有人打扫清洁,但却不曾大修过。”
没有人舍得大修。
阮觅也不舍得。
她心中亦崇敬明德皇后娘娘,是以在园子里仔细转过一圈之后,除了命人把正院的摆设换成自己的,其余一概未曾做什么整修。
以后这便是她的园子了,算着也可能会住很久,而大长公主府毕竟是客居,是以她根本没有拖延,六日后便搬去了莲上园。
这日赵允煊听说阮觅正在往莲上园搬的时候正在批着奏折,他听得这消息那手中的笔就是一顿,奏折上凭空就滴出了一滴墨滴。
他看着那个墨滴,突地就笑了笑,然后转头吩咐路安道:“她们今日才搬入园中,厨房那边未必就准备妥当了,你吩咐御膳房,让人准备了午膳和晚膳送过去”
顿了一下又道,“夫人郡主的口味偏淡,你们早些派人过去,问问她那边的嬷嬷,郡主今日要用些什么。”
路安忙应下,退下后也没有吩咐别人,而是亲自去了御膳房吩咐。
他再清楚不过,明禾郡主那就是皇帝心尖尖子上的人。
皇帝本人不重口腹之欲,他在战场上惯了,对身边之事物亦是越简便越好,所以服侍这位陛下粗糙点只要行事利落不误着他的事就无碍,但对那位,那可是半点轻忽不得的。
阮觅的午膳是御膳房的人送来的。
晚膳也是御膳房送来的。
相比午膳精致的六菜两汤,晚膳还又多了两道,是从不会出现过在自己饭桌上,显然不是徐嬷嬷点的炖羊骨和五味鹅掌她的晚膳一向是很清淡的,也不爱这些东西。
这约莫是给别人准备的
果不其然,晚膳前脚刚送了过来,后脚赵允煊便也跟着过来了。
阮觅正在看着玄凌净手。
听得门口的动静便抬头看了过去,便见到身着明黄色龙袍的赵允煊走了进来。
以前的赵允煊最喜黑色。
黑色也将他的英俊和凌厉的气质毫无遮掩的显现了出来。
她以为他是不适合明黄色这么浮夸的颜色的可现在看见,原来就是这么浮夸的颜色,在他身上也仍是被压下去,反是衬得他越发威势逼人而已。
阮觅侧头看着他尚未出声,玄凌便已先唤了声“父皇”。
他这几日在公主府,也已经好些时日没见到赵允煊。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他早不再像从前那般对赵允煊各种防备,而是十分崇敬和亲近了。
他因为阿娘一回来就投奔回了阿娘怀抱而抛弃自己父皇的行为稍微有点内疚,是以此时唤得颇有那么一点讨巧。
赵允煊应了一声,但眼睛却是看着阮觅的。
他忍了一个白天,用着自己的克制力处理着政事,到现在才过来就是不想太突兀。
约莫是忍得太久,现在便有些紧绷着。
此刻听到儿子的唤声那绷着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了些。
他走到桌前站定,对着儿子笑了一下,就又转头对阮觅道:“你和玄凌第一日搬过来,朕过来看看是不是有哪里不妥当的。”
阮觅的目光从他入门之后就一直随着他从门口移到了桌前。
她看到他身姿挺拔,面上仍是如寻常一样没什么表情,但绷紧的下颌却暴露了他些微的紧张。
他紧张什么?
是怕她反复无常,又跟他翻脸,或者不理会他吗?
阮觅心情有些复杂,她“嗯”了一声,笑道:“陛下有心了,这里一切都好。臣妾谢过陛下。”
又道,“陛下用过晚膳没?若尚未,不若就留下来和臣妾还有玄凌一起用膳吧。”
这本来就是赵允煊的目的。
他不仅想要一起用晚膳,还想用过晚膳之后就留下不走了。
阮觅今日竟这般温和,这让赵允煊受宠若惊之余又有些不安。
他道“好”。
用过晚膳之后,蔡嬷嬷便过来领走了不时看看自己父皇又看看自己阿娘的玄凌。
侍女撤了饭菜退了下去,又有侍女上了茶上来。
两人都站在厅堂送玄凌。
阮觅看着玄凌离开,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赵允煊,笑道:“陛下您还要回宫办公吗?”
她的笑容温柔平和,眸光潋滟澄澈,无丝毫从前对他的厌憎和抗拒,也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
赵允煊看着她的这个笑容,一时有些恍惚,原本该心喜,但却又不知为何那先前的不安却又冒了出来,盘旋于心头,挥之不去。
实在是,她和往常太过不同。
她的安静,和对他的温和像是在两人之间蒙了一层纱,让他不安并焦躁。
他低头看着她,低声道:“不,今日的事情朕已经都处理完了,朕今日留下来陪你可好?”
是本来就是这个打算,但此时说起,也是试探。
阮觅听得他低沉的声音莫名就想起了那一晚,脸上微微一热,眼睛就垂了下来。
她道:“陛下,我们先出去走走消消食吧。”
赵允煊心中的不安愈盛。
他突然想到什么心头就倏地缩紧。
只是她耳廓泛起的绯色才让他心头又定了些。
他道“好”,但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阮觅一惊,有些不自在,便想抽出来,可他紧握着,哪里抽得动?
罢了。
阮觅心道,随他吧。
“觅觅。”
他握着她的手,两人在山道慢慢走着,他突然唤她道。
“嗯?”
阮觅仰头看他。
赵允煊一低头垂眼,便看到她娇嫩的容颜就在自己眼下,漂亮的眼睛睁着,暮色下那层湿漉漉的光芒像是滑到了人心底,让人的心骚动着,各色情绪都涌过来。
他喉结微微地滚了滚,道:“觅觅,这里你可还喜欢?”
阮觅点头,笑道:“嗯,很喜欢。营缮清吏司的官员跟我说过,原来这园子竟是明德皇后娘娘的旧居,一草一木都有故事的,回头再翻明德皇后娘娘的书籍,感触定又是不同了。”
赵允煊便道:“宫中还有不少明德皇后娘娘的手札和注阅过的书籍,你若喜欢,就去看看可有想看的。”
阮觅自是欣喜,直接就着他的手就屈膝行了一礼,笑眯眯道:“那妾身就先谢过陛下了。”
他拉她起来,稍一用力,便将她拉入了怀中。
“觅觅。”
他抱紧了她,低首在她的颈侧低喃道。
阮觅原先还稍有些抗拒,但她听到他的唤声,想到自己已作下决定,这段时间要好好跟他相处,身体稍一僵硬之后便也随他了,反是为了站的更稳些,伸手拽住了他腰间的衣裳。
赵允煊感觉到了她后面的顺从,心中积胀了万千的情绪,只是被堵在了心口,出不来也下不去,完全无处去宣泄。
他想要吻她,可是他知道,有些事情不弄清楚,就算是抱紧了她,吻了她,留下她,他心里还是会不安。
她越是这般柔顺,好像掩住了真性情,顺从着他,就越让他觉得,她并没有真的把他放进心里去,或许他哪里做得不好,她便就会悄无声息地丢了他,离他而去。
她一向是惯会骗他的。
他就那样抱了她好一会儿,才再抬起头来,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低声道:“觅觅,前些日子我收到了西北魏家,外祖父的信件,道是外祖母很挂念我和玄凌,一个月前带着祝嬷嬷从西北来京城了算着时间,约莫也快到了。”
阮觅猛地抬头。
眼中吃惊之情不加掩饰。
她不仅吃惊还有些茫然失神,因为,顾柔跟她说的,竟然应验了。
那时她就跟她说过,约莫是陛下登基后几个月,西北魏家的老夫人就会带着祝嬷嬷再次入京。
而赵允煊说话时眼睛一直都在注视着她。
她所有的神情和反应自然尽落于他眼底。
他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果然,祝嬷嬷可能是有问题的。
应该是顾柔跟她说,当年她难产之事,是祝嬷嬷的手笔。
她知道了,但没有跟他说。
所以,她是有什么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是患得患失的陛下啊~
☆、秋狩一
第108章秋狩一
他伸手用指腹按了按她眉梢, 像是想要把她的惊讶,茫然和失神都按下去, 把她的心神拉回来, 只放在他的身上。
他慢慢摩挲着她的眉梢,道:“觅觅, 你有没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阮觅的心神真的被拉了回来。
她一向敏锐, 自然察觉了他的神色和语气都有些古怪。
要跟他说吗?
说祝嬷嬷可能有问题,是害她难产的元凶但这事一来还没有查证,二来那祝嬷嬷, 说起来只是对她狠,但对赵允煊却是绝对忠心的, 她那么做的原因, 也可以说是为了他, 为了玄凌。
她不知道他会是个什么态度。
现在为个尚未确定的事就再让两人的关系添上阴影,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知道她自己, 若是他在对祝嬷嬷这事上态度不合她心意, 让她心寒, 她是很难再跟他像现在这样, 心无芥蒂,言笑晏晏的。
而他又是这样的性子,她不愿理他,他只会逼得更狠,就像当初那样那她只会更厌弃。
她也左右不了自己的感情。
那索性就情愿不知道。
她想了半晌,道:“我离开陵江府城之前曾经去见过顾柔, 她跟我说,当年她和她阿娘的确没有对我下手,我难产还有身体不好之事着实是和她们无关她那种情形,也的确没有再特意提起了,跟我说谎的必要。”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看着他,道,“说起这个,当初还是我错怪了你陛下不会怪我吧?”
她笑得温婉。
眸色潋滟,梨涡清浅,一阵秋风拂过,空气中带着浓郁又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味。
也不知是花香醉人,还是她的这一笑更醉人。
他有一刹那的失神。
他怎么会怪她?
的确是他对她动了心,瞒着身份娶了她,将她置她于险地的。
若真要说那周见深什么的,他自有千百种法子处理了那件事但他直接简单粗暴的娶了她。
他道:“总是我的错。”
阮觅轻吸了口气,笑道:“有点凉了,陛下,我们回去吧。”
到底没有说祝嬷嬷的事。
她想的是,等那祝嬷嬷过来,她查证了那些事,再说吧。
其实他这样的人,想来现在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实在没有点破的必要。
而他想的却是,她到底还是不肯信他。
什么都不肯跟他说。
或者她不肯信他,便在用这种方式试探他,等祝嬷嬷过来,他若暗中将旧事压下,粉饰太平,她很可能便会对自己失望,然后离他而去。
她不愿现在就入宫,也是在给她自己退路罢了。
这个想法冒出来不,其实这个想法一直都在他心底,只是不像此刻像把刀一样,这般尖锐地杵在了他面前,然后割着他的心。
这一晚阮觅没有拒绝赵允煊。
或许是因为这四年憋得太久,也或许是因为祝嬷嬷的事让他心中积压了太多的情绪,情绪和感情都需要一个倾泻的出口,也太过想用这种方式占有她,缓解心中的不安,是以这一次他没有放过她,而她也一反那日的推拒,竟是默许,甚至已经是有限度的迎合他这一晚,着实折腾了半宿,最后还是他怜惜她久未经□□,那情形也不知是倦极半睡过去还是半晕厥过去,这才又怜又疚地放过了她。
*****
京城之人都对明禾郡主好奇得不得了。
但以前明禾郡主不在京中,他们不清楚这位的庐山真面目。
现在这位回京了,他们仍是不清楚因为她的身份特殊,夫人们也不知她的脾性,一时之间也不敢冒然下帖子请她赴个宴什么的。
而阮觅这段日子在整理陵江城治灾的笔记,她想编撰一本陵江治灾纪事,所以也没空出去。
是以阮觅回京数日了,众人竟是仍没见过她。
但京中有关她的事迹却传得不少。
民间传的是她在江南赈灾的事。
勋贵世家传的却是她和皇帝之间的那点子事
听说这位自搬进北苑上莲园之后,新帝竟就日日留宿上莲园,半点不管此举实在有损她的清誉虽说已经定下了亲事,但到底尚未大婚啊!
陛下啊,您要是忍不住,那就早点大婚不就得了?!
但或是慑于这位新帝的积威,或是因为上面的那些重臣都没出声,不管是大朝之上还是小朝之上,众臣竟是硬生生把这事压在胸腹,没敢吐出来。
但不少古板的或心里有其他小九九的,这心里却是实在憋得慌。
便有那原先以为明禾郡主就是顾家姑娘的大臣去寻了南阳侯顾成辉,又是劝诫又是打听那明禾郡主和皇帝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都要大婚了,不能忍忍吗?
南阳侯一张老脸涨了通红,最后竟然滚下泪了,吓了劝诫他的大臣一跳。
南阳侯道:“明禾郡主并非小女,小女在江南救治灾民,已不幸身染时疫身亡了。”
大臣一呆。
就这么呆了好一会儿,他才结巴道:“顾兄,这,这您节哀啊。”
南阳侯红着眼睛,抖着声音道:“小女是为灾民而亡,这是她的荣幸。”
说完就转身去了。
这事一转身京城该知道的人家也都知道了。
这回众人都顾不上去笑话南阳侯府,都把眼睛放到了一个问题之上:所以,明禾郡主是谁?
朝中总不乏勇士,或自认不畏强权的谏臣。
皇帝太荒诞,还不允许人说吗?
这一日便有一年纪较大的薛御史,他素来板正,实在见不得皇帝和明禾郡主这种很可能引领歪风之举,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折子,劝喻陛下“为后者,其德行操守当为大周女子楷模,一言一行皆将被人效仿,是以定当谨言慎行,不可行差踏错”等等,皇帝看了几行就将折子扔回了给他。
他道:“明禾郡主为朕发妻,为救江南百姓,亦为替朕分忧,不顾险境,亲自前往重灾区陵江,与江南百姓同进退,其品德贵重可见于微,难道爱卿是有什么意见吗?还是想要上表奏郡主之美德,传颂天下以令天下女子皆效仿之?”
薛御史如挨了一闷棍。
满朝文武更是都惊得呆住。
发妻?
这回他们要是再不知道明禾郡主是谁,那也就再不必在朝为官了!
众人都跟哑了似的跪在地上,再不能言。
*****
每年的中秋节后都是秋狩之时。
皇帝会带着众臣去京城以北二十公里的北郊皇家猎场秋狩。
这一年是多事之秋,边疆不稳,江南受灾,朝堂更是风起云涌,因此秋狩便也一直拖了下来。
但到得十月中旬,大事初定,新帝便命各部准备,于十月底前往皇家猎场秋狩。
这一年的秋狩能随御驾前往的众臣心情都十分激动,因为他们都知道新帝在马上的威名,一来想见识见识,二来也想自家的子弟能在秋狩中得了新帝亲眼。
另外,这一年的秋狩还特别热闹。
久闻而不得一见的明禾郡主会参加,还有许多边关或者地方将领,以及北鹘三王子也都会参加。
这么一个盛大的秋狩,晚晚都有大宴小宴,也是一个绝佳的相亲定亲之所。
第一晚便是一个露天的篝火宴。
隔着熊熊的篝火,明珠公主席地坐在矮几前,食指轻轻摸着左手中指上镶着红宝的扳指,慢慢摩挲着,但抬起头来,目光看向的却是斜后方的一个年轻将领。
火光之下峻朗的面容带着层层的阴影。
似有些阴郁。
但却更增添了股让人心动的魅力。
她耳边想起昨晚嬷嬷跟她说的话,道,“公主,这扳指是娘娘留给你的,这里面是催情助兴之物,男子沾上,情-欲便生,见女子便如见梦中仙子,这次您去秋狩,简直是天赐良机,届时大家都住在帐篷,大小宴会不断,白日里又都出去打猎,必会有不少机会的。”
若是平时,就算她能出宫,可也不可能接近到郑绪。
更别说成什么事了。
此时主位上坐的当然是新帝赵允煊。
他身旁是阮觅。
阮觅当然已经知道赵允煊当朝宣布她就是明禾郡主之事。
但这次他提前征询过她的意见。
她知道他的心思。
但这也正合她的心意。
她就是她,要这郡主头衔是为了便宜行事,但在不需要遮掩的时候,也没必要遮掩她本来的身份。
坦坦荡荡的,才会过得顺心。
是以都这样了,她自然不会介意坐在他身旁。
这还是很多人第一次见到她的真面目。
火光之下,美得简直不真切。
很多人失神之后,心里浮起的念头便是,无怪得陛下对她爱宠成这般。
酒过三巡,北鹘三王子便端起了酒上前敬酒,跪下用带着浓浓鹘音的汉话道:“郡主如天上明月,只有陛下这样雄韬武略,如皓阳之人才堪与配,小王月前不知郡主身份,冒犯了郡主,还请陛下允准小王自罚三杯,向陛下和郡主请罪。”
阮觅一愣,随即便笑了出来,一时之间真是犹如月下花开,满目流星。
好在北鹘三王子是垂着首的,不然他若被阮觅的笑容闪的失神上片刻,那估计皇帝的阴郁都压不住了。
虽则他现在那脸色也是黑的。
沉得不能再沉。
皓阳与明月,那是白日与黑夜,年年岁岁,日日都不得见。
这北鹘三王子,汉话没到家,偏偏还要学的文绉绉的,这话也不知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赵允煊深觉不祥,气得想让北鹘三王子把那些话给吞刀子一样吞回去,哪里还肯出声?
阮觅却对这个没所谓,甚至觉得这场景颇有些好笑,但看赵允煊那被气着了的模样,她便也忍了笑,轻咳了一声,唤了一声“陛下”,提醒他,您该说话了。
郑绪一直在自己喝着酒,偶尔应酬一下身边的将领。
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往主位上去看过,就是最初行礼之时亦是低垂了眼怕黑夜之下,面上仍是露了行迹。
直到此刻,众人的目光都在皇帝和她,还有那北鹘三王子身上,他才顺着众人的目光看了过去。
彼时在陵江府城之时,她一向都是轻便简装,出城之时,更是只着布衣简裙,少有钗环,更不施脂粉。
而此时的她,虽是因在猎场之故,算不得华服盛装,但亦不是当初陵江城时可比。
原来她在京城是这般模样的。
他垂眼,伸手又喝了一杯。
他早让自己从心底灭了那一点绮思,绝不敢有半点妄想和他念,只不过心中到底苦闷罢了。
☆、秋狩二
第109章秋狩二
皇帝再不痛快, 也不能跟个汉话说得半桶子水的异族人计较。
旁边是心上人满眼温柔带着笑意地看着,他再暗怒, 也只能忍着气随意摆了摆手, 允了北鹘三王子喝了三杯酒了事。
但这事到底是把心给堵着了,旁边阮觅没心没肺的样子也晃得他难受, 不愿再继续喝这酒。
他是皇帝, 没必要忍着,所以起身说离开就离开。
阮觅知道皇帝这是气狠了,她若是不去宽解宽解他, 晚上还不知道怎么发作,所以便也离席了。
唯有玄凌玩得不亦乐乎。
虽不能喝酒, 但围着篝火烤鹿肉对他来说实在香得很, 所以对自己父皇阿娘提前离席是半点不在意的。
至于众臣吗, 他们也不知道皇帝的心思其实他们完全没觉得北鹘三王子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明月和皓日,这多好的奉承啊, 也就北鹘三王子那种半桶子水才能说出这么直白拍马屁的话来。
至于皇帝的脸色好像硬得很拜托, 他什么时候不是摆着那样一张吓人的脸不成?
所以他们不以为意, 走了更好, 大家没了拘束,更热闹的狂欢。
回到帐中赵允煊就将阮觅压到了榻上,看到她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气恼,狠狠地吻了她一顿,发泄了一番才搂着她道:“你还笑, 看朕心里堵着,你很高兴吗?”
阮觅很冤,她被他这么一轮亲,早被亲的眼角发红,满眼都是媚色。
哪里还能笑得出来?
她抵着他嗔道:“你又发的什么疯,那话也没什么问题,不都是这么说的吗?您是帝王,又曾是征战沙场的将军,还跟个异族人抠什么这种字眼啊?”
声音娇软慵懒,带着情-欲之后的媚意,听得人心都发紧。
他抱紧她,揽了一会儿,然后再低头一点一点的吻她的脸颊耳廓,道:“觅觅,你知道朕恼怒什么的。以后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们一起商议,但不要再想着离开,好吗?”
平日里,他会用“朕”,但亲热时从来都只会说“我”。
阮觅一愣。
一时之间心里涌出不少复杂的情绪。
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好在她在他怀中,而他正一啄一啄地吻着她,似乎也无需她的回答,遂便不做声,只是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由着他好一阵的缠绵,这事便也就过去了。
*****
翌日就是秋狩首猎,要上场的大臣和将领们都想在新帝面前好好表现,因此喝起酒来便都很克制,不敢放开来饮太多,以免醉酒误事。
但也有例外。
例如被有心人灌醉或在军中有宴时一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那些。
二更天的时候,已经陆续有人离场。
玄凌睡得早,虽然玩性还在,但他虽顽劣,却自幼就被教得十分自律,到了点便也睡去了。
郑绪坐了一会儿,原本已是打算退场的,却突听到一篝火旁一个粗粝的声音嗤了一声,道:“什么江南赈灾,治理时疫,不过就是陛下抬高她的身份帮她造势而已,也就是长得好,咱们陛下喜欢罢了。”
原先喧闹的篝火宴一下子静了下来。
先是这醉音的四周静了下来,接着由近及远,声音竟如潮水般褪去,先还有些窃窃私语,最后连那点子窃窃私语都没了,只余下篝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
这到底是哪个头铁的啊?
大臣们心惊胆战之余,心底的兴奋和八卦之火却也同时嗖嗖地往外冒。
其实他们心里未尝不是这么想的。
只是绝不敢把这想法露出来而已,现在有人说出来,那简直是兴奋得每个毛孔都能透出气来。
众人往那发声的方向看过去。
是个粗犷的武将。
不是京中的,好像是跟着西北督府魏家的长孙魏泽桉魏少将军的一位武将,名叫钟大同。
据说是曾经跟着新帝在西北战场一起作战的一位将军。
众人很兴奋,但亦惶恐。
因为他们也知道他们担不起皇帝的怒火。
便一个个都跟哑了似的,只低着头恨不得让自己消失了,更不会上前去劝因为这种事,最好是离得越远越好,决不能沾上一星半点的。
别人可以装死。
但坐在下面一张矮几前,和钟大同一起来京的魏少将军的副将却是吓得酒一下子就醒了,急得心惊肉跳,可他知道自己是劝阻不了的,偏偏这时候魏少将军又走开了。
不管别人的心里是如何的翻江倒海,可钟大同和他身边的同伴却还犹不觉得有何不妥。
另一人也喝得罪熏熏的,笑道:“但郡主那是真的仙女之姿啊,末将觉得咱天山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了,无怪得那时那么多姑娘对陛下投怀送抱,陛下却从不假于色,有郡主这样的仙女在前,其他女人陛下当然看不上眼啊”
郑绪不愿再听下去。
他站起身就想要离开。
可是后面钟大同的话却让他一下子又站住了。
钟大同喝多了。
他跟彼时还是顾云暄的新帝曾在战场上一起在战场上三年,最初的时候顾云暄比他的职位还低,他自认两人曾经是有过命的交情的。
彼时在军营里,这样的篝火宴之下,当着顾云暄的面,什么荤话又没有说过呢?
所以醉意之下,他可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他还有个幼妹,曾经爱慕过顾云暄。
得知他有妻,他幼妹曾表示过愿意为妾也无所谓,可顾云暄却是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拒绝了她。
后来幼妹伤心羞恼之下就在西宁城中随便找了一个人嫁了,过得很不好。
钟大同最疼爱幼妹,他觉得顾云暄重义气,他那个身份,纳个妾怎么了?若不是这位明禾郡主太过霸道,他妹妹若是嫁给了顾云暄,现在也能是个宫妃了,现在日子怎么会过成那样?
所以他心中有怨。
他又喝了一口酒,冷哼了一声,道:“长得再漂亮有什么用?不能生养,还善妒,不肯让陛下要其他的女人,可陛下是什么身份”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就对着他直直刺了过来。
钟大同也是武将,功夫不错,可是不备之间,竟是真被当胸刺了一剑。
钟大同“啊”得一声大叫之后,他身后之人反应过来,“哗啦啦”一阵刀剑之声,钟大同身边和身后的人都抽出了刀,指向了郑绪。
郑绪手握着剑,眉头都没皱一下,“噗嗤”一声,就抽回了剑。
血从钟大同的身上喷出来,喷到郑绪的一身,月色和火光之下,形状甚是可怖。
钟大同捂着伤口扑在了地上痛苦的扭着身子。
他身旁先前说话的那将领大惊之后就大叫了一声,冲着郑绪道:“大胆,陛下晚宴之上,竟敢拔剑伤人,你是想造反吗?”
郑绪面色冰冷,冷冷道:“造反?不是本将造反,而是你们口吐狂言,藐视朝廷吧?”
说完他看向地上躺着钟大同,道,“哪里来的疯狗,在这里诋毁大长公主和郡主,还有我们江南十余万的灾民和百姓。大长公主和郡主在我江南,治时疫,抚灾民,用仁心化危难与叛乱于无形,方保得我江南现在的安稳和太平,这样的功绩,就是一百个你这样的将领也远远不及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此诋毁郡主,说我们江南百姓愚昧无知,本将没一剑刺穿你的心肺已是手下留情。”
“你!”
钟大同捂着伤口,气得气血翻涌,一个“你”字出来,又是一口血喷出来。
众人都被这一变故给惊呆了。
眼看着钟大同身后的人就要扑过去,后面却传来一个怒斥声,道:“住手!”
魏泽桉急急的走上了前去。
“少将军!”
钟大同这边的人看到他都是心中大定。
这里毕竟是京城,刚刚提剑杀人的这位是从上面的席位上下来的,那就是职位比他们高,他这样直接一剑,把他们的酒气惊醒来,虽然又惊又怒,可也知道不敢随便动刀,而现在魏泽桉过来,就好似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魏泽桉却是没有如他们所愿的替他们做主,替钟大同做主。
他面色发白,先看了钟大同一眼,见他性命无碍先是放了些心下来,然后抬脚就又踹了他一脚,这才又转头向着郑绪单膝跪下,道:“郑将军,是末将下属喝了几口猫尿,就言辞无状,冲撞了长公主殿下和郡主,对江南百姓还有灾民亦无同理之心,郑将军今日惩治他,是他罪有应得,不过郑将军既已责罚,还请郑将军就将此事揭过,只当他不过军中酒后妄言罢了。”
郑绪看着魏泽桉。
他当然知道他是谁,皇帝外家魏家的嫡长孙。
魏家未来的家主。
只是酒后妄言?
那人张口就说明禾郡主再不能生养,一个军中将领竟然知道明禾郡主再不能生养,在现在这个宴会上当着这么多的文武大臣的面嚷嚷了出来,这西北魏家想到她现在的处境,他心里只觉得一股锥心之痛。
但他也什么不能做。
刚刚他也是忍不住为了制止那人再胡言乱语才出剑的。
但他不能再因自己给她再添麻烦。
他的手紧紧握着尚在滴着血的剑,压着心中翻滚的情绪,沉声道:“不过是一个小小将领,就口吐狂言。若我江南赈灾不利,横生暴-乱,区区这样一个将领算得什么,死的将是十数万的百姓和灾民,乱的是我大周的江山。陛下有铁骑,但也同样有爱民如子的仁心,这才不顾凶险,派大长公主殿下和郡主前往江南赈灾,安抚灾民。你这种人,不过就是仗着曾经跟随陛下在战场上作战的那么一点情谊,就不知天南地北,在此目无君上,大放厥此,若天下将领都是你等这样的人,才是我大周的大祸。”
魏泽桉听得心中愈加的发沉,冷汗都冒了出来。
他想再说两句什么,可是郑绪说完这几句却是转身就走了。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也被郑绪这一番话说得惊心。
江南离京城甚远,只要江南不出事,没威胁到朝廷,那赈灾于他们来说就是两个字,对明禾郡主的心态其实亦如那钟大同,还觉得新帝宠爱她太过,挡了别人的路,也总不是好事。
直到此刻看到郑绪这个一向少言寡语的将军提着滴血的剑,直斥钟大同和魏泽桉,他们才感觉到了一种心惊胆战的震撼。
郑绪离开,魏泽桉也不理会全部呆看着他们的众人,只黑着脸命人抬了钟大同下去,着人去给他治疗伤口。
众人看着他们离开。
他们震撼之后,另一件事却也在心里炸了开来。
明禾郡主,竟然是再不能生养的。
众人回味着这件事,心中各有一番翻腾。
而明珠公主却一直在看着郑绪。
她看着郑绪突然拔剑刺人,看着他提着滴血的剑煞神一般怒斥着钟大同和魏泽桉,再看他转身离开。
突然就想到先时他看向阮觅的那个眼神。
明珠公主年纪虽然不大,也尚未出嫁,但在情之一事上却早不单纯。
她是温淑妃的女儿,家教底子在,长得又漂亮,当初还是贞和帝最宠爱的女儿,满京城不知道有多少世家公子,年轻侍卫爱慕她,她也和不少人有过暧昧,在情之一事上可称得上是得心应手,否则,她又怎能使唤的动鸿胪寺少卿严良呢?
所以她在先前郑绪看阮觅的那一眼时就已经有些异样。
彼时她还觉得是自己多心,便把那异样按下去了。
但刚刚把那一幕从头到尾都看到了眼中,在她的格局,男女之间也就那点子事,她自然认为自己捕捉到了什么信息,一时之间,嫉妒得脸都扭曲了。
*****
皇帝虽然离席了,但这边的动静却是第一时间就报到了皇帝的帐中。
钟大同的醉言,魏泽桉的辩解恳求,还有郑绪的怒斥一字不漏的都传到了皇帝的耳中,还有就在他身后的阮觅耳中。
他们不是普通的侍卫,断断不敢瞒报一丝信息的。
皇帝面色铁青,气得手都在抖,阮觅却是在他身后突地嗤笑一声,道:“这位钟将军如何知道我不好生养?我身体的事就是身边人都少有知道的,他又是如何知道的?而且既然他能知道,想来西北知道的人也不少了。陛下,有人想要入你的后宫,可真是费尽心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推荐基友的一篇好文《反派穿成虐文女主[快穿]》,小可爱们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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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他既然眼瞎,看不清谁才好,那就让他一直瞎下去啊。
第三个世界,师徒虐恋女主。
为他被千夫所指,为他淌过血池,为他生死三百次,换得一句胡闹?
女主:听说师尊无情无欲?一瓶醉仙迷不倒,这十瓶浓缩的不知道能不能让他快乐登仙呢。
后面世界:待定。
☆、秋狩三
第110章秋狩三
知道她体质有问题, 不易怀胎不易生养的,除了她身边的蔡嬷嬷, 也唯有当初在她孕期帮她“调理”过身体, 也可能致她难产的祝嬷嬷了。
现在连西北军中的一个普通将领都知道她不易生养,不, 是认为她“再不能生养”, 若不是有心人刻意传出,简直是让人难以相信。
更何况这一步一步,当真是和顾柔所说的毫无二致。
顾柔原先她对她所说的那个梦还有所怀疑, 现在却知道,怕是当真是真的了。
只不过, 她到底说了几成, 又是另一回事了。
暗卫低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赵允煊怒极, 眼中却如深夜悬崖般宁静,他摆了摆手, 暗卫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赵允煊捏紧了手, 转头看阮觅。
她带了点讥诮的笑容, 神色却是很平静。
有什么还惊讶的呢?
早在她第一次听顾柔说那些话时就已经震惊过, 心也如同在冰水里捞了好几回,但看透了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事实上,她在刚听顾柔说出那些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应该是真的了,现在只不过是确认了而已。
所以,有什么好惊怒的呢?
撑着身子有些难受,她索性就又往后躺下了。
可她不生气, 赵允煊的心里却是愈发堵得厉害,难受得厉害。
他伸手摸了摸她,低声道:“对不起觅觅,但你放心,我会处理的。”
声音除了克制的怒气,还带着些难以察觉的恐慌。
她甚至感觉到他搭在自己脸侧的那只手有些微的颤抖。
她低眸,就看到他只骨骼分明,因长期习武而带着明显茧印的手上青筋暴出,显然是隐忍至极。
阮觅微有些怔愣。
刚刚那股子嘲讽退去,现在看他这般,却是反应过来了些什么。
他到底,是因为那钟大同做的事说的话,生的怒气。
还是因为担心她的反应?
她并无意迁怒于他。
想了想,便伸手握住他那只手,搓了搓,似乎是想让他放松一下。
但他却是反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手劲之大,攥得她生疼。
阮觅蹙了蹙眉,但却没有抽手,她抬眸仔细看他,就看到他盯着自己的眼睛,深黑中的急切和紧张像是想要跟她解释什么,又像是迫切的想要她明白什么这眼神竟像是个受伤又愤怒的孩子。
她心里划过一抹疼痛。
像是被针尖刺着,起初还只是微微的疼,但那到底是在心上,却让人忽略不得。
她已经悟了过来,他是害怕自己会因为这件事迁怒于他,又生出退缩和离开的心思吗?
其实,她既决定了,就不会退。
更何况,她退了,玄凌怎么办?
那些人,层层叠叠的算计她,又岂能容得下玄凌?
她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
她的手滑下,抱住他的脖子,抬首吻了吻他紧抿的双唇,然后贴上他的脸颊,道:“嗯,我相信你,而且这也不关你的事,你不必跟我说抱歉那你帮我处置那些人好了。”
“好。”
他道,因为她的话总算是放松了一些下来。
他慢慢放开她的手,推开她一些,然后低头就含住了她的红唇。
虽则两人之前已经有过一次。
但他吻着她,情难自已,而她心里其实也有些苍凉,想安慰他,也温暖着自己,便温柔的回应着,再之后便自然又做了一次。
只是不比上一次的狂风急雨,这一次却是温柔缠绵,他极尽的取悦她,也宣泄着自己的感情,攫取着她的回应。
事后阮觅倦极睡去。
赵允煊抱了她一会儿,见她睡熟却是起了身,低头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眉骨,再倾身在她额头上吻了一吻,这才小心翼翼的下了榻,披上衣裳之后又回头帮她小心地盖了被子,再掖了掖被角,这才放下了帐幔去换衣裳。
待换了衣裳他就出了营帐,吩咐了外面的雪影和侍卫照看着,便径直往魏泽桉的营帐那边过去了。
*****
营帐里是浓烈的血腥味。
钟大同躺在地榻上,面色惨白。
赵允煊入得营帐,众人不意他会突然到来,有些惊,又有看到主心骨的委屈。
魏泽桉带着众人给他跪下。
钟大同挣扎着,似乎也想起身给他行礼,赵允煊摆了摆手,他便又躺下了,撑着力气道:“陛下,末将酒后妄言,是臣之错,还请陛下恕罪,但那郑绪狂妄,还请陛下为末将做主。”
道歉,是魏泽桉要求的。
而后面请皇帝给他做主,则是他自己的心声。
被人平白无故插了一刀,这口气他咽不下,无论如何一定要出出来。
赵允煊面无表情,面上犹如蒙了层层的雾障,让人看不真切他。
他没有理会钟大同,只是看向跪着的魏泽桉,道:“当时,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
魏泽桉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下来。
他没有听到前面的。
他那时刚从外面出恭回来,只听到了半截,听到钟大同说,“长得再漂亮有什么用?不能生养,还善妒”,但他知道,这一句就已致命。
祖父曾数次跟他说过,告诉他他们这些边疆武将世家是靠镇守边疆,靠忠君卫国,不掺和京城是非才能长久不衰的。
而京城是非,其中最忌讳的就是牵扯进宫斗和夺嫡之争中。
所以钟大同那话就是大忌。
更何况他说的还是皇帝最爱重,苦心布置,为她谋划的原配夫人,未来的皇后。
如无意外,也会是下一任帝君的母后。
可钟大同一句嚷嚷,就可能将皇帝所有的谋划都化为虚有。
那么多的大臣都听见了不仅是明禾郡主会恨毒了他,怕是皇帝都会恨毒了他。
可恨钟大同竟还毫无知觉。
竟还想让皇帝给他主持公道。
魏泽桉按着地上的手都在发抖。
他眼角发红,含泪道:“陛下,钟将军他是粗人,也一向不注意言辞,有口无心,此次他犯下大错,还请陛下看在他曾在战场上为我大周抛头颅,洒热血,不顾性命,数立战功之下,原谅他这次。此次过后,末将必会严加看管他,让他永不再犯。”
赵允煊轻笑了声,但眼神却冰冷至极,无半点笑意。
他道:“魏泽桉,你真的觉得他所犯之罪可恕?”
“陛下!”
钟大同急了,苍白着嘴唇在后面唤道。
可是没有人理会他。
魏泽桉的手抖得厉害,眼泪也滚了下来。
赵允煊没再理会他,他走到钟大同的面前,道:“你怨恨朕的皇后,不仅怨恨她,心中也同样对朕不满,因为当初朕没有如了你的愿,纳了你的妹妹为妾,就为这个原因”
“陛下!”
钟大同大急,想要辩解,却是立即就被赵允煊喝断。
“闭嘴。”
赵允煊道,“就为这个原因,你就敢就着两杯酒,当着满朝大臣和勋贵世家的面,出言诋毁朕的皇后。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脸皮?”
“就是因为你在战场上的那些功绩吗?朕的满朝文武,各地战将,比你有功者无数,若是他们个个如你,朕稍不顺了他们的意,就心怀怨怼,出言非议,朕,还要如何治这天下?”
说完他伸手,墨七就递过来一把匕首。
他接过,手一划,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鲜血溅出,他的手腕上已多了一道口子。
众人惊骇,除了魏泽桉越发的面如土色,其余人等都是又惊骇又不明所以。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中,寒光一闪,不及他们反应,赵允煊已经从魏泽桉身上抽出了一把刀,直接刺进了钟大同的心脏。
钟大同瞪大了眼,几乎是不敢置信。
他拼着最后一份力气,喃喃道:“陛下顾兄弟”
可是这声顾兄弟并不能唤回赵允煊的温情。
他手握着刀,手上的血滴下来,声音冰冷道:“朕手上这一刀,就当是还你为我大周征战沙场之功。但你目无君上,藐视皇权,诋毁皇后,就是死十次亦不为过,朕不杀你,若天下人皆效之,朕何以正法纪,何以统天下?”
说完就在钟大同不敢置信的瞪眼中猛地拔回刀,“噗嗤”一声,鲜血溅出。
就在众人的惊骇和恐惧之中,他却已转身,“哐当”一声那满是鲜血的刀便被扔回到了魏泽桉身边。
他扫了一眼魏泽桉,道:“后面的事你好生处理吧。”
赵允煊走到营帐门口,侍卫掀了门帘,就在他提脚准备跨出之时,听到后面钟大同挣扎着的垂死之声,道:“不过是一个女人,你竟因为我在背后”
可是那话尚未说完就断气了。
而赵允煊则是没有丝毫停顿地跨出了营帐。
为了一个女人吗?
就算那个人不是阿觅,但只要是他的皇后,他敢说出那样的话,就必死无疑。
他到现在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若他饶他,西北军就不会再是大周的西北军。
赵允煊离开,魏泽桉却是跪在了地上许久都不能动弹。
他很清楚,赵允煊杀钟大同,不仅是恼怒他出言诋毁皇后,也是在警告自己,甚至是,警告整个魏家。
是他之错,太过纵容这些将领,才会惹出今日之祸。
而且,说什么明禾郡主再不能生养,连他都不知道的事,钟大同是怎么知道的?
思及此,他只觉得心愈发的坠了下去。
他只怕,此事还未完。
*****
赵允煊从魏泽桉营帐出来之后并未直接回帐,而是在外逗留了半个多时辰,在另一个营帐把伤口处理了,事情吩咐完了,衣裳也换过了,再在外面吹了一阵风,把身上浓郁的血腥味也都散了,这才回到主帐中。
阮觅模糊中听到动静,下意识伸手却发现身边无人。
睁开眼便看到了帐幔外面一身黑衣的赵允煊。
“陛下。”
她唤道。
赵允煊听得阮觅的声音就走回了榻边,掀开了帐幔,坐到床前,道:“吵醒你了吗?”
神色平静,声音低沉温柔,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阴寒和戾气?
可是阮觅是调药的,嗅觉最是灵敏,哪怕赵允煊已换了衣裳,但她还是立即就嗅到了异样,然后目光就顿在了他手腕上扎的白色布条之上。
她伸手,小心的握住了他的手,道:“这是怎么了?”
赵允煊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顿在她白嫩娇软的小手上,一个闪神,一句话就冒了出来,道:“无事,杀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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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营帐中,明珠公主翻箱倒柜的折腾着,终于从箱底找出了一件丁香色的暗纹长裙,她松了口气,拿着长裙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脑中就闪过阮氏那张明艳逼人的脸。
这是阮氏惯爱穿的颜色,她自己一向只偏爱各种红色粉色,因为那些颜色能把她的娇嫩和艳色极尽的烘出来,而丁香色这种寡淡的颜色她是不爱的。
可是半年前她第一次在御花园看到阮氏,见到她穿这身衣裳,竟觉得那般好看,好像满园的春色都尽被这一身吸走了光芒似的。
鬼使神差的,她便命人仿做了这一件。
只不过她试穿一次之后就再没穿过。
却没想到,这次意外得带过来,竟可能会派上用场。
她的手抓着衣裳,慢慢用力,差点抓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忙又手忙脚乱的松手,抚平着那些被她自己抓出来的皱褶。
作者有话要说: 狗皇帝:郑绪都能刺上一剑,朕怎么能被他给比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