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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作者:林格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61.  chapter61   兜兜转转,仍是最……


    因中途有事耽搁, 事实上,到他俩真正赶回艾卿的家乡——某个并不出名的中部小城时,距离这年的除夕夜, 已只剩下不过两三天光景。


    高铁站外, 随处可见大包小包提在手的返乡人, 年节气氛浓郁温馨。


    艾父的喜悦都写在脸上。眼见得两人行李笨重, 最后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箱子全抢到手里来,一手提一个。又开开心心拉着他俩上了自家的小车。


    尾箱盖重重合上。


    他一摇一摆, 哼着小曲儿坐上驾驶座,点火发动。


    回家路上,最爱当人面查户口的艾母却不知怎的,全程一声不吭。光缩在副驾驶座上低头玩手机,也不抬头。


    “小唐啊,当年你来的时候这还是老百货大楼吧?还有印象吗?”


    反倒是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的艾父,一路上边开车, 边指着沿街的风景,又絮絮叨叨向唐进余介绍起这些年来小城的变化。


    “不过这边前几年都拆了、重建了个商场。别看现在没什么人, 晚上还是很热闹的, 回头有空让卿卿带你去逛逛——小地方, 你别嫌弃啊。”


    “没有、没有,我看挺好的。”


    “还有这个跨江大桥,你看那桥洞底下没有,那边下面是建了个绿化风光带,这几年国家提倡——那个叫什么, ‘地摊经济’?每天摆小摊的人可多,卖什么的都有。小唐啊,回头散步可以到这来看看。”


    “好、好。”


    ……


    遥想十年前, 同样的高铁站,同样的父母来接。


    艾父彼时开的还不是现在这辆几乎崭新的大众,而是家里用来进货的一辆小面包车。当时也不太爱说话,就只是从前视镜里一直偷瞄他。


    车上问东问西的,说到底只有艾母——几乎一趟车的功夫,她旁敲侧击,便把唐家祖宗十八代的生平都给刨了个干净。


    唐进余虽听懂了,倒也不计较。永远笑着有问必答。


    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当时正值年轻气盛。说话亦总是半正经半不着调,时常没说几句,便把艾母逗得呵呵直笑,直夸他嘴甜能来事,未来做生意肯定能赚钱。


    不想,如今却十足像是换了个人了。


    或许是年纪渐长,人也稳重,和(未来的)老丈人说话,他个个字蹦得都谨慎异常,毫不越矩。看那点头再点头的样子,倒像是上了什么论文答辩现场。


    ——正所谓,“答辩答辩,只答不辩”。


    艾卿靠在唐进余肩膀上,听得昏昏欲睡。心说这俩人没话找话还能说得有模有样,也算是对人才。


    结果路上偏又碰上堵车。


    她几乎是快睡了一觉起来,揉揉眼睛,才发现竟然还没到家,还在聊。


    唐进余坐得笔挺,双手覆在膝盖上。艾卿迷迷瞪瞪间侧过头,看他那回答老师问题似的正经样子就觉得好笑,又兀自伸手,想着去摸摸他手、安慰一下也好。


    一摸才发现,他掌心不知何时已全都是汗。


    【有这么紧张吗?】


    她不好插嘴,便低头给他发微信。很快又戳戳他肩膀、示意他看看手机。


    唐进余看到。


    飞快给她回了一句:【嗯!】


    然后将手机屏幕反盖,跟个小学生似的规矩坐着。竟然又认认真真、和艾父搭起话来。


    艾卿:“……”


    她心想看这情况,不知道的,得以为我爸才是你女朋友吧?


    越想越觉得哭笑不得。


    却仍是懒得插话,打了个哈欠,便又继续靠在他肩上装睡了——


    只不过。


    她眼神悄然落低。


    看向他攥紧她手,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紧张时仍无意识摩挲她指腹的小动作。


    无语归无语。


    好笑归好笑。


    心里某个地方,终究是抖抖簌簌,落下一地的秋雨。


    *


    到晚上七点。


    磨磨蹭蹭快两个钟头,一行人总算从城东边开到西边新区,又赶着饭点到了家。


    还是当年那个老商品房,三室两厅,统共一百二十来个平方。软装却是换过的,从进门的鞋柜到客厅的壁饰,皆是焕然一新。


    艾卿换了鞋,拖着唐进余进门。


    没走几步,又“哟呵”一声,指着正对门墙上挂着那“家和万事兴”的裱装十字绣,笑道:“妈,你还真给绣出来了?真挺行啊。”


    “也不看看你妈我是谁。”


    艾母道:“这不比你爸那破主意、挂什么花盆啥的好?”


    “是是是,反正我爸每次说再多,最后还是得听你的……”


    “嗯?”


    “我的意思是,请问我伟大的母亲大人,我快饿死了——今晚吃什么啊?”


    “你爸下午就在忙活了,你去厨房看呗。”


    艾母正整理着衣架上的大衣,闻言朝厨房方向努了努嘴,“我们才四个人吃,不知道他咋想的,给弄了七八个菜,我看明天八成要吃剩菜……不过全是你喜欢吃的,你就加把力,今晚攒劲吃吧。”


    “唐进余,听到没有?”


    艾卿从小就最怕她妈来这套。


    连忙头一扭,又开始转移火力,“我爸做的饭,今晚你可得吃三碗。”


    唐进余:“……?”


    话刚落地。


    眼见得唐进余站不住,又想去给她妈帮忙、艾卿忙一手拉过他——心说可别上赶着给“芈月”送人头,看不出来她在针对你啊?


    于是一拉一拽间,两人转而又凑到厨房去看艾父做饭。


    结果唐进余这厮跟个刚上门的小媳妇似的,又开始问,说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艾父听到,笑着摆了摆手,说你们去沙发上坐就行、别往这凑,油烟重。没多会儿,一条鲫鱼下锅,油花四溅。艾母从艾卿身边挤进来厨房,系上围裙,也跟着把两人往屋外头赶。


    “让你们看,又没让你们忙,”她仍是不看某人,手里麻利切菜,又指挥艾卿,“你这个伤病患,赶紧去坐着去。”


    “我……”


    “要不就带那小唐参观参观你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奖状还贴那都没动过,”艾母道,“别杵在这碍手碍脚的了,去去去。”


    艾卿:“……”


    这嘴硬心软的毛病,娘俩如出一辙。还真说不上是谁像谁更多点。


    好在艾卿及时会过意来,又笑了笑。拉起还在状况外的唐进余,便直奔自己房间去:


    房间倒是不大。


    一眼望去,就放了一张大床一个衣柜,再加一张电脑桌,地方已有些挤,再想放一个书柜都勉强。是以,她的书之前便都随意放在窗台上和小熊玩偶作伴。


    这几年嫌弃小熊玩偶幼稚,才买了个大书篓回来,放阳台上、隔着窗户享受日晒雨淋。


    唐进余随手从书篓里摸了几本来看,结果全是什么福柯或叔本华的大作,要不就是严歌苓或莫言的文集,于是忍不住回头看她——某人此时已躺在自己熟悉的大床上,整个人舒舒服服陷下去。


    几乎不用看也知道他要问什么,她脸朝上,手脚舒展,伸了个懒腰。


    又笑道:“当闲书看看啦,人文社科是一家。所以你最好别惹我。扯理论,你肯定吵不过我,做好心理准备吧唐进余。”


    “不扯理论也吵不过你啊。”


    他笑。


    坐在床边,抬头观望房间四周,大床正对面的墙壁上,贴了满满当当一眼望不到头的奖状,从小学一年级的“优秀三好学生”,到高三时的“奖学金一等嘉奖”、荣获文科状元的贺信,一个不落,几乎就是把艾卿少年时代的“履历”全给裱在了墙上。


    “别看我啊——是我妈非要挂的,”艾卿见状,一手撑着脑袋,又无奈笑着开口,“去年回我奶奶家整理东西给搜刮出来的,她说我不在家的时候老想我,贴着这些,没事来我房间里坐坐,就跟我还在家似的。”


    “确……实。”


    “干嘛这语气?”


    “我在想,”唐进余一本正经,“你妈妈刚才特意提了奖状,难道是想让我好好看看吗?”


    艾卿:“……”


    她一个枕头扔过去,正中某人后脑勺。


    “让你回我家吃个年夜饭而已,”她笑,“你干嘛啊,你干嘛啊唐进余,这是在面试吗?你放轻松点,我妈又不是洪水猛兽。”


    “但她——看起来好像不太喜欢我。”


    原来你也知道啊?


    艾卿心里嘀嘀咕咕。


    嘴上却仍不忘给自家老妈挽回颜面:“她就是嘴硬嘛,以前还说过我们家的孩子以后铁定不可能姓唐呢,现在被我……那个啥,打脸了。”


    “啊?”


    “我的意思是,貌似是要打脸了,也说不一定哈。毕竟未来的事……”


    唐进余幽幽看了她一眼。


    没多会儿,便又背过身继续去观摩那一墙的奖状,做他的“命题考试”去了。


    果不其然。


    吃饭时,艾母有意无意又提起这茬,突然开始“忆当年”,回忆起我们艾卿艾同学、昔日读书时的光辉战绩。


    什么考试拿第一啦、奖学金攒起来给爸妈买礼物啦、作为年级第一在百年校庆上发言啦,云云诸如此类,艾卿听得差点没把脸埋饭碗里。


    边吃边汗颜,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妈,你……”


    “怎么了?我说漏了?”


    “我的意思是,”她随手夹了个鸡腿给唐进余,扭头,又继续跟“芈月”大人拉锯,“突然没事说那些老掉牙的事干嘛?”


    “炫耀一下我家姑娘呗。”


    “??”


    “读书读得好好的,大好前程,差点就谈个恋爱一本还原,”艾父在旁边狂使眼色,艾母仍装作没看见,依旧温吞地往某人心上戳刀子,“你是在象牙塔里待久了,也没接触过什么别人,心软耳根子也软……”


    “妈、妈。行了。”


    艾卿听出这话往下说绝对不妙,急忙开口喊停,又偷偷看一眼旁边——某人低头看手机的动作此时亦僵在原地。


    她心想刚在车上目不斜视的,偏偏这会儿玩什么手机?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拍了拍他腿提醒,复又看向自家老妈,“差不多就得了。都过去好久了。”


    “你就是——”


    “就是什么?听不懂听不懂,再说我伤口又疼了,嘶……”


    她伸手作捧心状。


    在外头再成熟也好,再落利也好,回到家了,她依旧还是那个说话如讲相声、娇娇气气的小女孩。


    艾母瞪她一眼,说你伤的是肺不是那边,但说归说,看她一副护短样子,还没嫁出去已胳膊肘往外拐,终究是愤愤咬了咬筷子,不说话了。


    最终轮到艾父上场,在餐桌上继续他那无聊的城市规划介绍。


    一顿饭吃到八点多才算吃完。


    等艾父端碗去洗,饭桌上就剩下面面相觑的三人。


    艾卿正寻思着要不要把家里老妈和唐进余拽一起去看电视,唐进余却突然起身,说:“我去倒个垃圾吧。”


    艾卿:“?”


    这是临阵脱逃呢,还是临阵脱逃呢,还是临阵脱逃?


    她看着他僵硬背影,当下只觉好笑。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是自己到了唐家、被唐母穿小鞋,估计也只想跑出去喘口气吧?思及此,一时间又多了几分同情。


    忙伸手指了指厨房靠边的垃圾桶,“那你去倒下那个?垃圾袋扯一下就扯出来拉环了,小区门口就有个回收处。”


    “嗯。”


    唐进余点了点头。


    拎了垃圾,外套兜里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他边摸出手机看,眉头忍不住微蹙,快步出门离开。走时不忘轻轻阖上了门。


    客厅里,于是中午只剩下艾卿和艾母。


    母女俩对视一眼。


    “真就他了啊?”


    艾母突然问她:“以前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我人都带回来了,妈。”


    艾卿摇摇头。表情有些无奈:“你就别为难他了。别看他长那样,其实不太会处理男女关系……”


    “他说你就信啊?长那样能没桃花?”


    “你跟他相处相处就知道了,我的亲妈诶,”艾卿欲哭无泪,“真要是个老油条,能这样?他就差没把你供成祖宗了,喏——”


    她指了指放在客厅进门处那俩还没来得及开的箱子。


    “白的那个我的,我衣服化妆品啥的都在里头,全是我自己的东西。黑的那个是他的,”她说,“我爸不抽烟,他给带了两瓶茅台,两套冬天的行头,全套的那种。给你定了两条丝巾,上海老师傅手工做的——不是说贵不贵的问题。主要,他前段时间都忙得快成陀螺了,还是抽空亲自去挑的,里面还有一套香水和护肤品,让他妈给置办的。旁边那个袋子里才装的是他衣服。其他全是礼物,从上海到北京、又从北京提回来的。”


    “这小子十年前就来这套,”艾母轻咳两声,“不过你妈你爸是几个钱、一点东西就能打发的?我们看重的是他要对你好。”


    “所以是挺好的啊。”


    艾卿失笑道:“我眼睛又不瞎,妈,快三十了我都,不是以前、容易上当受骗的小姑娘了。”


    “我看你那眼神还真像!”


    “……”


    “你不看你回来这一路上,”艾母哼哼道,“就快没睡人怀里了。艾卿啊艾卿,你倒是注意点形象。”


    “我注意啥?我又不是个陌生人占他便宜。”


    她摊手,“我作为女朋友,妈,吃点唐进余的豆腐不过分吧?”


    这还真是——没皮没脸且没心没肺。


    艾母听得嘴角抽抽。


    考虑到她是个病患,才勉强忍住没揪她耳朵。


    顿了顿,似乎斟酌片刻。


    瞄了一眼厨房方向,却又突然的、转而问她道:“那,那个小周呢?小周没联系了?我看新闻好像看到……”


    “不知道,没什么联系了。”


    “……”


    “这么看我干嘛?”艾卿一脸烈女表情,“我现在又不是单身啊。所以真的、真的没联系了!”


    剩下艾母无语望青天。


    长吁短叹片刻。


    又开始唐僧念经。


    “你说人小周不挺好的吗?家里条件也好,我就喜欢他,人还心灵手巧,会给你钉书柜,看着乖乖巧巧的一男孩,比你小,未来也能听你话,”艾母咕咕哝哝,“……你怎么就看不上他?姓唐的给你下蛊了?”


    “他——唐进余应该没这技术吧。”


    “得了,别说了,想来想去还是怪你爸乌鸦嘴!”艾母愤愤瞪了厨房一眼,“上次回来以后,偷偷跟我说你和小周铁定成不了,我还跟他打赌来着。你就不能让你妈我赢一回!”


    “诶?”


    艾卿原本是不太想在这个时候提到小周。


    莫名其妙,却突然被这话勾起兴趣,当下凑上前去,又追问道:“我爸怎么看出来的?”


    “……”


    “别翻我白眼啦……说说,说说。”


    “说你跟他臭味不相投!”


    艾母一脸恨铁不成钢,戳了戳自家女儿的脑门,“他说他一看那小周给你做书柜,就知道你肯定跟他没真透过底。谁不知道你打小臭毛病,爱看书又爱扔书,书只要整整齐齐一归类,就得在你眼皮子底下吃灰。反而随便找个地方放着,有事没事还能捞起来看下。你让人家给你做书柜,这不就是在装淑女呢么?”


    当然,这话免不了有点添油加醋的成分。


    事实上。


    艾父当时的原话其实是。


    【两个人过日子,图的是一个舒服。】


    他环顾着女儿公寓里陌生而静心的装潢,又看向那个满头大汗蹲在地上钉书柜的年轻人。当时什么都没说。


    等回了老家,半夜里,两夫妻闲着没事聊天,他反倒彻底打开了话篓子。又搂着妻子的肩膀感慨。


    【那房子,我一看就不像卿卿会喜欢的。就,装饰看着漂亮,但咱女儿就不是个精致人……住的久了,跟那书柜一样,最后还是该什么样什么样,她性格咱还不了解吗?要活得整整齐齐有派头,那是在外头的事,在家里,还是得怎么舒服怎么来。她跟那小周估计成不了,不是一类人。】


    【但你别说,我又想起以前那个小唐——】


    他咕哝道。


    【要是他的话,估计不会给弄书柜,会整个篓子给她全一骨碌全装了,等到找不到了,两个人又奔前奔后到处找。】


    说得都有画面感了。


    艾母翻白眼,说你觉得这就好了?俩人臭味相投是吧?


    艾父摇摇头。


    半晌,却又笑笑。


    【……也不是好。】


    他说。


    【但是,就是舒服嘛。你的女儿,你还不知道啊,老婆?】


    和谁相处舒服,和谁相处自在,有时候,不用说,自能感受。自有选择。


    事实亦证明。


    兜兜转转一大圈。


    命运如此,竟全被说中。


    62. [最新] chapter62   “我偏要勉强。”……


    这天夜里。


    艾卿和父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平均每五分钟, 便要摸过手机看一下时间、顺带回头瞥一眼没动静的大门。


    摸到第七次八次,艾母边嗑瓜子,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又上下打量她一眼, 问:“干嘛?”


    “……”


    “望夫石啊?”


    “那倒也不至于。”


    艾卿被她抓了个正着, 不由尴尬地轻咳两声, 顿了顿, 不情不愿把手机放回原处。


    装作认真在看电视节目的样子,又小声解释:“他说了是不记得带洗漱的牙刷毛巾什么的, 顺路去买下呗。我是怕他迷路了。”


    “你当他三岁小孩啊?咱家附近就这么大,”艾母闻言,想也不想,随手抓了一把瓜子放她手心,“真能迷路,那三十多年白活了。”


    话虽如此。


    一旁的艾父听到这,看看老婆, 又看看女儿。


    “要不,”他最后试探性地开口, “我下去看看?这都十点多了, 去买东西也去不了这么久。小区门口就有超市啊。”


    结果两母女瞬间同时接茬。


    “我说你就是瞎操心——”


    “我先打个电话吧。”


    话落。


    趁艾母没反应过来, 艾卿又快速摸过手机,跑回自己房间去。


    不想这么一动、又牵扯到伤口,她顿时痛到呲牙咧嘴。缓了好半天,复才捂着胸前,慢吞吞在床边坐下, 将手机抵在耳边。


    然而微信电话的提示音响了一遍又一遍,却竟然始终没人接听。


    她耐着性子打到第四遍,终于, 才有了回音。


    “喂?”


    电话那头,唐进余的声音明显有些抖。


    一个简简单单的“喂”字,愣是给他说出了一波三折的错觉——她这才想起来,他说是去扔垃圾,出门时又走得急,好像连外套都没穿上。穿了个毛衣就下了楼。


    眉心不由微微拧起。


    “喂,”她于是开口,直接便问,“唐进余,你干嘛去了?怎么现在还没回?”


    “在超市,买东西啊。”


    “小区门口那家是吧?”


    “啊、嗯。”


    “别嗯了。问题是你都出去两个多小时了。就算是把超市搬空也不用这么久吧?”


    毕竟小区门口的那超市,不过就一个临街铺面改造,撑死了五六十平方罢了。来回三十分钟足够,他到底是去干嘛,竟然宁可在外头吹冷风也不回来?


    艾卿又担心,心里也着急。


    想着唐进余在北上广虽多少算个人物,在这里却也不过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小虾米。再加上听说过年这段时间治安不好,街上少不了有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游荡。再开口时,语气亦不免更急促了些。


    “赶紧回来!”


    她捂着胸口,有些喘不上来气,“或者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你该不会是迷路了不好意思说,在外头乱窜吧?”


    “没有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自带颤抖。似乎是换了个手接听,声音下一秒变得时远时近,风声倒是呼呼在吹,不绝于耳。


    “你不用下来。”


    唐进余很快又低声道:“我在回去路上了,外边冷,你穿得少,别下来了。”


    “我爸都要下去找你了。”


    “让叔叔也别下来了、我真快到小区门口了,”他说,“你等着,等一下,十分钟就回来了。”


    艾卿:“……”


    他话都说到这地步。


    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挂断电话、出了房间,又蜗牛似的挪回沙发上。一旁的艾母边看电视,不忘拿眼角瞟她,问:“人呢?”


    “说是在回来路上了。”


    艾父的外套此时已挽在手上,似乎刚趁她回房间,已做好十足的出门准备,听她这么说,却又默默起身,把衣服挂回了门口的衣架上。


    正习惯性地抚平褶皱、理好衣摆,玄关处忽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这就回来了?


    艾卿扭头望去。


    艾父正好打开门,看见气喘吁吁的唐进余、单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白毛衣配一张通红的脸——看起来像是跑了个一千五百米回来的“运动健儿”,大冬天的,竟然额头上全是汗。


    好半会儿呼吸才缓过来,他第一反应,却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抬头,冲面前的长辈笑了笑。


    “叔叔。”


    他喊了一声。


    声音仍带着点嘶哑。


    艾父忙转身去厨房给他倒水,艾卿看得傻眼,也跟着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来,刚要问他这是咋了、干嘛这么急,又想起来,似乎着急催他的正是自己。


    然后——


    好死不死,她偏又看到了他藏在背后、但其实根本藏不住的、绑着花花绸带的大盒子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


    2021年1月19日,晚上10:43。


    唐进余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也知道自己露馅,有些懊恼地从背后将那盒子提了出来,放上旁边餐桌。


    艾母看到那形状和包装盒,也愣了一愣,有些后知后觉地——同样看了眼电视机右下角的时间日期。嗑瓜子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末了,结结巴巴咕哝了句:“哦……买、买蛋糕去了?”


    “嗯。”


    唐进余接过艾父递来的水,抿了一口。


    右手手指被冷风吹得又红又肿,像五根萝卜。但他仍是笑,有点惭愧的笑:“我不太熟这边,用软件定的,定完才发现要自取。过去的时候他还没做完,又等了半天。”


    艾卿听得突然鼻子一酸。


    说你为什么不打车回来哦?


    “怕来不及啊,”唐进余很认真地回答,“我打车过去的,打车过去半个小时,我跟地图跑回来,反而快很多。”


    服了你了。


    这一看就是被绕路了吧——看你不会说土话,一口好骗的普通话,司机估计打表打得都快乐出声了。


    艾父和艾母对此心知肚明,此刻对视了一眼,却都没说话。


    十一点五十五,唐进余给艾卿戴上生日帽。艾卿边调整位置,看着唐进余低头插蜡烛,又忍不住小声问他:“其实明天晚上过也一样,冷不冷啊你?”


    他摇了摇头。


    努力把三根蜡烛摆出艺术感而不是拜把子的即视感。


    “明天晚上过,就是庆祝生日过去了,十二点过才是庆祝你出生。”


    “……你又哪里学的歪理。”


    “是你跟我说的啊。”


    两个人窃窃私语。


    旁边的艾父艾母你看我我看你。


    最后,索性装聋作哑,只等十二点整,蜡烛点燃,艾卿双手合十面向蛋糕许愿,剩下三人才你一个调我一个调地唱起不伦不类的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艾卿“呼”一声,把蜡烛全吹灭了。


    晚上艾卿和妈妈睡,唐进余一个人睡客房,艾父一个人睡主卧。艾卿沾床就想睡,眼睛正要闭上,旁边艾母又戳戳她肩膀。


    “女啊。”


    “……嗯?”


    “刚许了什么愿望啊?”


    “不告诉你。”


    她咕哝着翻了个身。背对着妈妈。


    “说出来就不灵了。”


    艾母:“……”


    艾母望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


    末了,突然喃喃自语,轻声道:“他看起来,是对你挺好的。”


    回应她的,是艾卿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


    看来许了个好愿望。


    让她梦里也安心。


    *


    第二天早上起床,艾母难得抢过艾父主厨的位置,亲自下了一回厨,煮了一大锅番茄鸡蛋面。


    唐进余去洗手间洗漱,路过厨房时仍有些惴惴不安,似乎不知道该开口喊一声,还是装作没睡醒比较好。路过第三回,终于打定主意喊一声阿姨,顺便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


    艾母却仿佛背后长了只眼睛,恰恰这时回过头来,看见是他,摆手冲人笑笑,又指着旁边那热气腾腾的一大盆面。


    “搭把手吧,小唐?”


    她说:“帮忙端下到外头桌上去,顺便去喊卿卿起床了。她又赖床。”


    唐进余:“啊、哦,好。”


    一连三个语气词,充分表述了他一波三折的心情。


    端好面又帮忙递了下碗筷,他去艾卿房间里喊人起床,艾卿整个人还跟个蚕蛹似的缩在被子卷里,他扒开被子喊她,艾卿反手就是一巴掌——不过,碰到他脸时,却及时刹住车,改作了柔柔的一碰。


    “干嘛啊。”


    她瓮声瓮气:“我不吃早饭了,别喊我起床。”


    在家就是要赖床!


    在家就是要睡懒觉!


    昔日尽职尽责的十足打工人艾老师在内心如是说。


    “今天你生日,阿姨给你煮了面。”


    唐进余说完,又坐在床边问:“真不起啊?”


    “不起。”


    “端过来给你吃?”


    “不吃不吃!”


    她拿被子捂住脑袋。


    耳听得脚步声逐渐远了,睡意却渐渐消散,她缩在温暖的被子里逐渐放空,在“起床吃饭”和“睡懒觉挨饿”之间左右徘徊,正艰难天人交战中,房门突然又被推开——她火速进入装睡状态,两眼一闭。


    鼻尖却轻轻动了动,嗅到熟悉的、妈妈煮的面才会有的香味。


    唐进余把面放在电脑桌上,又转头走了。


    等到再进来看,面碗还在桌上,碗里已经空了,连汤都喝干净。再看床上,艾卿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裹着被子,正睡着美美的回笼觉。


    他看得失笑。在原地站了半天,却终究没开口,只是悄悄端起面碗离开,一直到中午,也没再叫她起床。


    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多,艾卿才终于恢复清醒。也不知是不是医院养病那段时间吃了睡睡了吃,要不就是窝在床上看书,她的生物钟已经退化到过去读大学时的日夜颠倒状态,精神气恢复得也慢。


    到客厅一看,却竟然空无一人。


    自家爸妈连带唐进余都没个影子。只餐桌上、保温罩下,给她留着两菜一汤。一看微信才知道,这几个人趁着她睡着——估计也是怕她醒的时候爱凑热闹,到时候扯动伤口就不妙。因此索性拍拍屁股,出门超市大采购去了。


    不是门口那小超市,而是开车十来分钟的大型商超。


    她给唐进余回了个“我醒了”的懒腰表情。将桌上的菜热了热,吃了点,便边看书边等着他们回家。


    结果看着看着,在沙发上又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依稀听到电视机里正在重播小年夜春晚,小品讲到最高/潮处,观众们的笑声如潮水将她惊醒。身上盖着的毛毯也随即滑落。


    她揉揉眼睛,坐起身来,地上的毛毯已被人捡起,抬起头,唐进余站在她面前,一手拎着毛毯,另一只手上还有半个饺子——准确来说,是只包了一半还没来得及收口的饺子,挽起袖口的手臂上全是沾到的面粉灰。


    “醒了?”


    他问。


    “我都睡一天了,”艾卿道,“干嘛不叫我起来?你们在包饺子?”


    唐进余还没回答。


    “等你醒啊?”


    反倒是艾母的声音从餐桌那头传来。


    她一边擀着饺子皮,又指挥着艾父包这样或那样的花样。顺带的,已不忘隔空给亲女儿抛来句:“黄花菜都凉了。”


    艾卿默然。


    自我忏悔了五秒钟。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能吃现成的实在也不错^^


    于是,她的三十岁生日,就在热气腾腾的饺子宴里结束。顺带一提,艾母没打招呼就塞进去的一块钱硬币,最终被唐进余这个不知道是倒霉鬼还是幸运鬼的家伙吃到,差点硌掉颗牙。


    艾母笑得直不起腰,最后作为补偿,提前给他封了个小红包。


    小红包薄薄的,看起来没几个钱。艾母却撺掇他当众拆开,唐进余乖乖听话,结果刚一拆开,艾卿瞬间惨叫一声。


    吓得他手一抖。


    手里,刚从红包中拿出来的照片,顺势便飘落在地。


    照片上,梳着马尾辫的女孩舔着棒棒糖、眼睛被闪光灯闪得挤成一条缝,看起来有点滑稽。


    当然。


    也有点可爱。


    “送给你了,我们女儿的童年照,价值千金啊!”


    艾卿一边惨叫一边去夺照片,没抢到。艾母在旁边阴恻恻地笑:“呵呵,不包饺子还想吃白食,这就是偷懒的代价^^”


    与之对应的,是一个人包了四分之三饺子、堪比人肉造饺机的某人,顺利凭借着高超的技术和任劳任怨的精神,获得了艾母的高度认可。


    夸他一直夸到除夕夜。


    一家人围着餐桌吃火锅,饺子还剩下许多,便下到火锅里吃了不少,最后个个吃得肚子浑圆,锅碗瓢盆也懒得收拾,就先放在桌上,艾父艾母挪到沙发上休息,等着春晚开场。艾卿瘫在椅子上休息了半天,耳听得熟悉的春晚开场音效响起,忽然又伸手,扯了扯旁边唐进余的袖子。


    “去扔垃圾吧,”她说,“去不去?”


    这仿佛倒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密语。


    唐进余拗不过她,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只能陪着一起去。


    果不其然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扔完了垃圾,也没打算回去,似乎是决意要与无聊的春晚作斗争,两个人出了小区,走在大道上,年节的夜,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艾卿把手揣唐进余兜里取暖,两人沿街一路往前,走到尽头,拐角处是一间网吧。


    她于是突然奇思妙想,仰头看他说唐进余,我们去上网吧?


    “过年,我们,去网吧?”


    “总比窝在家里看春晚好吧。”


    “啊,我、我胸口疼,必须找个地方坐一下,扶我一下扶我一下——”


    唐进余:“……”


    很显然。


    最后的结果不出所料,毫无惊喜。


    唐进余永远拗不过耍赖的艾卿。


    一直到坐到久违的网吧角落位置,旁边是同样久违、但是新奇无比的某人,他仍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左右无事,艾卿甚至和他一起登陆上了《剑侠Online》。


    不管游戏外的世界如何纷乱复杂,游戏主策划方因周氏的撤资而大受打击、游戏总策划柳萌因故辞职。在游戏的世界里,这群没心没肺的玩家,依旧用自己的方式庆祝着新年,主城区的烟花几乎映亮了整个屏幕。


    唐进余最开始,一不小心拿了[莫忍冬]的账号登陆,刚一上线,瞬间被爆满的私聊页面卡成ppt。艾卿在旁边看热闹,笑得很大声。结果一不小心瞥到私聊里夹杂着几条粉红爱心满满的示爱信息,脸顿时一黑。


    “我没回。”


    唐进余当然也看到,吓得马上解释:“我基本上不看私信,之前都关了的。非好友不能发。估计是资料片更新之后系统重置了。”


    艾卿说哦,很正常啊,我又不是小女孩了,不吃飞醋。


    然后也打开自己的私聊页面一看——


    很好。


    原本也想让某人吃吃飞醋,结果打眼一看,密密麻麻的私信消息,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一剑霜寒锲而不舍地催她上线练级= =。


    怎么说?


    菜鸡的世界就是这么寂寞如雪。


    她忧愁的在心里点了根烟。


    不过看此时一剑霜寒并未在线,她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回,最后索性也就不回了。


    唐进余则将自己那声名赫赫的大号下线,换了电信鲸鱼的号上线。两人在世界地图上漫无目的地瞎逛,恍惚间,似乎还是许多年前,艾卿还是个立志做条称职咸鱼的女大学生,唐进余还是那个懂装不懂的“笨蛋徒弟”,他们可以什么都不做,就瞎逛瞎聊天也耗去一整夜。


    艾卿问他:“你从前不觉得这样无聊吗?”


    唐进余说:“你那时候嘴碎,跟你聊天没觉得过无聊。”


    “现在就不嘴碎了是吧?我成熟了。”


    “不是。”


    唐进余摇摇头:“你现在是毒舌。”


    “……”


    “毒舌嘴碎,比嘴碎恐怖多了。更不无聊了。”


    不错。


    不错。


    唐进余,我看你也没好到哪去=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觉便传送到了单程路线的最后一站,黄泉井。


    这地方艾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果然,操作角色视角左右转一圈,便看到梁怀信站在原来的副本之外。不过,此刻的他,已经从一个副本Boss,被改成了平平无奇的任务接取Npc,不管你点击多少次,他只会千篇一律地说:【你愿意为本王找到塔娜吗?】


    如果你接受任务,将会开启为期七天的长任务,按部就班地获得活动奖励。如果你不接受——


    艾卿眨巴眨巴眼,看着屏幕上的人。


    怎么总感觉他好像是在笑啊?


    她挠挠鼻尖,为了求证,甚至侧过头去看唐进余屏幕上的梁怀信,看了半天,再回头来看看自己的。


    却又觉得只是多想,是幻觉了。


    毕竟也是,都拒绝了怎么会笑呢。


    她伸手,遮住屏幕上梁怀信的下半张脸,戳了戳唐进余,让他过来看。


    “是不是很像你?就,年轻的时候。他们说这个人物是照着你复刻的。”


    “……我现在也不老吧。”


    “但三十多岁和二十多岁当然不同了!”


    “不像,”唐进余当场撇了撇嘴,坐回去,又闷声道,“我感觉我二十几岁的时候比这个帅。”


    “你也太自恋了。这可是建模好不好——你以前吃太辣额头上还会长痘痘,他就不会。”


    “……他?”


    唐进余:“我还会牵你的手,他不会。”


    “你还会吃飞醋,他确实不会。”


    艾卿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


    看了眼唐进余,又看了眼屏幕上面无表情的Npc。又看向唐进余。


    最终却不得不承认。


    “唐进余,好像还是你比较好看一点,”她说,“而且,我好像……现在也更喜欢三十多岁的你多一点。”


    “……^^”


    “不过你不是在研究全息游戏吗?哪天要是推广了,我是不是可以真人到游戏里去体验一下,”她托着下巴,眼神里飘出幻想,“到那时候我的答案可能,嗯嗯,人嘛,都是见异思——”


    “绝对不可能。”


    “……”


    “会把你的这个想法从摇篮里扼杀。”


    唐·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残忍少女梦杀手·进余如是道。


    *


    艾卿是掐着点带唐进余离开的网吧,走的时候结算网费,上机刚刚好三个半钟头。时间指向深夜十一点五十五分。


    街上甚至比他们刚出来时更热闹。


    毕竟,按照城中的习俗,每到十二点,家家户户都该出来放鞭炮,看烟花,路边已有不少人家在准备摆放香烛和礼炮,艾卿和唐进余走在回家路上,没到家,城中万千焰火齐发,一时间映得背后恍如白昼。


    五颜六色,而缤纷于夜空绽放的烟花,在一瞬绚烂过后凋零,又在另一声冲天巨响里显露真容。艾卿抬头去看,这景色她从小到大、几乎是翻来覆去的在看。看到三十岁,却依然还是会为这短暂的灿烂而心驰神往。


    百子炮被送上天空,声响震耳欲聋。


    路边的小孩挥舞着烟花棒你追我赶,又被家长拽回来,家里的男人捂着耳朵点燃爆竹、扔开老远,接连不绝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唤醒沉睡的小城。


    在这样的深夜。


    唐进余就站在她身边,他们并肩,仰头看着一年只此一次的独特风景。


    艾卿突然撞了撞他的肩膀,问了个老生常谈的问题。


    “哦对了——”


    她说:“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你当时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


    “还用这招啊?”


    她白他一眼,“我的都早实现了!你的怎么还都不能说?”


    “你许的什么愿?”


    “成绩啊,”艾卿一脸坦然,“我说我要绩点平均3.95而已。最后那学期果然拿到了3.97——满分4.0。”


    唐进余:“……”


    奋斗批果然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奋斗批。


    艾卿,真有你的。


    “我都告诉你了,你起码给我透个底吧?”


    某人丝毫不察他的无言以对,依旧兴致勃勃地追问:“透露一点点、一丢丢?”


    “干嘛对这个这么好奇。”


    “就是觉得很好奇啊^^你那天许愿的样子很认真。我想听听你到底跟老天爷说什么了,实现没有。”


    唐进余想了半天。


    最后迟疑地点了点头,说:“应该目前为止都实现了。”


    “你这愿望还带分期的啊?”


    “嗯。”


    “那什么时候能完全实现?”


    “最早,”他说,“可能最早也要八十岁吧,晚的话就不知道了。”


    “到那时候,我还站在你身边吗?”


    “坐着也行。”


    ……真是对牛弹琴。


    ……真是鸡同鸭讲。Ding ding


    艾卿一边无语,一边觉得好笑,憋了半天,最终,却还是忍不住,朗声起来。笑声透过烟尘与焰火,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她笑着,笑到心口都疼,不得不微微弯下腰去,唐进余便也跟着弯下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等到八十岁的时候告诉你。”


    他说:“那个愿望。”


    *


    金鱼只有七秒记忆。


    维多利亚港的焰火只有一夜长青。


    一年前的此夜。唐进余伏在公寓的阳台上,抬头,看着维多利亚港一年一度的烟火汇演。他喝了很多酒,整个人晕乎得看什么都打转,苍茫一片间,却突然想到:这一刻,艾卿会不会也在抬头,和他看向同一片夜空呢?


    十年前的此夜。艾卿一手摁住打火机,一手护住打火机微弱的火光。她沉默着,没说话,却一眨不眨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虔诚许愿的少年。她忽然想到,如果这一刻将会不可逆地逝去,就像烟花凋谢。十年后,二十年后,她还会记得自己曾爱过这样一个人吗?那个时候的他们,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以及他们都遗忘的。


    二十年前的此夜。


    唐进余在香港过新年,大表哥将他拉到一旁,笑着递给他一张照片,说这是我的小妹妹,在内地认识的。说不定以后会来香港,要是我不在了,你记得多照顾她一点。


    唐进余看着照片上梳着马尾辫、雪团子般一张脸,笑得牙不见眼的小姑娘。问:“叫什么啊?”


    “Candy。”


    “……好土的名字。”


    “也有不土的,叫艾卿。不负如来不负卿的卿。”


    十四岁的唐进余对此付之一笑。


    这张照片,后来亦随手被他夹在一本书里。直到许多年后,林逾静偷偷跑进他房间翻找旧物,书架被撞倒,散乱一地,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从旧书里飘出来。书壳上,龙飞凤舞写着唐进余的名字。那张照片的背后,同样留着他的手笔。


    【卿】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兜兜转转,他亦果然在香港,重逢了不负如来不负卿的那个“卿”。


    *


    自此后。


    这世间千百憾事,在她之前都是勉强,在她之后,都是欣然。


    =正文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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