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滑了
第21章手滑了
阮觅听得冬青的禀报心中一松, 那只差一点点就要挠到顾云暄脖子的手也迅速收了回去。
她趁他也稍有怔愣之时又一把扯回了原先被他攥住的那只手,挣脱了他的怀抱, 然后越过他一声不吭地就往外走。
可是顾云暄不过是稍愣了一下, 被她挣开见她要离开就又一把伸手扯住了手腕。
这还有完没完了?
阮觅只觉得烦透了。
她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就是在床笫之间热烈些, 整天也多是不见人影, 见了人也是冷淡疏离的所以梦境中他那样冷漠的说出那番理所当然降妻为侧的话来,她虽震惊,但心底其实也没有太大的不可置信。
这个人, 她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但却很奇怪的,她却又能很轻易的捕捉到他的情绪, 他的虚实。
在他眼里, 或许她不过就是一个所有物罢了。
他或许是有些在意她, 但那在意就是因为她是他的女人而已。
他更多的应该是不能容忍背叛和超出他手心掌控的东西。
可是明明他们已经和离了,和离了!
阮觅真是越思越恨。
可是还是不得不跟他虚与委蛇。
她忍着想要不顾后果给他撒剧毒的冲动, 转头看向他道:“侯爷, 您不是觉得那南阳侯府个个都是纯洁善良无辜, 不能凭我的揣测去追究他们吗?那侯爷您不若就跟着我过来, 听听您那好妹妹是如何的纯洁无辜好了。”
“哦,也好好看看我在你的后院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每日里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人。”
说到这里她冷笑了一下,道,“虽然侯爷您是一点也不在意的,活着您可以肆意欺凌, 死了也不过就是一个牌位,扔了也就是了。”
这都是什么话?!
顾云暄听得真是又是心火起,又是焦躁。
她是他唯一的女人。
明明他已经把她捧在手心里,为了她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娶了她,为了护着她,怕她在南阳侯府受委屈她说和离就和离,禁了南阳侯府去打扰她,在战场三年,他想着她,念着她,更是从来没有做过半分对不起她的事情。
虽然想投怀送抱的人从来都不少。
别人送来的女人也不少。
他却是多看一眼也不曾虽然这也不是为了他,只是他从没有这种心思而已。
可是她却践踏着他的感情。
在他在战场上杀敌,想着她念着她的时候,她却在跟别的男人笑语嫣然,谈婚论嫁
顾云暄的心简直像是要烧起来。
可是两人近在咫尺。
他看到了她眼中怒火下一闪而过的水光,还有层层倔强包裹着的屈辱。
他心头一抖,想到这几年他都不在她身边,她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想到自己娶了她之后因为自己太忙,对她也多有疏忽,在南阳侯府受了委屈他却全然不知,心疼,怜爱还有愧疚到底胜过了怒火,手慢慢松了下来。
*****
小花厅里,阮觅坐在主位上慢慢拨弄着花茶。
顾柔则是坐在下面。
两人已经三年未见。
顾柔原本以为这一次两人见面自己会占主动地位。
因为两人现在早已经是今非昔比。
当年的阮觅是嫂子,顾柔才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为了接近顾云暄,只能哄着阮觅,日日在她面前卖萌装可爱讨好她。
而现如今阮觅是个已失最好年华的和离妇人。
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没有爱情的滋润,每日带着儿子守着个破庄子度日,就算是再美的容颜也会萎谢刁零下来。
胭脂水粉也只能画皮画不了骨。
而顾柔自己现在则是正值韶龄的花季少女,正是水灵的滴水的年纪。
不仅如此,她还是南阳侯府的嫡女,圣上亲封的“淑仁乡君”。
不管是年纪还是地位都和阮觅已经有天壤之别。
顾柔是满怀优越感而来。
原本她是打算好好的跟阮觅说话,示好一二,施恩一二,拉拢收服阮觅的。
可是她坐在下面的客位。
看着上面那个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有一下没一下拨着茶水,哪怕只是穿了一件简单的紫色罗裙,半点脂粉未施,却已让人觉得玉作肌肤冰作骨,容色不容人直视的女人。
那一刹那,顾柔只仿似受了什么一击。
心里的某一处“轰”一下塌了。
不过好在顾柔的自我宽解的技能一向称得上强悍。
她被上面阮觅的容色冲击之后,理智很快回笼,想到对面人虽然长得再貌美,可惜品性不堪,脑子更不行,那轰塌之处便又迅速重建了起来。
顾柔调整好了自己,温柔唤了一声“二嫂”,眼中已有泪光闪烁,神情激动又不失克制道:“二嫂,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当初的事情发生的那么突然,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就已经搬走了这几年,其实我一直想过来看你,前两年我还去过几次阮家那边,但却都找不到你”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委屈。
真情实感的委屈。
三年不见,阮觅看到她这一番作态简直觉得戳瞎了眼睛。
当年她十二三岁的时候就是这番作态,那时年纪小,看着满满的天真娇憨也就罢了,怎么三年不见,还是这番作态?
这是脑子没长,还是把别人都当傻子?
不是在外面又是做生意,又是号召大家捐银子捐衣物,故而成为名满京城的“淑仁乡君”了吗?
阮觅看着顾柔实在觉得有些诡异。
她按下心中古怪的感觉,淡笑道:“顾姑娘,你今日特地寻到我庄子上来,可是有何要事?”
她连说“你不必再唤我二嫂”都懒得说,看顾柔今日过来的这副神情,约莫是自己这里有什么可图的,过来示好的吧。
保不住自己这么说,她就来一句“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的二嫂”,那岂不是更加膈应自己?
顾柔咬了咬唇。
她很不喜欢阮觅现在给她的感觉。
完全不像以前那般好哄了。
既然如此,那便索性直入主题吧。
她道:“二嫂,二哥回来了你知道了吧?这一次二哥立了大功回来,陛下已经封了他一等西宁侯的爵位。”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阮觅的反应。
然后她发现阮觅的神色竟然半点没有变化,仍是笑吟吟的不,眼神中还有些自得的样子。
顾柔的心里一咯噔,她心道,顾云暄不会已经见过她,并且跟她承诺过什么了吧?
所以她才会半点没有吃惊的样子,显是早就知道了。
顾柔看着阮觅肌肤莹泽犹如上了一层釉的细瓷般,粉粉嫩嫩的像是能掐出水来在顾柔的心中,约莫也只有爱情的滋润才能达到这般的效果了。
保不准两人已经亲过,吻过,滚过床单了!
这就是个外表天仙骨子里狐媚透了的狐狸精!
顾柔心里一阵翻腾。
原本她今日过来是要来试探刺激阮觅,然后让她在无助惊惧之时对自己信任依赖的。
可不知为何,她到了这里,看着上面容色逼人笑意盈盈的阮觅,心神却反而好似被阮觅不停挑动的。
情绪不稳的竟然是她。
顾柔觉得还是速战速决。
她一点也不想留在这里了。
坐在上面的阮觅和这里的空气都让她窒息。
她看了一眼站在阮觅身后的冬青,道:“二嫂,我有些话想要跟你单独说。”
阮觅点头,转头就对冬青道:“冬青,你带顾姑娘身边的姑娘出去转转,去园子里采些新开的桃枝回头送顾姑娘插瓶。”
冬青应下,就带着顾柔的两个丫鬟以及屋子里其他服侍的人都下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阮觅和顾柔两人。
顾柔盯着阮觅的表情,慢慢道,“二嫂,前几日宫中的温淑妃娘娘召见我母亲入宫了,就是四皇子的母妃温淑妃娘娘。温淑妃娘娘说,陛下已经决定将她的侄女,温阁老家的长孙女温雅恵赐给二哥为妻了。”
阮觅一惊,原本脸上的笑容也凝住了。
皇帝要给顾云暄赐婚?
赐的还是温淑妃娘娘的侄女?
那顾云暄那混账还有脸怒气冲冲的跑到她这里来发疯?
阮觅给恶心坏了!
她咬着牙凉飕飕道:“哦,那你二哥知道吗?”
顾柔如愿的看到了阮觅脸上又惊又气的表情。
她心中闪过一抹快意,面上却满是同情关心之色,点头道:“知道的,这事是陛下召了二哥,亲自问了二哥定下的。”
她看到阮觅听了她的话面上愈发恼怒的神色,心中也越发的快意,心情总算是好了许多。
她实在太讨厌她先前坐在上面自以为是的淡然笑容了。
她继续道,“二嫂,温大姑娘不仅是温阁老家的长孙女,还是温淑妃娘娘最疼爱的侄女,四皇子殿下的表妹。温家是我朝有名的文官世家,家族中出过上百个举子,祖辈中出过三个阁老,两个户部尚书,在我朝仕子和文官中极负盛名和影响力。”
阮觅的脸色急遽的沉了下去。
因为她此刻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她看到妇人装扮的顾柔抱着凌哥儿,跪在地上,手指着一个方向大泣道:“殿下,是她,一定是她嫉恨凌哥儿,毒杀了我的凌哥儿。殿下,那云片糕是妾身的小厨房做的,妾身就是疯了也不会在自己的小厨房做了有毒的云片糕亲手喂了凌哥儿啊。”
她手指的方向是两个宫装的女子。
其中一个隐约便是温雅恵当年她在宴会上,也是见过温雅惠的。
阮觅手上本正捏着茶盏,脑中突然闪过这个画面,心神受震,手一推,那茶盏里的茶水泼出来,洒了她一手。
她急急的收回了手,但她肌肤娇嫩,那手上已是红了一片。
“二嫂,二嫂你没事吧?”
顾柔站了起身,急急问道。
阮觅摇头。
她一边说着“无事”,一边也起了身去了桌上拿了一瓶药膏出来搽自己的手,手却还有些哆嗦。
殿下,殿下顾柔唤他殿下!
顾云暄,他原来是皇帝的私生子吗?!
还有那梦境,她以前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漏掉了什么,原来是漏掉了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就是温雅惠,还有另一个是她完全不认识的。
那就是顾云暄不仅娶了顾柔,很可能另外还娶了两个女人,一个温家女,另一个是谁?
阮觅的心里火烧火燎的。
这自然不仅仅是因为顾云暄后来娶了那么多女人而是那些女人为了他争风吃醋,可是她的玄凌却成了牺牲品,一看到玄凌被害的画面她根本就没办法不烧心。
青绿色的药膏薄薄一层涂在手上。
空气中瞬间就弥漫了一阵清香味。
那清凉的触感和清香总算是让阮觅的心神又镇定了许多。
顾柔看她这副狼狈的样子又快意又厌恶。
这个水性杨花的狐狸精,果然和离了,二哥功成名就回来,她就还想巴上去。
她看着她的背影,柔声道:“二嫂,我就是因为这个才瞒了父亲来见你的。我实在不放心你和凌哥儿。”
玄凌!
阮觅本来还在慢慢揉着药膏,听到顾柔这话猛地转过头来看她。
她看着她,道:“三妹妹,既然是圣上的旨意要赐婚,赐的还是淑妃娘娘的侄女,温次辅大人的长孙女。”
她似是苦笑了一下,继续道,“三妹妹,你特意跑过来跟我说这些是做什么呢?难道是还想劝我去阻止你二哥去娶温姑娘不成?别说我已经和二公子和离了,就算没和离,又能怎么样呢?”
说完又摇了摇头,笑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虽在民间,也听说宫中温淑妃娘娘贤良淑德,朝堂温次辅大人德高望重,这位温姑娘既然是温淑妃娘娘的侄女,温次辅大人的长孙女,想来必是一位教养良好,贤淑大方的名门闺秀,将来也必能和你二哥琴瑟和鸣,成为他的贤内助吧?”
“好在我已经和你二哥和离了,否则岂不是阻了你二哥的前程?”
“二嫂!”
顾柔显然想不到阮觅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她不喜阮觅,但也同样不喜突然插进来的温雅恵。
她抿了抿唇,勉强控制着声音道,“二嫂,虽然你和二哥和离了,但是还有凌哥儿啊。二嫂,凌哥儿是二哥的嫡长子,不管你作何打算,二哥已经回来,定是要将凌哥儿接回去的。”
“二嫂,温家姑娘身份高贵,而侯门世家最注重的就是嫡长子。普通世家还只是家产问题,侯门可还有一个爵位。温家姑娘是不可能容得下凌哥儿的。”
容不下凌哥儿。
你们凭什么容不下凌哥儿?
她闭了闭眼,睁开后,轻柔道:“那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不过是已经和你二哥和离的商户女,我能做些什么呢?就算是她们要害我的凌哥儿,我能反抗得了吗?而且,凌哥儿是你二哥的嫡长子,你二哥既然接了他回去,定然是会保护他的。”
“二嫂,”
顾柔猛地拔高了声音,道,“二嫂,二哥他虽好,但他那般忙,哪里能防得了内宅妇人的阴私算计?而且自古以来,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若是那温姑娘也有了孩子,那孩子是自一出生就养在二哥跟前的,又有那温姑娘的日夜枕头风,届时二哥肯定会忽略凌哥儿,更重视那孩子的,那时候若那温姑娘想要算计凌哥儿,岂不是易如反掌?”
“哦,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阮觅轻声道。
顾柔听到她的声音,像是受了蛊惑般,冲口而出就道:“二嫂,你可以把凌哥儿给我,我会照顾好他的。二嫂,你知道,我自幼就疼爱凌哥儿”
阮觅看到里间门帘微微晃动,然后看到门帘下面露出来的熟悉的鹿皮皂靴。
她冷笑了一下,不等那人出来,随手一扬一杯还热着的茶水就直接泼到了顾柔的脸上。
顾柔“啊”得一声尖叫。
外面顾柔的丫鬟婆子听到尖叫声先是怔了一怔,待反应过来那是自家姑娘之后就急急的冲了进来。
里面的那人听到尖叫声原本准备走出去的脚步反而顿住了。
先前阮觅说过,不允许他露面的。
他也听出那个声音不是阿觅的声音,至于顾柔被怎么了,他一点也不在意。
顾柔的大丫鬟红铃手上还拿着刚刚才新摘的桃枝,看到顾柔满脸满身的茶水,还有顾柔迅速红起来的肌肤,魂都吓飞了出来,手上桃枝“啪嗒”一声就掉到了地上。
☆、不相容
第22章不相容
红铃一脚踏过那刚掉在了地上的桃枝, 直直就奔到了伸着手虚捧着脸惊恐至极还在尖叫着的顾柔身边,焦急唤道:“姑娘, 姑娘, 你怎么样?”
她手伸过去又急忙缩了回去。
她怕触碰到顾柔的“烫伤”会让“伤势”更严重。
红铃也是又惊又恐,但她好歹是大丫鬟, 虽还在惊慌中, 但立即已经醒过神来,对阮觅语气凶狠地命令道:“阮少夫人,你,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还不立即寻大夫给我们姑娘医治,若是我们姑娘的相貌有半点受损, 你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偿命的!”
阮觅侧头看了冬青一眼。
冬青就上前“啪”一巴掌打在了红铃的脸上。
冬青习过武, 手劲很大, 这一巴掌直接把红铃打得踉跄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红铃简直是被打懵了, 倒在地上瞪着阮觅说不出话来。
阮觅冷哼了一声, 这才从一个婆子手上接过了一条帕子, 扔到了顾柔的身上, 冷冷道:“不过就是温水,你们主子的脸是豆腐做的,沾上点温水就要受损吗?那就日日待在家里还是不要出门的好,免得磕着了那里碰着了哪里就要赖别人。”
说完顿了顿,又看向顾柔,冷笑道, “不过相由心生,其实你这样的容貌在我眼里损不损都是一样的。”
“你!”
顾柔听说那水是温水,人已经从刚刚一时的惊惧中缓了过来她刚刚是太担心自己的相貌才一时没误了判断
不过阮觅话却还没有说完,她不等顾柔“你”出个所以然来,就又冷笑了一声,继续道,“顾三姑娘,你刚刚跟我说,若我不老老实实的将儿子交给你,将来他定会被温大姑娘这个继母给害死,我胆子小,还经不得这样的惊吓,是以这才手滑了,泼了你一脸想来这事说到哪里,别人也都是能理解的。”
“就算是下次,下次你要是再跟我说,又有谁想要害我的儿子,我的手还是一样会滑,说不定是滚烫的热水还不一定。”
“你这个毒妇!”
顾柔听着阮觅的句句威胁已经气到爆炸。
而且容貌本来就一直都是她的心病。
她刚穿过来时原本还是很欢喜的,因为这副身体的相貌十分清秀水灵,侯门世家嫡女,相貌可人,简直是标准穿越女主的背景。
可是等她见到阮觅,才知道什么叫做美人。
当然她安慰自己说,阮觅只是一个靠美色被顾云暄一时看上的商户女哪个男主身边没有一个这样的女配呢?
又如书中也总会有些绝色的瘦马清倌,可那些通常也不过只是能客串几章,增进男女主感情的道具人罢了。
后来他们和离了,她更是坚信不疑。
只是后来她出门交际,见到其他名门贵女亦有不少美人,不免又是心理不适
例如温雅恵。
明明自己才名更显,做的事更多,但温雅恵却是“京城第一美人”,更受人追捧。
就因为她自己容貌上不如她。
但那时她还是能安慰自己说,那些都不重要,因为她有隐藏的秘密,她有属于她的男主,她的二哥。
可现在好像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
连原本觉得可以轻易握在手心的阮觅和她的儿子也突然完全变了样,所有的剧情好像都扭曲了。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脑袋一阵剧烈的疼痛,然后看到面前容色逼人的阮觅,一把甩掉她刚刚扔到她身上的帕子,看着她就骂道,“你这个毒妇!我二哥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个虚有其表,又蠢又毒的女人,真是活该被我二哥抛弃,活该你们母子都不会有什么好下”
顾柔的话尚未骂完,就被先前给打懵了,此刻已经醒过神来的红铃大惊失色的一把扯住。
若不是主仆有别,她那架势看着简直是恨不得直接捂上顾柔的嘴巴。
顾柔也意识到什么,猛地住了嘴她,她今天这是怎么了?
但能骂的,不能骂的,她都已经骂出了口。
一时之间她只觉得心慌意乱,脑子里乱哄哄的。
“把她们给我轰出去。”
虽然知道顾柔心肠本就恶毒,但听到她这般直白的骂出来,诅咒着她和凌哥儿,阮觅还是厌恶得不行,怒斥了一句,转身就往里间去了。
里间里是双唇紧抿,面色铁青的顾云暄。
*****
可是此时阮觅连看也不想看顾云暄一眼,脚步也是顿都没顿一下,径直就越过他往后面的院子去了。
出了房间,在院子里被风吹上一吹,看着满眼的新绿,她才觉得心情好上了许多。
她觉得她的那些毒-药都要比顾柔干净上许多。
虽则她是用了幻药才让她情绪失控,引出那些话的但也正是因为用了药,那些情绪和话才是顾柔最真实的心思。
顾云暄跟着她出来。
他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纤弱的背影良久他看出来她的情绪还在起伏着,他也看见了她听说皇帝要给他赐婚温家女的时候有多失态,还有顾柔的恶意
这些都让他来时的那些怒火都卷成了沉重的灰烬压在了心上。
她本是明媚又美好的。
笑起来像是能扫尽所有人心里的阴霾。
可是现在,他让她面对的都是些什么?
他更不知道,原来那个南阳侯府,竟然龌蹉成这样。
他心中堵得厉害,就这样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良久,然后目光从她的背影移到她的胳膊上,他想看看她的手。
可她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她的手。
他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你的手,有没有事?”
阮觅正在调适着自己的心情。
她在努力把因为顾柔的话,因为先前看到的片段而让情绪受到的影响压下。
因为后面还有一个人。
她必须得心平气和地解决掉他。
斗情绪爆发,吃亏的只有自己。
她听到他的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里嗤笑一声,能有什么事?
她道:“无碍,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顾云暄有些苦涩。
他道:“刚刚为何不让我出面?我会处理掉她,以后她都不能再在你面前行些魑魅魍魉之事。”
他会处理?
阮觅心里又是冷笑了一声。
她终于转回头来看他,神色已然平静。
她认真道:“让你出来?处理掉她,可是你会怎么处理掉她呢?”
顾云暄抿唇。
阮觅道:“南阳侯是你的人吧?他现在还是你的父亲,应该还对你忠心耿耿,所以就算听到了她的心思,你出来又会做什么呢?你什么也不会做,不过就是站到她面前告诉她,你看见了她最见不得光的那一面,歇了她想要嫁给你的心思,对南阳侯警告敲打一番而已。”
“但南阳侯府总能找到大义凛然的理由解释自己的行为,说不定还要反咬我一口。”
“不仅如此,南阳侯府,不仅是曾氏和顾柔,怕就是南阳侯顾成辉,都会对我恨之入骨因为他们不敢恨你,只会把这笔账记在我的身上,恨我在你面前用药让顾柔说了那些话,阻了他们的远大前程。”
“他们也知道至此我跟他们已经是水火不相容,怕我回到你的身边继续‘诋毁’他们,所以定会要不折手段的除掉我。”
虽然她不惧他们。
可她为什么要背这样的仇恨?去应对那样丑陋的算计啊?
明明是该她厌恶他们!该心虚害怕的也是他们!
顾云暄手捏紧,胳膊绷得棱角如石刻。
可是他说不出话来,因为她说的的确是事实。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她。
知道自己娶回来的小姑娘性情豁达开朗,虽然偶尔会有些小性子,像只小猫一样,生气了也会挠你一爪子,但却是娇软的。
其实他喜欢她并不只是因为她长得有多绝色而是因为在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最明亮的星光,他看到她,无论何时何地,好像那些埋藏在自己心底的阴暗和笼罩着的阴霾都会暂时消失不见只有她,才能让他的活着有稍许一些不同的色彩。
他也知道她是聪敏的,带着些些灵动的狡黠。
但那只是女人的聪敏和狡黠,让他心动和怜爱而已。
一直以来,他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是把她和他的现实剥离开来的。
他或许是想要珍藏她。
可是事实上是,他把她拖到了他的生活中,却并没能给她遮风挡雨。
甚至可以说,是把她直接扔到了狂风骤雨中。
而现在她在把他的现实一层一层剥开了给他看。
他从来都不知道,她是这么尖锐的,有些事情,看得或许比他自己还要明白。
阮觅看着他的沉默,轻吐了口气。
她接着道,“而你,在他们没有真的杀了我,害了玄凌之前,怕是都不会做什么的可是等我死了,等玄凌被害了,你再做什么,对我和玄凌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什么时候都是不能指望男人的。
自己拥有自保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她看到顾云暄原本就铁青的脸色一下子黑云罩顶,心中一哂。
不过她并不是要跟他算账,更不是要讨公道什么的。
她是要跟他谈判的。
只要这个人还有一点点心,他们就还有谈判的余地。
一点点心,多么可笑。
她摇了摇头,道,“你看,现在我也戳穿了她。可是你看着吧,被撕碎的脸皮她还是会捡起来继续戴在脸上,她回家之后只会含糊其辞,或者跟她母亲一起诋毁痛恨一下我,却至少暂时不敢再做什么。对外,甚至对南阳侯必定都不敢多说今天这里的事半句。”
因为她过来挑唆她,说温家大姑娘想要害凌哥儿的事,只会比阮觅还更想要捂住。
传出去,她就是和温家,温大姑娘撕破脸皮了。
也断了她将来嫁给顾云暄的路。
事实上等顾柔出了这个庄子风一吹,怕是肠子就要悔青了,怎么会把心底的心思那么直白的说出来这当然是因为阮觅用了幻药的缘故。
她道,“所以只要我们不要再有什么牵扯,她暂时应该都不会再来寻我了。”
顿了顿,就继续慢慢道,“侯爷,你要成亲了,还是陛下的圣旨。你也听到了顾柔的话,温大姑娘肯定是容不下玄凌的不要跟我说她贤良淑德能容人什么的鬼话,您以后可能还有很多儿子,但玄凌于我就是独一无二的,我不会去赌这个稀有的可能性,所以在玄凌有自保能力之前,就让他跟在我身边吧。”
顾云暄就那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会娶她。阿觅,你跟我回去,我会让人保护好你们,不让你们受到任何伤害的。”
阮觅:
这男人怕是得了失忆症。
或者是选择性失忆症
又失忆症,又自欺欺人。
应该是,两个人的世界从来都不一样,两人想要的东西也从来都不一样,目的不一样,所以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去吧。
她不想再跟他多说。
她正准备出声,却听到他顿了顿之后又慢慢,像是字斟句酌般道,“当年的事,还有南阳侯府的人,是我之过。你放心,以后这样的事我不会再让你去面对。”
外面的事他会解决。
也不会再因为疏忽和轻信别人而把她和玄凌置于危险之中还不自知。
阮觅一顿。
她抬头仔细看着他,看到他紧抿的双唇和紧绷的神色,还有深不见底的眸子。
不管她因为那些梦境对他有多大成见,但她也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会随便承诺的人。
他这些话,怕并不是很容易说出口的。
呵。
于他来说,能说出这些话已经很难可是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啊,明明她是明媒正娶的嫁出去的,可现在弄得好像她要躲在他后院里讨生活,要靠他的保护才能避开他其他女人的算计和暗害就这,好像已经是他多大的努力和施舍一般了。
她这到底是嫁了个什么人啊?
哦,皇帝的私生子
阮觅想想都觉得这事窝火。
这真是不能想。
你艰难,我还觉得憋屈。
那大家就一拍两散呗!
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可同行之人,强扭在一起,不仅两个人都辛苦,最终还很可能会崩坏当然崩坏的九成九都是弱势的那个。
可人在权势下,她也只能忍着想让他鼻青脸肿的冲动。
她酝酿了一下情绪,让自己看起来更真诚些。
她道:“侯爷,我跟您说过,如果您能跟我承诺,您这一世都不再纳娶别的女子,或许我会跟您回去。可您现在让我跟您回去,是以什么身份回去呢?”
“阿觅,”
他沉着脸道,“我不会娶温家女,这件事情我会解决。但是现在我的确没有办法跟你承诺,因为有些事情,我也不能为所欲为。”
他暂时是不能给她承诺,但他会尽己之力保护她。
“我知道。”
阮觅看着他,认真道,“所以我并没有怪你”
不怪,只能自认倒霉踩了坑,最好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她摇了摇头,继续道,“你欺瞒我的那些事情我也可以既往不咎,但是我就是没有办法接受和别人共侍一夫,更没有办法好端端的以正妻之礼嫁人,将来却要对着其他女人叩拜,执侧室礼,让玄凌唤其他人作母亲,这些我都没有办法接受。”
你有再大的苦衷也不行。
“阿觅!”
顾云暄手捏了拳,再松开,再捏拳。
他道,“阿觅,你必须跟我回去。你是我的原配夫人,就这一点就可能会让很多人针对你,你带着玄凌住在外面太过危险。”
“并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阮觅看着他道,“他们针对我的原因不过都是因为你,因为怕我会回到侯府威胁到她们的地位,或者怕玄凌威胁她们孩子的地位我回去了才怕是无休止的算计和危险。”
“侯爷,只要我们把我们和离的真实原因说出来,只要你说是因为我们命格不合,木火不相生,鱼鸟不相存,最好能永不相见才好,如此她们知道我永远威胁不了她们,那这件事情也就了了以我的出身,只要你我再无交集,她们是不会把我放在眼里的。”
“至于玄凌,我会好好教他,让他将来有自保能力的如果你想的话,送些人过来教他也行。”
我看你自己不就挺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管前路多么艰难,总要微笑着努力前行的~~~
☆、敲打
顾云暄看着她。
她的神情温柔又镇定, 眼神虽美,却如秋水湖面, 哪怕是跟他说“我们命格不合, 木火不相生,鱼鸟不相存, 最好能永不相见”的时候, 亦是半点波动也无。
他想说,事情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简单。
可是对着她这样的眼神,他心底已然知道, 其实他说不说都是一样的了她能跟自己说出那些话,例如南阳侯对他忠心耿耿, 例如歇了顾柔嫁他的心思, 例如阻了南阳侯府的前程她能说出那些话, 就证明她猜到的可能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多。
对此他已经没有很震惊。
就曾氏和顾柔那样,她能试探出什么怕根本就是轻而易举之事。
而现在, 剥开了层层迷雾, 她的意思其实很简单, 就是告诉他, 希望两人以后再无交集,最好能永不相见而已。
可偏偏,是他有愧于她。
是因为他的疏忽和轻视,才造成了现在的这个局面。
原本他是决定这次无论如何都定要带她回去的。
可是经了顾柔的这一场闹剧,经了先头的那一番话,此刻他不说动手, 就是开口都显得艰难。
现在的她犹如满身都带了刺,别说是逼她,就是他想要抱一抱都已经下不了手不是怕扎疼自己,是怕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现在就这样,扎在那里,他不愿放手,但却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顾云暄离开了阮觅的庄子。
他去了隔壁的温泉山庄。
那是他唯一可以放得下心防,可以听些不带利益和权势考虑的话的地方了。
虽然他以前一向都是只听不说以前他认为自己去山庄只是为了陪纪老夫人,而现在,却是他想听她说话。
或许,是想听她说说阿觅吧。
顾云暄到的时候,纪老夫人正坐在阁楼上看着不远处马场上武师傅带着凌哥儿骑马。
顾云暄暗沉着脸上了阁楼,那身上的消沉和沉重隔着老远就能让人感觉到纪老夫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没理会他,待他走的近了,才又回过头来笑道:“你每次过来我这里不是黑着脸,就是沉着个脸,你自己都不嫌累得慌吗?”
顾云暄:
他一点也没有心情跟自己祖母说笑。
纪老夫人叹了口气。
她又看向马场上的凌哥儿,看凌哥儿尝试着在马背上学着射箭。
可他能在奔跑的小马上摆出射箭的姿势坐稳已经不错,那射出去的箭别说准头,简直可以说是惨不忍睹但这孩子倒是韧性强,只不停的尝试,好几次都差点从马背上栽下了,看得纪老夫人不时提着心,也辛苦了跟在后面拾箭的侍卫
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孩子约莫是渴了,跳下了马背去喝水,纪老夫人这才又回头看向自己孙子,道:“你从阮丫头那里过来?”
顾云暄抿了抿唇,答了声“是”。
纪老夫人又道:“你想接阮丫头回去?”
这回顾云暄没吭声。
但那表情却是承认了一切。
“没接成功?”
纪老夫人便接着道。
这不是明摆着吗?
若是接成功了我还能这么一副面色?
要是纪老夫人听得到他心声,定会再寒碜他一句,“你也知道你面色臭啊?”
纪老夫人听不到他的心声,所以暂时放过了他。
她看他就是沉着脸不出声,摇了摇头,再看向远处的凌哥儿,慢慢像是闲聊般道:“阮丫头外软内硬,心志坚定,你若是盘算着她能跟其他女人那般,哄上一哄,逼上一逼,就能把她放到后院,做你得闲时才会想起来的解语花,温柔草,那你就打错算盘了。”
“她之聪敏,心性之豁达坚韧,就是祖母当年,怕都是自叹弗如。”
当年的她能离开还是借助家族之力,借着先皇的那一丝不忍。
但阮觅有什么?
可她还是把自己活得很好,不尤不怨不认命,最难得的是,心性亦能不受影响,把凌哥儿也教的很好,没有一丝一毫的阴影和戾气。
这事,说起来好像很容易但真正身在其中到底有多难纪老夫人是再清楚不过的。
就是她在年轻时也未尝没有怨过恨过。
那时她还有疼爱她的父母和兄姐在身边。
纪老夫人说的温柔,但顾云暄听得却是心头一跳。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比方。
他祖母把阿觅比成她,还说比当年的她更聪敏,更豁达坚韧。
祖母都不能忍受皇祖父的另娶诈死跑了,那阿觅能忍?
顾云暄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从来没有把阿觅和自己的祖母这般相比对过,因为他的情况和当年他皇祖父的情况根本就不一样。
但此时他听到自己祖母这般说,那心还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想到若是阿觅真的离开自己,从他生活里彻彻底底消失他的心就被揪得更狠了。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不他不能容忍那样的事。
纪老夫人见他那沉得不能再沉的面色,心里叹息。
其实当年先皇登基之后还曾寻过她,想要帮她另外安排一个身份入宫他可真是做梦。
面前这个若不是自己孙子,她都想敲他。
奈何是自己的亲孙子。
她又心疼阿觅和凌哥儿,所以哪怕是榆木疙瘩她也只能勉为其难雕上一雕。
她道:“允煊,若你现在真的只是一个将军,一个西宁侯,你已经娶了阮丫头,但有其他家族想要跟你联姻,陛下想要给你赐婚,你会同意降妻为侧,让阮丫头退为侧室吗?”
“不会。”
这一回顾云暄毫不犹豫道。
他并不是贪花好色之人,这么些年他也只有阿觅一人,除了她,并未对她人有过任何感觉,他也不觉得将来自己会对其他女人动心。
纪老夫人轻笑了一下,道:“那你为何觉得皇子,帝王,就可以有什么不同呢?”
“皇子帝王,就可以辜负自己的发妻,可以绝情绝爱,把自己的妻子儿女放在秤上衡量利益了吗?是你身边的人都这样潜移默化的告诉你的吗?还是你觉得这就是帝王必须的平衡之术,帝王之道?”
纪老夫人的声音很轻。
但每一句却都像是敲在了顾云暄的胸腔,震得“嗡嗡”响。
他想说不是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把自己的妻子儿女放在秤上衡量利益
他只是
纪老夫人看了他一眼,再看向远处的玄凌,道,“允煊,若你是你的父皇,也会跟他一样,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逼死你的母后,火烧明和宫,让自己的儿子流落边疆,永不能回宫吗?”
“而且就因为你没有死,没有被她们烧死,就可以什么都不追究,继续母慈子孝,左边贵妃,右边淑妃,自有别的儿孙承欢膝下吗?”
顾云暄的手一下子攥紧,眼睛也沉了下去,浓得犹如深潭墨汁。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用这种随意的口气,把他深埋着的过去给血淋淋的扒了出来。
就这样跟他说,如果你是你的父皇,你会怎么做?
他会怎么做?
他会把那些人剥皮削骨,让他们生不如死,将那些家族一个个连根拔起,世代为奴。
纪老夫人扫了一眼他难看至极的脸色。
觉得这一剂药已经下得太猛了。
说多无益。
疏忽也好,无意的委屈她也罢,不过就是阮丫头在他的心里还不够重不够重到费尽心思为她盘算而已。
可阮丫头的性情也不是个愿意委屈求全,愿意为他或者为了荣华富贵憋屈着自己,只为别人所谓的笑到最后的那种人。
她对那些根本就不屑一顾。
那这事就得他自己取舍了。
她只希望他若能真明白了,阮丫头没有那么重要,他也能利落的放手。
她摇了摇头,转了话题,道:“读史使人明智,允煊,你知道我最崇敬的就是建元帝的皇后夏皇后和母后南太后,她们的很多手稿我读过不下百遍,虽无幸能和她们生逢同时,但从字里行间却也能对她们的所思所行理解一二。”
“我初初和阮丫头接触,只觉得颇合眼缘,说话也很是相投,渐渐竟是觉得这孩子颇有些夏皇后和南太后的品格,现如今感触更深。”
她笑道,“不过允煊,她是会成为夏皇后,还是南太后,就要看你是像了建元帝,还是像了他的父王老燕王了不过我看她,的确是有南太后云游四海,著书立作之志的她的才能很多,或者有机会,将来你封她一个爵位,让她做这些她喜欢做的事情还要更好些。”
顾云暄:
他忽略了她后面那句,重点全放在了前面那句上了。
这世上但凡有些才能的人心底总会有些自视甚高。
例如先皇永泰帝和当今贞和帝,他们在位之时皆是勤政爱民,殚精竭虑,日日被大臣们称颂高捧着,他们虽不自诩为尧舜,也自认称得上是盛世明君了但顾云暄从他祖母的眼神里,着实看出了十分不怎么好的评价。
其实顾云暄对他们的评价也不怎么高。
然而他自己
他祖母说,就要看你是像了建元帝,还是像了他的父王老燕王那个软弱无能,自认自己最爱自己的王妃,却宠信侧妃灭嫡子,令南太后对他厌恶至极,晚年又近乎被建元帝软禁的老燕王
不得不说,纪老夫人真是狠狠地打击了一下顾云暄。
*****
顾云暄和纪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就看到儿子的马已经跑回了起点,武渊跟他说了什么,就看到他跳下了马,一会儿就跑进了屋内,不见了身影。
纪老夫人笑道:“一会儿就是午膳的时候了,我下去和凌哥儿一起用膳,你就自便吧。”
顾云暄自然不能在温泉山庄出现在凌哥儿面前。
他陪着纪老夫人下去,就在花厅外看着他祖母拿了汗巾帮凌哥儿擦着汗,又看凌哥儿似乎在炫耀着什么,满眼的星光和骄傲。
他的心又被揪了一下。
他怎么能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那是他的儿子。
他和阿觅的儿子。
他转身离开了温泉山庄,回了黑洞洞,跟军营也差不了多少的西宁侯府。
回到侯府管家就禀告说,宗室府宗正康老郡王来访,已经在外书房等了小半个时辰。
康老郡王是宗室府宗正,在宗室德高望重谈不上,但却十分得贞和帝的信任和看重,是贞和帝一手提拔上去的。
顾云暄听到康老郡王过来,就约莫知道了他是为何事而来。
因为他跟他完全不熟,除了自己和温家的亲事,还能有什么事?
只不知道他是受皇帝之命过来,还是为了温家,亦或是自认为了解皇帝的心思,主动过来想要替皇帝解忧的?
他去了书房。
康老郡王正在书房品着茶,看到他进来就慢腾腾,很有气度的起了身,笑道:“顾侯爷真是大忙人啊,本王这都已经不知道喝了几杯茶了。不过本王冒昧来访,还请侯爷勿怪,勿怪。”
顾云暄并没什么心情跟他寒暄,但他想知道康老郡王的来意,倒也收了原先身上的萧瑟冷意,向着康老郡王点了点头,打了招呼,这才走到了主位上坐下,道:“不知康老郡王来访,可是有何要事?”
于顾云暄来说他已是很客气。
但西宁侯不过是个一等侯爵,而康老郡王却是正经的郡王爵,还是宗室府宗正,顾云暄的这个态度于他来说却是有些倔傲不逊了。
他心道,传闻果然无误。
倔傲锋利,不掩锋芒,果真是一把利器。
于康老郡王看来,顾云暄的确军功卓著。
但西北军统帅却不是他,他在西北军虽是因屡建奇功得以升迁,但军中是军中,朝堂却是另一回事。
甫一回京就被皇帝提拔到兵部,委任重职,还破格册封他为一等西宁侯彼时康老郡王心中就有一个猜测。
那就是陛下在给温淑妃所出的四皇子铺路。
温淑妃的母族是文官世家。
奈何大周边疆常年受外族侵扰,历来崇武,武将勋贵世家势大。
而岑贵妃所出的大皇子代表的就是武将勋贵世家的利益。
康老郡王为皇帝心腹,知其一直在扶持温家和四皇子,那时他便猜测顾云暄是皇帝特意给四皇子培养的势力。
因为顾云暄是西北军中擢升上来的,在西北军中威信甚高。
还和西北的武将世家西北督府魏家关系密切。
而魏家是什么人?
那是先后魏后的娘家,当年在明和宫大火中被烧死的二皇子的外祖家谁人不知道那场大火烧的蹊跷,先后娘娘死的蹊跷呢?
朝野上下都猜测那把大火怕是和岑贵妃岑家脱不了关系。
皇帝扶持背后是魏家的顾云暄对抗岑家,分化勋贵武将世家的势力,实在是再合理不过的事。
及至康老郡王得知皇帝欲将温家大姑娘赐婚给顾云暄,那就更加确定了。
而顾云暄肯接受皇帝赐婚,显然对此应也是心知肚明的。
此刻康老郡王看着顾云暄,心思这样转了一圈,原先等待许久,又觉得有些被怠慢而有些燥的心也缓了下来。
也更从容了些。
他摸了摸打理整洁的胡须,笑道:“无要事就不得拜访西宁侯吗?不过是本王前日见了陛下,得知了圣上赐婚之意圣上还隐约跟本王提过,说是要让我们宗室府来操办侯爷的婚事。”
“昨日本王又偶遇了温侍郎,小酌了一番,说了几句话,是以今日就特意过来跟侯爷说说这婚事的操办,也先听听侯爷的意思。”
温侍郎就是温次辅的长子温厚正,温大姑娘温雅恵的父亲,官居正三品的户部右侍郎。
说到这里康老郡王又是一顿,笑道,“温大姑娘才名满京都,不知京中有多少王公世家子弟求之而不得,本王还要在此先恭喜侯爷了。”
婚都还没赐,先谈怎么操办?
怕是谈怎么操办是假,想让他出面坐实外面诋毁阿觅的那些流言是真吧。
因为现在外面的风言可是对温家十分不利。
顾云暄垂下了眼,伸手捏过桌上的茶杯。
他的手指按着那杯子,道:“不知温侍郎是何意?”
这话问得可还真直接。
康老郡王笑道:“侯爷军功卓著,乃是我大周朝的英雄,温侍郎能得侯爷如此佳婿,自是十分欣慰。不过,”
他顿了一下,道,“不过侯爷为武将,武将历来杀伐果断,性情豪迈,不拘小节,这本都是优点。”
“只是军中是军中,朝堂为朝堂,朝中为官,却又很是不同,朝臣定得谨小慎微,爱惜声名,否则一时不慎,就可能轻则惹来朝野非议,重则怕还要受御史弹劾,影响前程温侍郎对此,亦是十分忧心啊。”
顾云暄看向康老郡王,似有不解之意。
康老郡王就咳了一声,道:“侯爷,本王听说侯爷早年曾娶有一妻,只是侯爷入伍之际,令妻与侯爷不和,便主动求去,此事是也不是?”
顾云暄没出声。
康老郡王心道,这人怎么就是这么个闷葫芦呢?
还是个黑脸闷葫芦。
长得倒是好看,就是太渗人了些。
若不是陛下为了扶持对抗岑家和岑太后的勋贵武将势力,这样闷葫芦的煞神性子,就算是在战场上再厉害,怕是在朝堂上也是吃不开的。
但他腹诽归腹诽,话都到这个地步了,就算顾云暄是根木头,他也得继续说下去,把他给敲响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还记得老燕王是谁吗,哈哈,纪老夫人慧眼如炬~~~
☆、参劾
顾云暄不出声, 康老郡王便只能喝了一口茶,维持住了自己的风仪, 这才继续道:“侯爷, 你与那位夫人早已和离,原本此事和你现在的婚事早无关系。”
“只是, 自古以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侯爷您虽是靠军功才得到现如今的尊荣,但您的威信是在西北军中, 却不是在朝堂功封为侯,自古有之, 并无出奇, 但虚衔爵位便也罢了, 直接委任战将为朝廷重臣却少之又少,侯爷回京得封重位, 还都赖陛下的提拔和器重。”
“而且据老臣所知, 兵部左侍郎之位, 早在年前就已有数人盯紧了这个位置。”
他这话倒是半点不虚。
兵部管武官选用, 升降,承袭以及军饷军械拨款调用等等,在崇武重武的大周,可以说是朝廷的机要磐石之处。
而兵部侍郎虽然是次官,但现如今兵部尚书老迈,即将离职, 对抓权亦无兴趣,兵部大权已逐渐往两位侍郎手中转移,而因左右侍郎职能分工之故,又以左侍郎为重。
是以这样重要的位置又如何没有人盯住?
康老郡王说到此处已是神色肃穆。
他顿下,眼睛就直直的看向顾云暄。
这回顾云暄终于给了他回应,皱了眉道:“愿闻老郡王解惑。”
康老郡王点头,伸手再捋了捋胡须,道:“侯爷刚回朝中,怕是有所不知,兵部历来都为承恩公府岑家势力所在,原先的左侍郎,现在的右侍郎还有几位主簿皆是岑家之人”
“此次原本的那姚左侍郎突然暴毙,杨首辅早已奏请,调任云南督府副都督岑则勋为兵部左侍郎,这岑则勋正是岑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孙,岑贵妃娘娘的侄子,岑家的子弟。”
“自先皇以来,朝中很多重要的部门就被岑家把控,重职一直被岑家子弟或亲信占据。当今励精图治,这些年来,也曾擢升过不少官员去那些位置,可那些官员最后却十之六七就会因各种理由或被御史弹劾,或被人揭出各种罪行,或虽兢兢业业,却被人处处针对,无法做事,终不能胜任其职侯爷,你可知这其中缘由吗?”
顾云暄皱了皱眉,道:“老郡王的意思是说陛下识人不清,用人不当?”
康老郡王:
他瞪着顾云暄那肃穆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这是怎样的一颗榆木疙瘩啊?
他涨红了老脸,刚想怒道“自然不是,陛下圣明,如何会识人不清,用人不当”,但他毕竟在朝堂多年,周游在各种势力之间,能得贞和帝的信任和器重,自然不是蠢人,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怕根本就是顾云暄故意的
是谁说他就是个兵蛮子,有勇无谋的?
康老郡王刹住了话,就那样死死的瞪着顾云暄瞪了好一会儿。
从顾云暄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动静。
康老郡王今日是有事而来并不是过来跟顾云暄斗个高低的。
罢了,他收回了目光,心道,还是他太过大意和自以为是了。
若顾云暄真是有勇无谋,又如何能在军中脱颖而出,为将后更是屡出奇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呢?
这可并不是只要有一身蛮力和好武功就能做到的。
也是他未带过兵,所以轻忽了吧。
他叹了口气,道:“陛下圣明,选人用人自是多方考察,无任何问题的。奈何陛下再圣明,也奈不过孝道,奈不过权臣弄权,且陛下日理万机,朝堂之事已令其殚精竭虑,哪里能连朝野下面那些魑魅魍魉的手段都能顾及到?”
顾云暄不出声。
康老郡王便摇了摇头,道,“顾侯爷能在军中突起,且用兵如神,想来也不会惧下面的牛鬼蛇神。只是侯爷却不知那些人的手段,他们若是在政事上挟制不住你,便会寻些下作的手段,从其他上面落手。”
“不知王爷可知晓,明明您已和您的前夫人在三年前就已和离,现如今满京城却都在恶意的传着侯爷和那位夫人的流言,其中颇多诋毁之辞不仅如此,温家和此事本来毫无半点关系,那些人竟是荒谬的编出谣言,道是温家逼迫侯爷你和发妻和离”
“侯爷,若是任由此等流言愈演愈烈,待御史上朝弹劾,怕是会影响侯爷您的威信而且温家乃书香清贵世家,最重声名,若是温家受此诋毁,温淑妃娘娘也不堪娘家受此等羞辱,求陛下另为温大姑娘择婿,岂不是会坏了侯爷的姻缘和前程?”
顾云暄的手上一顿,那茶杯磕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康老郡王的心不知为何就是一抖。
他看向顾云暄,却只见到了他的侧脸,面目冷峻,棱角如刀刻。
那一刹那,他竟是从这个侧颜看到了杀伐之气和令人胆寒的威严。
他突然想起来,这位,是在西北有“战神”之称,攻城略地,手起刀落,杀人如手麻,手上怕是有数万条性命的将军
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不是不记得,但对于他这种生在皇家,长于繁华,一世游走的王公,那些东西自幼就常听人说起,听得多了,也就跟谁谁谁在猎场猎了什么奇珍异兽一样的麻木了。
但此刻他对着顾云暄,却不知为何竟起了畏惧之心,原先的侃侃而谈刹停,一时竟口不能言。
好在他该说的话也都已经说完了。
顾云暄道:“哦,那还请老郡王赐教,本侯还应当该如何应对这些魑魅魍魉的手段?”
康老郡王:
这位可真是怕不是个心黑皮厚的主?
他是过来提点的,又不是过来挑唆的,他这般说话,岂不是之后他做了什么,还都要他来承担上责任?
罢了罢了,送佛送到西,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点不点透还有什么分别?
康老郡王最后只能忍着憋屈道:“侯爷既早在三年前就已和前夫人和离,那自当亲自作出澄清,以免流言疯传,令侯爷威严受损,让无辜人士受累才是。”
顾云暄点了点头,道:“老郡王所言甚是。”
康老郡王那一颗提着的老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
他可真是为陛下,为这江山社稷操碎了一颗老心。
*****
康老郡王放心离去。
温家那边得了消息也松了口气。
只要顾云暄出面,把他三年前就已和那阮氏和离之事澄清了,那些不利于温家的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温家等着顾云暄的出手。
只是他们等了两日,还没等到顾云暄出手,却先等来了御史的当堂参奏弹劾。
参人的是郑御史。
在一些勋贵官员眼中,这就是一颗铜制的老鼠屎啊。
敲不烂,打不碎,偏偏明明是铜制的,还总能喷出些让这些勋贵官员难以防抗的毒液,破坏他们美好绚烂的生活偏偏这颗铜鼠屎还滑不溜秋的,让人抓不住半点把柄。
也不是没人暗中想整过他,结果倒霉的总是他们自己。
郑御史又来参劾。
但他不是像之前康老郡王跟顾云暄所说的,参劾的是朝中新贵顾云暄。
他参劾的是当朝次辅温时正。
参他结党营私,德性卑劣,身为当朝次辅,仅次文官之首的首辅,总揽朝中政务,竟欲将长孙女嫁予已有发妻,原手握军权的西北战将,现兵部侍郎,西宁侯顾云暄。
西宁侯不愿抛弃糟糠妻,温次辅为达目的,竟不惜对外放出不实流言,诋毁西宁侯的原配嫡妻阮夫人的声名,极尽诋毁之能事,那些流言压于一女子之身,无异于是在逼阮夫人去死,实在是用心恶毒又卑劣。
这参劾之辞一出,满朝皆惊。
温次辅大怒。
他怒斥道:“郑御史,你身为御史,虽有监督百官之职权,但却也不是可以无凭无据就当朝诽谤朝廷众臣!利用陛下给你们的职权,把一张利舌当作污蔑陷害别人的工具!”
郑御史冷笑,道:“无凭无据当朝诽谤朝廷重臣?污蔑陷害?请问温次辅,下臣所说的哪一句是诽谤,哪一句是污蔑?是你温次辅欲将长孙女嫁予西宁侯为不实之辞,还是你们温家对外散播流言,各种诋毁阮夫人为下臣的杜撰?”
温次辅气得脸上变形。
可是他对郑御史这两句问话还当真不敢乱答。
他不能说,我们温家没想要嫁女,是皇帝要赐婚。
也不敢立即就否认,温家没有对外说过阮夫人的不是事实上,那些流言最初还当真是他们温家散播出去的,当然此事做的隐秘,他自信郑茂不会抓到什么证据,但他却不能保证温家人在外言辞之间没说出过什么对那阮氏的不是之辞。
那郑茂既然敢在早朝上参劾他,必是抓了些什么在手上的。
这种否认,简直是会陷于泥潭,越说越扯不清。
所以只能另辟蹊径,从源头上给打回去。
温次辅虽气极怒极,但他到底非寻常人,已迅速冷静下来。
他冷冷道:“郑御史,婚姻之事乃是结两姓之好,且不说我们和西宁侯尚无媒妁之言商谈婚事,就算是有,据老夫所知,西宁侯也早在三年前就和其原妻和离,谈不谈婚约也和郑御史无关,更无需对西宁侯三年前就和离的原妻做什么诽谤之辞,郑御史之参劾,真是荒谬之极。”
说完他就对着上面坐在龙椅上的贞和帝跪下,满面愤怒之色道:“陛下,还请陛下明察,替老臣正名。”
坐在龙椅上的贞和帝脸色铁青。
他已经从温淑妃那里听说过外面的流言一事。
彼时温淑妃落着泪跟他道,“陛下,外面的流言如此恶毒,陛下您不若还是替雅惠另择一门亲事算了妾身自是愿意听从陛下的旨意,只是这样的流言之下,若是陛下您继续赐婚,还同时册封那西宁侯的和离妻为有品级的侧室夫人,岂不是坐实了我们温家为了嫁女,强逼西宁侯降妻为妾的那些流言?届时我们温家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当然听得懂自己爱妃的意思,那不是真不要那门婚事的意思,而是求他不要册封阮氏的意思。
他本来是打算这两天就召见儿子,跟他商议,暂时不册封阮氏之事。
反正阮氏是他的和离妻,只要安抚一下她,先保持现状,待儿子身份恢复,再接她回府也就是了。
可没想到他还没跟儿子商量好,御史就将这事先闹到朝堂上来了。
这让他十分的不悦。
皇帝沉着脸不出声。
康老郡王是贞和帝的心腹和宠臣,自然要替他分忧,再加上他前两日才和顾云暄谈过,心中也有底,遂上前道:“陛下,解铃还须系铃人,这郑御史所参劾之事皆是因一个结,这个结解开了,这事也就清楚了。”
皇帝看着康老郡王,凝着脸面无表情道:“说。”
康老郡王便道:“此事说来说去其实都是西宁侯的家事,外面的流言无非就是说温家以势欺人,强逼西宁侯休离发妻。若是西宁侯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和其原配夫人和离,那郑御史所参之罪也就都是无根之言,便也就足以证明温大人的清白了。”
郑御史脸上露出不屑嘲讽之色,只是他刚待讥讽驳斥回去却是被皇帝喝断。
贞和帝声音带着止不住的怒意道:“温家和西宁侯的亲事,本是朕之意。朕亦是听闻西宁侯早在三年前就和离,这才起了赐婚之意,却不想这婚尚未赐下,竟就惹来了朝臣这般大的的反应,还招来了满京城的流言。”
“朕真是没想到,这满朝的朝臣御史,竟是放着国家大事不管,放着百姓疾苦不理,竟就只抓着个官员的家事,还是陈年旧事不放,刮妖风兴风作浪。”
说完他转头看向了顾云暄。
他看到他脸色漠然,像是蒙上了一层浓浓的厚雾,以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贞和帝心中有些恼恨也有些愧疚。
恼恨是对承恩公府岑家的恼恨。
他觉得这搅得满城风雨的流言也好,还是今日朝堂上的这番弹劾也好,必都是岑家搞出来的事情自是为了阻止顾云暄和温家的联姻。
可恨他往日还觉得那御史郑茂是个公正廉明,不畏权贵的,是以对他多番纵容。
却不想竟也是岑家埋下的暗钉还埋得这般深。
愧疚是对儿子顾云暄的愧疚。
因为之前还尚未曾和他商议,现如今就要在朝堂上逼他顾全大局,先暂时舍弃阮氏。
他看着顾云暄,神色和语气都温和了下来,道:“顾卿,康郡王说的对,顾卿的婚事本是顾卿的家事,竟不想惹来这般多的风风雨雨。今日顾卿便在这朝堂上澄清一下,道明三年前的和离一事吧,如此也好断了外面的不实诽谤和传言。”
顾云暄抿唇。
这朝堂之上刚刚因着他的事吵到面红耳赤,甚至惊到圣驾,但至始至终,顾云暄都是绷着脸没有出声,没有半点惊色,讶色,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而此时贞和帝问他,他总算是站了出来。
然后抬头看向皇帝,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启禀陛下,臣并未和拙荆和离。”
满朝皆是先愣后惊。
顾云暄的这一句可以说是比先前郑御史参劾温次辅那番话还要更如炸雷,震得人头晕目眩。
贞和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那脸一下子扭曲得像是要裂开。
而康老郡王和温次辅,那模样就更是不能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你要点脸不,是你说没和离就没和离的吗?
狗子之所以称之为狗子是因为真的比较狗
☆、收场
原本朝堂上的众臣, 义正辞严也好,悲愤成怒也好, 惊讶吃惊也好, 整个朝堂都是气氛高烈的。
可顾云暄的这一句话一出,犹如一刀割在了正在奏到高潮的琴弦上, “嘎嘣”一声然后就死寂下来, 心却还在悬着,一时大气都忘了出。
皇帝死死的瞪着顾云暄。
紧紧攥着龙椅的手都在发颤。
所有人都觉得顾云暄这是完了。
自己把自己给玩完了。
而那一刹那,温次辅只觉得自己的老脸都给扒了下来。
但他知道, 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能说,不能辩解, 否则才是真的彻底沦为笑柄反正虽然现在这一刻真的难堪, 但顾云暄敢这般忤逆皇帝, 别说是前程,他那条命怕是都玩完了, 婚事又没定, 只要皇帝处置了顾云暄, 自家后面自然能还了清白的。
不过想来想去, 这事还是憋屈。
蠢货。
真是个自以为是自大膨胀的蠢货!
以为有那么点军功连皇权都可以忤逆了吗?
是以温次辅心里骂翻了天,但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满脸羞愤的趴在地上,唤了声“陛下”。
这个时候承恩公岑伯濡和岑家的人也都没有上前。
此事发展远出他们的预料是个意外的惊喜。
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那顾云暄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看皇帝气青了脸, 他们心中乐疯了,但这时也知道避嫌,没必要再上前招皇帝的眼了。
这可不是西宁侯自己的家事?
温家想要联姻得到武将世家的支持却踢到这样的铁板,简直是丢尽了脸!
哈哈!
就这样死一片的静寂中,最后还是康老郡王走了出来。
谁让他是皇帝忠心耿耿的心腹和宠臣呢?
虽则他也被顾云暄气得差点吐出一滩老血出来,恨不得上前直接掐死顾云暄。
他走了出来,肃沉着脸,对着顾云暄就义正辞严的一顿怒斥道:“顾侯爷,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世人皆知,你在三年前就已经和你的原配夫人和离,此事老臣前日见你,你也直认不讳过。现如今在朝堂之上,却如何对陛下隐瞒反口,你知不知道你这般出尔反尔,想要将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是在犯抄家灭族的欺君之罪?”
顾云暄看向他,扯了扯嘴角,冷冷道:“臣从未对他人说过臣已和拙荆和离之言,不过是有人居心叵测,在外散播谣言罢了。郡王私下见臣,劝臣对外声称和离,对臣说陛下听说臣已和离,有意赐婚,怎么现如今臣在陛下说出实情就不成,就是欺君。”
“难道非要顺了你们的意,谎称和离,欺瞒陛下让陛下赐婚,才是忠君?却不知道老郡王是这般效忠陛下的。”
“你!”
康老郡王听得差点晕倒。
自己不过是个中间人,怎么就招了这般大罪?
顾云暄说的这般义正辞严,他心里也起了巨大的恐慌,这,这顾云暄说的这般言之凿凿,他不会,他不会是真的没和离吧?
不!
康老郡王把脑袋转向了南阳侯顾成辉,他记得很清楚,南阳侯亲口说过顾云暄已经和离了的!
他道:“南阳侯,西宁侯是你的亲生儿子,他有没有和离你最是清楚,你来亲口告诉陛下,他到底有没有和离!南阳侯,西宁侯他刚刚回朝为官,可能不懂欺君罔上的罪名有多严重,但南阳侯你可是朝中老臣,当清楚得很!”
南阳侯:
他早已经惊得面色发白,满头冷汗,听到康老郡王这番疾言厉色的质问,“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前面。
但他能说什么?
他嘴巴叨叨了一句“陛下,老臣”四个字,后面就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够了!”
贞和帝看够了这一场闹剧。
他看着下面这一群面色各异的朝臣,看着面色冷冰冰的儿子,听着康老郡王说“西宁侯是你的亲生儿子”,胸口的那股被忤逆被扫了颜面的怒气冲得胸口一阵阵生疼。
可是他又不蠢,当然看出来这里面怕是不知道有多少猫腻。
他也不能当庭发作自己的儿子。
虽然他没有顺了他的意,但那是他的儿子,他也得在群臣面前替他收拾首尾。
而且他怎么看不出来,这些人是在威逼自己的儿子想让他就范?
这样想着他心里的怒气总算是散了一些。
他看向顾云暄,面色虽然还很僵硬,但却已经还算温和道,“顾卿,你说未曾和离是怎么回事?那为何外面却都是说你三年前就已经和离,而且朕听说,你出征三年以来,你的原配夫人也一直都是住在娘家,和南阳侯府近乎绝了往来,这又是怎么回事?”
顾云暄垂眼,道:“启禀陛下,三年前微臣出征,见元陵大师,大师断签,说拙荆命格有异,需迁出南阳侯府,深居为微臣祈福,如此才可佑微臣平安,是以外面才会传出微臣已和臣妻和离之言,也才会令陛下误信传言,还请陛下恕罪。”
众人愕然。
命格有异,需迁出南阳侯府?
场上众臣皆知顾云暄是庶子,他们虽都是男人,但内宅之事却并非一无所知自己要出征,就立即把妻子儿子迁出侯府,不惜以和离之名,之后妻儿与侯府几无往来他们脑中立时便又脑补出了一出侯门大戏。
而且听说此次西宁侯战胜归来,在南阳侯府没住上几日,皇帝刚赐宅邸就搬了出去
众臣不由得把目光又投向了趴在地上的南阳侯身上,就看到南阳侯脸上已经从原来的雪白变成又白又红了。
这真是一出接一出。
众臣都觉得自己的心被忽上忽下的吊来吊去,因着那熊熊的八卦之心,原先的惊惧倒是去了,都低着脑袋竖着耳朵等着看这场戏是要如何收场。
然后他们等来等去,终于等来了皇帝的一句话。
皇帝轻飘飘道:“既是误传,那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就抬头把阴沉沉的目光从其他人身上溜了一圈,道,“众臣还有没有事请奏?若没有,今日就散朝吧。”
众臣:
众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下了朝。
他们以为后面还能听到什么,也以后皇帝会继续龙颜大怒,发作西宁侯,结果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散朝了。
温次辅更是不敢置信,呆怔片刻之后就恨得差点咬碎了一口老牙。
若是皇帝就这么算了,温家才是真正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御书房。
皇帝虽然自己在众臣面前替顾云暄收了场,但不管怎么样,他原本的打算都落了空,顾云暄忤逆了他,所以胸口的那股怒气却还在憋着,并没有完全消散。
事情当然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下朝之后顾云暄就被召去了御书房。
贞和帝宣退了众人,再让心腹大太监德庆在外面守着,殿门一闭,他原先绷着的脸就一下子裂了开来,原先按捺在里面的怒气也倾泻而出。
他看着顾云暄,声音满是怒意道:“为什么?不过是一个女人!允煊,那不过就是一个女人,竟让你如此不顾大局,失分寸至此吗?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为了一个女人?
顾云暄的心像是被什么锯了一下。
一阵闷痛就扩散了开来。
是他为了一个女人吗?
还是你为了你的宠妃爱子在要求我,委屈,牺牲我的妻子和儿子?
其实他早就对自己的父皇无感,在他离开皇宫那时,或许是那时的悲伤和愤怒太重,一年一年的沉积,早就麻木,不再有什么感觉了,人也早就没了感情只是最近,却又不知为何,麻木了很多年的感官好像又活过来似的。
但他当然不会和皇帝互飙谁的怒气更大。
“陛下,”
他跪下,道,“微臣让陛下失望了,是微臣之过。但陛下那日召见微臣,道是要将温家女赐婚于微臣,并同时另赐微臣发妻为侧室夫人,微臣心中虽有对发妻和长子的愧疚,却并无不从之意。”
“只是即使微臣无不从之意,有人却还想要威逼微臣,想要更多。”
“陛下说,那温家女品性端庄贤淑,行事大方得体,必能容得下微臣的发妻和长子,和他们相处融洽。但温家得知陛下意欲赐婚之后,还未等赐婚圣旨下来,就开始在外散播各种诋毁微臣发妻的流言,同时又以苦主的身份让康郡王寻微臣,以微臣的前程相逼,逼微臣对外‘澄清’,坐实那些对微臣发妻的诋毁之辞,以此毁了微臣的发妻和长子声名。”
“陛下,若微臣没有猜错的话,温淑妃娘娘想来也定会寻陛下哭诉,道是若陛下同时册封微臣发妻,就是陷温家于风雨之中,让陛下打消了册封微臣发妻的念头吧?”
“他们一步一步紧逼,再到今天的当朝发难,目的不过就是让微臣就范而已。”
“陛下,难道陛下觉得微臣是应该在温家的紧逼之下步步退让,迎娶这样家族的女人吗?这样就是叫顾全大局吗?那将来是不是等温家再逼杀微臣的发妻,毒杀微臣的嫡长子,甚至左右朝政,微臣是不是也要为了所谓的大局退让隐忍?”
贞和帝原先还只是沉着脸听着,但听到最后一句,那面上肌肉却是猛地抽了抽,手上也起了一阵阵的痉挛。
顾云暄却不管他是什么反应,继续绷着脸道,“陛下,微臣是被人逼至墙角,退无可退,不愿被人胁迫掌控至此,这才在朝堂上无可选择,说出未与发妻和离之辞,还请陛下恕罪。”
贞和帝紧咬着牙,就那样恶狠狠地瞪着着自己儿子。
他想驳斥他,道,那些伎俩都是岑家为了破坏朕的赐婚,破坏温家和你的联姻搞出来的。
但他心底却又很清楚,这事就算是岑家弄出来的,温家肯定也是抱着不破不立的心思,在背后做了不少事情的。
儿子既敢这么说,手上肯定也抓到了不少的证据。
他就那样目色沉沉地看了他许久。
他心里闪过了很多的念头,也有很多继续劝他妥协的话
可他到底还没昏庸到那个地步,儿子的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若是他继续让他忍着娶了温家女他是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后继之君?明知朝臣是在用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步步紧逼,还要隐忍就范?
而且,是,他是能逼着他娶了温家女,可是那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儿子已经对温家已起心结,若温家再做出些什么,反而怕是会让他对温家深恶痛绝,甚至会对淑妃和允炜亦起芥蒂。
那他让他娶温家女还有何意?
皇帝突然觉得十分疲惫。
他靠回到龙椅靠背上,闭了闭眼,良久才道:“罢了,你既不愿娶温家女,此事便就此作罢吧。只是此事后面推手甚多,你不要对温家起了成见温家,本是朕为你提拔上来,平衡朝中势力之用的,你当保持清明的心不要让这些事情影响你对朝臣的判断和起用。”
顿了顿又道,“选妃之事,待你恢复身份之后,再细细挑选吧。”
“谢陛下。”
顾云暄应下,道,“还请陛下多保重龙体,不必为此事太过伤了心神。”
皇帝挥了挥手,顾云暄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
顾云暄离开这日午后温淑妃就赶到了皇帝的寝宫。
彼时皇帝已经躺在了龙床上,宫人正在给他喂着一碗温粥。
温淑妃进了殿中,没有说什么,只是红着眼上前默默地跪在了皇帝的床前。
皇帝也没有理会她,等用完了粥,才挥退了宫人看向下面跪着的,他宠了二十多年的宠妃。
温淑妃等皇帝看定,这才请罪道:“陛下,臣妾是过来给陛下请罪的。是臣父约束家人不力,这才给了人可乘之机,给陛下添了烦忧,还请陛下该罚则罚,勿要气恼,伤了自己身体。”
她虽是在请罪,但声音却十分温柔婉转,面上亦不是悲戚之色,而是三分温柔三分关切三分内疚,清雅不腻,看着十分的柔美令人心中舒适柔软。
皇帝听她说完心总算是熨帖了些。
他是真怕温淑妃跑过来跟自己悲悲戚戚的哭,求他还温家一个清白,给温家正名是啊,她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是以才能让他把对她最初的假宠慢慢变成了真宠,也才能让自己在这后宫有片刻歇息之地,才能让自己也能享了二十年的父子天伦之情。
可是他终究会死。
会再护不了他们。
他叹了口气,道:“起来吧,坐过来。”
温淑妃应了声“是”,就扶着床檐慢慢起了身,坐到了床前。
皇帝看着她,待她坐定,就道:“阿兰,温家和西宁侯的这门婚事是不成了,朕想着,不若就先定下老四的婚事吧你看,西北魏家,西北督府都督魏令绪的长女如何?”
温淑妃一愣。
西北魏家
魏家的女儿?
已经有二十年了,自从魏皇后病逝,这好像还是皇帝跟她第一次提起西北魏家。
她是在贞和帝为太子时就进了东宫的。
彼时她还只是个正四品的太子良媛,上面有出身西北魏家的太子妃魏氏,还有岑皇后的娘家侄女岑良娣。
她一入东宫就深得当时尚为太子的贞和帝的宠爱。
最一开始她还十分惊喜自得,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贞和帝真正最爱的其实是魏后,他或许喜爱自己,但那么盛宠自己,不过是一方面为了扶持朝中文官的势力,二是为了分走岑贵妃对魏后的嫉恨罢了
魏后。
魏家女
“阿兰?”
皇帝见她不语,唤道。
温淑妃回过神来,柔声道:“陛下,魏家乃西北大族,世代为我大周镇守边疆,教养的女儿也必是好的,只是魏家的势力尽在西北,在朝中会不会太单薄了些?”
贞和帝拍了拍温淑妃的手,道:“那都是表面的,朝中势力错综复杂,魏家虽在西北,但在军中威信甚高,朝中亦有不少出身西北的将领官员。例如此次之事,西宁侯必会对你娘家不满,但西宁侯和魏家渊源颇深,炜儿若是娶了魏家女,你娘家的事也会迎刃而解的。”
温淑妃听言似乎这才恍然过来,低首柔婉笑道:“原来如此,那是臣妾浅薄了,臣妾谢陛下为臣妾,为炜儿考虑周全。”
贞和帝点头。
此刻他已经握住了温淑妃的手,原先的恼怒烦闷去了大半,殿内已是一派温馨安宁气息。
*****
岑太后的慈恩宫中,小太监过来禀事时,岑贵妃正在给岑太后喂药。
小太监上前,岑太后就伸手推开了岑贵妃的匙羹,看向小太监道:“说。”
小太监应了声“是”,就小心翼翼的禀告道:“温淑妃娘娘午后未时末去了陛下寝宫,之后就再未出来,今儿陛下的晚膳也加了温淑妃娘娘最喜爱的拔丝山药和豌豆糕。”
说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岑太后的手紧紧抓着锦被。
岑贵妃看了太后一眼,放下了药碗,对小太监道:“你先下去吧。”
小太监应下,躬着身子退下了,岑贵妃这才伸手扶了岑太后,柔声道:“姑母,您身子要紧,这些事不值当生气的。这一回,就算淑妃能把陛下哄了,但她也就只能哄哄陛下了,这朝堂之上,可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说完又轻声道,“姑母,您就是炀儿和我们岑家的定心石,只要有您在,温淑妃有再多的小伎俩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所以,就算是为了儿臣,为了炀儿,也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岑太后听了岑贵妃的话神色才慢慢缓了过来。
她看向自己侄女,苦笑了一下,道:“你说的对,我是得保重着身子。”
她还要看着有着他们岑家血脉的孙子坐上皇位。
这么多年,她也看明白了,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你为他呕心沥血,也没有用。
所以一定要有岑家血脉的孩子坐上皇位。
否则,她这一生,岂不是像一个笑话?
她又闭了眼,由着侄女扶着自己躺下,待侄女抽了手,帮自己整着被子,才再次睁开眼,看向她,低声道:“娆儿,是姑母委屈了你。”
她无子无女,将侄女自幼养在身边,在心底,说是跟亲生女儿一般也无过了。
她养她在身边,原本她和皇帝称得上是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可最后皇帝却喜欢上了魏颐真,等魏颐真死了,又宠上了温兰茜。
在岑太后眼中,活人永远都比不上死人也就算了,可是论性情,论相貌,自己侄女哪一点比那温兰茜差?
但皇帝却对自己侄女深恶痛绝。
这不过就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罢了。
他恨着自己。
可是碍于孝道,碍于她背后的家族势力,只能忍着。
却把这股怨恨转移到了自己侄女身上而已。
呵,这就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
岑贵妃听言手上就是一顿,随后摇了摇头,低声道:“姑母,儿臣不委屈。”
委屈。
委屈能有什么用呢?
*****
宫中暗潮涌动。
宫外各相关的家族也因着这一事波涛汹涌。
而另一边厢,源雾山下的温泉庄子里,顾云暄却是跪在了纪老夫人面前。
纪老夫人看着他笔直的跪在自己面前,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舍
纪老夫人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略垂了眼, 背却挺得笔直,咬紧牙关死不吭声的孙子, 真是又气又无奈。
她道:“所以, 你是什么打算呢?想让祖母我出面,劝阮丫头回头, 把那和离书撕了, 跟你回去你那个到处都是窟窿眼的牢笼吗?还有,你跟所有人说你和阮丫头尚未和离,你跟她商量过吗?”
说完就更无奈了。
说实话, 阮觅住到她的隔壁不是她刻意为之,但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住到她的隔壁的。
当年有人看她隔壁庄子长久无人住, 就寻了庄头说想要买下来。
若是旁人, 她是断断不会卖的。
就因为她是孙子的媳妇那时阮觅还未跟孙子和离, 她也未想那么多,见她着实喜欢, 而那庄子空着也就是空着, 所以就卖给了她。
谁知道后面会有这番渊缘呢?
这三年她和她接触, 虽然两人真正谈及她婚事的时候不多, 但她也很清楚,阮丫头那是当真认为自己以及和孙子已经和离,除了凌哥儿,就再无其他瓜葛了的。
只有一次,她问过她,道, 会不会担心顾二公子在战场上的安危,若他归来,有没有机会复合。
她沉默了一会儿,就道:“他功夫极好,会平安归来的,而且将来也定会尊贵显赫,我和他和离不过是顺了南阳侯府的意,南阳侯府对他的婚事早就另有打算,若是我不和离,怕我现在早已经是一堆白骨了。”
她说完这句约莫是看到她的脸色一下子凝重,就很快随意道,“婆婆,你是不知道,我生凌哥儿难产,后来身体就一直不好,后来还是出来过得随心,好好养着才好的,若是留在侯府太过心重,病怎么能好?”
阮觅是为了解释,纪老夫人却是听得越发惊心。
她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经历,而她同样还知道南阳侯夫人和她所出的那个三姑娘也是不知何处知道了孙子身份的她略一梳理,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及至孙子回来,听他说起阮丫头那副模样之时,分明就是还是当她是自己妻子的样子当时她简直是看瞎了眼,都不知是该心疼他还是该生气就那副模样,她就知道他平日里是有多疏忽她,疏忽这后宅之事了。
此时她看着自己孙子。
看到他置于膝上的双手捏成拳,却就是不吭声,就真想狠狠敲这闷葫芦一棍怎么看着就这么碍眼呢?!
她再想到阮丫头那性子就这两人这样,能搁到一起吗?
算了。
这到底是自己的孙子。
就不是看在他的份上,好歹也看在阮丫头和凌哥儿那孩子身上而且她的儿子她的儿子她没能教养过他,现在孙子跪在这里,她能置之于不顾吗?
想到这里,纪老夫人心里升起一股悲凉。
她摇了摇头,道,“允煊,你跟我说清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心里恐怕也很清楚,以你父皇的性子,等你身份恢复之后,他是必然会为你选妃的,不是温家,也还会有别家。现在,你在朝堂之上说你和阮丫头未和离,让她回去且不说阮丫头她肯不肯如了你的意,跟你回去。就算她回去了,你又是想要置她于何地呢?”
“皇宫内院的争斗,说复杂是很复杂,但要说简单其实也简单,不过是朝堂的折射,权势的争斗而已。”
“这一局你是赢了,但通过这一局你还没看明白吗?你现在只是一个西宁侯,阮丫头也不过只是一个和离前妻,可是婚事尚未定下,他们都不能放过她,恨不得把她还有玄凌给生吞了,你觉得,等你恢复了身份,甚至再前一步,那些人能放过她,能放过凌哥儿吗?”
“想要你后院位置的人不会放过她,想要权势的也不会放过她,甚至你的政敌,他们看到了你的薄弱之处,也会费尽心思从这里下手。允煊,你真的想好了吗?还是,你根本就是想要把她和玄凌放到风口浪尖做靶子,设局,让别人去攻击”
“不,”
顾云暄终于出声。
他道,“不,祖母。我永远也不会为了任何目的置阿觅和玄凌于风口浪尖做靶子的。”
从一开始,他都只是想要珍藏她。
他的世界就像是一片荒漠,而她是他唯一的绿洲,他知道,他是很自私,把她卷入了这片荒漠中。
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珍藏,可最后才知道,别人不允许,她也不喜欢。
谁会喜欢一片荒漠呢?
可是到这个地步,他仍然不舍得放手。
他道,“祖母,之前是我之过。现在,我也没有打算强逼阿觅回侯府。我会顺了她的意思,对外说我们命格不合,虽未和离但她却不能回侯府,只能在外深居祈福,如此也避免她卷入那些纷争。等所有的事情都平息了,再接她回去。”
不仅是阮觅不愿回去。
他以前的确考虑得很不周全,若她回去,必然会要面对很多应酬。
各种宴会,宫中的召见,等他身份恢复,会有更多的明枪暗箭。
纪老夫人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话跟阮丫头自己说去吧。你得先解决你们自己的问题允煊,你得记住,她不是一个花瓶,不是一个物件,如果你这样待她,哪怕你自认对她爱若珍宝,也没用。”
说完她摇了摇头,道,“而且,阮丫头并不弱,也并不比任何一个世家贵女要差,若你信任爱重她,她的心也在你的身上,她不会是你的拖累,不会只是你需要费心思保护的人,她会给你意想不到的助力的。”
顾云暄垂眼,道:“我知道。”
或许明白的太晚了些。
他道,“这些事情,我会亲口跟她说。我跟祖母说这些,也是希望祖母能帮她如果她肯回来的话。”
他说的很艰难。
不仅是因为阮觅现在对他的态度。
还有他很清楚自己祖母的性情,根本不愿意再卷入宫廷之事,朝堂之事。
可是他现在在请求的,却很可能把她再卷入是非纷争中。
他道,“祖母,您只需要适时的提点一下她即可,不必卷入其中。”
纪老夫人叹了口气。
她总算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看到了他的歉疚。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你去吧,你要相信她。”
*****
朝堂上风云万变。
但那不过是这一日才发生的事情,是以阮觅在庄子上还未得到消息。
冬青跟她禀告说顾云暄过来之时,她正在清点自己的各种册录。
她又不是傻,那日脑中突然闪过那个片段,听到顾柔唤顾云暄“殿下”,她第一反应就是顾云暄是皇帝的私生子。
可是这几日她细思这所有的事情。
南阳侯对顾云暄的态度。
曾氏母女定要将顾柔嫁给顾云暄的心思,她闪过的那个片段中,温大姑娘,顾柔,还有不知道是哪一个但看她的衣着头饰,并不比温大姑娘和顾柔差上半分,想来出身也不低。
能一起把承恩公府嫡长孙女,南阳侯府嫡女,还有不知道是哪个世家贵女一并给娶了,能是皇帝普通的私生子?
就是岑贵妃所出的大皇子也不能!
还有她记得三年前的那个梦。
他和一个着了将军战服的老人坐在马背之上,他唤那个老人“外祖父”。
再想想他的深藏不露,他的战功。
简直是越思越心惊。
她以前并没有很深的就一定要离开京城的想法。
就算他身份再高贵她以前猜测他会是什么王公贵族子弟,或是因着家族内部的争斗,或是家族蒙冤什么的才会流落在外,而他立战功,也是为了恢复身份但她再怎么敢想,也想不到他会是皇子,还很可能会搅和到皇位之争上面去。
所以以前她觉得就算他身份可能很高,但只要他们和离了,她行事严谨缜密些,安排妥当,就算她留在京城,问题也不是很大。
可现在,现在她只能忍着骂人的冲动,仔细的清点册录,想着合适的去处了。
而且她还不能是简单的离开。
她要是就这么走了,因为有凌哥儿,怕是有人掘地三尺都想要将她扒出来。
还可能会连累他人。
上一次她还跟顾云暄说,那些人针对她的原因不过都是他,因为那些女人怕她回到侯府会威胁到她们的地位,或者或者怕玄凌威胁她们孩子的地位。
现在想想才是天真。
如果顾云暄搅和到皇位之争中去,别说那些女人和她们背后的家族,就是大皇子和四皇子,还有他们背后的母族,岑家和温家,甚至不知道哪个躲在暗处的什么人,也都会打她和凌哥儿的主意。
所以,她要是想要离开京城,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直接死遁。
另一条是,说服顾云暄,和他合作。
所以她听到冬青回报说顾云暄过来了,想了想,就道:“领他过来我书房吧。”
*****
经了上次那样的见面,顾云暄还以为这次他过来还是会吃闭门羹,或者就算她肯见他,她的神色也不会太好。
所以等他进了她的外书房,看到跪坐在茶座前,神色静谧的阮觅时,很有些恍惚。
冬青领了顾云暄进来,请了他坐下,奉了茶就退了出去。
☆、谈判
第27章谈判
茶桌上的茶是大红袍, 清幽幽黄澄澄的茶水,雾色中飘着一层既浓且淡的香味。
这不是她平素爱喝的茶。
他记得她一向喜欢看起来好看喝起来清甜的花茶, 现在特意这样招呼他, 好像很温和,其实满是疏离, 就像现在两人茶几之间的距离一般。
可是哪怕是疏离的, 也是让人贪恋的。
她就坐在对面虽然远了点,可是至少她还肯对他温柔又恬静的笑着。
前两次,她对他的防备和抗拒几乎是溢满了空间。
只是, 不知道等自己告诉她,自己在朝堂上宣布, 他未曾跟她和离, 她会不会把茶水泼他脸上。
然后他就想到那日她将一杯茶水都泼到了顾柔脸上。
他从认识她, 到和她成亲,再到和离, 都没见过她那一面。
这段时间他真是见到了她很多面原本她在他的后院, 美丽的, 可爱的, 狡黠的,不管哪一面都是在他的目光之中,怀抱之下,像是只猫儿一样,令人贪恋喜爱的,但总归都是在那个框框里面。
而现在, 他离开了一段时间,她离开了他的后院,连性情都张牙舞爪起来,还满身都是刺。
可他,还是喜欢的。
不管是哪个样子,他都是喜欢的。
因为他喜欢的东西实在不多。
入了心,就再难剔掉。
阮觅想要试探顾云暄,看这人有没有答应她,合作让她和玄凌离开的可能性她是个理智的人,死遁虽然最无后患,但若是只是她一个人也就罢了,带着玄凌,一来很难做到万无一失,稍有差池,被他发现,两人之间就几乎再无转圜谈判的余地,被别人找到,那她和玄凌就可能会成为别人手上的工具,二来她也不想就这样自己去决定玄凌的一生。
和顾云暄合作,若是他肯的话,其实才是最万无一失的。
而且就算将来时机到了,她再离开,玄凌也还可以再回到他父亲身边。
那时他大了,应该也已经有了自保能力。
所以她好茶好水的招呼了顾云暄。
看看这厮可有谈判空间至少上一次,虽然开始不可理喻了些,但后面到底还只是阴沉着脸走了。
她看着他进来,看他坐下,再看到他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就垂下了眼,一直都在盯着茶水看
阮觅轻咳了一下,道:“放心好了,那茶水里面,是没有药的。”
顾云暄:
他伸手拿了杯子直接一口而尽然后一股苦涩的味道直接从嘴里一直渗到喉咙滑到了腹中。
他道:“阿觅,对我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阮觅握着茶杯的手就是一顿。
她仔细看他。
他这个架势难道也是要来跟她促膝详谈的?
顾云暄有多吝惜口舌,她可是非常清楚的。
难得他第一次摆出要跟她认真说话的样子,阮觅自然会珍惜。
她肃了肃容,认真道:“本来是什么都不知道其实现在知道的也不多。”
知道太多可能就要被灭口了。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跳。
他是要来告诉自己他的身世的?
自己是打算要跟他撇清关系的是合作,但却是合作着离开。
但如果她知道了他太多的事情,他还会让自己离开吗?
“我只是在三年前做了一个预警的梦,”
她仔细想了想,在他说话之前,认真的补充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做梦的事情是真的。但我梦到的并不是什么命格不合,而是我梦到你出征之后我就被病逝了,然后顾柔抚养了玄凌,等你得胜归来,南阳侯府便借着玄凌将顾柔嫁给了你,后来顾柔又和你别的妻妾争斗,毒杀了玄凌,说是别的妻妾做的。”
“我当然不能仅凭一个梦就定南阳侯府的罪,做完那个梦之后,我就试探了顾柔和曾氏,发现顾柔果然对你有情,而之后你回来我问你,待你他日功成名就,可会降妻为侧,你也从始至终不肯答我你是这样的人,如果你没有这个想法,肯定会直接告诉我不会的。”
“所以我才会知道你并非是侯府之子,而且身份应该也不低,不然侯府不会一门心思想要将顾柔嫁给你。不过既然你身份不低,却需要隐姓埋名,假扮成侯府庶子,想来有不得已的隐情,我并不想刺探这样的隐情。”
顾云暄听着她说话。
从一开始的隐痛到最后满心都是苦涩。
就跟刚刚喝过的那杯茶一般。
她说,我并不想刺探这样的隐情。
可是她是他的妻子,想要知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还有,若是她此刻的话属实。
那当年她做了那样的梦,首先想到的不是质问自己,和自己商议,而是骗自己说“命格不合”,“若不和离,就对他性命有碍”因为她不信任他,因为他的疏忽,她早就不再信任他。
他强压下去那些情绪和口腹之中的苦涩,道:“阿觅,你听说过先后和二皇子的事情吗?”
阮觅一呆。
随即手一抽,差点把茶几上的茶杯都打翻了。
不,这不可能吧?
她就是再敢想,也不会也不敢去往那个方向想。
从一开始家族争斗落败或者一些蒙冤灭族的逃亡子弟,到皇帝的私生子,再到可能母族很有势力,非一般的私生子最后他跑过来跟她说,他是元后魏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当今唯一的嫡子?
她并不想知道这样的事情。
一点也不想知道。
阮觅的心突突的跳。
若她嫁的人是元后嫡子,那那封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和离书都像是个笑话了。
顾云暄看到了阮觅面上的惊色。
他垂下眼,道:“当年当今陛下为太子时,最开始内定的太子妃是承恩公府岑家的女儿,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妃。可是西北战乱起,西北魏家手握重兵,朝廷赐婚和安郡主下嫁魏家次子,并召魏家长女入宫为公主伴读。”
“侯爷,这些都是宫廷皇家秘事,”
阮觅出声打断他,道,“私下谈论宫中贵人之事,都是大不敬,更何况还是牵涉到先后娘娘,侯爷,您不必再说了。”
她是傻子吗?
若他是元后嫡子,那当年宫中大火,二皇子火中丧身,元后娘娘伤心过度病逝,怕不都是假的。
而真相是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顾云暄看了她一眼。
她不想听。
其实他也不想说。
很多事情他连想都不愿去想。
从来都没有从头到尾去梳理过。
他要做的,只是习武,只是读书,领兵打仗,夺取权势,一步一步夺回本来就属于他的东西,让逼死他母后的人血债血偿而已。
就这些,已经占据了他几乎所有的时间和心神。
只有她,是个例外。
只是到了这一步,他不想失去这唯一的例外。
就只能硬生生的把那些尘封的黑洞给打开。
就算他不告诉她。
很快所有人也都会知道。
他不能让她成为最后知道的那一个。
所以他定定的看了她一眼之后,就又垂下了眼,目光定在那已经空了的茶杯之上,看那上面几粒黑色的残渣,道:“私下谈论宫中贵人之事,是大不敬。但你是我的妻子,我只是告诉你我的事情,所以并无不妥。”
“是和离的前妻。”
阮觅打断他。
声音紧绷,带着拉紧的琴弦般的尖锐,像一把刀,想要切开什么似的。
顾云暄的手紧了紧,双唇紧抿了抿,但只是顿了一下,并没有就此和她争辩,而是继续道,“魏家长女入宫,后来当今就向先皇求娶魏家长女,彼时西北战事正酣,魏家家主的弟弟和次子先后战死,而魏家长女自幼和兄长们在马背上长大,既不喜宫廷,又想回西北为叔父和兄长报仇,所以只一心想着回西北,根本无意嫁给当今。”
“这种情况下,先皇不可能将魏家长女赐给当今为侧妃,所以最后先皇册封了魏家长女为太子妃,承恩公府岑家女为太子良娣,内阁大学士温时正之女为太子良媛。”
阮觅捏紧了拳听着,若说原先她还满心的排斥,并不想听这些事。
可只这几句,她却像是陷了进去。
心中只莫名其妙的一股锥痛袭来,眼中一酸,竟是掉下泪来。
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那个在马背上长大,结果却陷于宫廷,还是被皇帝强嫁给了太子那太子,同时还有一个青梅竹马,一个后来宠爱数十年的宠妃。
顾云暄的手动了动,但最后还是握拳按在了桌面上,继续道,“永泰二十二年,先皇驾崩,当今登基为帝,册封太子妃为后,岑家女为贵妃,温家女为淑妃。”
“贞和元年,魏后病中,二皇子所居的明和宫大火,世人皆知二皇子在火中丧身,魏后悲痛过度病逝。”
“魏后病逝是真,但二皇子当时却并不在宫中,那日他正好求了暗卫带了他出宫去玩,大火之后,是魏后求了当今,说,她命不久矣,二皇子为中宫嫡子,她生前就护不住他,死后更是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不求他能够成为一国之君,只求他能平安长大,若说还有奢望,就是奢望他也能跟她一样,在马背上自由自在的长大,能够骁勇善战,成为一个保疆卫国的将军,为她的兄长和叔父,还有无数战死的,她的家人和西北的百姓报仇。”
“阿觅,”
他起身,走到了她身侧,单膝跪下,道,“阿觅,你一直问我,将来会不会降妻为侧,或者会不会另娶她人,以前我答不了你,是因为我根本承诺不了,有些事情,我也预测不到。”
甚至在最一开始,他从来都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想过。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他父皇会给他赐婚。
甚至在不通知他的情况下,直接就会下了赐婚圣旨。
只是他从来没有把他的赐婚和阮觅放到一起去想过。
直到现实就刺在了他眼前。
他才知道,有的东西是容不得他忽视的。
阮觅看着他,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想说,“那你现在就能承诺了吗?”
可是,她又不想要他的答案,所以问不问又有什么意思?
她早已下定决心要和他一刀两段。
难道就要因为他这个身份,她就必须屈服吗?
你当初既承诺不了,又为何要隐瞒身份娶我?
难道就是因为我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商户女,所以就可以任你所为吗?
你是有你的不得已。
但因为你的不得已,就可以欺骗我,作践我的生活吗?
☆、心狠
第28章心狠
她心潮起伏, 但经了这么多事,她早已没有那么冲动, 早已学会在任何困境之下, 首先不是让情绪左右自己,而是去想着是否还有什么可能的生机。
她不去看单膝跪在她面前的赵允煊, 也不去看他置于膝上紧握的拳头。
她不能对他心软, 因为她对他心软,那她该怎么办呢?
她垂下眼,竭力控制着情绪, 用尽可以的平静声音道,“侯爷, 我也只希望, 玄凌能平安长大。我也只喜欢, 自由自在的生活。”
这个希望本来并不难实现。
在她拿到和离书,只要他不是这么个身份, 事情就不会无路可走。
可他就是这么个, 让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也不敢想的身份。
她吸了口气, 继续道,“我也只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喜欢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无休止的后院争斗之上,我有那么多喜欢的事情去做,有那么多想去的地方要去,为什么要耗尽自己的精力在那些恶心的事情之上?”
“我也想要玄凌平平安安的长大, 不要吃一块点心都担心有毒,走一步路都担心有坑,好好的睡一觉都会担心有大火。”
说着,她终于转头看他,认真道,“侯爷,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商家女,你为何要娶我呢?就算是你想要一个家世普通的,将来好打发的,比我合适的也多了去了”
说着胸间就又涌上一股情绪,她吸了口气,摇了摇头,忍着泪,道,“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我就当作是侯爷您当初的情势所需,那现在侯爷您身份已经今非昔比,甚至应该很快就能恢复您原本的身份,那我这个临时过渡的原配妻子也不再有什么价值”
“阿觅!”
顾云暄再也听不下去,他伸手按住了她桌上的手,再收紧抓住,道,“你胡说什么,什么情势所需?你不明白吗?当初我是因为什么娶你,是因为我看到你,喜欢上了你,情不能控,所以才明知道”
阮觅猛地抽手。
她看到了他眼中压抑着的情绪。
还有他抓着她的手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般,那热度也像是在灼烧着她般。
就算她再理智,可那也是在不被他这样捏着,能思考的时候。
他这样,总算是烧干了她的冷静和自持。
他抓得那样紧,她哪里抽得动,情急之中,她随手就拿了桌上的茶杯砸他的手腕。
他还是没放。
但茶杯却碎了,她太用力,碎裂的瓷片插进他的胳膊中,鲜血淋漓,但他仍是不放,像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阮觅看着那血色,终于崩溃。
她握着瓷片,没有拔出,反是更深的扎了进去,尖叫道:“你放手,所以你情不能自控,就可以欺骗我,上门求娶吗?”
“甚至所谓的娶也不过只是一个骗局你这样,又和那些家中有妻子还在外面骗婚的人到底有什么两样?难道就因为你身份高贵,这种事情就不是卑鄙无耻了吗?”
“是,你出身尊贵,哪怕是历经波折,也都是尊贵的,而我只是一个商户女,一条贱命,你出了一声,家族就恨不得把我打包送了你可是我告诉你,如果我早知道你是这种身份,哪怕你一开始就是高贵的皇子,但你想要我做妾,我也不愿意。”
“我到底是欠了你什么,为什么要受你这样的欺骗和羞辱?要让你扔出去给那些想要从你那里得到权势和尊荣的家族作践和羞辱?”
“难道你们皇家人都是这样的吗?”
“先后娘娘名门贵女,家族世代忠烈,叔父兄长在战场上刚刚为国捐躯,陛下就不顾她的意愿强娶她为妻,可是强娶她也就罢了,还要同时娶了岑家女和温家女。”
“岑家女乃太后娘娘的侄女,陛下不仅娶了她,还让岑家女生下了大皇子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会置先后娘娘和二皇子于怎样的险境吗?”
阮觅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那位从未见过,举世皆知当今的“至爱”,为之拒不肯再立继后的先后娘娘。
死了都被利用得彻彻底底啊!
“觅觅。”
顾云暄听得心神俱裂,只觉得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扯着。
相较这心上的撕痛,胳膊上的那个伤口反而像是一个能舒缓疼痛的出口。
他任由她发泄着。
一直到她松了手,“呜呜”地哭着,他才伸了手抱她,哑声道:“是,是我的错,觅觅,是我卑劣无耻。”
可是就算知道是错,就算知道是卑劣无耻,他也不会后悔。
如果重来一次,他想他还是会那么做,只不过,或许会做的更好一些,不会让她受到那么多的伤害,不会让她对自己失了信任,冷了心罢了。
他道,“觅觅,那些都是我的错,你要怎么生气都行,以前我没有”
“我不想听到这些。”
她打断他的话,重重的吸着气,让自己平复下来,一个字一个字道,“我不想听到这些,既然是错的,那就中止好了,你让我带着玄凌离开。”
他抱着她的身体就是一僵。
阮觅不哭了,也没有去做无用功,去挣脱他的怀抱,只是抬头清冷地看着他,脸上还挂着泪水,但语气却清冷无比道,“生气能有什么用?”
“既然你也说那是错的,那你放我和玄凌离开。我们已经和离,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送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也必然能自圆其说的。”
当年他是元后嫡子,都能死遁离开。
她这个和离了的妻子算什么?
他抱着她的手愈紧。
紧得阮觅窒息。
可是他可以答应她任何要求。
但却绝对不包括送她离开。
他的心冷下来,想说些什么,想说一些话挽回她的心意,想要求她留下来,有很多的话想说,可是不知为何,最后说出口的竟然是,“阿觅,昨日朝堂之上,因为陛下欲赐婚温家女一事起了争执,陛下问我,和你和离一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答了他,我尚未与你和离。”
阮觅一呆。
然后呆滞之中,刚刚好不容易发泄完平息下去的怒气又慢慢燃起来,再一点一点滋长,直至溢了满腔。
虽则她也知道他这么一个身份,那个和离书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对她的处境也没有任何帮助。
但她听到他这么说,还是十分的愤怒。
因为她知道,他不是在跟她说有没有和离的事情。
而是在回答她,告诉她他不可能放她走。
她心中无比的愤怒,但之前已经发泄过,已经再没有那个力气再冲动。
这个人,对着这么一个人,你无论多么生气,最后力竭的也只是你自己而已。
她伸手去扒他搂着她的手。
他不肯放,她便低头咬在他手上,恶狠狠地,咬得鲜血淋漓。
其实这点痛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甚至她这样恶狠狠的咬着他,他心里还像是好受一些但他却也知道她是气狠了,所以最后到底慢慢松开了手,放了她离开。
阮觅起了身,四处看了看,然后走到了一个书架前,摸出了一把匕首出来。
她握着匕首再走回到他面前,放置到了他面前的桌案上,然后看着他,道:“侯爷,如果你要是想我死的话,直接拿刀戳上我两刀还能让我死得痛快些。”
“哦,还有玄凌,可是就算我死,我也是不舍得玄凌死的”
当年魏后还能求了皇帝把儿子送出去给娘家养,可是她连这个都做不到。
她闭了闭眼,道,“你应该很清楚,先后娘娘她背后有手握军权,满门忠烈的魏家,想来朝中亦有不少支持,手中也有魏家在京城的势力,可是她仍然逃不开被病逝的命运,护不住唯一的儿子。”
“难道你觉得我,能吗?”
“你尚是侯府庶子之时,我已和你门不当户不对,更何况你是这样的身份?”
“连我自己都觉得,当初要求你除我之外,再不纳娶他人可笑又可怜难道你一定要让我,让玄凌成为你通往那条通天大道上沾血的基石,才能让你觉得更悲壮,更有走到终点的动力吗?”
顾云暄紧握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已经颤抖。
他想伸手帮她擦一擦她脸上的泪水,还有血迹。
想要的心疼。
但他更知道,她不会想要。
他艰难道:“阿觅,是我之错。”
是他之错,强求了本来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可是他还是做不到,放手。
“但是不管我们有没有和离,只要有凌哥儿,你的危险,就不会少上一分,甚至如果你不是我的夫人,你在外,危险只会更多。”
因为谁都敢窥伺,谁都敢找上门去。
他的政敌,或者想要分得那权力顶峰的那些人,他们怎么可能放过她和玄凌在外面?
他道,“阿觅,我母后的死,并不是她太弱,而是因为我父皇是我父皇逼死的她。”
“阿觅,我答应你,必不会置你于那样的境地。”
“我已经在朝堂上说过,我们命格不合,你不能搬回侯府,只能在外深居祈福,我会安排人保护你和玄凌,但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事情,你在外面,想做什么都可以,也可以拒见任何你不想见的人,宫中那边,我也会替你挡掉。”
“不想见我也可以。”
你答应我,不会置我于那样的境地?
阮觅只想冷笑。
但争拗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她咬着牙让自己冷静,道:“我留下来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我在外,是会有危险,但若是我死了,也就不会了。当年你不就是借着那场大火中离开了皇宫吗?”
“我也可以带着玄凌,因为什么意外离开,这样你也就不必再为了保护我们费心费力,可以心无旁骛的做你的事情。我和玄凌留下,对你根本毫无益处,不过就是个拖累,是个掣肘而已。”
“除了离开,你想要怎么样都可以。”
他根本没有商量余地的道。
好说歹说都没有任何用。
真是神仙的脾气都能耗尽。
阮觅的面色十分难看。
呵。
说的好听,她留在京城,顶着他正妻之名还不知道将来到底是个什么,深居祈福,能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一刻,她真的想拿着桌上的刀子往他身上戳。
☆、承诺
第29章承诺
顾云暄看到阮觅面上的恨意。
那一刻他有想过放手, 放她离开。
可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又被他摁了下去。
哪怕她不愿意听,她已经不想要他, 但他还是慢慢道:“阿觅, 我不会干涉你做任何事情,只要你能保护好你自己和玄凌, 你所有的事情, 我都不会干涉。”
“你身边的人,也全部由你自己安排。”
“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你的我都会给你。”
“至于曾经你让我给你的承诺”
他低声一个字一个字道, “我不会要其他的女人,亦不会娶别的女人。”
“即使现在, 我没有办法决定别人是否会给我赐婚, 但我却能决定最后娶还是不娶。我也不会让任何其他的女人诞下我的子嗣, 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玄凌的地位这是我现在跟你说的,如果有一天我没有做到, 玄凌已经有足够自保的能力, 你手中也已经有足够的力量, 你尽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离开, 甚至扶持玄凌对我取而代之,都可以,只要你能做得到。”
这并不是他为了挽留她的一时冲动之言。
而是这段日子将这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捋过之后的决定。
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她能有心去喜欢对他来说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他根本没有去衡量过她对他有多重要。
只是,他以前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其他的女人,也不认为将来会有他根本就没有那个心思。
所以,他为什么要被别人强逼着娶其他的女人?
为什么要让其他的女人生下子嗣?
他不会允许任何家族再来对他指手画脚。
也不会让玄凌再去经受他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面对他现在这样的痛苦。
所以,这不是他为了她做的决定。
而是他自己作下的决定。
总有一天,他会有绝对的权力。
虽然那也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但至少,能让别人再不能肆意的去剥夺他拥有的东西他在意的每一件东西,他们都能肆意的去践踏过去。
他站起了身,低头看向她,定定看了一会儿,然后目光抬起,看向窗外,像是诅咒般沉声道,“阿觅,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自由。”
“我知道你想要的自由,你想要的生活,但是就算你死遁离开,那些你也绝对不可能真正得到,反而要时刻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活着,还会抹杀所有玄凌将来的可能这不就是你犹豫的吗?”
“我可以给你的,都会给你,能替你挡住的,也都会替你挡住,只要你愿意,你就能得到最大的自由。想要怎样去做,由你自己决定。”
“等有一日玄凌大些,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阮觅听着他说完了这一番话。
她似乎是有些吃惊,呆怔地看着他站起了身,看他看向窗外时面上已经没有了先时的情绪,只面无表情的说完那番话后,就转身离开了。
她没有动。
听到门响,她以为他终于要走出去了。
却听到他的声音又道:“明日我会让墨五过来见你,让他安排一个人给你,以后但凡你想知道朝中,宫中,外面的任何事情,你都可以问他,具体想要怎么安排,你自己想清楚跟墨五说。还有什么想要的,人手,暗卫,都可以跟墨五说,让他给你安排。”
说完才终于离开了。
*****
顾云暄离开。
墨七看到他胳膊上的伤吓了一跳,但他看见自己主子的面色,半句也不敢多言,只当看不见就跟着他后面走了。
而他们离开,阮觅却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关了一整天。
下午的时候冬青进来小声禀告道:“姑娘,梁公子过来了,正在外厅候着。”
彼时阮觅的手上是一幅京城的舆图。
她的手指正按在源雾山脚下自己山庄的位置,听到冬青的话手上就是一顿。
她默了片刻,就道:“请他回去吧,跟他说今日二叔不在这里,他要是寻二叔的话,就直接去阮家吧。”
梁衡并非普通商人。
想来顾云暄在朝堂上的那番话,他已经知道了,说不定他今日就是为了那些过来的。
可是若说原先她还有一星嫁给他的可能性。
在得知顾云暄是那个身份的时候,那个可能性就已经被彻底掐灭了。
正如顾云暄所说,就算她死遁,也只会活得提心吊胆,小心翼翼,更不可能跟梁衡或者任何过往之人再有牵扯。
否则,自身难保不说,还要给别人带来灭顶之灾。
“是,姑娘。”
冬青低声应下。
“你等一下。”
阮觅唤住她,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册,递给她,道,“这是梁公子之前借与我翻阅的,你替我还给他吧。还有,”
她顿了顿,道,“以后不要再叫我姑娘了,叫夫人吧。”
冬青接过书册的手就是一抖。
她抬头看向阮觅,却见她已经转过身去,面向了窗户的方向。
光影下,面目看不真切,只看到了一个纤弱的侧影。
冬青的眼睛一酸,心里也是一阵疼痛,想劝些什么,但她一向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此刻也不觉得自己说些什么能有什么用,自家主子需要更多的应该是静心而已。
她道:“是,主子。”
就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
几日后,源山寺。
阮觅上完香,牵着玄凌出大殿之时,就看到了几个华衣女眷迎面走来。
冤家路窄。
阮觅虽深居三年,少与外人来往,与官家女眷更是断了联系。
但她毕竟曾是南阳侯府的二少夫人,那几年参加的宴会什么的也不少,所以只是一眼,她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是温家的大夫人,二夫人和几位姑娘,还有一位不认识的夫人。
其中一位正是差一点被赐婚给顾云暄的温雅恵。
阮觅垂下眼,并没有退避一侧,低头侯在一旁等她们几人先过去,而是牵了玄凌继续往前行。
温家的几位夫人和姑娘也看到了阮觅。
若说远远的看过去还没有认出来,但走近了些,却也认出,那正是新任西宁侯那位和离不,又被西宁侯当着满朝文武说未曾和离,让温家丢了一个大脸里子和面子都丢尽了的那位阮氏。
因为阮氏以前虽只是南阳侯府的一个庶子夫人。
但驾不住她长得美。
而且当年顾云暄去了一趟福州,就不顾家中反对,娶了一个商户女回来,在京中也曾是一个热议的八卦。
是以但凡见过她的,谁不记得呢?
温家人记得。
阮觅就这样牵着儿子不急不缓,不避不让的直直走过来,温家人的脸上就都有些不好看。
温大夫人停下了步子。
其他人便也跟着停下了。
走近了,阮觅也未跟温大夫人等人行礼,就那样目不斜视的牵着玄凌从她们身侧走过。
走过了两步,就听到有人小声嘀咕道:“好生无礼,果然是出身商户,不知礼数。”
“二表嫂知道那女子是何人?”
“不就是西宁侯那个出身商户的前妻,说没和离,但却不允许进侯府门跟个外室也就差不多。”
“原来就是她啊,长得倒是一股子狐媚样说没和离,怕不是为了那小崽子”
“够了。”
温大夫人皱眉,可她制止的声音尚未落下,阮觅的脚步已经顿下。
玄凌猛地挣开了她母亲的手,转头就冲着温大夫人等人用稚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温大夫人等人一愣,随即面上就是一阵尴尬和不悦。
被一个小孩子用这样的语气质喝,能悦才怪。
此时阮觅也已经转过身来,但她只清凌凌的看着温家众人,并未制止儿子。
也未曾跟给儿子介绍那些都是何人。
更未去给温大夫人等人行礼。
论品级,温大夫人只是侍郎夫人。
而阮觅在外若并无和顾云暄和离,就是正二品的侯爵夫人,要远高于温大夫人。
而以私来论。
温家于阮觅,可是有仇的。
阮觅可不是任人拿捏,会忍气吞声的性子。
温大夫人身边的嬷嬷喝道:“这里是温次辅温家的家眷,不知这位夫人是何人,如何不管教小儿,令其言行无状?”
“管教?”
玄凌冷冷道,“原来这就是在朝堂之上,被郑御史大人参劾,德性卑劣,欲嫁女于我父亲,我父亲不愿,就不惜诋毁我母亲声名,用心恶毒又卑劣的温次辅家的人。难怪喜欢在背后说人是非,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温大夫人等人脸色一下子涨得赤红。
被一个小儿这般辱骂,简直是奇耻大辱!
温雅恵的手捏着绢子也一下子攥紧,脸色一时雪白一时发红,羞愤不已。
温大夫人对阮觅厉声斥道:“顾二少夫人,你就是这样教导孩子的吗?朝堂之事,陛下都已出言,那些流言皆和我们温家无关,赐婚一事也纯属误会,你如何竟因自己的私心,这般误导孩子,教他些污糟之言,岂不是要毁了他?”
阮觅也被玄凌这么一番话惊得不小。
他从哪里知道这么多?
但玄凌的事可以稍后再问,此时得先解决了温家人。
她看向温大夫人,冷冷道:“外面的流言诋毁之言和你们温家无关,那我刚刚听到的是什么?”
“你们温家人当着我,我儿的面,都敢说这等侮辱之辞,连我儿都不堪其母受辱,严词驳之,有何之过?他话中可有一句虚言?温大夫人就这般往他身上堆积罪名,是想用流言和诋毁之辞毁了我还不够,还想要再这般毁了我儿吗?”
☆、打脸
温大夫人气得发抖。
可是她不能上前去扇阮觅两耳光, 因为那真是越发坐实了温家欲嫁女不成,恼羞成怒, 竟然跑去欺负西宁侯的原配妻子和稚儿而且就面前的这位西宁侯的原配和稚儿, 谁能欺负得了他们啊?
人说商户女泼辣嘴利不要脸,果然不是虚的!
“顾夫人。”
就在温大夫人深吸了口气, 打算稍微斥责一下刚刚说话的表亲和弟妹, 将场面圆过去之时,温雅恵出声了。
温雅恵原先的面色是红白转换,现在虽还泛白着, 却已是镇定了许多。
她唤了一声阮觅。
然后略走出了一步给阮觅行了一礼,道, “顾夫人, 圣上已经命人查清, 外面流言一事和我们温家并无关系,不过是市井之人因误会而揣测, 三人成虎而已。”
“至于赐婚之事, 亦是圣上误听南阳侯之言, 误以为西宁侯早已和夫人和离, 这才有了赐婚之意。此事不管是夫人,还是我,都是被流言所伤,都是受害之人罢了。”
说完顿了顿,又道,“这件事情, 我姑母,淑妃娘娘她对夫人受到的伤害亦是十分抱歉,前日我进宫,淑妃娘娘还曾跟我提起过,说是想要请夫人入宫,跟夫人一起说说话,如此也能更快的粉碎了外面的谣言。”
温雅恵说的很慢,语气温柔又诚恳。
可是她说完阮觅也没有接话。
只是清冷的看着她,看得温雅恵纤手捏紧,指甲嵌进手心,一阵生疼。
“好了,”
温大夫人也已经调整过来,她唤了女儿,道,“惠儿,你过来吧,这事和你有何关系呢?”
说完她看向阮觅,再没了之前的疾言厉色,温声道,“顾夫人,刚才事关我温家和惠儿的清誉,一时情急,忘了顾夫人也是此次误会的最大苦主,还请顾夫人勿怪。”
“刚刚顾夫人也听到了,家人出言无礼,我已经出言喝止。这些事情,清者自清,顾夫人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若是我们因为此事生隙,针锋相对,才会真让旁人看了笑话。”
说完她就向阮觅略颔了颔首,唤了温雅恵就转身离开了她不需要阮觅的回答,她害怕阮觅口中会迸出什么让她们更难堪的话来。
温家人神色各异的转身准备离去。
然后就听到后面阮觅道:“我算不得什么苦主,不过是看着别人蹦跶而已。”
又听到她对那孩子道,“玄凌,我们走吧,跟这样的人家说话,稍一不慎,就能把你的话改成不知道什么样,改天,就会又有新的谣言出来这便是阿娘平日教你‘亲君子,远小人’的缘故了。”
温家众人那迈出的步子差点被绊倒。
温二夫人大怒转身,却是被温大夫人一把扯住。
后面温雅恵也同样扯住了面上气得通红的堂妹温雅涵。
温大夫人扯了温二夫人,沉声说了句“我们走”,就拖着温二夫人加快步子离开了。
及至穿过回廊转了弯,温大夫人才松了手。
温二夫人摸了摸自己刚刚被自家大嫂攥得生疼的手腕,道:“大嫂,刚刚你为何不让我教训那贱人,看她那张狂样,竟由得她诋毁我温家吗?”
温大夫人看了她一眼,再扫过先前说话的那位夫人身上,再转开,才咬着声音道:“你还嫌我们家沾惹的腥味不够重吗?这个时候若是和那阮氏争执的事情传出去,只会更加坐实了那御史之言。”
“王妃娘娘为何说要请了那阮氏入宫?不就是为了洗刷掉我们温家的污名要是这么一闹,真是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说完她按了按额角,刚刚也都怪她太过冲动了。
是她实在没想到这阮氏竟是这么个不管不顾的性子也难怪西宁侯把她给远远的送走,让她“深居祈福”了!
*****
出了源山寺上了马车,阮觅就看向了凌哥儿,神色严肃地问道:“玄凌,那些事情,还有朝堂上的事情,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如果只是朝堂上郑御史参劾温次辅的事本身也就罢了,但那背后却牵扯到外面各种难听的流言,各种她和顾云暄和离的版本儿子还小,她不希望他受了那些流言的影响,生出不好的情绪,或者戾气。
凌哥儿转头看向自己阿娘,道:“是陈叔跟我说的。”
阮觅松了一口气。
不是外面听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就好。
陈叔是自凌哥儿一岁时,顾云暄就请了来安排在凌哥儿身边照顾他的人。
沉默寡言但却细致周到,还会武。
是阮觅跟顾云暄和离之后唯一留下的,顾云暄安排过来的人。
她看他一向和外面的人素无来往,眼里除了玄凌之外再无其他,便留下了他。
现在想来,真是处处漏洞。
凌哥儿看自己阿娘问完自己一句话,就靠在马车座背上皱了眉不理会自己,他想了想,就伸了小手,两只手一起攥住了阮觅的手,道:“阿娘,你不用担心。其实,你不要阿爹也很好,你有我就行了。”
阮觅转头看他一眼,看他装作认真但实则实在狡黠的眼神,笑了出来这个时候倒又像个孩子了。
所以不管外人觉得这孩子有多让人吃惊和不安,在她眼里,始终都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她伸手摁了摁他额头,道:“嗯,那你得再大点,等你功夫比你爹还好的时候,就真的行了。”
从此之后凌哥儿就又多了一个新的目标。
*****
西宁侯府书房。
顾云暄正在翻着福建督府昨日才刚刚传上来的奏折。
是有关加强福建水师和加建战船的。
贞和帝看到奏折后面想要朝廷拨款的巨款数目就直接将奏折扔给了顾云暄,让他看看要如何处理。
顾云暄正在看着奏折中福建都督介绍的梁家船行的那几行字,外面墨七就进了来。
墨七禀告道:“今日夫人带着小公子去了源山寺,见了元陵大师。出大殿之后在路上遇上了温家的一干女眷,因着赐婚和外面的流言一事发生了一些争执。”
说着就把具体的争执内容都复述了一遍。
顾云暄先还有些意外。
听到那温家人竟敢说什么“外室”之时隐有怒气,但后面很快那原先有些沉的神色就松了下来,默了一会儿后甚至嘴角还往上翘了翘。
这几日一直都提着的心也总算是放了下来。
她肯和人争执就好。
他知道她,总是会生机勃勃的。
他低下头,随手翻了翻奏折,道:“宫中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墨七抿了抿唇。
他看出自家主子这么多天来一直都阴沉的面色总算是有那么一丁点的放晴,委实不想在这个时候禀告让他扫兴的消息。
可是顾云暄问了,他也不得不答。
他道:“温淑妃娘娘在打听西北魏家大姑娘的事,据说是陛下有意将魏家大姑娘赐婚给四皇子为四皇子正妃。”
“另外此次因为赐婚温家大姑娘给侯爷之事,温家和温大姑娘名声都有所受损,陛下心有愧疚,便欲再另赐温大姑娘一门亲事,但暂时还没定下人选,听说陛下有意在西北或是北疆军中择一将领赐婚。”
“啪”得一声,桌上的奏折就被合上了。
墨七都不敢抬头看自家主子的脸。
他只觉得脑门疼,心道,这位陛下这都叫什么事,不管是西北的战乱也好,战后的休养生息政策也好,还是西南的骚乱也好,福建沿海的海寇也好,他都不管,就偏偏天天琢磨着做媒婆,不,媒公,乱点鸳鸯谱做什么?
就这么瞎折腾,是生怕那温淑妃娘娘和四皇子殿下不够惹人厌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呜,眼睛好疼,睡觉去,大家晚安~~
☆、心尖
皇帝二十年如一日的宠爱温淑妃和四皇子, 温大姑娘隔三差五的就在宫中住上一段时间,这么些年来, 温家除了在岑家人手上吃过些亏之外, 在外还从来没被人这么下过脸子过,更何况还是事关温家和温大姑娘的清誉?
是以温大夫人回府之后是越想越觉得不安, 第二日就带了女儿温雅恵去了宫中寻温淑妃说话。
温大夫人和温淑妃说话之时温雅恵一直神情恹恹。
这也难怪她, 最近这一连串的事情没将她击垮已经算是不错了。
先是不能嫁青梅竹马的表哥了,要赐婚给一个庶子出身的武蛮子西宁侯,结果这门婚事都没成, 还被满世界说是他们温家不惜毁了人家的原配上赶着嫁,还被西宁侯当着满朝文武打脸。
最后又被西宁侯那个原配羞辱。
温雅恵本是天之骄女, 温家和温淑妃心里内定的未来太子妃, 何曾受过这样的打击和羞辱?
温淑妃看见她这样子也有些心疼, 就柔声道:“惠儿,明珠就在后殿小憩, 算着时间也该起身了, 你去寻她玩一会儿, 我跟你母亲说说话。”
明珠就是温淑妃所出的明珠公主, 今年十五,是贞和帝最为宠爱的小公主。
温雅恵起身柔顺的应下就退下了。
她走到门口还未跨出门,就听到里面自己的母亲隐约哽咽道:“娘娘,这孩子可怎么办啊?臣妇听说陛下有意给她在西北和北疆将领中给她寻一个夫婿,且不说那些人家不知根不知底,也不知是个什么德性, 就是这天长水远的,若是将来她受了什么委屈,可不是连个信都没处送?一想到这些,我这心都要碎了,这孩子,这么多天以来,就这么一声都不吭,可臣妇看着她,那手腕都要瘦得连根镯子都戴不住了”
温雅恵的脚步就这样踩在门槛上,都不知道是怎么跨出的门,出去了又站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失魂落魄的去了后殿。
她去了后殿听说明珠公主还在睡着,便打发了宫人下去说是她在房中候着就好。
其实她根本就没什么心思陪明珠公主说话。
只想一个人就这么静一会儿。
“惠儿。”
温雅恵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唤她,如遭电击。
她转回头,就看到了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的四皇子赵允炜。
她喃喃道:“表哥。”
未语眼中已经有泪花闪现。
温雅恵一向都是骄傲端庄又明媚的。
四皇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柔弱无助恍若迷了路般的样子。
他一阵心疼,忍不住上了前去,柔声道:“惠儿,这段时间你可还好?”
温雅恵看着四皇子。
她自幼就被放在祖母身前教导,家中对她的教养十分重视,是以她的见识远飞一般闺阁女子所能比。
她知道陛下和姑母为何想要将她赐婚给西宁侯。
西宁侯不成,还要将她远嫁给西北或者北疆一个陌生的男人。
她也听说了陛下已经定下魏家女为四皇子妃的事。
这一切都是为了四皇子的前程。
可是她呢,她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心里满是酸痛,眼中就落下泪来。
泪眼模糊中,她就落入了一个宽大又温暖的怀抱之中。
她心中一惊,想要挣扎出来可是她动了动,那抱着她的怀抱更紧了,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萦绕,直钻入口鼻之中,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也软了下来。
一个声音跟她说,你不能这样,陛下已经定下魏家女为他的正妃了。
她若是这样跟了他,就只能是侧妃了。
可是远嫁去西北或者北疆,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能比皇子侧妃,甚至皇妃要好吗?
她姑母不就是从太子良媛到现在的淑妃的?
心慌意乱中,她感觉到他低下了头来,在吻她的泪水。
她想拒绝,想推开他,可是这怀抱太温暖,这吻太温柔,她根本推不动,甚至忍不住伸手环抱住了他。
*****
温淑妃见过温大夫人之后第二日就又召见了南阳侯夫人曾氏。
她质问曾氏道:“当初陛下欲将本宫的侄女赐婚给西宁侯,本宫也曾召见过你,那时你可是口口声声说过二人的确已是和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你们南阳侯府不喜那阮氏商户女的出身和性情,所以逼了他们和离,但西宁侯并不情愿,所以怒而从军,等回来之后就不顾南阳侯的反对,又要执意接阮氏回来?”
意思就是这都是你们顾家的烂事,父子间的事,嫡母和庶子之间的事,结果让陛下误会了,让温家遭了无妄之灾。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一定要有个背锅的。
南阳侯也好,西宁侯也罢,反正不该是温家。
曾氏听到温淑妃说起阮觅也烦。
她现在真是厌恶透了阮觅,只恨当初怎么就没直接神不知鬼不觉的除了她,留下了这么个祸害。
连温家都不能除掉她。
顾柔已经把去寻阮觅然后被阮觅泼了一脸茶水的事情告诉了她。
跟她道:“阿娘,原本我不欲生事,并不想将此事告知于你,只是现在二哥竟然为了她拒掉温家的婚事,说未曾跟她和离,可见二哥对她的重视。”
“我不知道为何,她竟然对我们,对南阳侯府恨之入骨她心里已经认定了是我们南阳侯府害她,我怀疑二哥是不是已经告诉了她他的真实身份,她也猜到我们侯府想将我嫁给二哥,所以才会对我敌意那么深。”
“阿娘,我甚至怀疑当年她跟二哥的和离也只是假相,根本就是她怕二哥不在,我们侯府对她不利,所以才假借和离之名脱离侯府否则为何二哥当年跟她和离了,还特意警告阿爹让我们不要去打扰他们母子?这事怎么都说不通。”
“阿娘,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她留在二哥身边,就不仅是我嫁不成二哥的问题,而是我怕二哥会听信她的枕头风,将来不仅不会对我们南阳侯府感恩重用,反而会对我们秋后算账。”
曾氏想到这事心中就像插了根刺。
事已至此,不除掉阮觅是肯定不行的了。
否则哪里还有南阳侯府的活路?
可这事曾氏既不敢跟南阳侯商量,现在阮觅也不在眼皮底下,更是直接和女儿翻了脸,想要暗中神不知鬼不觉除掉她是不可能的了。
此时她听到温淑妃再问起阮觅,心中就转了数转,酝酿出了个借刀杀人之法。
她道:“娘娘,西宁侯自幼聪颖,能文能武,深得我们侯爷的重视,就是我们世子亦不能比。”
“西宁侯自娶阮氏,一向对她爱如珠宝,是以我们府上断不敢有对阮氏不好的地方,当初和离之事我们心中其实也觉得蹊跷,不过现在侯爷说是元陵大师所言,要暂居府外,这样说倒是能说的过去了。”
说到这里她又致歉道,“娘娘,这都是我们之过,再加上外面的流言,无端端让阮氏误以为是娘娘和温家想要害了她,取她而代之,给娘娘和温家添了祸事,此事臣妇若有机会,定会好生跟阮氏解释的。”
温淑妃皱了皱眉。
曾氏总算也成功的在温淑妃的心里也插上了一根刺。
不久之后西宁侯对其夫人视若珍宝的传言便传了出去。
说什么和离也好,深居祈福也罢,不过就是因为其夫人是商户女出身,不喜侯府规矩大,西宁侯亦不舍得其夫人受半点委屈,这才将她送了出去总之,这位夫人就是西宁侯的心头宝,眼珠子,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断断不舍得她受半点委屈的,不然如何肯为她抗旨赐婚?
*****
源溪山庄。
阮觅坐在长榻上听着另一头的阮二婶眉眼带笑,喜不自胜的说着外面的那些传言,说完就道:“觅觅,我就说侯爷是爱重你的,这不,他都已经亲自在御前澄清了,说你们未曾和离,你也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我还记得啊,那时你们刚成亲时他看你的眼神,简直像是要烧起来,旁人看了都脸红心跳的,就你这孩子,一向聪颖,却总在这事上少根筋似的。”
阮二婶说了半点,但阮觅却没什么反应。
沉着脸,无半点喜色,反像是在出神着,神思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
阮二婶慢慢收了笑容,仔细看了看阮觅,顿了顿,道:“觅觅,你不会是,还是不愿跟侯爷和好吧?”
她的神色渐渐凝重,道,“觅觅,你可千万别糊涂。婶娘不知道你跟侯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能这样待你,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你也不要一味的再推拒了,否则若他真是变了心,你才会悔之莫及。”
她又想到梁衡。
想到那日在源山寺后山梨花树下的那一对如若璧人般的背影,心里就咯噔一声。
她心道,侄女不会是喜欢上了梁衡吧?
或者,当年她就是喜欢梁衡的?
否则,这么多年来梁衡怎么就都一直未娶妻?
一时间阮二婶想得有些多。
这越想,心里就越是七上八下。
她忍不住又劝道:“觅觅,你一向聪慧,也已经不是小孩子,当知道这世上女人从来都不是靠情情爱爱活着的,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当替凌哥儿考虑,他可是侯爷的嫡长子,你若不回侯爷身边,将来凌哥儿怎么办?”
阮觅听到自己二婶说起凌哥儿就回过了神来。
她知道自己得赶紧表个态,不然这二婶还不知道有多少话说。
她挤了个笑出来,道:“二婶,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听了你刚刚说的那些外面的传言有些担心而已。”
阮二婶松了口气,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侯爷爱重你,那是好事,也歇了旁人想要进侯府的心思。”
说完又叹了口气,道,“觅觅,二婶知道你不喜自己的事情被别人这般乱搬,但事有两面,毕竟你的出身比不上那些世家贵女,外人皆知侯爷看重你,也能让旁人不敢轻视你,不能随意打你和凌哥儿的主意。”
阮觅苦笑。
若他只是个西宁侯,说不定真的可能歇了旁人想进侯府的心思。
可若他是元后嫡子呢?
甚至是他们大周的储君呢?
她不知这外面的传言是何人所传,但分明就是不怀好意,在给她布置一道一道的催命符。
因为顾云暄越是看重她,将来容不下她,想要她命的人就会越多。
可笑顾云暄还说只要对外说她要深居祈福,就能挡了外面的明枪暗箭,她还能跟以往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要入了这个局,哪里还能置身事外?
他心里想必其实也是清楚得很。
否则干嘛专门安排人给她说宫里宫外,朝堂内外的事情做什么?
布了局,就只等着她一步一步往里踏。
而她偏偏,也退无可退。
因为,你若退,怕不是最后只能退到悬崖边,跌的粉身碎骨。
“迟则生变,觅觅,你还是早点搬回侯府吧,不然婶娘这心啊,总是七上八下的。”
阮二婶又劝道。
她看阮觅显然不怎么将她的话听在耳中的样子,又叹了口气,道,“觅觅,你也不要嫌二婶啰嗦。这事,你真的是越早搬回侯府那边越好,不说侯府那边,就是福州那边,我猜测,以你祖父祖母他们的性子,得知了侯爷立功归来,得封侯爵位的消息,怕就要赶到京城来了,到时候可就不只是二婶啰嗦的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