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颗心
第三十一章
认识已久, 路知意从未听他说过这样粗俗的脏话。
他可以懒洋洋的, 可以漫不经心, 可以高高在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却不论如何没有过这样失控的时刻。哪怕是那次去地下停车场解救凌书成, 他冲动地闯入重围,也没这么破口大骂过。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路知意终于回过神来, 冲过去拉住他, “走了!别打了!”
他怒不可遏, 反问一句:“你他妈咽的下这口气?”
“咽不下。”
路知意狼狈地站在那,眼眶明明还有点红, 却蓦地笑了。笑的时候眼里亮得可怕。
下一刻, 她从手里的澡筐中拿出沐浴露, 咚的一声,用尽全力砸向地上的人。
一声惨叫。
接着是洗发水, 毫不留情砸上去。最后干脆连同空空荡荡的澡筐也砸在他后脑勺上。
那人嗷嗷叫唤,痛得快哭出来。
同伴站在一旁,面如菜色, 不敢上前。
末了,她擦了把眼睛, 平静地对陈声说:“好了, 这下咽得下气了。”
陈声:“……”
地上那人痛呼着:“狗.男.女,你他妈有本事,告诉我你们叫什么!”
陈声又是一脚踹上他的屁股, “你老子叫陈声,儿子你记好了!”
*
接下来回寝室的路,路知意走得格外顺畅。
她走在道路内侧,陈声就在她旁边,多多少少挡住了些好奇的目光。但凡遇到盯着他们超过三秒的人,他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就戳了过去,“看什么看?有本事再一看一眼!”
……毫不讲道理。
他穿件运动背心,拎着澡筐。
路知意穿得就更奇怪了,大衣套棒球服,底下裹了件毛衣,再往下看还光着一双腿。
路人:这他妈走在路上不是让人看的???
树影摇晃一地,覆住两人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影子。
路知意盯着那紧靠在一起的阴影,胸口异常饱胀。就连他凶神恶煞冲路人吼,她听在耳里都不觉可笑。
有人维护,有人与她站在同一条战线。
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感慨之下,还有一种细碎的心酸。
陈声不耐烦地问她:“怎么回事?”
“衣服被人偷了。”
他一顿,声音拔高了好几度,“被人偷了?谁那么不长眼睛,偷你的衣服?”
还有一句话,怕她自尊心受损过度,忍了没说——要么洗得发白,要么土得掉渣,偷来干什么?当擦脚布?
路知意看一眼他,平静地说:“确实没长眼睛,年纪轻轻就瞎了,先看上了你,然后又误会我们俩的关系,要不怎么会因爱生恨偷了我的衣服?”
陈声眼神一定,“什么意思?”
有些心酸,有些难堪,又有些迁怒,但最后接触到他漆黑透亮的眼睛时,又烟消云散。事情因他而起,却也在他的挺身而出下结束。
路知意慢慢地吁出口气,“我也不能确定,只是猜测罢了。”
“说。”他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言简意赅地命令。
最后,路知意把遇见唐诗的始末说了出来。
陈声沉默地听完,抬眼一看,已经到了她住的宿舍楼下,站定了,与她对视片刻。
片刻后,他说:“上去吧。”
没对唐诗的事情发表任何言论。
可路知意就是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端倪,此刻的陈声虽然没有再凶神恶煞冲人大呼小叫,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但看上去比前一刻要冷冽很多。
嘴唇紧抿成线,黑漆漆的眼珠里藏着料峭寒意。
她记起他上学期买通教官报复他,怕这人锱铢必较,便出言提醒,“澡堂没监控,没法确定到底是不是她干的,你不要乱来。”
陈声不耐烦地皱起眉,“让你上去就上去,还杵在这干什么?想冻死?”
下一句,一字一顿,“你放心,我绝不冤枉好人。”
路知意看他两眼,扯了扯衣服,“那,这个我明天早上还你。”
又看他两眼,实在是冻得慌,赶紧扭头走了。
她并不知道陈声话里有话——他绝不冤枉好人,也绝不放过坏人。
回寝室后,其余三人都被她这打扮震惊了。
“怎么回事?”
路知意含糊其辞,“衣服被人偷了。”
苏洋一听,简直跳了起来,“被人偷了?谁他妈这么缺德,大冷天的偷人衣服?”
赵泉泉已经从校医院回来了,躺在床上看剧,搁下手机探了个头出来,好奇地问:“那你这身衣服哪来的?”
“借的。”路知意一边说,一边换好了自己的衣服。
苏洋一愣,“你为什么不让我们给你送衣服?”
“我没带手机,问了身边的人,也都没带。”
“那你让人回来告诉我们啊!”
路知意没说话,片刻后放低了声音,“那也太麻烦你们了……”
苏洋:“……”
下一秒炸毛,“路知意,好歹相处半年了,这种时候你还怕麻烦人?你动动脑子成不成?你问问我啊,问问我到底愿不愿意被你麻烦,你别在那一根筋好吗!”
路知意没吭声,也知道自己确实冲动过了头。
脱下来的有女士大衣,也有男士棒球服。
赵泉泉看了一眼,纳闷,“你还借了不少人的衣服?男男女女都有。”
苏洋的目光也落在那堆衣服上,看见棒球服时,一愣,“这不是陈声的外套吗?”
跑操时,她也常看见陈声穿那衣服。
路知意把衣服挂好,轻描淡写,“路上碰见的,他把衣服借我了。”
吕艺指指那毛衣,“这也是他的?”
路知意点头。
苏洋一边给她倒热水,一边揶揄,“你俩上学期还针尖对麦芒呢,这学期怎么就好成这样了?他肯把里里外外都脱给你披上,自己怕是裸/奔回去的吧!”
赵泉泉趴在床上,目不转睛看着她。
路知意打了个喷嚏,接过热水捂在手心,抬手揉了揉鼻子,“事情因他而起,他能不帮忙吗?”
要不是因为他,她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按理说她该怨他的,可路知意喝光热水,上床窝在被窝里,又慢慢地回想起澡堂外的那一幕。
他在她最无助时一路狂奔而来,二话不说救她与困境之中。天气很冷,不止她怕,他也怕。可他把衣服都脱给了她,自己只穿了件背心……
苏洋熄了灯,嘱咐她:“早点睡,这会儿药店关门了,也买不成药。你要是半夜发烧感冒,别藏着掖着,有什么事我送你上校医院。”
知道她怕麻烦人,所以先把话搁在这。
这回路知意没拒绝,乖乖应声:“好。”
可闭了眼,根本睡不着。
她躺在漆黑一片的寝室里,一遍一遍想起今夜的事。
他狂奔而来。
他单膝跪地。
他将毛衣系在她腰间。
他不顾一切冲向那个戏弄她的人,大打出手。
他叫她的名字时,那再熟悉不过的三个字,仿佛忽然之间不一样了。
可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她说不上来。
路知意攥着被角,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几分心酸,几分惆怅。
他这人,起初轻狂又张扬,有仇必报,锱铢必较,不知多讨人厌。可如今呢?如今走近了,拨开迷雾才发现,真是好得过分了。
好得叫人不知所措,不敢接受。
*
隔天,路知意不负众望发烧了。
早上苏洋起床,看她还在被窝里,问了句:“还睡呢,跑不跑操了?”
毕竟路知意一向自觉,永远是寝室里第一个起床的,难得有赖床的时候。
路知意迷迷糊糊睁开眼,支着身子坐起来,顿觉天旋地转。
“跑,怎么不跑?”
话音刚落,她一愣。
苏洋也愣住了,“你,你没事吧你?嗓子怎么哑成这个样子了?”
脚那头,苏洋从梯子爬上来,挤到她身边,伸手探了探她额头,“我的妈呀,这么烫!”
赶紧蹭蹭爬下去,“你等着啊,我去药店买退烧药。”
吕艺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怎么了?”
苏洋忙着套大衣,系围巾,言简意赅,“路知意发烧了,脑门儿烫得可以煎鸡蛋,我给她买药去。”
吕艺也爬下了床,开始穿衣服,“那我去打盆冷水,拿湿毛巾给她敷敷。”
寝室里这么大动静,是个人都醒了,可赵泉泉那还没动静。
苏洋临走前,抬头看了一眼,只看见她翻了个身,假装没听见似的,把脑袋埋进被窝里继续睡了。
嘴角一抽,苏洋翻了个白眼,走了。
*
跑早操时,陈声一扫人群,清一色男生。
武成宇站出来,声音洪亮,“报告师兄,我年级两朵金花今日请假。”
陈声一顿,“理由?”
武成宇拿出手机,一字一顿念出来:“主席主席,帮我和路知意请个假。她发高烧了,我在寝室看着她,万一不退烧还得去校医院。今天上午的课估计也泡汤了,你替我跟吴老师也说一下情况,假条我们稍后补上……苏洋发的。”
陈声点头,“我知道了。”
扫了一眼满场男生,心不在焉地下了指令:“跑步。”
人群稀稀拉拉上了跑道,开始绕圈。
他站在薄雾里,想起昨晚的事,眼神很快沉了下去。从包里拿出手机,低头扫了眼短信,最上面那条是昨晚发的。
收件人:唐诗。
内容:明天吃个饭吧。我是陈声。
要到唐诗的电话并不困难,毕竟寝室里有个韩宏,将功补过,电话号码乖乖奉上。
他发去短信不过十来秒功夫,对方就回复了。
唐诗:诶?为什么想找我吃饭?
末尾还加了个卖萌的表情符号。
陈声:前一阵心情不好,对你态度挺糟糕的,将功补过,
意识到自己态度有些强硬,他补发了一条:赏脸吗?
唐诗秒回:好呀,那地点我挑?
他:没问题。
最后约在今晚,地点是步行街的日料店。
又是日料店。
陈声收起手机,嘴角扯了扯,眼里并没有什么笑意。曾经他提议去日料店,有个高原红女生一点也不嫌丢人,坦率地说:“又贵又难吃,我情愿吃米线。”
可人与人到底是不同的,隔着手机,唐诗状似不经意地发来信息:“那就步行街的日料店吧?这附近也没多少好餐厅,那家还行,就是三文鱼不太新鲜。”
陈声看着一众跑步的人,少了为首那个卖力的女生,整个队伍都显得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
竟然发烧了。
他还以为她吃苦耐劳,身强体壮,生病这种事跟她永远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他站在那,脑子里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要是能把唐诗搁在砧板上,让路知意像片三文鱼那样,把她千刀万剐……
光是想想,都觉得很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
看了大家上章的讨论,关于被偷衣服后的解决办法,我考虑过各种可能,以她的个性,我觉得一怒之下冲回去还是比较符合气质的。不足之处我再斟酌斟酌。
下一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也祝大家新年快乐,2018我会更勤奋,希望能给大家带来更多好故事,更多欢笑和感动。也谢谢一路陪伴我的新老朋友们,爱你们!
月底啦,营养液可以浇灌声哥路姐一波。
200只小红包,感谢今天你们也来看文。
☆、第32章 第三十二颗心
第三十二章
苏洋从药店买来一大堆退烧药, 亲眼看着路知意把一把五颜六色的药丸吞下去, 这才松口气。
“如果下午还没退烧, 我陪你去校医院输液。”
路知意侧卧在被窝里, 劝她赶紧去上课。
苏洋说:“要是我也走了, 寝室里就剩你一个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 你怎么办?”
“我没那么娇气。”
“你是没有那么娇气, 但生病不由人。”苏洋振振有词, 又重新把外套套上,“行了, 你捂着睡会儿吧。我妈说发烧的人就是要捂出一身汗, 出了汗就好了。我这会儿去食堂买早餐, 一会儿你喝点热粥,吃点包子馒头。”
她一边说, 一边干脆利落开门走人。
路知意连谢谢都没说出口,就听见她关门的声音,只得一个人躺在安静的寝室里, 望着天花板出神。
离开冷碛镇后,能遇到这样一个苏洋, 值了吧?
值了。
*
陈声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凌书成习惯性在回寝室后借他的笔记, “老林讲课就跟赶集似的,快得要死,前一个要点才刚讲完, 又开始噼里啪啦讲下一个了。妈的,做个笔记都跟打仗似的。”
结果从陈声那拿了笔记本,翻开一看,眼睛都直了。
“不是吧你,你今天吃错药了?”
今天有门课,老师姓林,是中飞院百里挑一的名嘴,很有两把刷子。但他讲课节奏快得飞起,干货一个接一个,能跟上他的人不多,陈声是其中之一。
往常,凌书成都借陈声的笔记填补自己的空白,结果这回……
陈声的笔记本上半个字都没有,只有黑色水性笔涂得乱七八糟的线条,黑乎乎一片,力透纸背,好几处还划破了纸张。
陈声没理他,从衣柜里拎了件烟灰色大衣出来,换掉穿惯的休闲棒球服。
飞行技术学院的学生平常体能训练很多,早晚都要跑操,因此在校基本就穿运动服,除非出席什么正式场合,才会换上这种不利于训练的衣服,不然换来换去太麻烦。
凌书成把笔记本搁下了,“怎么,要出门?”
“嗯。”
“去哪?”
“吃饭。”
“跟谁啊?哟,还特意打扮一番。”凌书成跟八卦的中年妇女一样,一脸兴致凑过来。
陈声毫不留情推开他的脸,“干什么,你审犯人?”
一旁的韩宏顿了顿,忽然悟出了什么。
“我靠,你该不会是和——”下一刻,挤眉弄眼,“可以啊兄弟,前几天还不搭理人,昨晚就雷厉风行要了电话,今天还开始约饭了。可以可以,这一招欲擒故纵很有点想法。”
他没直接把唐诗的名字说出来,可张裕之和凌书成一听这话,哪里会猜不出来?
凌书成虎躯一震,“不是把你!好马不吃回头草,先把人拒了,一点面子也不给,怎么这会儿忽然又改变主意了?”
张裕之说:“不过平心而论,唐诗也确实挺好看,人挺大方,讲话也不小家子气,当女朋友的话,带出去面上也有光。”
陈声已经换好了衣服,拿起桌上的手机往外走,头也不回扔下一句:“女朋友?她也配?”
语气冷而不善。
大门砰地一声合上。寝室里,三人面面相觑。
*
不知是谁发明的法则,约会时总要男性先到,女性姗姗来迟,仿佛这样才够绅士风度,足够凸显女性的魅力和特权。
唐诗看看时间,发现自己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来分钟,便去了步行街的奶茶店里,点了杯奶茶坐着。
她也不愿意叫陈声以为自己有多迫不及待。
面子嘛,多一点总是有备无患。
她目不转睛盯着店外,没有放过来往的每一个人,生怕一不留神错过了陈声。
手机嗡嗡震动了一下,她也只是飞快地扫了一眼,又望向店外。
消息是齐珊珊发来的:“怎么样呀,见到他了吗?”
没得到唐诗的回复,齐珊珊很快又发来下一条:“他前几天在大家面前装得那么高冷,结果转头又偷偷联系你,多半是性子太傲,优越惯了。你别忘了我跟你说的,也高冷一点,怎么着,谁还不是爸妈的小公主了?”
唐诗又看了一眼,眉头一皱,把震动关掉了。
前两天?
前两天是她人生中最难堪的时刻,没有之一。她压根不想去回忆陈声的态度,也不需要齐珊珊提醒她。
之前只是单纯喜欢他,如今还有了一种赌气的成分在里头。他让她在众目睽睽下丢了那么大的人,她必须拿下他。
不拿下她,鬼知道齐珊珊他们会在背后怎么笑话她。
一整个寝室的人都是那样,或者说一整个年级乃至学院的女生都是那样,表面上恭维她白富美,背地里不知道多想看她笑话。
高冷就高冷吧,只要他是她唐诗的男朋友,就能堵住那些长舌妇的嘴。
唐诗心浮气躁地盯着店外,脑子里划过无数念头,终于看见陈声的身影。
他穿件烟灰色大衣,休闲西裤配一双简简单单的皮鞋。双手仍插在大衣口袋里。漫不经心却又步履从容地从店外走过。
她猛地跳下高脚椅,冲到店门口时,又顿了顿脚,急切地在心里数了二十下,这才佯装姗姗来迟的样子,朝不远处的日料店走去。
摇曳的红灯笼下,年轻男生安然而立。
哪怕唐诗看过他好多次了,也遭受过他的冷遇,可此刻朝他一步一步走去,也仍是没由来一阵紧张,心跳乱了节奏。
他的侧脸仿佛镶嵌于夜幕之中,却又鲜明耀眼,融不进那片墨色。
他静静地立在那,目光没什么指向性,漫不经心落在来往人群中,直到她走近了,似有所感,很快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呢?
总是一副不把全世界放在眼里的样子,轻浮又张狂。可当他只看着你的时候——
当他只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为了这一眼,他的轻浮不算什么,他的张狂也是那么讨人喜欢。
缺点都变成了优点。
唐诗有些紧张地攥住手心,笑话自己。
她又不是第一次跟男生约会了,这么手足无措的时候……还真是少见。
*
位置是唐诗定的,包间,安静雅致。
菜是唐诗点的,陈声难得的很有礼貌,含笑让她做主。
他甚至替她拉开座椅,自然而有风度。
唐诗给他弄得晕头转向,心头仿佛烟火盛放,喜悦都快将她炸成碎片。
可她还有她的顾虑。
陈声找她,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性——他知道在澡堂拿走那女生衣服的人是她,来找她兴师问罪了?
可这样的几率很小,第一,澡堂里人来人往,又没有监控,他平白无故怎么可能来指认她?第二,如果他真是为了那女生来讨公道的,又怎么可能请她吃饭,还对她言笑晏晏?
唐诗定了心神,目光落在三文鱼刺身上,“前几天你态度那么冷淡,我还以为是我哪里让你看不顺眼了。”
陈声一顿,目光落在她颤巍巍的睫毛上。
“这一阵在忙期末出国学飞的事情,你可能也听说过,是我们学院和加拿大航空公司合作的一个项目。因为我的资料出了一点问题,所以情绪不太好。”
他说得很从容,听得出,其实没有多少歉意的成分。
但他这么傲的人,能把话说得这么客气,已经很给她面子了,唐诗见好就收。
“那事情解决了吗?”
“解决了。”
她笑了,唇角一弯,两颗小梨涡就露了出来。她心知肚明自己笑成什么样子是最迷人的。
“解决了就好,我们可都指望着将来你学成归来,成为民航鼎鼎大名的机长,最好比《冲上云霄》里的还要厉害。”
陈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笑了,晃了晃酒杯,里头的梅子酒微微荡漾,在柔和的灯光下淌着香气。
“是吗?我争取。”
陈声此人,对人对事总是漫不经心,懒懒散散。因此,院里很多人都以为他是智商高,情商低,不懂为人处世的道理,从小就养成了我行我素的娇纵任性。
可赵老头曾经说过一句话:“他小子不是不懂,是太狂,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
人情世故,活了二十年,陈声多多少少也懂一些。更何况陈宇森是法官,老爷子又是研究院退下来的昔日领头羊,他从小耳濡目染,又天资聪颖,怎么会没有情商可言?
他不是不懂,他只是不屑于用世俗的条条框框来约束自己。
他优越惯了,没有撞过南墙,所以压根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自我的活着,自我生长。
可但凡用点心,他也能揣摩人心。
一顿饭吃下来,他依然懒懒地笑,话不多说,偶尔抬眼看一看唐诗,便能叫她面上发烫。
他也懂得心理战术,绝口不提路知意,就等着她放松提警惕,自己问起来。
果不其然,唐诗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那天你在操场等人,等的是……”
陈声眉眼微扬,从容不迫,“我们学院的一个师妹。”
“哦,不是女朋友?”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你冲我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她来了你倒是笑了。”唐诗撇撇嘴。
陈声笑了,“她来,一是帮赵书记给我带东西,二是传话,告诉我出国的项目最后还是解决了,这难道不值得我笑一笑?”
唐诗如释重负,“这样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陈声似笑非笑地转了转手里的杯子,“以为我会看上她?”
语气里的轻蔑,要多明显有多明显。
唐诗一愣,敏感地察觉出他的情绪变化,不动声色追问一句:“她怎么了?”
陈声把杯子往桌上一搁,平静地说:“她怎么了?开学第一天被我认成男生了,心里有气,就背地里骂我是涂脂抹粉的小白脸,结果被我听见了。没过几天军训,她又拿可乐砸我,差点没把我砸得在赵老头面前长跪不起。后来我的室友凌书成跟人打架,我去帮忙,结果她刚好在现场,二话不说报了警,警察把我抓走了。”
唐诗都听呆了。
所以不是男女朋友?
所以他非但不喜欢她,还很讨厌她,两人梁子结得这么大?
“那她挺嚣张的啊!”唐诗蹙了蹙眉,“你也没跟她计较?”
陈声若无其事地说:“军训的时候,找教官整了整她,但也只是隔靴搔痒。”
“那你就这么算了?”
他一顿,“不这么算了,又能怎么办?我还能跟她动手不成?她再像个莽汉,毕竟是个女的,我不跟女人动手。”
语气里有些意兴阑珊,不大甘心,又无能为力。
说着,他还扯了扯嘴角,“难不成要我去悬赏,找人帮我报复她?”
唐诗怔忡了片刻,没说话。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要报复路知意,两人非亲非故,也从未说过半句话,根本谈不上结仇。她只是不服气,不服气自己没得到的,那个完全不如自己的人却得到了。
有时候做坏事并非因为内心恶毒,只不过是一念之差罢了。
鬼使神差的,她就把那堆衣服拿走了。
事后她都有些记不清自己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就是单纯的,想让那个人也不痛快。
可听到陈声厌恶地说起那个人,她又觉得他们俩也许是真的命中注定该在一起。毕竟他讨厌的人,她在无意中出手帮他打击报复了一次。
仿佛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唐诗顿了顿,抬眼看他两秒,又低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要跟你承认,我昨天做了一件坏事……”
整顿饭吃下来,陈声一直都没怎么动筷子,指腹摩挲着黑色搪瓷杯,懒洋洋坐在座椅上。此刻闻言,指尖却忽的一顿,眼神都定了定。
但他依然默不作声,静静地抬眼看他,若无其事地问:“什么事?”
唐诗的眼神明亮夺人,就这样落在他面上,“陈声,我喜欢你,你知道的吧?”
答非所问。
陈声一怔,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这话,但也没有什么好掩饰的,索性点头了点。
下一刻,她笑了,有些天真,有些得意,又有些做了坏事后的小愧疚,半真半假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我以为你们俩在一起了,所以你才对我冷言冷语,为了这事闷闷不乐好几天。结果昨晚去澡堂洗澡的时候,刚好碰见她,我室友为了帮我出口气,就把她的衣服拿走了。”
唐诗说完这话,孩子气地去瞧陈声,满以为会换来会心一笑。
可包间里,气氛凝滞了片刻。
片刻后,那个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好不容易温文尔雅的陈声不见了,指节分明的手不知何时离开了杯盏,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也坐直了。
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大雨过境般,骤然不复前一刻的平静安然,目光像是冷冰冰的匕首,毫不留情地落在她脸上。
“果然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
新年第一天,那就祝大家新年大吉吧!
今天我们全部送红包,比心。
下章小红和声哥一起锱铢必较,以牙还牙!以及大家不用急,近几章还有小高潮,很快就有关系上的重大突破啦,真的是少女心爆棚的!!!看我真诚的眼睛+o+!
☆、第33章 第三十三颗心
第三十三章
果然是你。
四个字, 掷地有声砸在唐诗耳膜上。
陈声的忽然变脸令她一懵, 脑子里一片空白。
前一刻还唇角含笑, 前一刻还目光温和, 这一刻却冷冰冰地看着她, 像是看着什么令人生厌的东西。
唐诗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终于意识到,她被他耍了。
她沉默片刻, 把筷子搁在桌上, “所以这一顿, 其实是鸿门宴?”
陈声短促地笑了一声,“难为你到现在才发现。”
“为什么?”唐诗咬咬牙, 哪怕心里早有结果, 却仍然想问个清楚。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陈声反问:“为什么?这话我也想问你。”
他面无表情盯着唐诗, “为什么把她衣服拿走,为什么做人能低劣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明明长了脑子,却放着不用。”
唐诗蓦地抬头望着他,“你喜欢她, 是吧?”
陈声冷冷地说:“我喜不喜欢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喜欢她哪一点?”仿佛不到黄河不死心, 她就是死也要死个清楚明白, “她哪里比我好了?是她的高原红,黑皮肤,还是土到极点的——”
女生有些激动的质问声响彻包间, 可还没说完,就被陈声打断。
那杯摩挲已久的梅子酒总算派上用场。
他霍地站起身来,一手端过杯子,毫不犹豫地往唐诗脸上泼去。
包间里霎时安静下来。
明亮的灯光从头顶的灯笼里洒下来,照得唐诗满面星芒,只因她脸上身上全是梅子酒,湿漉漉一片格外狼狈。
她错愕地坐在那里,忘了说话,忘了反应。
陈声声色从容,“我奉劝你,想清楚了再说话。”
唐诗终于回过神来。
她从未遭受过这种待遇,简直是奇耻大辱。
眼眶蓦地红了,可她死死掐住手心,声音尖锐得不正常,“你居然敢这么对我?”
“这么对你?”陈声站在那,居高临下看着她,“你该庆幸,我不打女人。”
仿佛再不耐烦跟她多说半个字,他将那空酒杯哐当一声扔在桌上,酒杯滴溜溜滚了一圈,在装着刺身的碟子前停了下来。
陈声转身就走。
都到了包间门口,掀开了一半的门帘,他又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
“她哪点都比你好。”
*
傍晚八点,路知意烧退了一半,只是浑身软绵绵的,还有些乏力。
她勤奋地坐在书桌前看吕艺的笔记。错过了一整天的课,对她来说简直像是错过了一个亿。
苏洋谨遵医嘱,每隔一小时就把温度计塞她衣服里,“来,量一下。”
最近一次在半小时前,量完之后,苏洋皱眉头,“怎么还是高了点啊?”
“三十七度九而已,差不多正常了。”
“差了零点九!”
“零点九可以忽略不计。”
“……”
苏洋还准备争辩几句,路知意搁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两个大字:陈声。
“哟!”苏洋眯眼,“是我们陈师兄呀。”
很有几分揶揄的味道。
路知意:“……”
赶紧拿过手机,到走廊上去接电话了。
赵泉泉正在敷面膜,回头看了一眼急匆匆出门的人,心不在焉问了句:“苏洋啊,他俩是不是好上了?”
苏洋看她一眼,“你问我,我问谁?”
陈声这一通电话打得很是离奇,就两个字:“下楼。”
路知意一头雾水,“下楼干什么?”
“让你下来就下来,赶时间,废话少说。”他二话不说挂了电话,话里带气。
路知意不知道他搞什么名堂,但听起来像是有急事,遂匆匆回寝室换了衣服。
临走前,赵泉泉又问她:“知意要出门吗?”
“嗯,有点事。”
“你不是还发着烧吗?这么晚了出门吹风,不怕病得更严重?”
苏洋扫了赵泉泉一眼,“这会儿倒是关心上了。”
但路知意赶时间,也没多理会,套上大衣就出了门。
苏洋在背后叮嘱:“别站在外头吹冷风,找个暖和的地方!”
她响亮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匆忙跑下楼,大老远就看见立在宿舍楼大门外的陈声,路知意眼前一亮。一路小跑着出了门,站在他面前,笑了。
“咦,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
陈声一把拎住她的胳膊往外走,“跟我来。”
“哎哎,去哪?”
他步伐极快,腿又长,她拖着疲软的身躯费劲地跟上,还是皱眉提醒了一句:“你慢点行不行?有什么事就说,我没力气跟你闹。”
陈声一顿,停在原地,这才回过神来,侧头看她。
因为生着病的缘故,她的脸比往常红一些,眼波水亮亮的,仿佛淬了光。唇色也红艳艳的,像是涂抹了胭脂。
细看之下,眉宇间透着疲态。
他松了手,“还在发烧?”
可也没等她回答,径直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眉头一皱,“这么烫。”
然而时间紧迫,不等他们在这家长里短。陈声放慢了步伐,“你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边走又边问:“吃药没?”
“吃了。”
“那怎么还没退烧?”
“总要有个药效时长啊,又不是仙丹,吃下去就好了。”路知意还是追问,“到底去哪?”
他抬头看着前方,平静地说:“去以牙还牙。”
*
陈声一路拉着路知意到了澡堂外面,两人并肩站在开水房里。
中飞院的男女浴室就在两隔壁,澡堂对面是开水房,进进出出都是拎着水壶打水的人。唯独陈声和路知意两手空空,站在那里无所事事。
路知意问他:“以牙还牙为什么来开水房?”
他言简意赅,“外面冷,避风。”
“……”
陈声目不转睛盯着对面的女澡堂。
路知意又不是傻子,以牙还牙四个字,很能说明问题了。她问他:“你在等唐诗?”
那天他们在操场上说话,她一不小心听见了,唐诗这名字简单又好听,一下子就记住了。
陈声侧头看她,嘴角扯了扯,“还不算太傻。”
“你确定是她做的?”
“嗯。”
“怎么确定的?”
“你问题真多。”
“……”路知意没好气,“她整的是我,我还不能问一问了?”
陈声不耐烦地说:“过程不重要,总之你知道是她干的就行了。”
他多看她两眼,这才发现她里面穿的是家居服,圆领,外面套了件大衣,脖子上光秃秃的。哪怕开水房能避避风,毕竟还是站在大门口,她可怜巴巴地缩着脖子。
陈声的手垂在身侧,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忍住,从脖子上取下围巾,就是动作不太温柔,形同套马似的,一把套在她脖子上。
就跟昨晚往她腰上系毛衣似的,死死地打着结。
路知意险些没被他勒死,一把攥住他的手,面红耳赤地吼一句:“你干什么!”
她以为他在跟她闹。
她都病成这样了,他看不出来吗?这时候还闹!
陈声松了手,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哼了一声,“怕你冻死,好心好意帮你系围巾,你那么凶干什么?”
“你这是帮我系围巾?我以为你要帮我人工上吊!”
陈声被她逗笑了,前一刻还紧绷的情绪骤然间松弛下来。他看着她,只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
小麦色的皮肤怎么了?健康!
短发怎么了?清爽!
高原红又招谁惹谁了?权当纯天然腮红了,多省事!
还有,他们小红性格多好啊,认真努力不做作,不知道比那些成天搔首弄姿的肤浅女生好到哪里去了。
正想着,对面澡堂有人进去了。
陈声眼神一滞,敛了笑意,拍了拍路知意的胳膊,“看那。”
对面,苦大仇深的唐诗换了身衣服,拎着一袋换洗衣物、一只澡筐进澡堂了。
毕竟被泼了一脸一身,又是酸溜溜的梅子酒,陈声笃定了唐诗今晚会急匆匆赶来洗澡。
他唇角微扬,漫不经心地问路知意:“报仇的机会来了,去不去?”
路知意看他片刻,笑了,“去,怎么不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一巴掌拍死她。
她路知意活了十八年,善良是家教,忍让是美德,可善良和忍让不代表她可以任人欺辱而不还手。她可不是忍气吞声的包子。
陈声也没想到这家伙这么轻易就点头了,雄赳赳气昂昂跟在唐诗身后,转眼间消失在澡堂门口。
他还有些迷茫。
早些时候也担心过,万一他把机会都创造好了,她不肯上阵怎么办?毕竟她的个性,相处这么长时间,他也摸得个八/九不离十,的确是个善良努力的高原少女。
……居然这么爽快?
几分钟后,路知意出来了。
她站在澡堂那对陈声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光速逃离现场了。
陈声走过去,看见她手里就拎了一条黑不溜秋的东西,没有想象中的一大袋衣物,霎时一顿,“这是——”
“打底裤。”
“……”他盯着她,“你就偷了条打底裤出来?”
路知意不想站在澡堂门口引人注目,拉着他赶紧往回走。
“打底裤够了。你说的以牙还牙啊,我昨天也并没有裸奔回寝室,好歹还有借来的大衣,半路上又多了你的外套和毛衣。让她也光着腿回去,差不多扯平了。”
夜风一阵阵吹来,她围着他的围巾,眼波依然水润,又因做了坏事而染上了喜悦的光彩,竟叫人忍不住失神。
陈声说:“路知意,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什么?”
“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他如是点评。
路知意哈哈大笑,拎着那打底裤傻乐,“可不是吗,裤子在这儿呢。”
陈声嫌恶地看了一眼那裤子,指指路边的垃圾桶,“赶紧扔了。”
“扔了干什么?”她把它拎在手里,都快走到寝室外面了,左右看看,干脆把它挂在了路边的栏杆上。
陈声揶揄她,“可以啊,路知意,还挺善良。人家都欺负到头上了,你还把裤子挂在这,打算还给她。坏事做一半,你以为就不是做坏事了?”
路知意爽快地说:“自我麻痹一下嘛,坏一半,好一半,然后安慰自己我这就是普通人,坏心眼是有的,但还没有坏透,还有救。”
她斜眼觑他,“哪像你,坏透了,根本没救了。”
陈声双手插在口袋里,眯眼盯着她,“行啊,过河拆桥,吕洞宾无限被狗咬。”
路知意笑出了声,凑过来,“那行,你说吧,要我怎么报答你?”
她的眼睛太亮了,比身后面包店闪烁的灯火亮,比日料店里的灯笼亮,比路边的昏黄路灯、今夜的星河万千都要亮。
陈声定定地看着她,心脏仿佛被人一把攫住。
死死地握在掌心里,透不过半点气来。
想帮她。
想替她出口气。
怕她心慈手软下不了手。
却又因她做事留了一线余地而感到莫名其妙难以言喻的心满意足。
他这是怎么了?
从前处处都看不顺眼,而今满心满眼都是舒坦。
陈声看着她。那两抹浅浅的红浮在她素净的面颊之上,渐渐变成两束跳跃的焰火,从寂静无声到烈烈燃烧,几乎要跃出面颊,将他也一同燃进去。
要她怎么报答他?
他有千百种回答,来一顿豪华大餐为难她,原地青蛙跳一百下折腾她,一会儿跑操时去操场上大喊三声“陈声帅得人神共愤”戏弄她,又或者……
鬼使神差的,陈声一把攥住她的胳膊,轻而易举撩开衣袖,一口咬了下去。
路知意惊叫一声,毫无防备,反应过来那力道不清的一口时,赶忙缩手。可手是缩回来了,纤细的手腕上却多了两排牙印,红通通的,还带着一丝亮晶晶的痕迹。
她瞪圆了眼睛,“陈声,你是狗吗?”
陈声却扬长而去,摆摆手,头也不回扔下一句:“我吕洞宾也算是以牙还牙了。”
路知意冲他叫了一声:“神经病啊你!”
可他张扬又惬意地离去,只抬手挥了挥,一副嚣张到要上天的样子,末了还提醒一句:“今晚就别来跑操了,吕洞宾不跟你计较。你把病养好,明天给我准时到操场报道。”
路知意瞪他半天,又泄了气,忽然笑出声来。她看着他,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直到那道背影消失在人来人往的宿舍楼外。
她一低头,发现脖子上还系着他的围巾。
解下来,想要追上去还给他,可走而两步,又顿住了脚。
明天吧。明天还给他。
她抱着那围巾,手指轻轻摩挲两下,唇畔不自觉弯了起来。
夜风徐来,仿佛要把一颗充盈的心吹上天际。
作者有话要说: .
哼,有妹子说我一件事情讲三天,明明每天都有干货!
第一天唐诗偷走衣服知意出丑,这是情敌大战。第二天声哥拯救知意,感情爆发。今天,哼,报仇大戏加感情进展!
难道不好看吗?【抖二郎腿】
敢说不好看就不跟你们玩了.
一百个红包,送给疯狂爱我恩重如山的爸爸们。
明日预告:声哥大战小伟,世纪之战一触即发!!!
☆、第34章 第三十四颗心
第三十四章
当晚, 有人找上了门。
路知意已经在苏洋的监督下喝了退烧药, 准备上床睡觉了, 忽然听见有人在外面重重地拍门。砰砰砰, 声音巨大无比, 连隔壁寝室都没忍住开了门,探出头来看个究竟。
路知意一听那声音,已有预感, 拦下了苏洋, 亲自去开门。
果不其然, 门外站着唐诗和齐珊珊。
唐诗此刻已经穿戴完毕,满面愠色, 就差怒发冲冠。她指着路知意的鼻子, 高声质问:“是你做的吧?是你把我的裤子拿走了!”
笃定的语气, 几乎要喷火的眼睛。
一寝室的人都愣住了,苏洋见来者不善, 走到了路知意身旁,盯着唐诗,“你谁啊你, 说话能不能客气点?咋咋呼呼个什么劲儿啊!”
路知意伸手拦了拦苏洋,从容不迫冲唐诗说, “是我拿的, 你要干什么?”
哪怕她生着病,也不会怕区区一个唐诗,哪怕门外还有个齐珊珊, 她也一点不怕。
唐诗压根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就承认,咬了咬牙,伸手就推她,“你有病吧你——”
推到一半,被路知意攥住手腕,反手往门外一推,唐诗力气不如人,踉踉跄跄往走廊上退了几步,很快被身后的齐珊珊扶住。
齐珊珊挺身而出,“你够了吧你,偷人裤子,还有脸动手?”
路知意笑了笑,“我确实拿了她的裤子,有什么问题吗?她可不止拿了我的裤子,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没给我剩下半点东西。比起她来,我难道不是仁慈多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洋总算明白过来,一把拉下路知意拦着她的手,挺身堵在了宿舍门口,“你就是昨天偷人衣服的那个?”
从门后拎了扫把,二话不说朝唐诗打了过去。
“还有脸上门兴师问罪?你良心被狗吃了吧你!”
路知意想笑,忍住了,赶紧上去拉苏洋。
走廊上一顿鸡飞狗跳,空乘学院的女生们学的是礼仪,是姿态,是服务,是微笑,哪里能跟飞行技术学院的女生们比身体素质?唐诗明明是带着齐珊珊上门讨债,却反而被人拿扫把乱轰一气,气得脑门都要炸掉了。
她抬手指着路知意,尖声叫道:“你很得意是吧?你以为他向着你就是喜欢你?你为什么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德行?长成这样,穿成这样,你以为他真的瞎了眼,会看上你?”
如果说拿走路知意的衣服尚且是鬼迷心窍、一念之差,此刻的唐诗就是半点良知都没剩下了。气到极致,委屈到极致,所有的情绪如决堤一般,压垮了她最后的稻草。
她红着眼睛死盯着路知意,一字一句说:“丑成你这样,还没半点自知之明,也不想想你配吗你?癞□□想吃天鹅肉。”
这样刻薄的话,就连寝室里的吕艺和赵泉泉都听呆了。
苏洋暴喝一声:“操,你他妈说什么呢!”
却被路知意死死拦下。
路知意就站在门口,看着唐诗漂亮的面容,没动气,反而笑了两声。
她说:“他瞎没瞎眼我不知道,反正瞎了我也治不好。不过多谢你提醒,我确实没你好看,没你会打扮,但在我照镜子之前,我奉劝你先自己照一照。我只是长得不好看,而你呢——”
关门以前,路知意冷冷扔下一句:“你已经从里烂到外了,同学。”
回头,寝室里鸦雀无声。
走廊上传来更多恶言恶语,可也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很快就被低低的啜泣声取而代之。
*
撇去唐诗这一茬不说,开学第一周,着实有两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第一件,路知意以年级第一的身份,成功拿到大一上学年的学业奖学金。
第二件,她周末与问题学生,陈郡伟同志,进行新学期的第一次补课,庄淑月欢天喜地要给她涨工资。
路知意颇有些不好意思,因为陈郡伟的补课费已经很高了,而他的英语水平其实挺不错的。
她推辞说:“庄姐,您给补课费已经很多了,没必要再加了。”
庄淑月说:“那怎么行?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小伟上学期期末进步那么大,这是你应得的。”
“可是这是他自己努力,我确实——”
两人正打拉锯战呢,陈郡伟忽然插了句嘴,不耐烦地指指桌面上的期末试卷,“给你你就拿着,啰嗦什么?有这功夫,赶紧做正事。”
路知意一顿,看他片刻,啼笑皆非,只得向庄淑月道谢。
房门关上,屋里只剩下老师和学生。
她与他面对面坐着,问:“怎么突然之间醒悟了?”
陈郡伟说:“太无聊了。”
“什么太无聊了?”
“明明是天才,非要装疯卖傻扮智障,扮太久了,我累了。”
路知意笑了,“能问问是什么让你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的吗?”
陈郡伟一抬头,就看见她目光轻快看着自己,那双眼睛明亮夺人,透着一种欢快与活泼。
是什么改变了他?
也许是她留给他那句话,也许是那次与陈声吵架。
他忽然一夜之间想通了。
无知总该留给年少,轻狂也早该抛在脑后。他十六岁了,这么一路叛逆过来,猛然抬头,才发现眼前的人也不过大他两岁,却在为生计奔波,为理想奋斗。而家中还有个更为出色的兄长,从前他总以为陈声用光芒密密麻麻把他困在了黑暗里,后来才发现,作茧自缚的明明是他自己。
陈声也好,路知意也好,他们都比他耀眼,比他洒脱,比他肆意。可原因与皮囊无关,那种耀眼纯粹是因为他们在为明天认真地活着。不是草率而随便地活着,是抬头望着天边那轮明月,脚踏实地活着。
万千思绪奔腾而过,最后脱口而出的却只有一句话。
他把手伸出来,摊在半空,问她:“我的巧克力呢?”
路知意笑了,从背包里拿出来的路上准备好的东西,递给陈郡伟。
小孩蓦地一顿,“怎么跟之前的那个不一样?”
“之前那是圣诞礼盒,现在没有了。”
“……”
陈郡伟看着手里的咖啡色礼盒,这一个沉稳得多,不再红红绿绿喜庆无比,也没有了幼稚的小熊形状。
可他却撇撇嘴,觉得还是前一个更顺眼。
当晚,路知意补课离开后,陈郡伟去了老宅吃饭。
陈家人都很孝顺,家中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若无要紧事,个个周末都回老宅,一家人热热闹闹陪老爷子吃顿饭。
长辈们吃过晚饭,还在桌上聊天,兄弟俩很有默契,双双离席,去了阳台上透气。
陈郡伟欢天喜地跟陈声炫耀,“我家教又送了我一盒巧克力。”
陈声扫他一眼,“所以呢?”
“所以我有你没有。”
“……”陈声嗤了一声,“把你当小孩子哄,动辄送巧克力这种东西,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陈郡伟当然不会说这是自己要来的,只耸耸肩,“是啊,我也不知道她干嘛总把我当小孩子哄,可能我就是这么讨人喜欢吧,她忍不住想宠我。”
又凑过去,贱兮兮添油加醋,“她可没宠你啊。”
宠?
宠你妹啊!
一个宠字,成功令陈声皱起了眉头。
他把视线从瓜田里收回来,打量陈郡伟片刻,不冷不热问了句:“你脑袋里打什么歪主意?”
陈郡伟笑了笑,“我打什么歪主意了?我怎么不知道?”
陈声看他两眼,“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小子心里有鬼!”
“鬼没有,人倒是有一个。”陈郡伟大言不惭。
这话叫陈声眯起了眼,“什么意思?你喜欢她?”
“你管我?”
“她是你家教!”
“家教的诱惑,刚刚好,很潮很时尚。”
“时尚你——”他忍了忍,把脏话咽了回去,“陈郡伟,她比你大两岁,为了生计跑来教你这不成器的家伙,你少在她身上动什么歪脑筋!”
陈郡伟咧嘴笑了,“我说哥,你发现没,你每次提起她,情绪都激动得很不寻常。”
“不寻常你——”妈字又吞了下去,小婶婶就在屋里,他陈声尊老爱幼懂礼貌,不能在这爆粗口,最后只能不耐烦地推了把陈郡伟,“你给我离她远点!”
陈郡伟冲着往客厅里走的身影闲闲地喊了句:“她可是我家教呢,离远了,怎么讲课啊?”
陈声霍地回头,“你以为她非教你不成?”
“哟,难不成你还打算高薪挖走她?那你打算让她去教谁啊?教你?你一大三的师兄,让大一的师妹去教你?教什么?教做人吗?”陈郡伟一个问题接一个。
陈声干脆走了回来,重新站到阳台上,把玻璃门重重合上。
他居高临下盯着陈郡伟,一字一句地说:“你别惹她。你敢乱来,我扒了你的皮。”
陈郡伟笑开了花,“哟,你扒了我的皮?我好怕呀!”
从他面前钻了过去,重新推开门往客厅里跑,边跑边叫,“你来呀来呀!”
陈声:“……”
他为什么摊上这么个智障弟弟?
*
周末,路知意继续去给陈郡伟补课。
而她还在半路上,陈声这不速之客就先她一步到了陈郡伟家中。
陈声越想越不对劲,烦躁了一晚上,第二天眼看着快到下午两点了,干脆提前半小时去找陈郡伟。
他并没有深究自己为什么这么烦躁,满脑子都是昨天夜里和陈郡伟的对话。
那小子对他家教动了歪脑筋。
二世祖,混世魔王,不学无术,挥霍无度,这些就算了,当哥哥的看在他家庭不够美满,成长过程缺失父爱的份上,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可如今倒好,这家伙居然对大他两岁的家教有了坏心眼,这算什么事?
陈声越想越气——
于情,他是路知意的师兄,哪怕口口声声说两人之间是塑料友情,可朋友二字,实打实地在他们脑门上戳下了印章。他不会放任不理。
于理,陈郡伟是他堂弟,两人从小打打闹闹长大,他有心要把这小子弄上正轨,绝不能走岔路。
于是隔天下午,陈声理直气壮杀上了门。
来开门的是陈郡伟,一见他站在门口,愣住了,“哥?”
陈声往里走了两步,门也没关,鞋也没脱,只因室内地暖太足,不耐烦地脱了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问他:“你妈呢?”
“加班啊。”陈郡伟莫名其妙,“你怎么来了?”
陈声看了眼手表,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两点了,一会儿路知意来了,他可没机会再教训这小子,遂拉着陈郡伟就往卧室走。
“哎哎,有话好说,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闭嘴。”
陈声把卧室的门虚掩上,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意味。
可他是怀揣着菩萨心肠而来,一方面为了弟弟不误入歧途,一方面为了路知意不被人荼毒……这样想着,腰板也直了起来。
陈声站在书桌边上,看着陈郡伟整整齐齐摆在桌面的英语书和一摞试卷,开门见山,“我问你,你昨晚说的那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哪些话?”
他不耐烦地拿起那本英语书,在半空晃了晃,“你说呢?”
陈郡伟的目光落在那硕大的English一词上,扯了扯嘴角,“哦,你是说我要追我家教这事?”
陈声面无表情盯着他,把书卷成一卷,颇有他敢胡说八道就锤死他的征兆。
陈郡伟从他手里一把夺下课本,一边撇嘴一边抚平边角的皱褶,“说话就说话,别动我书啊。要不路知意又该说我不尊重知识,藐视课本了。”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成功令陈声心口一堵。
“少跟我东拉西扯的,说,你到底打什么主意!”
陈郡伟说:“我能打什么主意?我不就喜欢她吗?喜欢一个人,用得着打什么主意?大不了等她越来越喜欢我了,感情升温到一定程度,我俩情难自禁,就这么在一起了呗。”
陈声:???
在一起?
那股困扰他一晚上的无名怒火,在此刻犹如火上浇油,熊熊燃烧起来。
“陈郡伟,你在做梦吗?她是你家教,大你两岁不说,你俩一个大学生,一个高中生,你一个人在这意/淫个什么劲?”
“两岁算个屁啊。”陈郡伟嗤笑一声,“大伯母不也比大伯伯大几岁吗?要是他俩为了这个就不在一起了,今天哪来的你?”
陈声一滞,眼神更阴沉了。
“你妈为了让你好好高考,给你左一个家教,右一个家教地请。你就这么报答她的?家教是请来让你专心学习的,不是让你用来当消遣找乐子的!”
“谁不专心学习了?谁拿她当消遣找乐子了?”陈郡伟从那摞试卷里抽出上学期的期末试卷,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我这不是开始努力了吗?她说的话我都记着呢!你也说她家里穷,我为了让我妈给她涨工资,考前还他妈背了一宿单词,我怎么就消遣她了?”
下一秒,陈郡伟笑了两声,目光落在陈声面上。
“我说哥,你该不是自己看上她了,可她看不上你,你担心我近水楼台先得月,跑这儿来跟我发气了吧?”
像是一只胀鼓鼓的气球,前一刻还气焰嚣张、理直气壮,这一刻就被人戳破了,可陈声拒绝承认。
他这人,从小到大都我行我素,而家中长辈皆是知识分子,尊重自由,尊重个人选择,因此他的想法只要不过分,总能被接受。
也因此,他活得太顺,时常由着性子来。
幼年时,隔壁的男生拿着变形金刚耀武扬威来他面前炫耀,他转头就跟陈宇森要了一只遥控飞机,站在自家阳台上操控着,让那飞机在隔壁阳台上盘旋了一圈又一圈。
这是本能驱使,他并不知道这叫攀比心,虚荣感。
初中时,他去了最好的中学,最好的班级,班上关系户不少。
陈家人低调,陈声是自己凭本事考上的,家中并没有帮忙。因此,班主任并不知道他的背景,见天地宠着那几个关系户。
“你们大家看看吴成明,人家这数学作业,长期都是一个不错,压轴题也做得无可挑剔。”
——呵,家里请了百八十个家教,每天辅导着写作业,还能有错?
陈声冷眼看着,转头一言不发下苦功。
初一下学期,他拿了全国奥数竞赛一等奖,而那吴成明连复赛都没进。
这依然是本能驱使,他并不知道这叫要强,不服输。
一帆风顺成长起来的人总这样,心里想什么就去做什么,不必过多考虑缘由。也因此,陈声听完陈郡伟的质问,几乎是下意识就冷笑一声。
他说:“你在做梦吧。她看不上我?她凭什么看不上我?要是我真喜欢她,她欢天喜地还来不及,会看不上我?”
陈郡伟:“你也太好笑了吧?凭什么你看上她她就会欢天喜地?你哪来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他们明明在说陈郡伟的问题,怎么说着说着就扯他身上来了?
不行。
得想个辙。
陈郡伟怎么能打她的主意呢?
必须打消他这念头。
最后,陈声不耐烦地往椅子上踹了一脚,“不就一高原红吗?相貌平平,顽固不化,还他妈死要面子,你到底喜欢她什么?还是说你同情她,想帮她,帮着帮着就以为自己喜欢上她了?”
陈郡伟:“你敢说你不喜欢她?”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一点也没有?”
“半点都没有。”
“那你这么关心我和她的事干什么?”
“我——我这是怕你被她扰乱了心神,到时候成绩下降,高考失利!再说了,她一大山里出来的穷孩子,你俩八竿子打不着,你少在这想些有的没的!给我安分一点,让人好好脱贫致富,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将来各走各的路不好吗?”
说急了,说烦了,火大了,陈声开始口不择言。
“陈郡伟,你知道她在家养猪吗?你敢跟人说你喜欢上一个养猪的家伙吗?”
“她要是让你帮忙喂猪,你能欢天喜地帮她喂吗?”
“你知道她一双鞋都快穿烂了,还死活不换吗?”
……
随便说点什么都好,只要能打消陈郡伟这愚蠢的念头。甚至话音一落,陈声就已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
*
兄弟二人在房间里幼稚地争执,虚掩的门压根关不住那激烈的声音。
没人发现门外站了个人,定定地立在那,被屋内的争吵震得耳膜发胀,奇怪的是,被震碎的却好像是另一个地方。
路知意没有迟到的习惯,提前到了十分钟。
大门没有关好,她以为是庄淑月给她留的门——毕竟以往也有过这样的先例,漂亮妈妈总是很善解人意,在她来之前就备好水果、咖啡,留好了门。
她换好了拖鞋,侧头一看,发现门口的衣架上挂了件棒球服,顿时一怔。
这衣服,怎么和前几天陈声在澡堂外面给她披上的那件一模一样?
陈郡伟的卧室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她不明就里往里走,可越靠近,心跳就越快。有个念头呼之欲出,却又因为太过巧合,叫她不敢随意揣测。
房间里除却学生的声音之外,还有另一道男声。
熟悉到令人震惊。
怎么会……
怎么会是他?
可直到她立在门口,听清了那人口中所说的话时,砰砰跳动的心脏终于安静下来。
事实上它不仅安静了下来,它卡在了胸腔里,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
章节名:《第三次世界大战》,
又名:《注孤生少年陈独秀》,
又名:《no zuo no die why you try?》.
其实我很想一章把整个吵架事件结束掉,但这章已经接近六千字了,而我因为到了期末,最近都在赶论文,所以存稿箱已经在昨天一个字都不剩了。
断在这里,大家可能都很心急,我也一样。
爸爸们稍安勿躁,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V=。
99只小红包,给你们哐哐磕头了!!!你们的小宝贝容光正在马不停蹄写新章!
☆、第35章 第三十五颗心
第三十五章
一门之隔, 房间内的人还在激烈争执, 门外的人站了片刻, 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路知意走了。
她踏出大门时, 手臂碰到了挂在衣架上的棒球服, 像是触了电一样,猛地缩回手来。
她记得那天晚上,它像是救命稻草一样披在她肩上, 挡住了寒风, 驱散了无助。
而今, 它没有了半点温度。
它叫她忍不住颤栗。
整整一学期,她来这高档小区无数次, 一草一木都熟悉了。
她记住了单元门前的墙壁上印有无数“物流搬家”、“紧急开锁”等字样, 也见惯了花坛里四季常青的不知名植物。
小区的空地上总有老年人在下象棋, 围观者比下棋的人还激动。
门卫从前不认得她,后来在庄淑月的嘱咐下, 已然对她眼熟起来,见她便开安全门,笑吟吟问一句:“来啦?”
她总是笑着点头, “来了。”
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东西。
她习惯了别人家的小区,跟她毫不沾边的花草树木, 和本该八竿子打不着的门卫大叔。
路知意一路走出小区大门, 门卫奇怪地问她:“这就走了?”
她点点头,“走了。”
并没能如愿挤出一抹微笑来。
她走出小区,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茫茫然看着周遭来往的人群。她问自己,她做错事了吗。
如果没有,为什么要走?
她需要这笔补课费。
陈郡伟已经逐渐步上正轨,昔日的问题学生在好转,她亦认真备课,倾囊相授。他们都在完成自己应尽的义务。
她为什么要走?
从前没有想过事情会这么凑巧,一个陈声,一个陈郡伟,同样都姓陈,可她却从没往这上面想过。
如今骤然撞见两人,她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其实蛛丝马迹是很多的——
比如陈声的朋友圈里出现的那个埋头苦吃的少年,哪里是和陈郡伟穿着相似呢?分明是同一个人。
比如陈郡伟在她面前欲言又止好多次,动辄提到一句“我哥”,她总在好奇片刻后就一门心思继续讲课,压根没想过他的言外之意。
比如庄淑月对中飞院好像很熟悉,与她聊天时,话里话外都清楚学校的各种情况。
比如陈声莫名其妙就知道她教了个问题学生,偶尔旁敲侧击问一句:“你那学生还跟你针锋相对吗?”
路知意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看看手机,距离约好的补课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分钟。
她以前从没迟到过。
这样想着,她又转身往回走。
门卫迟疑地看着她,想问什么,又没好意思问出来,只得再一次打开安全门,“又回来啦?”
她点点头,步伐安稳朝里走。
跑什么跑?她又没做亏心事,讲课尽职尽责不说,庄淑月要加钱,她还百般推辞。送陈郡伟的那盒巧克力价值不菲,她自己可从来都舍不得买,也是为了回报庄淑月的善意,嘉奖陈郡伟的进步,才忍痛下手。
她不过是无意中听到了陈声和陈郡伟的对话罢了。
即使在那言语里,她穷且不堪,但陈声也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对于这个事实,她并没什么要辩解的。
她无从辩解。
路知意重新走到了陈郡伟的家门口,即使知道单元门的密码,也还是摁下了陈家的门铃。
几秒钟后,对讲机里传来陈郡伟的声音:“喂?”
她平静地说:“是我,路知意。”
她前所未有地清醒,前所未有地明白,刻在路知意这个名字后面的,是贫穷的大山,落后的高原,高强度的日照,和一无所有的困窘。
*
路知意和陈声撞了个正着。
她进门时,陈声正若无其事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有一搭没一搭调着频道,实际上压根没看屏幕,只是装模作样罢了。
他只顾着“开导”陈郡伟,一时忘了时间,等到她按响门铃时,已经没法溜了,干脆老神在在坐在这。
陈声在等,等路知意露出震惊的表情,然后他就可以揭开这个秘密。
哈,你看,世界还真小,他俩在这么大个蓉城里竟然还能二度撞见,这说明哪怕没在学校认识,他们也会在另一个地点、另一个时间相遇。
这就说明他们的友谊是命中注定的,并非塑料的。
可出人意料的是,路知意没有露出半点惊讶的表情。
她淡淡地抬眼看了看他,说:“你还没走吗?”
然后将背包取下来,拎在手上,对给她开门的陈郡伟说:“进屋吧,已经晚了十分钟了,直接开始补课吧。”
陈声愣在了原地。
他琢磨了片刻那句“你还没走吗”是什么意思,表情忽然就僵住了。
下一秒,他从沙发上猛地跳起来,“路知意!”
路知意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只是催促陈郡伟进屋,“外面有人看电视,把房门关了吧。”
她进了陈郡伟的房间,把书包搁在椅子上,翻了翻桌上的卷子。
“这周的周考?”
陈郡伟也有些呆,愣愣地点头,“对……”
“还不错,117呢,又进步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路知意。
路知意平静地回头,“怎么还不关门?”
陈郡伟的手搁在门把上,迟疑片刻,依言照做。只是关到一半的时候,有人已经从沙发上来到门口,从外面抵住了门。
陈声急促地问:“你刚才来过?”
路知意埋头看试卷,平静地说:“嗯,来过。”
陈郡伟站在一边,有些手足无措。
她看都不看他,态度冷淡成这个样子……陈声根本无需细想,已然明白她听见了什么。
可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直到这一刻,他才开始回忆。于是不久前说过的话变成尖锐的针,一根一根往脑子里扎,他忽然间觉得那里面一片空白。
就好像理智已被扎得千疮百孔。
“路知意——”他的声音少见地焦灼,“你先出来,我们谈谈。”
“谈什么?”她仍然没抬头,就好像那卷子里能看出一朵花来。
“你先出来,出来再说!”
“还是算了吧。”她抚平卷子边角上的褶皱,“我是来上课的,拿人钱财,替人做事,不然庄姐白给我那么多补课费了,这样多不好。”
她把身侧的椅子拉开,“小伟,坐,我们还是老规矩,先看单项选择——”
话音未落,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那人从门外大步流星走过来,牢牢抓住她,丝毫不退步,“路知意,我有话跟你说。”
路知意试图抽回手来。
可他力气大,她抽不回来。
她终于抬头了,看着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你看不到我在上课?陈声,你是不是总这样,你的事情永远是天下第一重要,别人不管有什么要紧事,都得先让着你、围着你?”
陈声一顿,松了手。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定格在他眼底时,他分明从中看见了冷漠和防备。
除却上学期开头结梁子的那一次,她从未这样看过他。
陈声想说什么,手在身侧动了动,最终只说出一句:“我在客厅等你。”
他转身离开,还把门也带上了。
在路知意又一次的嘱咐下,陈郡伟无措地坐了下来,隔着一道门都听见陈声踹茶几的声音。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那茶几好像挺贵的,是他妈托人从云南带回来的红木家具。
抬眼再看路知意,她云淡风轻地盯着卷子,“单选错了两个,还不错,先看第八题吧。”
*
中途,陈声先忍不住了,在这屋子里待着,简直每一秒都是煎熬。他开了大门,打算出去透透气,关门声震天响。
路知意在听到那道关门声后,终于从卷子里抽身而出,对陈郡伟说:“作文讲得差不多了,你自己试着再改一遍,我去趟卫生间。”
她开了卧室门,看见空无一人的客厅。茶几有点歪,并不在原来的位置上,左侧一角有半个鞋印。
她顿了顿,目不斜视往卫生间走。
路知意并没有上厕所,她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初春的天气很冷,而蓉城又多是用的地下水,冰得和冷碛镇的井水有的一拼。她鞠了一捧水,往脸上浇了浇,那刺骨的寒意叫人浑身一个激灵。
抬头看着镜子,她看见湿漉漉的自己。光线充沛的狭小空间里,她那暗沉的皮肤无处遁形,高原红一如既往停在颧骨上。
她伸手摸了摸它们,然后又看见自己的手——一双布满薄茧,粗糙难看的手。
看着看着,面上有水珠滚落在手心,她以为是刚才打湿脸颊的自来水,可那灼热的温度简直像是要烫伤她被冷水浸湿的皮肤。
她擦了把脸,抬头看镜子。
镜子里的人在哭。
她有些诧异,有些怔忡,好像一时之间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
她是个很坚强的人,从小就懂事,父母不在身边后就更懂事了。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完美诠释了这一点。
就连高一的时候,站在台上念那篇《我的父亲》,被班上的男生一语道破真相,她也没有哭。
可是此刻,站在陈郡伟家,把自己藏进卫生间里,情绪却来得汹涌突然。
路知意把水龙头拧开,水流哗哗作响。
她想,她就浪费一次吧。
就这一次。
不是她不节约水资源,实在是不想让自己变得更狼狈了。
她扶住那纤尘不染的水池两侧,埋着头,滚烫的热泪也像是眼前的水龙头,一旦拧开,就开始肆意流淌。
视线模糊了。
脑袋里嗡嗡作响。
浑身血液都在往头上冲。
她平静地讲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课,却在此刻记起了陈声说的话。
所有的话,一字不差往耳朵里钻。
“你在做梦吧。她看不上我?她凭什么看不上我?要是我真喜欢她,她欢天喜地还来不及,会看不上我?”
“不就一高原红吗?相貌平平,顽固不化,还他妈死要面子,你到底喜欢她什么?还是说你同情她,想帮她,帮着帮着就以为自己喜欢上她了?”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半点都没有。”
“她一大山里出来的穷孩子,你俩八竿子打不着,你少在这想些有的没的!给我安分一点,让人好好脱贫致富,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将来各走各的路不好吗?”
他嘲笑她养猪,嘲笑她穷困,嘲笑她穿得破破烂烂的鞋。
她以为他是不一样的。
她以为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是真心透过这副皮囊,看到了她的好。
他那么帮她,尚有梁子的时候就替她解围付账单,后来自告奋勇开了六个多小时的车送她回家。他从澡堂里冲出来,撞见她的窘迫,是那么气急败坏,那么情绪失控。他带着她去澡堂报复唐诗,一心一意帮她出气。
她以为他是不一样的。
路知意伏在冰冷的水池上,翻来覆去地想,她以为他是不一样的。
可事实却是,他们都一样。
唐诗让她出丑,陈声救她于水火,看似天壤之别,而今时今日她才看清楚,本质上他们没有差别。他们家境富裕,不可一世,践踏她这穷人的自尊,帮她也好,害她也好,都不过是把她当成蝼蚁,轻而易举便想左右她的生死。
她对自己说:看明白就好,路知意,将来远离他们。
越远越好。
可她用力扶住冷冰冰的水池,指尖都泛白了,却依然止不住热泪。
哭什么呢。
非亲非故的,看透了就好,有什么好哭的?
她紧紧闭上眼,下一秒,一幕幕零散的画面凭空出现。
他站在细碎的尘埃里,说着墙上的空气动力学发展史。
他坐在朴素的小店里,举杯说:“路知意,敬我们共同的堡垒。”
他开车送她回家,在二郎山顶说她家乡的人和动物都有一双干净漂亮的眼睛。
他在宿舍楼下不轻不重咬她一口,得意洋洋地说吕洞宾把狗咬回来了。
路知意睁开眼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力地擦了擦眼眶。
就这样吧,路知意。
把他忘了。
他不值得你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
一首凉凉送给我们声哥,循环播放一百遍。
不要说我洒狗血,我容清新的套路没那么好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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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颗心
第三十六章
余下的时间, 路知意擦干眼泪, 若无其事继续上课。
陈郡伟听不太进去, 一直察言观色, 最后终于没忍住, 试探着说:“路知意——”
“路老师。”她平静地提醒。
陈郡伟一顿,改了口,“路老师, 其实我哥, 我哥他不是那个意思。”
路知意看着刚刚给他批改过的作文, “上课时间,不要说不相干的内容。”
“……”
“你看看这个地方的时态问题, 我已经给你圈出来了, 前后——”
“那我呢?”
路知意一怔, 抬头看着他。
陈郡伟看着她的眼睛,“我哥是不相干的人, 那我呢?上课时间,你是家教,我是学生, 我总不是不相干的人了吧?”
她沉默片刻,笑了笑, “你说得对, 我是家教,你是学生。你不是不相干的人。”
握着笔,她定定地望进陈郡伟的眼里, “但我们有交集的地方,只有这里,这里每周末的四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你是我的学生,仅此而已。”
讲完了那篇作文,路知意收拾好背包,推门而出。
客厅里,去而复返的陈声在沙发上坐立不安,见她出来,几乎是噌的一下站起身来。
路知意却没看他,兀自换好鞋,离开前嘱咐了一句:“小伟,我留给你的那个话题,你自己尝试着写一篇300字的短文,练一练笔,别忘了。”
陈郡伟神色复杂站在玄关处,低低地应了一声,看着陈声急急忙忙追出去,心里也有冲出去的渴望,但脚下却像是生了根。
他也想安慰她。
他也想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只要她在听。
可欠她一句解释的是陈声,他陈郡伟追出去说再多,对她来说也于事无补。
*
路知意走得很快,走过了印满广告的单元门外,走过了老人们下棋的地方,走过了熟悉的花草树木。
她在半路上被陈声叫住。
“路知意!”
她脚下没停,还是走得飞快,直到那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陈声挡在她面前,面色难看至极,“不是说好下课谈谈吗?”
路知意抽回手,抬头盯着他,“我只说上课不谈别的,并没有答应过你什么。”
“你——”
他有些难堪,从来只有别人追着他的份,什么时候变成他这么低身下气、惴惴不安等待俩小时,结果对方还冷言冷语的?
陈声有些烦躁地把手揣回外套口袋里,那句话憋了半天,还是说了出来,“……对不起。”
面前的人没什么反应。
他的目光落在她过于平静的神情上,有些诧异。
“你怎么不说话?”
“你指望我说点什么?”路知意笑了笑,“没关系,我原谅你?”
陈声被她堵得一滞,“路知意,我都跟你说对不起了,你要不要这么小气啊?”
“我小气?”路知意看着他,“陈声,你搞清楚一点。道不道歉是你的事,要不要接受是我的事。”
她绕过他往前走,可陈声不依不饶跟了上来。
“你这人至于吗?”
“多大点事啊?”
“我不就嘴上说了你几句吗?”
“你看看你,见好就收不行吗?干什么蹬鼻子上脸啊?路知意,我告诉你,我陈声从小到大说过的对不起,一只手都数的清,你——”
那纤细的背影骤然间停了下来。
路知意回头看着他,淡淡地说:“好的,那我谢谢你,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谢谢你把一只手都数的清的对不起,爱心奉献了一个给我。我没蹬鼻子上脸,也没生你气了,你不用再跟着我了。”
陈声简直难以置信,看她继续往前走,下意识又跟了上去。
路知意终于不耐烦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被问得一怔。
他要干什么?
初春的下午,四点过的阳光算不上热烈,轻薄地笼在大地上,浅浅淡淡一层金。这样好的天气,他们却无暇欣赏。
陈声知道她没消气,也知道自己做得太过火,可他并不知道要做什么,又到底该做点什么。
他已经道歉了,不是吗?这人还这么不给他面子,以他的性格,根本就不该过多纠缠,扭头走掉就行,谁他妈稀罕追在人背后低声下气?
陈声又不是没这么干过,我行我素二十年,没人见过他好言好语低姿态。
他肯低头道歉已经很难得。
她到底还要他干什么?
陈声烦得要命,皱着眉头走上去,一把攥住她的背包,“坐我的车回学校。”
路知意被他拉得重心不稳,险些朝后一倒,好在最后站稳了。
忍了多时,这一刻终于爆发。
她一把拍掉陈声的手,冷冷地说:“不必了,我自己回去。”
那一下打得很重,啪的一声,干脆利落。
他的皮肤本来就白,霎时就红了一片,顿在半空。
难堪至极。
陈声扯着嗓门问她:“路知意,你到底在较什么劲?”
路知意就这么看着他,良久,笑了笑,心灰意冷地说:“就这么着吧,陈声。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谢谢你半年来同情我家贫人穷,好心帮我那么多次。但我们差距太大,就跟你说的一样,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为什么要勉强走在一起做朋友?”
陈声心里咯噔一下,说不清那阵突如其来的慌乱是为了什么。
“我都说了对不起了,你听不懂吗?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警告陈郡伟!他是你学生,好的不学,偏学人早恋,还对你有想法。我他妈是为了你好,为了他好,你用不着拿我的话来气我!”
“我没说气话。”路知意静静地望着他,“一开始确实很受伤,但后来仔细一想,你说得其实很有道理。”
“我——我他妈有个屁的道理!”陈声已经怒不可遏,恨不能扒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都说了是无心之过!那些话骗骗陈郡伟就算了,你较什么真?”
她较什么真?
路知意仰头望着他。
他真好看,即使逆着光,生着气,眉宇之间也依然透着水墨画的意蕴,每一个线条、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叫人想裱框成画。
她其实根本没有跟他较真。
她只是在跟自己较真。
那些话从唐诗口中说出来时,她是如此心平气和,全然不在意,可换做是他,她就觉得天崩地裂了。
他说得没有错,她穷,黑,土,家中养牛养猪,鞋子穿旧也不舍得丢。
这些东西陪了她十八年了,她从未因此自卑过。
她活得比谁都坚强,活得比谁都努力。
可是今天,它们从陈声口中说出来,第一次具备了粉碎自尊的力量。
她,路知意,这么多年来终于明白了自卑是什么东西,这滋味比那晚赤着双腿跑出澡堂更叫人无地自容。
路知意望着他,他越光鲜好看,她越觉得骨子里都透着卑微。
是他的态度太友好,给予她太多,她才有了今日的错觉,以为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一起,跨越了千山万水,跨越了重重阶级。
事实证明,她该清醒了。
在无可救药陷入他给的蜜糖□□之前,死了这条心吧。
路知意笑了笑,眼眶蓦然一红,仰头冲陈声说:“多谢你一个学期以来的关照。”
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
冷战就这么开始了。
起初,陈声以为路知意只是一时气急,等她消气了,一切就会重回正轨。
可路知意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跑早操时,陈声顶着两只黑眼圈站在那,翘首以盼着路姓师妹的到来。
好不容易把人盼来了,他若无其事地走到她面前,把手里的烧麦和豆浆递了上去,“凌书成去步行街的老张那买的,买多了。”
老张是步行街摆摊的老伯,摊子没有名字,卖些手工做的烧麦、包子,豆浆也是自己磨的,味道原滋原味,很受欢迎。每天早上,一群学生和步行街的居民都在那排着长队等早餐。
因为要跑早操,众人都起得早,也没空去吃早饭,陈声知道她也空着肚子。
他亲自去买了一顿早餐,捧在怀里热乎着,眼巴巴盼着她来,又拿凌书成当幌子——天知道那个懒鬼这会儿还在床上睡大头觉。
“谢谢,我不饿。”路知意头也没抬,径直走进人群里。
陈声的手僵在半空,只剩下还冒着热气的烧麦与豆浆。众目睽睽之下,他吃了瘪,却又没处申诉。
更可笑的是,一整个早上,路知意没有向他投来一眼。
一眼都没有。
陈声拎着冷掉的早餐回到宿舍,恰逢凌书成起床,看见他手里的东西,欢天喜地迎上来,“呀,给我买的?老张家的吧?”
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凌书成笑成了一朵花,“这感天动地的室友情——”
话音未落,只见陈声没吭声,用脚踩开书桌旁边的垃圾桶,咚的一声把塑料袋扔了进去。
凌书成:???
“我艹你大爷啊!扔了都不给我?”
陈声一脚踹开椅子,心烦意乱地坐下来。
他对自己说,行了吧,别自讨没趣了,她的面子是面子,难道他的就是狗屎?神他妈放低姿态,他管她要干什么,爱咋咋地!
她爱跟谁做朋友,就跟谁做朋友!
然而这股气在晚操时又莫名其妙消失了。
陈声站在跑道边上,看着众人做引体向上,她在离他最远的单杠上,一言不发,动作标准。
他忍了再忍,还是没忍住,走上前去碰了碰她握住杠杆的两只手,“张太开了,收拢一点。”
声音放得很轻,温柔里带着讨好的意味。
哪知道路知意干脆利落地从单杠上跳了下来,扭头就往操场外走。
他一顿,气不打一处来,“路知意,你给我站住!”
她背对他,顿住了脚步。
陈声气冲冲走到她面前,“我纠正你动作,你往哪走?”
路知意淡淡地抬头看他一眼,“三十组我已经做满了,是你说的,做满了就结束。”
“……”陈声凶巴巴憋出一句,“给我回去!动作不标准,重新做三十组!”
操场上人渐渐少了,大家都先后做完三十组引体向上,嘻嘻哈哈散了。
苏洋站在一旁,迟疑着要不要上来插句嘴,却见路知意扭头对她说:“你先回去,我再做三十组。”
苏洋又不是傻子,一眼看出这两人闹别扭,但日子这么久了,她早就清楚这两人不打不相识,结梁子已经是早八百年前的事了,遂点头,“那行,我先去洗澡了。”
单杠处逐渐只剩下路知意和陈声两人。
她重新攀了上去,一声不吭开始重做引体向上,虽然刚做完三十组,还有些喘,额头上也冒出了细汗。
陈声站在那,看她做了五组,就开始后悔。
她做得很标准。
事实上一个学期了,她没有什么任务完成得不好。
他的无理取闹像是找茬,像是小孩子不服气,趁职务之便欺负她。
他看着她额头上细密晶莹的汗,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搁不下面子,最后只得绷着脸说:“行了行了,下来吧,下次注意点,姿势要标准!”
路知意跳了下来。
他看着她脑门上的汗珠,指尖动了动,最后漫不经心地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送到她面前,“喏,擦擦汗。”
明明在装作若无其事,可眼里却又带着讨好的意味,尤不自知。
有风吹来,汗湿的额头有些凉。
路知意低头看着他摊在半空的手,忽地想起上学期,他也是这样站在操场上,递来一包纸巾,让她擦擦下巴上的墨渍。
她一晃神,脑子里浮现出多年前一首红极一时的歌。
那个女歌手唱着:“仿佛还是昨天,可是昨天已非常遥远。”
她盯着那包纸巾,片刻后笑了笑,“不用了。”
疏离而客气的态度,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陈声又一次僵在原地。
片刻后,他一把将那包纸巾扔在地上,骂了句操,又狠狠踩了两脚,气冲冲走了。
他发誓,除非他疯了,否则绝对不会再用热脸贴她的冷屁股!
绝,对,不,会!
然后睡了一夜极不安稳的觉,天亮了。
陈声躺在床上,顶着两只又严重不少的黑眼圈,精疲力尽地望着天花板,生无可恋地想——
再试一次吧。
最后一次了。
这次她要是再不知好歹,他一定头也不回就走,将来谁爱搭理她搭理她去!
他就给她最后一个面子!
最!后!一!个!
值得一提的是,“最后一次”这四个字,成了接下来一周反复循环在陈声脑子里的魔咒:)。
作者有话要说: .
神他妈最后一次哈哈哈哈哈。
本章又名: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跳下去.
高原集训要开始了,小可爱们,准备好你们的少女心,声哥的打脸行动会以令你们满意的糖分落下帷幕。
不甜不要钱=V=!
七号我生日,争取在这和你们甜蜜蜜相聚。
来,99只红包,没拿过的举个手,今天争取都照顾一下。
☆、第37章 第三十七颗心
第三十七章
开学第三周, 高原集训总算来了。
因开学伊始, 兵荒马乱, 师生们要筹备的也多, 所以原计划定在开学第一周的集训一拖再拖。
最后是赵书记拍板:“时间不等人, 先把日子定了。说一千道一万,不如放手去干!”
就这样,为期两周的集训正式拉开帷幕。
要去高原集训的是全体飞行技术学院的大一学生, 六人一组, 每组分配一名高年级学生做队长。整个行程有三名带队老师, 八名教练。
新兵蛋子们出发的前三天,韩宏骂骂咧咧回了寝室, 生无可恋地摊在椅子上。
“操, 赵老头要我去当带队的!”
凌书成在打游戏, 闻言一顿,“找你?你成绩年年吊车尾, 挂科家常便饭,他疯了吗找你带队?”
韩宏:“呸,凌书成你怎么说话呢?”
“用嘴, 配合声带震动,将气流从鼻孔吸入, 嘴唇控制咬字, 以此达到说话的目的——”凌书成在嘴边、喉咙处依次比划,末了扯开嘴角,“算了, 你智商低成绩差,解释了也听不懂。你知道声带在哪吗?”
韩宏:???
“我艹你大爷!”
张裕之一边大笑,一边凑过来拍了拍韩宏,“不过说真的,到底为什么偏偏找上你啊?”
韩宏顿了顿,臭着脸说:“赵老头说我上学期又挂科了,让我将功补过,拿这个抵学分。”
凌书成一脸幸灾乐祸地表达同情,“啧,要是我们学院有漂亮小师妹,这一趟你还有点盼头,清一色都是小师弟,真的没有任何期待。”
韩宏哈哈一笑,“你还别说,大一就俩小师妹,我这组还真有一个。”
一边说,一边去看陈声,“喂,你们小红在我这组。你最近不是被她搞得心烦意乱的吗?要不要我趁机帮你公报私仇?”
陈声一顿,眉头霎时扬了起来,“她在你这组?”
脑子里嗖嗖转过无数念头,他抓住了要害,唇角一弯,一周以来头一次笑得如释重负。
*
赵书记为这高原集训的事忙得天昏地暗。
学生们集体离开校园,安全是个问题。高原地势险,稍不注意还有高原反应等在前方,身心健康更是关键。
集训还没开始,办公室这头已经开了无数个会。
他焦头烂额,好不容易休息十分钟,有人敲门。
“进来。”他精疲力尽坐在椅子上,声音都哑了。
门开了,他的得意门生兼问题学生,陈声,拎了盒茶叶进来,搁他桌上。
“听说最近您老特辛苦,我从我爷爷那要了盒茶来,给您下下火。”弟子关切地凑近了些,指指他的下巴,一脸担忧,“哟,您都这把年纪了,居然硬生生把痘给熬了出来,这得是多操心啊?”
赵书记眯眼看他,面无表情。
“你闯什么祸了?”
“什么祸都没闯。”
“那你想从我这捞什么好处?”
“您有什么好处能让我捞的?”
赵书记眯眼,冷笑一声,“我还不知道你?臭小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目光落在那盒茶叶上,定了定。他知道这是好东西,他爱喝乌龙,也没跟人说过,但陈声替他打过开水泡过茶,竟然暗自记在了心上。
脸上虽然没什么好表情,但心头还是软了几分,这家伙,不枉他疼他这两年半。
陈声大言不惭,“您这从来没什么好处可讨,能讨来的向来只有苦差事。可我看您这一阵累成这样,于心不忍。这么着,我这人一向讲义气,知恩图报,这回也帮您分点忧吧。”
赵老头:“……你要帮我分什么忧?”
陈声:“高原集训,韩宏不是要帮您带个队吗?他这人,您不知道,出了名的不靠谱。为免他节外生枝给您添麻烦,我去盯着他。”
赵老头:“……”
面无表情打量陈声片刻,他低头把集训名单打开,看了眼韩宏那一组,挨个把名字念了一遍:“武成宇,李睿,于涵,路知意,张成栋,徐勉——”
抬头再看陈声,眯眼,“说吧,谁跟你结了梁子,你要去报复谁?”
陈声:“……”
气不打一处来。
“您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斤斤计较、有仇必报的小人?”
赵老头毫不迟疑点头,“你是。”
“……”
陈声没好气地扭头,把门一拉,走了。
五秒钟后,他又拧开门把重新进来,黑着张脸,“……路知意。”
“什么?”赵老头这回没反应过来。
陈声忍气吞声站在那,满鼻子满眼的不自在,“不是报仇,是赎罪。”
赵老头低头,重新看了看名单,“女生?”
“……”陈声不做声。
他扬起了眉毛,“哟,你对人家有意思?”
“我对她有意思?”陈声强忍住没把“放屁”二字说出来。
赵老头:“不成,这趟是去训练的,你少跟我开玩笑了。我能让你打着训练的幌子去扰乱人家姑娘的心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中飞院能招个女飞行学员有多不容易,能叫你去糟蹋了?”
陈声一动不动站在那,好半天才低声下气说:“不是追她,是还债。”
“我管你是干什么!”
他蔫了吧唧站在那,一脸不是滋味。
“也没别的念头,就是前一阵做错了事,恶语伤人,心里过不去。韩宏这人,大大咧咧不靠谱,也不会照顾人……您就让我替他去了吧,将功补过,好好看着她,也看着其他人,一定顺顺利利把人训好了带回来。”
赵老头没说话。
陈声又抬头打量一眼,看见赵老头斜眼盯着自己,眼珠子一转,说:“这队长也算是干部吧?能计入档案不?”
赵老头把名单册子朝他砸了过来,“我呸,变着法子套路我!”
下一刻,没好气地摆手,“你自己摊上的活儿,给我听好了,再苦再累也别跟我嚷嚷,必须得出色完成任务!”
陈声蓦地笑了,“我办事,您放心。”
正要走,又忽然想起什么,“您老还缺人吗?”
赵老头:“缺,不缺能答应你去祸害人吗?”
陈声扯扯嘴角,“我们这学期课少,基本都是实训,凌书成那家伙成天在寝室打游戏,要不,您把他也抓壮丁,跟我一块儿去?”
“他肯去?”
“我都肯去,他为什么不肯去?”
赵老头拍板,“成,那就你们俩一块儿去。”
陈声走了。
来时蔫了吧唧,去时欢天喜地。
赵老头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没好气地笑了。可他是真松了口气。带队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学生干部毕竟有限,没那么多人手可用,最后不得不动用了上学期挂科那几个,他心头悬着呢。
陈声肯主动找上门来,再好不过。
这小子嘴上是浮了点,但能力没得挑。更何况他去也不会耽误文化课,体能训练之余,还能弥补档案上干部经历的不足,一举两得。
*
要去高原集训,苏洋可忙活了好几天。
事实上不止苏洋,飞行技术学院的男男女女们,虽说女的就俩,都忙得不可开交。
爱美是人的天性,要顶着超强度的紫外线集训十四天,一众年轻人都忙活起来。买防晒,买隔离,买面膜,买棒球帽。虽说男生们不爱被人称作小白脸,但小白脸怎么着也比小黑脸强啊。
路知意原本就是高原来的姑娘,什么也不用准备,可苏洋拉着她去商场购物时,她迟疑片刻,点头同意。
苏洋说:“你这头发长长了,干脆去修剪一下吧,不然跟野草似的。”
路知意:“好。”
“一整个冬天都没买过新衣服,换季打折,买一套吧?”
“好。”
“虽说你是高原上长大的,但女孩子还是要重视一下皮肤问题,太黑了也不好看。”苏洋从自己买来的东西里抽出一瓶,分给她,“防晒的,你也用用。”
路知意说:“这是你买的,我不能要——”
“废话真多,让你拿着就拿着,迟来的新年礼物,行不行?”
“可我也没送你新年礼物啊。”
“谁说的?你送了香肠腊肉啊,一饱口福,这是我的回礼。”
那天回寝室时,路知意变了个模样。
原本有些毛糙的短发柔顺不少,学生气地搭在耳边,额头上有少许轻薄的刘海。苏洋把上半截的头发替她笼在脑后,挽了个小丸子,还随手买了只毛茸茸的小草莓发圈给她扎上。
接着,苏洋拉她到化妆品专柜,让人给她修了修眉,又逼着她买了只唇膏,浅浅的杏色,不算浮夸。
高腰蓝白色连帽卫衣,五折,不是什么名牌,但款式简单可爱。
路知意个子很高,腿长而直,穿上修身的小脚裤,配上那双一百块买来的“假货”阿迪慢跑鞋,很引人注目。
没人规定肤白才算美。
何况她如今也不算黑,肤色是小麦色,另有一种健康的美。
她花光了一周的补课费,站在镜子前看见这样的自己,定了定神,有些许安慰。可安慰之后,内心又空落落的。
她变肤浅了。
可内心有另一道声音对她说:有内涵不代表不重视外在,内外兼修也不算肤浅。
她患得患失,悲喜交加,瞻前顾后,怕这怕那。
所有的惶惶不安都是心动的痕迹,铁证如山,不容辩驳。
路知意站在镜子前,闭了闭眼,对自己说:“挺好的,两周时间定定心神,十四天后她路知意又是一条好汉。清心寡欲,从我做起。”
隔天早上,她和苏洋起了个大早,与众人一起在图书馆前等候。学校派了五辆大巴,接送师生们去二郎山半山腰的集训基地。
六人一组的分组名单已经在昨晚公布了,路知意和苏洋是分开的。想也知道,他们年级就这么两朵金花,要都分在一起了,别的组该有意见了。
虽说和苏洋分开了,但路知意还挺高兴的,因为她跟武成宇和李睿在一组,平常这两人就很跳脱,武成宇还是年级主席,大家都是同班同学。
有武成宇在,他很自觉地一到图书馆门口,就开始照着名单吆喝:“李睿,李睿在哪?啊,到这来,跟我站一起。还有于涵,路知意——喂,路知意,别跟苏洋啰嗦了,赶紧来这!咱们一组的到时候坐一块儿,有事好商量!”
没一会儿,一组六人都站到了一处。
武成宇、李睿跟路知意一个班,大家很熟,另外三人分别是于涵、张成栋和徐勉,来自别的班,但每天一起跑操,就算没说过话,也挺面熟。
众人安心等着老师和高年级的带队师兄到场。
没一会儿,武成宇忽然咦了一声,“那不是陈声师兄吗?”
路知意一顿,抬头看去。
只见清晨的日光下,那人单肩背着黑色书包,和身侧的两名室友一道向图书馆走来。
其中一个她再熟悉不过,毕竟上学期她还闯入地下停车场,冒着生命危险和陈声一起把瘸了腿的他救出来。
路知意很快收回目光,眉头拧了起来。
他也去?
去就去。这么多人,这么多组,她不还信有这么巧,他会是她这组的队长。
这么想着,眉头又松开了些。
师生们陆陆续续到了,那厢的人也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路知意低头摆弄手机,头也没抬,内心拼命祈祷他走远些,别过来。
直到某一刻,面前的太阳光彻底被挡住,阴影笼在了手机屏幕上,也笼在她的面上、身上。
路知意从头发丝到脚板心,每一个细胞都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身侧几人异常响亮地笑道:“师兄好!”
“哈哈哈,缘分缘分,居然又是师兄你带我们。”
“完全拉高了我们队的平均颜值!”
她僵在原地,慢慢地抬起头来,看见陈声目不斜视,直勾勾对上她的视线。
“师妹对我有意见吗?”
“……”
“看见我来,大家都在打招呼,你怎么一声不吭呢?”他唇角上扬,如沐春风般对她笑道。
路知意:“……”
文静如她,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
作者有话要说: .
明天我争取更个大肥章——《打脸也能甜咪咪》。
PS,配角里我真的神他妈喜欢赵老头和凌书成大兄弟.
今天没别的要说,大家去收藏一下我的专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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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颗心
第三十八章
大巴车一辆接一辆停在图书馆外, 总负责人林老师站在最前方, 挨个点名。被点到的学生答完到, 依次上车。
路知意这组, 武程宇跟于涵先上车, 自然而然坐在了一起。她跟在李睿身后上了车,便顺理成章坐到了李睿身边。
陆续坐得七七八八了,高年级的队长也上来了。
陈声下意识去看路知意, 发现她跟一男生坐在第三排左手边, 顿了顿。
然而留给他们几人的只剩下最后一排。
最后一排到第三排之间的距离……
陈声不动声色走到第三排, “李睿是吧?”
被师兄点名,李睿受宠若惊, “诶, 我是!”
陈声微微一笑, “我没吃早饭,怕路上晕车, 你能跟我换个座位吗?”
他指指最后一排,“我坐那。”
李睿不疑有他,响亮地应了一声, “没问题。”
正欲起身,就被路知意一把摁住肩膀。
他疑惑地侧过头去, 看见路知意平静地站起身来, “你就坐这吧,我跟他换。我不晕车。”
陈声:“……”
眼睁睁看着路知意往最后一排去了。
李睿咧嘴笑,“师兄, 来来来,坐。”
陈声脸色难看地坐了下来。
很好,都过了一个星期了,她还这么沉得住气,看来是铁了心要跟他绝交了。
路知意坐到了最后一排的窗边,恰好挨着凌书成。
凌书成笑嘻嘻跟她打招呼,“小红啊!”
路知意一头雾水,“你叫我什么?”
“……”
凌书成十分机智地转移话题,“一直没机会感谢你,上次你见义勇为,替我报警又帮我打架,结果我腿瘸进了医院,也没来得及谢谢你的大恩大德。”
大恩大德……
路知意笑了,“不客气,举手之劳。”
目光落在他腿上,“你脚怎么样了?”
凌书城蹬了蹬腿,“嗨,没啥事了,早就已经健步如飞了!都是师妹的功劳,没齿难忘,没齿难忘啊。”
路知意被他一口一句成语逗笑了,“成语学得不错。”
凌书城:“因为我有文化,知识渊博,学富五车,腹有诗书气自华。”
说着,他把一旁的韩宏拿出来当反面教材,“你再看看这个,这个就没什么文化,一脸颓废,由内而外散发着学渣的气质。”
韩宏:“你当老子聋的啊?”
后排的三人有说有笑,前排的陈声就没这么高兴了。
他眯着眼,盯着路知意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碍眼。凭什么她对他就没有半点好脸色,对凌书成和韩宏就可以笑这么灿烂?
一旁的李睿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瞧,见他盯着路知意看,一脸了悟。
“师兄,你也觉得路知意变好看了吧?”
陈声一顿。
她一直用后脑勺对着他,根本不正眼瞧她,要不是这一刻她抬头与凌书成说话,他也看不见她的正脸。
之前都忙着气急败坏去了,此刻才安安静静多看她两眼。
好像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剪头发了?多了一层轻薄的刘海,软软地搭在额头上,笑起来时眉若远山,若隐若现。
低头时可以看见脑袋顶上那只小小的丸子,因为头发太短,碎发太多,毛毛躁躁的,透着随性的味道。
再往下看,今天穿了件没见过的卫衣,蓝白色,胸口有一只小小的桃心,跟往常的风格很不一样。
等等,嘴唇怎么红艳艳的?
她化妆了!
陈声怔怔地看着她,看她低头抿嘴笑,看她嘴唇开开合合与凌书成说话,看她侧过头去望着窗外,看她前额的刘海被风吹起来,微微晃动……
李睿在耳边叫他:“师兄。”
“……”
“师兄?”
“……”
最后只能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师兄,要发车了,司机让大家系好安全带。”
陈声蓦地回过神来,猛然回头,神色复杂地系上安全带。
李睿开了个玩笑,“怎么,师兄也被路知意迷倒了?”
陈声抓住了重点,霍地侧头看她,“也?”
下一句,“有谁被她迷倒了吗?”
李睿笑了笑,指指前座的武成宇,“主席啊。上学期就开始关照路知意了,那时候路知意的高原红还很明显,皮肤也比现在黑,但他说他欣赏的是人家的内涵。”
扭头再看一眼,李睿嘿嘿一笑,“谁知道路知意居然越来越漂亮了,看来主席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嘛。”
陈声面无表情坐在那,扯了扯嘴角,“是吗。”
人长得不够漂亮,行情倒是很好,一会儿迷倒个高中生,一会儿迷倒个年级主席。
他恨恨地回头,用力剜她一眼,即使她根本看不见。可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他却听见脑子里划过另一道声音:不够漂亮吗?不见得吧。
只是不够白而已,不爱打扮,素面朝天,穿得也土气。
可是今天她化了妆,哪怕只是涂了唇膏,扎起头发,换了套衣服,也好像完全不一样了。
大巴沿着熟悉的路线,一路开往二郎山。
四川盆地一共有两个高原地带,分别是甘孜州与阿坝州,这次的集训偏偏选在了甘孜,冥冥之中像是一个巧合。
陈声原本还心烦意乱的,却在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时,慢慢松开了眉头。
那团淤塞在心头一周的火气,逐渐冰消雪融。
他记起了那一天,他执意要开车送路知意回家,她就坐在他身旁,笑得眼睛弯弯,指着正在超车的小轿车后座对他说:“你看,那里有条大狼狗在冲我吐舌头。”
想着想着,他出神地望着窗外,弯起了嘴角。
李睿坐在一旁,老是觉得有道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自己这,侧头一看,正对上陈声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笑意,顿时毛骨悚然。
“师兄啊,你,你别用这么充满爱意地望着我……”
陈声:“……”
“滚。”
*
刚发车不久时,车上的年轻人还兴致勃勃地看风景,看了一个多小时后,渐觉无趣,又因起得太早,纷纷打起盹来。
李睿睡着了,抱着书包低着头,微微打起呼噜来。
陈声也有了倦意,却又下意识回头去看,这一看,可不得了。
韩宏坐在后排正中央,仰着头打瞌睡。凌书成在他旁边,手肘支在他肩膀上,托着下巴睡。而路知意呢。
路知意不知不觉靠在了凌书成的肩上,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三个人睡得很和谐,靠在一团毫无异样。
陈声睡意全无,啪嗒一声松开安全带,噌的一下站起身来。
李睿被他的动静弄醒了,睡眼朦胧地问了句:“师兄,你上哪去啊?”
陈声没吱声,径直往最后一排走去。
他站定在凌书成面前,伸手戳了戳。
凌书成迷迷糊糊睁开眼来,一见他,张口,“陈——”
只发出一个音,下一个字被一把捂在了嘴里。
陈声看了眼路知意,示意凌书成起来。
凌书成比嘴型:“那我上哪儿去?”
他头也不回指指第三排。
“……”
临走前,凌书成看着陈声小心翼翼托着路知意的脑袋,以免她醒过来,然后又小心翼翼坐下去,把她的侧脸安置在自己肩膀上。
摇摇头,他一脸同情地走了。
年级第一又怎么样?感情方面迟钝成这个样子,啧,榆木脑袋,开不了窍。
*
睡太迟,起太早,路知意睡眠严重不足,在车上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后来大巴上了坑坑洼洼的塌方路段,猛地一颠簸,她总算醒了过来。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枕在凌书成的肩上,赶忙直起身来,“不好意思,一不小心睡着——”
话说到一半,她僵住了。
眼前哪有什么凌书成?
那人云淡风轻坐在那,冲她笑得很得意,“不要紧。”
路知意朝前一看,凌书成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第三排去,想都不用想,一定是陈声指使的。她沉下脸,扭头去看窗外。
陈声却说:“睡好了?离基地还早,要不再睡会儿?”
她一言不发。
坐近了,他看着她的后脑勺,这才有机会看清那只小小的丸子,和丸子上扎着的粉红色绒毛草莓。
车在颠簸,那只草莓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陈声不得不克制住自己罪恶的手,以防自己一不小心捉住那玩意儿。
他凑过去,“路知意,你今天化妆了?”
“……”
“新衣服?挺好看的。”
“……”
“还剪刘海了,不错,比之前那个适合你。”
“……”
哪怕她一声不吭,不搭理他,他也不甚在意。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筋骨,劳其体肤。陈声觉得,这一整个星期以来,她给他的惩罚差不多就是这样。
你瞧,他的铮铮傲骨如今一根不剩,只要她不拔腿就走,还能老老实实呆在他视线范围内,他居然就觉得挺满意了。
视线渐渐落在她的腿上,他撇了撇嘴,敲了敲座椅扶手,“裤子太紧了啊,下回注意!”
最后,目光定格在那双阿迪慢跑鞋上。
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他沾沾自喜地说:“鞋子挺好看的。啊,这话我好像跟你说过了,是吧?但今天还是想再说一次。”
为什么呢?
因为这是他买的。
陈声看着她的小草莓,看着她的新卫衣,看着她的慢跑鞋,最后看看她搁在腿上的手。
没有冻疮的痕迹。
全好了。
她一定用了他买给她的手霜,脸上的皮肤好像也变好很多,大概面霜也是用了的。
他也有些困了,闭眼靠在座椅上,慢慢地笑起来。
然后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把脑袋朝某人的后背靠了过去。
那人背脊一僵,迅速伸手支开他的头。
他闭着眼睛硬靠上去,“干嘛啊,我都借你靠了那么久,你就不能借我靠一下?”
身后,刚刚睡醒的韩宏抬起头来,恰好听见这一句,非常爽朗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指指自己的肩膀,咧嘴一笑,“嘛呢嘛呢,占人便宜呢?来来来,靠我的,哥哥的肩膀永远为你敞开。”
陈声:“……”
他的室友,都他妈是一群智障。
一群智障!
他直起腰来,不睡了,睁着眼睛看着路知意的后脑勺。
“你准备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都这么扭曲地坐着?”
路知意终于说话了,“如果你想让我舒舒服服坐着,就去跟凌书成把位置换回来。”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
路知意不耐烦地回头盯着他,压低了声音,“陈声,话是你说的,我也听在耳里。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就离远一点,何必一直招惹我?”
何必一直招惹她?
陈声终于看到她的正脸,她瞪圆了眼睛,哪怕充满了怒气,也叫他想起山间经过的那头小牛,清澈见底的眼眸,优哉游哉地甩着尾巴。
那双眼睛用很多种情绪瞧过他。
弯的像新月的,恨铁不成钢的,喜不自胜的,同仇敌忾的。
这一刻,山间的林木从她身后一闪而过,日光透过林叶间隙,时有时无投影在她身上。
何必一直招惹她?
他怔怔地看着她,终于有了答案。
他蓦地伸手,轻而易举覆在她眼睛上,她下意识闭上了眼,让他得逞了。
温热的皮肤,浓密的睫毛,还有因为震惊而微微一动的眼珠,都在他指腹的感官之中。
下一刻,路知意猛地睁开眼,干脆利落拍掉了他的手,冷冷地盯着他,“陈声,你有病吧?”
陈声笑了,收回手来,慢条斯理地说了句:“嗯,刚刚确诊的。”
“……”
“你不问问我是什么病?”他似笑非笑睨她一眼。
路知意解开安全带,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往第三排走,拍拍凌书成的肩,“换座位。”
陈声没拦着,也没生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凌书成睁眼就对上路知意杀气腾腾的表情,无语片刻,“……哦。”
总在睡到一半的时候被人弄醒,心烦意乱地回到最后一排,他没好气地冲陈声说:“你们俩烦不烦啊?小朋友过家家,自己玩自己的,干什么老打扰人睡觉!”
陈声却没搭理他,只盯着路知意的背影笑。
凌书成:“怎么,你已经被小红气疯了吗?都这样了还笑得出来?”
陈声慢慢地收回视线,长叹一口气,“是疯了。”
疯魔了。
为她。
作者有话要说: .
1.声哥刚刚确诊,相思病。
2.凌书成和苏洋不会配对,对象会在之后海上救援部分出现。
3.别看今天你们叫着虐声哥,回头又要哭唧唧叫我别虐他了。
4.真的是小甜饼。接下来几天,少女心炸裂,巨几把甜,你们到时候不要跟我说太腻了别甜了哼。
5.哎,明明说好要高冷的,又开始话唠。
6.厚着脸皮等大家祝我生日快乐哈哈哈=V=
7.222个红包,爱你们。
☆、第39章 第三十九颗心
第三十九章
集训基地在二郎山半山腰, 实打实的水泥跑道, 零星的几栋建筑与光秃秃的山壁为伴, 看上去一片凄凉。
一众年轻人都在呐喊:说好的山清水秀呢?
在操场上集合完毕后, 众人按照分配的房间入住宿舍。
女生里就只有苏洋和路知意两人, 理所当然住进了一间房。
房间里除了一扇窗、一张床,别的什么都没有。而那所谓的床,不过是铁架子上搭着几块木板, 苏洋抹了一把, 满手灰……
正抱怨呢, 就听见操场上传来口哨声,通知大家去领床单被套。
基地是租借的, 人家只租场地, 不出人手, 中飞院跟来的老师就那么几个,便把高年级的队长们全部使唤上了, 帮着分发东西。
地上放了几十只编织袋,里头分别是日用品、床上四件套和饮用水。
水是三升一桶的,很沉。
陈声守着一地的被子, 懒洋洋站在那摆弄手机,谁来了都不动, 只往地上随手一指, “自己拿。”
于是一个接一个的人来到他面前,都只能得到这样冷漠的待遇。
“师兄好。”
“自己拿。”
“师兄我来拿被子。”
“自己拿。”
“师兄——”
“自己拿。”
直到某一个瞬间,有人站到了他面前, 二话不说弯腰去拎被子。
他的视线从手机上离开,落在那人身上,一下子来了精神。
“拿被子?”
路知意自顾自地拎起一只袋子,转身要走。
陈声几步走了过来,拎过她手里的塑胶袋,“我帮你。”
“用不着。”
“这会儿是用不着,但你一会儿还要拎水拎日用品。”
“我多跑两趟就行。”
两人争夺着那床被子,谁也不肯退让。
路知意干脆松了手,一脸敌意地看着他,“你能不能别这么烦人?”
陈声泰然自若,“这叫烦人吗?身为高年级师兄,我就想帮师妹师弟做点事,怎么了?”
众人:“……”
你刚才明明不是这样的!
结果是,路知意再冷淡,也拗不过铁了心要缠上来的陈声,他强行拎着她的水、被子和一堆日用品,一路把她送回二楼尽头的房间。
“这什么破地方?”陈声还没进过自己的房间,一来就被叫去领补给品,进了路知意的房间一看,满脸嫌弃。
路知意挡在他面前,指指地上,“东西放这就行,谢谢你了,慢走。”
陈声的视线这才从墙边挪到她面上,目光相对。
他低头看着她,“还在生气?”
“你走吧。”她避而不答。
“什么时候才能消气?”
“……”路知意看他片刻,“我说过,早就没气了,只是看明白了。”
“你看明白什么了?”
“看明白了我们不是一路人,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是吗?”
陈声不置可否,居高临下看着她那丸子上的草莓球,看它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晃动,片刻后,一个没忍住,伸手把它摘了下来。
她扎好的上半部分头发倏地落下,轻飘飘搭在耳边,松散开来。
路知意勃然大怒,伸手去抢那发圈,“陈声,你有病吧你?”
陈声将那发圈牢牢握在手心,勾唇一笑,“早跟你说了,是有病,刚确诊。想不想知道是什么病?”
路知意看他片刻,平静下来,“你转身。”
“干什么?”
她笑了笑,“我让你转身。”
终于给了他一个好脸色。
陈声半信半疑转过身去,“你搞什么——”
话音未落,屁股上猛地挨了一脚。
路知意把他一脚踹了出去,砰地一声关了门。
隔着一扇毫不隔音的木门,陈声听见她冷冰冰地说了句:“慢走不送。”
“……”
他捂住屁股,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扇紧紧关着的门,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
“路知意,你给我开门!”他使劲拍门板。
“开门!”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是不是?居然敢踹我屁股!”
“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敢对我动手的人还没出生呢!”
“你再不开门,等我逮到你,有你好看!”
……
他一个人在门外说了半天,里面的人毫无反应。
陈声咬牙切齿一扭头,看见走廊上站着苏洋,拎着大包小包,目瞪口呆盯着他。
他眯着眼,把手从屁股上挪开,一脸警告地说:“你什么都没看见。”
苏洋:“本来没看见,但你一说,我全听见了……”
“……”
“师兄,你的屁股还好吗——”
“闭嘴!”
陈声怒气冲冲走了。
苏洋看着他,扑哧一笑,拍门,“是我,他走了,开门吧。”
路知意终于开了门。
苏洋拎着大包小包钻了进去,气喘吁吁往地上一放,抬头问她:“你俩怎么回事啊?”
路知意没吭声。
苏洋打量她片刻,“行了行了,见好就收啊。看把人气成什么样了?我说你,胆子也真够大的,平常看着不大出声,居然往人屁股上踹,哎哎,那可是陈声啊——”
拖长了的口气,仿佛她做了天大的坏事。
路知意:“陈声又如何?”
眯眼,弯腰,从那一堆东西里拿出床垫,开始往木板床上铺。
“他脾气是坏了点,人也狂了些,但对你还是没得说的。”苏洋笑了笑,“我早八百年前就在想,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眼下看来,快了。”
路知意手上一顿,“苏洋,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是吗?”苏洋笑嘻嘻凑过来,“你敢说你不喜欢他?”
房间里有片刻的岑寂,谁也没说话。
“我不敢。”终于,路知意直起腰来,慢慢地转头看着她,眼里一片语焉不详的黯然,“不敢说不喜欢,也不敢喜欢。”
苏洋被她那神情弄得一怔,“他到底做什么了,把你气成这个样子?你俩前一阵不还好得跟穿连裆裤似的?”
他做什么了?
路知意坐在床垫上,有些疲倦,有些麻木。
那些话,她再也不想去回忆一遍了。一遍都不愿意。可它们就在耳边,一静下来,就能听见。
*
正式开始集训前,林老师安排了一次团建活动。
团建,顾名思义,团队建设。一般在户外进行,为了培养集体荣誉感,增强团队间的协作力。
“咱们好不容易来到高原,先别急着训练,第一天就去山顶露营吧。要求是每个队在四小时内登上二郎山的红岩顶,分别找一处空地,搭建帐篷,生火做饭,露营一晚。”
林老师笑笑,“这次活动也是请示过赵书记的,我们一致同意,团建做得最好,爬得最高的那一队,期末综评加五分,优先评奖学金,外加一个团队表彰名额。”
没人觉得这有什么难的。
爬山嘛,中飞院出来的,个个都是运动健将,还会怕这个?
搭建帐篷嘛,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只要不是在这大山旮旯里集训,野营也快乐,更何况还有奖学金和表彰名额,大伙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然而,事实证明年轻人们想太多,毕竟太年轻,姜还是老的辣。
高原反应摆在那,不动不知道,一动吓一跳。那陡峭泥泞的山路放在平时,也就爬起来费劲点,可搁在高原地带,常年云雾缭绕,一脚一个泥坑,压根爬不动。
在高原前行一步,等同于平地上的四步。
人群陆陆续续爬个十来米,就不得不停下休息,掉队的大有人在。
还有人爬到缺氧,扶住路边的树就开吐,这一幕刺激了不少人,跟着吐的也不少,画风一言难尽……
就连凌书成都敲着腿,脸红脖子粗,“不行了不行了,这他妈背上还负重十公斤,要不是怕晚上没帐篷睡觉,我真想把背上这堆玩意儿扔下山!”
所有人里,只有路知意没高反。她爬起来很轻松,扭头看了眼凌书成,再看看和凌书成也差不了多少的陈声,顿了顿。
原本一个队的帐篷和生活用品,该大家分担着背,但凌书成和陈声逞能,把她的东西都给拿了过去。
她等了几步,从凌书成背上解下了那只帆布包,二话不说背自己身上了。
凌书成:“哎哎,那可是十来公斤啊!”
“没事。”
路知意背好了包,继续健步如飞。
陈声脸一黑,“那我呢?”
她头也不回,压根不搭理他。
凌书成一脸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兄弟,生平第一次我在女生面前比你有面子,要不是你我二人的兄弟情感天动地,这同情的表情我都快装不下去了。”
路很陡,每一步都是泥泞,越往崖顶走,植被越稀疏,到后来连棵树都没有了。好多时候全靠拉扯住路边的灌木、藤蔓,才能继续往上攀登。
队伍陆陆续续停下了,随便找了处空地就安营扎寨,但路知意还在往上爬。
她不停,同队的男生们也不愿意认输,颇有一种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的意味,只能脸红脖子粗,喘着大气跟上她。
他们都知道她的家境,也都明白那五分和那个表彰名额对她来说有什么分量。
可路知意还是不好意思这样为难大家,半路上回头,“要不,我们也随便找个地方扎帐篷了吧。”
武成宇:“那怎么行?后面还有俩队跟着呢,咱们要做第一!”
凌书成看一眼陈声,笑了,“是,咱们要做第一。毕竟这队里可有俩年级第一呢!”
武成宇立马补充:“还有我这年级主席!”
大伙就这么决定了,不到断气,决不放弃。
再往上,靠近崖顶没路了,脚下湿滑,坡度几乎呈七八十度。有时候走三步滑两步,鞋子都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到了一处陡坡,路知意挑有坑的地方,踩稳了,回头一一去拉身后的人。
这种时候,没人顾得上拘小节,李睿拉住她的手,上来了。
然后是武成宇。
接着是于涵。
再接着是张成栋、徐勉。
凌书成也抓住她的手,爬了上去。
轮到陈声了。
他看着那只纤细的手,薄茧仍在,粗糙依旧。
可她就是用那只手稳稳地拉住众人,背上负重十公斤,也岿然不动立在那。
陈声有些动容,朝她伸出手去,正欲拉住往上爬,那只手却忽地收了回去。???
下一秒,他听见路知意对凌书成说:“你拉他一把。”
“……”
凌书成很知道好歹,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没力气了,歇会儿。我哪还拉得动他?”
众人纷纷坐在地上喘气。
陈声还站在那陡坡之下,就这么望着路知意,手还停在半空。
她看他两眼,淡淡地说:“那你等会儿,等他们歇好了,随便谁拉你一把。”
陈声:“……”
火大。
怒从中起。
恨不能从这跳下去,让她后悔个大半辈子。
他咬牙切齿问:“路知意,我怎么了你,你非得当众这么对我?拉我一把会死吗?”
路知意看他两眼,“我家养猪。”
“?”
“而且我这人,又黑又穷,又土又丑,怕握个手都玷污了你。”她说得云淡风轻。
陈声简直要呕血了。
说他锱铢必较,说他斤斤计较,他哪比得上她?
他真的自愧不如!
抵达崖顶时,男生们谁也顾不得形象了,连同陈声这种爱干净的人也一样,呈大字形瘫倒在地。
云雾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环绕着他们,在空气里滞留不去。
这是一个阴天,没有阳光。
一望无际的苍穹近在眼前,厚重的云层覆住深蓝色的天空,混杂在一处的色彩变成了很浅很淡的蓝。
一切都变得很慢,很安静。
这一处是崖顶,周遭的至高点,一小片空地上有青青的草,泥泞的土,不远处有牦牛荡着尾巴牟牟叫。
已近中午十二点,众人爬了整整四个小时,把所有人甩在后面,不知道谁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可饿虽饿,没人有力气生火做饭。
路知意站在红岩顶,望着远处的云雾,“今天天阴,看不见贡嘎雪山。”
武成宇:“看什么贡嘎雪山啊,我现在眼前只有金星,饿得头晕眼花,半点力气都没了。”
路知意笑了,“先歇会儿,歇会儿再搭帐篷。”
她从背上取下背包,扔在地上,又去李睿的背包里翻找食物。大家分工不同,有的背食材,有的背水,有的背帐篷。
午饭是自热米饭,这主意是凌书成出的,昨晚偷偷摸摸溜到基地外面的小卖部买的。
不得不说,非常实用。
在这种累得人仰马翻的状况下,谁还有功夫去做饭?
下午的时间就用来搭帐篷,一个可容十人的超级大帐篷,在陈声的指导,壮汉武成宇的动手下,众人七手八脚帮忙,用了一个小时才搭起来。
帐篷一搭好,没人吱声,但都不约而同钻了进去,铺上毯子,合上拉链就开睡。
八个人,一女七男,痛痛快快躺在厚厚的摊子上,盖上被子就闭眼。
武成宇最夸张,闭眼不到三秒,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已经响彻帐篷,众人都忍俊不禁。
原本李睿躺在路知意身边的,陈声最后一个走进来,看了眼,跨过好几具“尸体”,推了推李睿,“往那边躺躺。”
李睿迷迷糊糊往旁挪了挪,陈声就这么钻到了两人之间,自觉地躺了下来。
被子有三床,武成宇、凌书成和于涵一床,张成栋、徐勉和李睿一床。李睿本来还给陈声留了那么半截被子,示意他钻进去,把剩下那床留给路知意。
再不拘小节,人家毕竟是个女生嘛。
可陈声顿了顿,无视李睿留下的那点被子,十分自觉地钻进了路知意的被窝。
路知意浑身一僵,一把攥过被子,把他踢了出去。
帐篷很大,可容十人,如今八人,绰绰有余。
她如临大敌地抱着被子躺在那,察觉到背后有人慢慢地凑拢了。
他的声音像是什么奇怪的东西,顺着耳根子钻了进来,热乎乎的,细微却又不容忽视。
“路知意,你要冷死我吗?”
她默不作声背对他,抱着被子不说话。
陈声干脆就这么躺在那了,“成,你不给我被子,那就冻死我好了。”
他也不去拉李睿那的被子,就这么直挺挺睡在那里。
山间温度极低,这会儿是午后,尚有七八度,等到天黑后,不知道会到零下多少度。
帐篷虽然是保温的,但毕竟只是帐篷,没有被子,睡在这铁定会生病。
路知意几乎僵持了好几分钟,最终妥协了,松开手,把被子朝他那用力扔了一角。
她听见他低低地笑了两声,迅速钻了进来。
“离我远点。”她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
出门过生日,乐极生悲吹了冷风,这会儿头痛欲裂。
本来想把下面的大剧情全部写完,让你们又哭又笑最后高呼爱我的,结果实在没能坚持下来=_=
大家再等一天,等我喝点药睡一觉,明天起来认真写完。
很感谢大家的祝福,希望明年今日你们还在这里,我写,你看,哪怕只是笑一笑或者皱个眉头,我也心满意足。
大家晚安的晚安,早安的早安。
这章199个小红包,下章预告:他耀武扬威二十年,一朝落败,甘愿臣服。
☆、第40章 第四十颗心
第四十章
莫名其妙睡进同一个帐篷, 然后盖上同一床棉被, 哪怕帐篷里还有另外六人, 路知意也老大不自在。
她背对陈声, 睡在最里面, 听见六人均匀的呼吸声,混杂着男生们打呼的动静,怎么也睡不着。
偏偏陈声在她背后戳了戳, 小声问:“睡了?”
她闭着眼睛没搭理他。
陈声蹬鼻子上脸, 开始在她背后画圈圈。
“真睡着了?”
“假的吧。”
“装的还挺像。”
“快醒来, 我有话跟你说。”
“你有完没完?”路知意猛地转过身来,一把攥住他的手, 巴不得把那根作乱的手指头掰断。可转身的那一刻, 她就知道她中计了。
陈声与她面对面侧卧着, 黑漆漆的眼珠仿佛淬了光,一眨不眨盯着她。
他的手还在她那, 被她握着的地方滚烫灼人,路知意一顿,慌忙松了手。
近在咫尺的距离。
她听见他低低地叹了口气, 说:“路知意,到底要我怎么样, 你才肯原谅我?”
从前没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无可奈何至极,仿佛低到尘埃里。
他安静地望着她,眼里有她茫然无措的倒影。
路知意呼吸一滞。
片刻后, 她听见自己淡淡地说了句:“那你从这山顶上跳下去好了。”
*
精疲力尽了一上午,众人起床时,已是日暮。
武成宇这才想起还没插旗子,赶紧从背包里找出那面队旗,又从地上捡了根木棍,把旗子绑了上去,插在空地至高点,让它迎风飘扬。
队旗是出发前临时设计的,林老师给每个队都发了一面小彩旗,陈声挑了面大红色的,队里八人,一人一笔画点什么,队旗就这么诞生了。
实际上花里胡哨,乱七八糟,根本看不出旗子上画的是什么。
不过那也不要紧,路知意说,寓意到了就好。
晚饭就要自己生火了,这是团建作业。
陈声背的铁盆和木炭派上了用场,于涵背的铁架子一架起来,木炭在下,锅在上。
徐勉扇风,凌书成点火,张成栋准备食材,路知意亲自上阵做饭,陈声……
陈声负责拿出手机拍照。
作业要求,做好饭了,录像为证。
他拿着手机四处走,风景拍一拍,帐篷拍一拍,众人生火做晚饭更要拍一拍。趁路知意不注意,他给了她很多镜头。
不仅尽职尽责摄像,陈声还担当起解说来,指指那一口简陋粗暴的锅,和被张成栋切得土豆不像土豆、火腿不像火腿的食材。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他如是嘲讽。
这一顿说是饭,不尽然,毕竟本队从队长开始,个个都是懒汉,没人愿意生火煮饭,最后决定烤肉吃。
食材有新鲜鸡肉,香肠,腊肉,土豆,火腿肠,和切成块状的五花肉。
调料就只有盐和食用油。
没人对这顿饭有任何期待,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罢了。
本队唯一的贤妻良母型选手,路知意同学,理所当然扛起了做饭的大旗。
她动作娴熟地倒油入锅,又用长长的筷子将食材放进去,油锅滋滋作响,不时有油星子溅出来,烤肉的香气也很快钻入鼻子里。
鸡肉变成了金黄色。
香肠微焦,害羞地卷了起来。
土豆块上开始冒出无数小汗珠,滋溜作响。
最后,一顿原本毫无期待的晚饭,变成了众人围坐在炭火旁,顶着寒意大快朵颐。
没有平日里烤肉店的调料,没有餐厅里雅致高端的装潢,甚至没有像模像样的碗筷,只有人手一只木筷,笨拙地叉起一块肉来,顾不得吹凉就送入口中。
那外焦里嫩的滋味,那炭火烤出的香气,就这样融化在舌尖,伴随着呼哧呼哧的哈气声——因为太烫了。
黄昏来临,气温下降。
厚重的云层也挡不住夕阳的余晖,天边有橙红色的云雾在流动,满眼亮堂,满眼辉煌。
陈声把能量饮料分发给大家,第一个举瓶,“敬大家,都是一个帐篷里睡过的了。”
凌书成哈哈大笑,“敬路知意,这顿饭是我二十年来吃得最满足的一次。”
武成宇:“那我敬我自己好了,拖着这壮硕的身躯爬到将近四千米高的地方,我爸妈知道一定会感动得老泪纵横!”
于涵说:“我敬两位师兄,一路上都很照顾我们,特别感人。”
李睿说:“我敬学校,把老子折腾到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哈,没想到吧,老子还能自得其乐。”
徐勉想了半天,憋出一句:“那我敬大自然好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美景,实在很震撼。”
张成栋:“我敬我爸妈,含辛茹苦养我这么多年,盼着我成为一个了不起的飞行员。希望有朝一日坐在驾驶舱,有机会带他们来这看看。”
越说越感性了。
轮到路知意,她笑了笑,说:“我感谢高原,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珍惜它给我的一切。”
说着,她揉揉自己的面颊,“包括这高原红。”
众人哈哈大笑,凌书成居然拿起饮料瓶子当麦克风,“大家好,我是歌神凌学友,下面我有一首歌要献给路知意同学。”
他拍拍屁股爬起来,一脸做作地开唱:“高原红——美丽的高原红——”
一群人笑得七倒八歪,路知意也跟着笑起来。
夕阳无限好,哪怕近黄昏。
夜幕降临,火光烈烈,油滋滋的气泡,被山间气温冰冻的红茶,还有围坐在火堆前的那些年轻面庞,大抵会是这群少年事隔经年后,关于青春最深刻的印象。
最后灭了火,收拾好现场,众人搓着手回了帐篷。
云层太厚重,看不见星星。
因为山顶没有信号,手机也无法上网查天气预报,最后是路知意定了个闹钟,说夜里两点起来看看,如果有星星,就叫醒众人一起围观。
凌书成掏出一副扑克牌,嚷嚷着要打斗地主。
众人采用轮换制,四人斗,输了的两个蹲在一边,让剩下的上,直到一轮结束,新的输家来替他们继续蹲着。
值得一提的是,提出这规矩的凌书成本人,基本上蹲了一晚上,频频和他同在一家的陈声,万分艰难地控制住了自己,才没在众人面前暴打他一顿。
山间一片漆黑,只有帐篷里有手机的亮光。
大抵是人在高原,始终不如在平原上有精神,没打多久,个个都打着呵欠躺下了。
李睿笑嘿嘿地说:“老子长这么大,头一回跟大姑娘睡在一起。”
凌书成不紧不慢看了陈声一眼,“睡在一起你也不敢干嘛,咱们护花使者陈大队长在这,谁敢乱来?”
武成宇立马接嘴,“还有我在,谁敢动路知意一根汗毛,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然而这话说完不到两分钟,他就睡着了,响亮地打起呼来。
又是一片热闹的哄笑声。
先前的拘谨也渐渐没了,路知意躺在嘴里侧,哪怕睡在她旁边的就是陈声,她也没那么介怀了。
她只是默不作声听着他的呼吸声,心头有些酸楚。
有太多这样的时刻了,因为年轻,因为肆意,因为他笑得那样开怀,以至于她一不小心就忘记了两人之间的隔阂与差距。
她忘了自己是大山里的孩子,也忘了她这散不去的高原红,颇有代表性的深色皮肤。
她忘了他站在阿尔卑斯山上发来的照片,忘了他那历史辉煌的家境,也忘了他曾自大狂妄、目空无人,包括她,他也一样看不起。
她忘了两人之间所有的不对等,竟然开始飞蛾扑火,不自觉地向他靠拢。直到他一语道破真相,拆穿了她自以为是的那些相似。
他们的确是有相似之处,可在那为数不多的相似之外,是天壤之别,是巨大的跨越不过的鸿沟。
路知意安静地侧卧在那,眼前是漆黑一片,身后是他轻微均匀的呼吸声。
帐篷里明明睡着八个人,有人打呼,有人翻身,有人呼吸声沉沉,可她偏能辨别出他的声音。
陈声。
陈声。
于她而言,他是真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掷地有声。
可越这样,越心酸。
非她计较,实在是两人之间差距悬殊,无法再靠近一步。
*
半夜的时候,路知意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从枕下摸出来,一看,凌晨两点。揉揉眼,她坐起身来,套上羽绒服,准备去帐篷外面看看星星出来没。
借着手机的微弱光线,她弓着腰站起来,却忽然发现……
陈声不见了。
手机的光线从里到外照了一遍,她在心里默数,加上她自己在内,确实只有七个人,陈声不在帐篷里。
外面至少是零下几度,他一个人出去干什么?
什么时候出去的?
路知意心头一顿,跨过还在熟睡的几个人,轻轻拉开了帐篷,走了出去。
一阵冷风迎面扑来,哪怕穿着羽绒服,也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用手机在附近照了一圈,除了几头牦牛的影子,和在风里瑟瑟发抖的低矮灌木,别无他物。
山顶景色优美,但并未被开发,整个甘孜州相对来说都很落后,比起阿坝州来说,旅游业严重滞后。也因此,二郎山开发得并不算好,高处的山顶是没有建筑,也没有厕所的。
这大半天来,众人都是随地大小便,当然,面子要紧,尽量能走多远是多远,专挑灌木多的地方解决问题。
路知意回忆片刻,记起来了。
陈声并没有解决过生理问题,好像是面子上过不去。
她朝空地另一头走了一段距离,试探着叫他:“陈声?”
无人回应。
黑魆魆的山顶,一点光线也没有,回应她的只有牦牛低沉的叫声。
路知意有些心慌,又大叫了几声他的名字,直到猛一回头,看见半空中划过一道惨白的光,漫无目的晃了晃。
她踏着泥泞朝那个方向跑过去,一脚深一脚浅也顾不得,站定了,往陡坡下一看,只见十来米远的下方,有人拿着手机,打着灯光,朝她挥动。
“陈声?”她也打着手机灯光朝那照去。
两束光汇合在一起时,她看见陈声坐在那陡坡下方,背后是一颗低矮粗壮的树。再往下,陡峭的山壁直通万丈深渊。
这一处与他们上山的那条路刚好位于山的两侧,他们走的当然是比较缓的坡,而此处是陡坡。
稍有不慎,一旦滑下去就完蛋。
路知意心跳一滞,脚有些发软,“你在那干什么?”
那人倚在树上,朝她笑笑,“跳崖啊。不是你说的吗,只要我从山顶跳下去,你就原谅我。”
“我问你在那干什么!”路知意的声音尖锐得有些不正常,几乎是扯着嗓子冲他吼。
陈声也听出她的怒气,顿了顿,苦笑着说:“上厕所。”
“你跑到悬崖边上上厕所?你脑子短路吗?”路知意攥紧了手,浑身都在发抖,“上来!”
出人意料的是,陈声没动。
他靠在那树上,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最后说了句:“你先回帐篷,把凌书成和武成宇叫来。”
路知意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她猛地将手里的灯光朝脚下照去,果不其然,这一处的泥泞有一道长长的划痕,显然是有人踩在上面打滑了,一不留神滚了下去。
“你受伤了?”她朝着坡下急迫地问了一句。
陈声没答话。
她已然了悟。
哪怕目空一切,但陈声并不是精神病,就算因为面皮薄,想找一处远一点的地方上厕所,也不可能往陡坡下面跑。
他是踩入了湿滑的坭坑里,猛地跌了下去。
路知意呼吸一滞,再看他背后那棵树。
那棵在崖顶少见的树,被飞鸟带到此处,生根发芽,汲取这山巅少得可怜的养分,终于长成今日的低矮树木。
如果没有它,陈声会怎么样?
他会滚落山崖,葬生于二郎山。
这样的念头叫她手脚发凉。
路知意只迟疑了片刻,山间温度奇低无比,她只在这站了一会儿,已然冻得浑身发冷,陈声不能再等了。
凌书成又怎么样,武成宇又怎么样,白天爬山时他们都看见了,除了她,没人能在这山上和在学校时一样行动。
她蹲下身,把手机磕在泥地上,也顾不得脏了它,只让它保持竖立的状态,照着她要下坡的路。
陈声仿佛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厉声命令:“路知意,我让你回去找凌书成和武成宇来!”
她不吭声,只在这昏暗的光线里,一下一下在湿滑的陡坡上找落脚处,踩稳了,才开始探下一步路。
那些年帮家里赶牦牛时,她爬惯了山路。
她是大山里的孩子,知道如何与这恶劣的环境相处,你要顺着它的脾气来,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自然是值得敬畏的。
可为什么值得敬畏?
因为哪怕是这山里的人,也有不少葬生其中。
高原地区有一种水果,当地人叫它仙桃,其实就是野生仙人掌的果实。这种野生仙人掌多长在悬崖绝壁、地势险恶之处。它的果实和它一样遍布尖刺,可剥开绿皮之后,却是柔软无比的内瓤,尝一口,水汪汪,甜滋滋。
曾有一阵,这种水果红极一时,不少人以采摘它为生,可悬崖绝壁处,因此丧生的也不少。
后来,政府禁止当地人采摘这种仙桃,其一是太危险,其二是过度采摘导致这种植物一度数量锐减。
路知意儿时的玩伴就曾因此失去父亲。
她深知大山虽然温和沉稳,但并不意味着没有危险。
她在试探着,走两步滑一步地朝着陈声靠近。陈声咆哮着要她回去,可她充耳不闻。
他的视线落在她偶尔滑上几寸的脚上,那双鞋,那双他绞尽脑汁低价卖给她的慢跑鞋,早已泥泞不堪,看不出本来面目。他看着它打滑,看着它松动,看着它起起落落,有那么片刻,觉得心头有火在烧。
终于,路知意站稳在他面前,低声问了句:“哪儿受伤了?”
他紧紧攥着手机,看着她松散在耳畔的头发,看着她在微光中若隐若现的两抹红,那把火越烧越旺。
“不是叫你不要下来吗?你听不懂人话?”
“脚扭了?”她蹲下身来,试图找到他受伤的地方。
“路知意!”他一把攥住她的胳膊,“你知不知道下面是什么地方?”
“能走动吗?”她指指他明显布满泥泞的那条腿。
陈声的嘴唇张了张,又闭上了。
他有满腔怒火,又或许那不是怒,是别的什么,他分不清。他只知道他的胸腔被那团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充斥着,整个人都要炸裂开来。
“不是要离我越远越好吗?何必管我死活?”
“你死了,上面那几个回去都交不了差。我也一样。我还想拿团建第一,想加分,想拿奖学金。”
“只是这样吗?”他笑了一声,“只是这样,值得你冒着掉下去的危险下来救我?”
路知意顿了顿,“不然呢?你还想要什么原因?”
她望着那看不见底的山谷,把他的胳膊拉过来,架在自己肩膀上,“靠在我身上,我撑着你上去。”
离开这里要紧。
他的手搭在她肩上那一瞬,手背擦过她脖子后方,冷得象冰。
她下意识抬头一看,看见陈声冻得发紫的嘴唇。
陈声终于没有再和她争辩,只说:“左脚扭了,试过几次,没爬上去。”
“掉下来多久了?”
“没多久,十分钟不到。”
“为什么不叫人?”
“叫过了,都睡得像猪一样,没人理我。”
“谁让你跑这么远上厕所?”
“我不想明天早上你们起来,看见不远处有我排泄物。”
她竟有些想笑,可嘴唇刚扬起来,眼眶就热了。
因为他说:“冻得要死不活等在这,我还在想,我还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大事没有做,要是真死了,多不甘心。”
他侧头看着她,平静地说出下一句:“尤其是,我还有话没有告诉你,路知意。”
作者有话要说: .
1.我为什么总是写不完我的下章预告!!!
2.也就这几章的事了,狗改不了吃屎,声哥改这脾气也不容易啊。
3.遥想当年,我也从红岩顶滑下去,差点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4.在这里举起话筒感谢我本科好友的救命之恩。
5.以及,实在不想提,当年的我就是不好意思在帐篷边上小便所以跑太远差点坠崖。
6.对不起我又没控制住寄几话痨了。
7.这章也99只红包。
8.我继续喝了药去躺着了,所以提前更新,老了老了,弱不禁风说的就是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