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41
——“啊, 你现在要飞去上海吗?好,航班信息我看看,我打给招行那边的黑卡客服, 让她去跟南航联系吧, 反正又是延误又是短途,估计头等舱的席位也出不齐,应该没问题的。”
——“我?我当然没事!青青,我就是突然晚上心情不好, 就胡乱吃一点……真没事。别耽误你忙活,去吧去吧,我这几天都会待在北京, 你回来之前, 小谢就交给我照顾呗。”
凌晨三点半。
一身黑色风衣,浅灰色高领毛衣加长裤, 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卓青,提着个小行李箱,匆匆赶上小区门口的出租车。
低头看, 仿佛掐着时间, 手机上正好收到白倩瑶给她重新确定后发来的购票确认通知。
她心头略松了口气,这才向着前座开口:“司机师傅,麻烦开快点, 我赶时间, 去首都机场。”
就这空档。
挺着臃肿啤酒肚的司机,自她上车,已然从前视镜里打量了她许久。
末了, 手扶方向盘、发动汽车的间隙,男人冲同样大敞的窗口吐了口烟圈, 不忘笑着调侃:“美女,这么早就赶着当空中飞人啊?”
他自以为幽默而不失分寸。
可惜这问来的不是时候,卓青今天连跟人说几句客套场面话的心情都没有。
心里慌张,一旦坐定,脑子里便乱糟糟一片,反反复复回忆起的,只剩下刚才白倩瑶送她出门时,那副慌张失措、仿佛天大的秘密被戳破般心虚模样。
再联想起,对方那比起七年前过分纤细的身材,不合理的进食方式。
长时间呆在洗手间发出的怪声、出来之后莫名嘶哑的喉咙——
卓青向后仰倒,狠狠一拍脑门。
等从上海回来,她想,到那时候,一定要亲自带着瑶瑶去医院看看,这么下去真的不是办法。
而且,其实真说起来,这次去上海,自己说不定也可以跟宋致宁聊一聊,关于瑶瑶和他之前……
正思忖间。
前座那头,司机大概是觉得尴尬,顺手便摁开了不知名电台的深夜广播。
细腻温柔的女声,打断她漫无目的的思索。
哪怕只是经陈旧的车载设备播送,似乎也依旧有种莫名抚慰人心的作用似的,温声细语说着:“每一个人,或许都曾经体会过,那些深夜里无处倾诉的寂寞时光,也感谢你,依然等候和收听着我们的节目,这里是午夜电台,【云上的天使】。大家好,我是简桑。”
卓青:……
什么鬼?简桑?
那胖司机一直都在偷偷摸摸、用眼角余光打量卓青的脸色。
瞧准她面上疑惑好奇的一瞬,当即朗声开口:“简桑啊,美女,听说过吗?她可是出了名的上海腔小女人咧,我们晚上开车,最喜欢听她的节目了,听着,啧倍有劲儿。”
这语气怪让人不舒服的。
“没怎么听说过,只是很久以前,在上海看过她的节目,”卓青听得直蹙眉,又问,“……她现在转做电台主播了?”
话音刚落。
没等司机回答,广播里,柔情似水的女声,已经抢先一步,开始了今晚的感情故事时间。
只听简桑忧伤说道:“最近,我看了一些年代久远的爱情电影,也经历了一些过去从未有过的温存和危机,感慨很多……其实,有很多观众朋友都曾致电问我,到底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我也一直都在追索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呃。
卓青左手摸右手,摩挲着俩手臂上窜出来的鸡皮疙瘩。
却又听得话音一转。
这位深谙男儿心的女主持,开始了自己感天动地的爱情表白:“但在最近,我似乎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属于我的答案。那个我爱的男人,他逐渐教会我,爱是陪伴,是付出;也是忍耐,是有恩慈的心肠。想要收获一份成熟的爱情,你必须学会仰望,也学会等待,不要阻止那个人高飞的轨迹。只要相信,无论他飞了多远,你为他所做的,他都看在眼里,迟早有一天,会回到你的身边,那就足够了。”
——“他啊,是翱翔九霄的鲲鹏,我是静卧在云海中等待他的归处。我多想放下一切,只为他经营一个家。”
后头隐隐约约还跟着令人动容的哽咽声。
司机一边听,一边感慨:“也不知道是哪个杂/种这么有福气,居然能把简桑搞到手,长得漂亮身材又好,还这么贤妻良母。”
卓青:……
这么一锅熬得喷喷香的鸡汤,装满了曾经她谙熟于心、令人作呕的自我感动。
除了把说得好听以外,真的着实让人怀疑,这究竟是21世纪还是12世纪,到底哪里来的新时代四好贤妻。
给爷听吐了.jpg。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继续往下听了几分钟真情流露时间,到底还是没忍住,冲司机晃了晃手机,话音平静:“麻烦,能请您先关掉吗?我想看会儿新闻,有点吵。”
司机“哎”了声。
一边笑嘻嘻地摁掉广播,也没忘继续冲眼前人搭讪:“美女,你别说,你温柔点说话,声音跟简桑很像的嘛,你不是北京本地人吧,南方来的?”
卓青无意理睬那话中刺探。
只伸手,小心调正被长发遮挡住的无线耳机,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有关暴食症的纪录片,不再说话。
——哈?等等,你说戴了耳机那刚才为什么说吵?
卓·心头无名火起·新仇旧恨加一起多年忘不了·青,面露友善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因为她的声音,吵到我纯洁的眼睛了=(▼へ▼メ)=,不行吗?
=
约莫同时间。
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头等舱休息室。
由于飞机延误的缘故,原定便只贩出四席的头等舱,此刻只剩下了唯一的旅客。
休息室内服务的工作人员,被迫为这坚持等待到底的独一人加班,倒——似乎完全没有不情愿的意思。
一时问:“纪先生,需要用果汁吗?”
一时建议:“纪先生,那边有独立的小憩室,需要为您安排吗?”
过了没一会儿,又娇娇怯怯走到人面前,代行通知:“纪先生,管理局那边说,有招行黑卡用户安排登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和您搭乘同一班飞机,飞往上……”
她分明已经掐起自己这辈子最娇柔的嗓音。
无奈,或许是这聒噪的频率实在太高。
一浪接一浪,平均每三分钟便要溜达到身旁来一趟。
就连原本正斜倚软座之上,滑动翻看着手机上公司相关报表,自诩不动如山的纪先生本人,也终于不厌其烦,在她话音未尽之时,便倏然长睫轻抬。
这是双弧度精致冷厉的双凤眼。
定定看人时,勾魂夺魄般,寒意凛冽,仿佛天生便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戾,丝毫不掩地昭示人前。
和金融周刊上,又或是各种财经节目里,那个在外界大众眼中,总能舌战群儒、谈笑风生,却又不失分寸,温文尔雅的纪先生,有如人前人后骇然两面,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女人的后话都僵在喉口。
纪司予问:“说完了?”
他甚至没有一句重话。
女人却已然吓得直吞口水,战战兢兢,抱住手中本还欲再寻机递去的菜单,不迭点头。
“说完了,纪总,您忙,抱歉……不、不打扰您了。”
话毕,高跟鞋恼人的噔噔声飞也似地远去,止步于休息室门外的接待台,大有一副和里头划出楚河汉界的架势。
周遭遂终于重归寂静。
倒是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陆尧,在这个时候,突然急剧咳嗽数下。
纪司予:“……”
他瞥了一眼身旁抱着电脑处理行程安排、头也不敢抬的陆尧,视线顺带瞥过桌上,对方那从刚才开始,就不停蹦出提示信息的手机屏幕。
反常的失职,通常是心虚无措的表现。
考虑到之前陆尧也确实陪着自己吹了大半夜冷风,作为老板的纪总,难得大发慈悲,顺着人问了句:“谁找你?”
陆尧大松口气。
久等的机会终于砸到面前,他急忙按下电脑,光明正大摸起手机,“是这样,其实简小姐今晚有一个电台节目,她的经纪人——”
话未说完,纪司予已然重新垂眼,面无表情地扫视着手中报表。
“既然有人找,”一如既往的,男声话音淡淡,“那去找个安静的地方接电话,这边没有什么要你帮手。”
陆尧怔了怔。
像是未卜先知似的,纪总深谙打个巴掌给颗糖,给颗糖再把你砸地里的不变真理。
所谓拒绝,一切尽在不言中,聪明的人,就该识趣一点,见好就收。
陆尧昨天才在同样的问题上吃了瘪,一时也不敢再得寸进尺。
想了想,到底只得收拾收拾面上笑脸,起身,一路小跑到洗手间,这才放心地接起手中电话。
“喂?对,辰哥,是我。”
辰哥,也就是简桑的经纪人朱辰。
自打去年,简桑父亲把他这么个趾高气扬惯了的娱乐圈老油条,从眼下如日中天的影帝谢亦蘅身边调离,专门来“服侍”简桑这个娱乐圈真·小公主以后,陆尧就开始了和朱辰痛苦的推拉生涯。
每天有意无意因为“忙”所以“不小心没接到”的电话,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果不其然,这次对面也是一开口就发难:“小陆啊,现在是在忙什么事啊,刚才打了你五六个电话都没接?”
陆尧小声:“对不住,老板这两天在上海北京来回飞,几乎没合眼,我也跟着挺累的,刚才趴了会儿,就没接到辰哥你电话。”
假话说多了,连他自己听着也像真话似的。
“哦,那就没什么办法了。”
朱辰嗤了声,转头又问:“那发给你的链接,想办法给你老板听了没?现在我们家简桑都讲了快一半了,怎么没听你那边有消息啊?”
“呃……这个,老板一直也都在休息,不好打扰,我想最好还是等他状态更好的时候,再找个契机,让简小姐当面跟他——”
“小陆啊,咱们都是明白人,也不讲这些个弯弯绕绕的好伐?”
朱辰直接打断他,话里不耐意味更浓:“这两年,你也收了我们这边不少好处,你那个孤儿院里一起长大的小妹,叫蒋默吧?都是混娱乐圈的,我也看在你的面子上,给她介绍了好几个不错的资源,现在她倒是火了,你呢,这光收钱不办事,是不是有点不太会做人了?”
“不是,辰哥,我没有这个意思。”
陆尧眉头紧蹙,洗手间的盥洗镜中,映出他比往常拉得更长的一张马脸,“但是也要顺其自然是不是?老板眼光精,很多事做得太明显,只会让他反感。”
“……”
陆尧努力给自己找着理由,试图说服对面:“给我一点时间,我肯定会给简小姐争取机会,您别急,反正这么些年,就连那个死缠着老板不放的卓四小姐也嫁了人,简小姐唯一的竞争对手都没了,老板身边也没有别的女人,只要有耐心,一定会出结果,你说是不是?”
一顿嘴皮子都要磨破的唠叨下来,电话终于在“宾主尽欢”中,被对面挂断。
刚才还堆着笑容、拍着胸脯向对面担保的陆特助,却在放下手机的一瞬间,变了脸色。
心烦意乱之下,他随意从西服外套中摸出包黄鹤楼。
可翻遍全身,又才想起方才过安检时火机早被没收,愈发烦躁起来。
得找个地方透透气。
正好瞧见男厕一旁撑起半边的活动窗,他索性站到那头,俯视着依稀可见、机场一楼的安检通道口。
这个点,机场中人流相对寥寥,少不了席地而坐、又或是在长椅上满面疲色玩着手机的旅人,一眼扫过去,连表情也相差无几,无趣得很。
他就这样看着。
心里念叨着到底该怎么给该死的“简小姐”实现爱情美梦,视线无意识地四处逡巡——
不知过去多久,却猛一下,定在某处,再挪不开视线。
是一个女人。
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依旧能看得出身材纤细,偶尔抬头打量四周,找着登机口位置时,露出一张素面朝天、却白净清丽的面庞。
说来很奇怪,这个女人并不是打眼便瞧得惊艳的类型,之前也走过不少眉清目秀、又或是娇艳动人长相的,并不比她貌丑。可好似就是少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或许是气质?
那种经年养成的站姿,步态,甚至肩颈曲线。
最大限度的展示美,也收发自如地自知分寸,与衣着打扮,又或是眉目浓淡无关,是种懂者自懂的吸引力。
陆尧脑子里,突然蹦出四个大字:不是凡品。
是他欣赏的类型。
感叹着,自觉相隔甚远不好靠近的陆特助,又默默掏出手机,抓拍了一张女人的照片,准备留作纪念。
实在可惜,今天陪着的是顶头上司,不然的话,以他现在的身份和社会地位,其实说不定可以和这位女士——
嗯?
陆尧神色一动。
脚下挪开半步,努力看清对方依稀消失在自己视线盲角的背影。
等会儿,按着这方向来看。
她这是往二楼休息室来了?
难不成,天……降奇缘?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尧:我靠,今天看到一个不错的女人,想泡15555551。
陆尧:老板,实不相瞒,我恋恋恋恋……
纪总玩着手里钢笔,手肘底下压着份辞退书。
陆尧:我联系了一下太太,她说她马上就来。(泪眼微笑.jpg)
【p.s.陆尧上任的时间太短,其实没有见过卓青,加上他属于为上流人士服务的高级白领,本质上还没踏进那个圈子,so……】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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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42
卓青赶到机场, 办完登机手续,已经接近五点。
飞机延误四小时以上,候机室内气氛略显焦灼, 虽说工作人员不断安抚, 表示即将安排登机,请注意机场内后续广播——但卓青在那待了一会儿,实在被吵得烦困交加,末了, 还是决定循着机场工作人员的指引,去二楼的头等舱休息室坐一坐。
至少,能找个安静的地方喝口水也好。
“您好, 麻烦出示一下登机牌。”
休息室外, 值班的工作人员对她报以职业性十足的客套微笑。
说话间,接过递来的证件淡淡扫视过后, 又掉了个圈,和自己的名片一并双手送回,“欢迎您, 谢青小姐。这里有我的机场工作电话, 有任何服务需要,可以随时与我联系,祝您旅途愉快。”
卓青颔首笑笑。
拖着自己的小行李箱走进里间, 她也没顾得上打量周遭环境, 便先寻了个靠门的位置便坐下。
安定下来的第一件事,是先压低声音,小心回复了白倩瑶的语音消息。
“……嗯, 我已经到啦,还有瑶瑶, 我刚想起来,小谢半夜可能会有点闹觉,要是吵到你,你就去隔壁房间睡吧,那有张单人床,暖气也还足着呢。”
卓·完全没有亲妈心·青如是说。
话音刚落,不远处,似乎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循声看去,本就空荡荡的休息室里,并没因为她的到来而增添几分热闹,唯独斜前方,似乎有位正在办公的男性——为了保证每位贵宾乘客的私人空间,休息室的每块座位区域两侧,都设计有中式的梨花木屏风,从她的位置看去,只能依稀瞧见对方削瘦肩颈,但看那专注到一动不动的模样,八成是在忙着手头上的要事。
毕竟,出行动辄坐两舱的人,除了她这种阴差阳错蹭上的,大多也都非富即贵。
卓青想了想,为了不打扰到“邻居”,又起身挪了个地方,把自己藏到座位旁的屏风后,离对方更远些。
这下应该不会吵到了……吧?
回完白倩瑶的微信,她撑颊发了会儿呆。
想半天,手里划来划去,又好不容易从聊天框几近最下方的位置,翻出了没有备注的宋某人微信。
上次聊天还是在去年年底。
他和程忱吵架,程忱跑来上海,住到自己家,被他找上门揪人。
宋少就连跟小姑娘谈个恋爱,也那么有硬气,不道歉就算了,愣是活生生坐在门口冻着等了一整晚,第二天,潇洒如风地装作路过,问程忱有没有消气,气得人一盆水当头泼下来,把他淋成个落汤鸡——
宋少站在楼底下冲人笑。
“消气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程忱虽笨拙,可对他也是真的动了凡心。后来闹得更大更凶暂且不说,毕竟是当天就让他成功把人给哄回去了。
可不知为何,这时回想起来,窜进她脑子里的,却不再是当时感慨浪子回头的一声长叹。
而是今天临行前,把自己送到家门口,仍强打笑脸的白倩瑶。
卓青的脸色倏然沉了沉。
良久,删掉之前的聊天记录,她重新在聊天框内敲敲打打。
青:【致宁,今天有空吗?我可能上午就要到上海,有些事想找你聊聊,你方便的话,能不能空出点时间?】
可惜眼下是凌晨五点,对面八成是尚在梦中。
卓青盯着聊天框看了会儿,无果。
为了防止很快汹涌而来的睡意误事,只得又耐着性子,转去扫了眼自家那无论何时都沸腾着(所以也被她日常免打扰)的工作小群。
一点开,满屏的表情包和截图,闪得人目不暇接。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剧设组成员,正在疯狂讨论最近《创世录》论坛里被顶到热帖第一的八卦总结帖。
——好吧,哪怕卓青眼下正在为橙花居收购案泄露事件忙前忙后,但事实证明,大部分玩家,似乎都只对游戏大神【江湖你承爹】、【青山应如是】,以及据说是上升期小花蒋默所用游戏号的【你丫别沉默】之间,堪称狗血至极旷世骇俗的三角恋感兴趣。
卓青看着截图里那热帖大名:【澄清CP永不倒】,陷入一段尴尬的沉默。
至于截图中的帖子内容——
她扶额。
1L:【最近莫名一堆脑残粉涌入论坛,游戏也没玩过,更别说见证我们小破花的历史了,给正主撕cp倒是蹦得很欢快。特此开贴明证,澄清cp永不倒,没人倒贴你们家十八线小明星,麻烦睁大狗眼看看清楚了。】
6L:【谁还记得今年年初,承爹和青神下本带团,为了能让青神安心贴怪输出,承爹用箭侠那么脆皮的号遛怪不说,还开了团友的奶妈号给青神当绑定奶,贴近濒死线最后一口奶都是加给青神的好吗!Boss掉的全服第一神武,也直接给了青神。不说别的,我看了那头直播,直接就入了他俩的坑,真的太苏了,不管什么小明星大明星的,我的cp就是真的!!】
15L:【呃,你们是不是脑补太过了,承爹是官方主播,在橙花居工作,据我所知你们青神也是官方工作人员之一啊……青山应如是那个号偶尔也会给其他主播玩,装备也是承爹帮忙在搞,顶多就是官方营业造话题吧,楼上有些扯着扯着扯到田园女/权真是大可不必,你家脑补天下第一。】
37L:【等等姐妹们,楼上还有人说刷副本直播是公司逼着营业是吧?那好,今年大神PK赛1V1最后一场,小破花官方说了,谁赢谁就可以坐拥主城区雕像和永久大师级荣誉,这是个人竞争吧?!结果呢,承爹对谁都是往死里搞,面对青神的时候,连按错三四个键位,直接送分,荣耀大师位拱手相让,谁玩游戏不想当第一啊,连这都让,你跟我说承爹这不是爱?我反正不信,我看承爹直播也两年多了,从他还没进橙花居我就开始看,他胜负欲特别强,如果没有点那什么的想法根本不可能这么放水,哦不,放海,谢谢。】
……
92L:【呃,你们能别把青神说得跟那种无能绿茶似的吗?众所周知,青神加入橙花居之前就已经是高玩了好吗?她在微博十万大粉,都是她几年前在某江写小说的时候赚的粉,那时候她就已经开始玩《创世录》了,还给橙花居带了不少热度,后来才被邀请去橙花居做剧设,承爹也是后脚加入的吧?两个人虽然经常合作,但从始至终都是她自己实力强,光明正大carry全场OK?在哪个行业都发光发亮罢辽,某承让了叫识相,不让的话,职业克制,还说不定真碰起来谁赢谁输呢。】
原本是cp粉代替正主秀恩爱的帖子,到后面莫名其妙就歪成了双方实力大论战,还把卓青以前的人生履历都给挖出来鞭了一顿。
卓青本人越看越觉得汗颜,拉到最后,看见个骨灰级老粉,更是只想冲进屏幕那头来个否认三连,绝对绝对拒绝承认自己当年……!
当年!
……好吧。
当年离开纪家,怀孕“途中”,她的第一份工作,其实是写小说来着OTZ。
好歹也曾经是复旦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加上有那么一份人生经历,对她而言,在某江写豪门,那简直是信手拈来。
真实人物真实事件,稍作戏剧化的改编,成了她孕期深夜发泄情绪的唯一途径,写完刚好就把小谢给卸了货。
可坐完月子,回来一看,原本默默无闻的小说,却莫名其妙一炮而红。
追溯起因,原来是有读者在她文下留言,冷嘲【不知道作者写的是在阴阳谁,各种原型,懂得人都懂吧。而且,就想问问作者知不知道两亿买个钻戒是什么概念?写文之前都不查资料的吗?还是你真的就是在暗指某不可说,呵呵。】
她当时临产,好不容易能摸到手机,看了也气,难得怼回了一句:【两亿算什么,少见多怪真稀奇。】
怼完就直接被推进了手术室,之后,她便把这件事都给忘在了脑后。
谁能想到,偏偏这个读者还是文圈里有点名气的扫文号,平素就以最看不惯浮夸风气,嘴毒眼挑闻名圈内,当即把她挂上微博大号抡博狂嘲。
她在产房,当然不能回复,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外头骂声一浪更比一浪高,把她文里许多细节扒出来嘲讽白日做梦,更是有人Po出当年苏富比一亿八千万粉钻拍卖的会场图,专门艾特她问,【以这位青山大大的做派,我估计对这种戒指也都是完全不care的啦,少见多怪真稀奇,是不是呀~】。
“青山体”,一时间风靡文圈。
然而,也差不多就在群嘲逐渐往揣测作者真实身份那个方向逐渐蔓延的当口。
几乎就是一夜之间,突然站出来许多影响力颇大的微博大V号,话里话外,当众站队。
【大宇娱乐官方[V]:两亿确实不算什么,切勿少见多怪,请爱护作者啦~话说作者大大,版权卖不卖,影视剧改编了解一下伐?】
【承澜文化[V]:写作快乐,深究就没意思啦~不过说真的,两亿,还真不算什么。】
……
【金融圈王老五bot:靠,我偏个题。姐妹们,据可靠消息,“鱼”今天突然飞美国买楼,花了一亿美金(七亿人民币)。我柠檬了,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单身,他单身了我愿意买一百本财经周刊祭天,老子真的很想做四太,现当代寡妇我也认了/微笑/】——>底下评论,清一色都是,两亿算什么,有钱人的快乐我不懂.jpg。
舆论就此倏然倒转。
等到卓青出院,重新摸到手机,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坐拥八万粉丝的小粉红,还拥有了一堆慕名而来的铁粉——据说是被她写的花里胡哨的名牌和豪宅给吸引的。
为此,哪怕她隐姓埋名又改了几次作者号,至今还有人在微博私信她问“姐姐你觉得C家/G家/卡地亚……今年的新款怎么样,值得入手吗?”/“姐姐你文里写的季时是不是有原型啊?”/“姐你是不是什么隐藏白富美,当年大V群体转发维护你诶,姐你为什么不写文了,被绑回家联姻了吗?”
开什么玩笑。
她是直接被吓退圈了。
想也知道这件事里头会不会有某人的操作,虽说也不算对方主动来找,充其量也是出于维护双方名誉的需要,但当时正值她产后心绪不稳定的时候,索性直接就改了笔名试图销声匿迹,作品栏也从此只有那么孤零零一棵小树。
——咳,虽然后来确实也卖了版权,给她的小金库好好充了一大笔稳定基金就是了,但是说到底,那种差点自曝身份的事,她确实是从此再没做过。
可惜故事至此,并没有到此打住。
过惯了平中见奇人生的卓青,从此好像就默默地……走上了一条歪路。
当时刚坐完月子,一边恢复身体机能一边带着小谢,卓青闲来无事,瞄到了橙花居的宣传广告,于是那么随手一下,开始了以前从没尝试过的游戏生涯。
不为别的,就是想说尝试尝试以前没经历过的人生。
她每天固定只玩三个小时,其他时间跟着李云流、谢饮秋他们学学画画,种种花草,后来也学着写剧本,还把以前遗憾没有修完的硕士学位给念了,过的跟个隐居高人似的。
虽说起先确实只把游戏当做一个小乐趣,然而,卓青忽略了自己从小到大一个极为变/态的隐藏性格——潜在来说,她其实是个无论做什么事都想要做到最好的胜负欲狂魔。
当然,还因为她莫名其妙阴差阳错……就,很有钱。
所以哪怕每天只有三个小时,可是她持之以恒,各种汲取学习加随意氪金,玩到第二年的时候,已经是全区第二;第四年,纵横五大区,把血刀这么一个脆皮鸡肋职业巅峰造极;第五年,被高薪聘请,诚邀进入橙花居就职。
起先公司以为她是个程序员,不然不可能对各种数据信手拈来,装备搭配堪称无可挑剔,还专门把她安排进脚本数据组,但事实证明……她真的就只是有点强迫症而已。
最后便做了老本行,文字剧设。
最后,便成了一年更比一年红的《创世录》大神榜第一,青山应如是。
——却万万没想到,还真的有从差不多六七年前就一直关注她至今的老粉啊啊啊啊啊!
卓青原本甩不脱的瞌睡虫,瞬间便被那些黑历史吓得四散无踪,只剩下恨不得以头抢地的羞耻情绪。
平复了好一阵,她这才满头黑线地站起,走到自助区那头,试图先给自己端杯气泡酒醒醒脑子。
很快有人迎上前来,“您好,请问需要什么?”
“啊,没事,”她摆摆手,想起那头还有一位沉默的邻居,连忙放轻声音,冲人做了个口型,“我自己选就好了,辛苦。”
女人奇怪的睨了她一眼。
面上揣测神情一闪而逝,也只躬身退开。
剩下卓青独自一人在饮料台前站定。
扫了圈布置过后,刚准备探手去拿倒放在侧的高脚杯,旁边忽而伸出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掌,先她一步,拿起酒杯,转而递到她面前。
卓青:“……?”
她霍然抬头。
映入眼帘,是个陌生的西装革履青年,生着一张老成持重的长脸,黝黑面皮,戴着副黑框眼镜,姿态举止间,颇有些商务精英的气派。
不熟,没见过,老油条。
她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只客气地说了句“谢谢”,依旧亲自伸手,拿了个新酒杯,这才放心地往杯中斟酒。
倒满半杯。
对方却仍没有走开的意思。
等她作势扭头往回走,又凑上前来,进退有度地寒暄几句。
无外乎是关于航班信息、有否疲累、去北京做什么之类的话题。
卓青真假参半地答一答。
虽挂着笑脸,实则漫不经心,直到最后交换了名片,走回座位的路上,这才“大发慈悲地”瞄了眼对方姓名。
也不过就这么随便扫过一眼。
【陆尧】
……
【纪氏基建集团总裁办公室,特别行政助理】
她几乎无比清楚地感知到,听见,身旁仿佛一瞬间万籁俱寂。
唯独自己心头鼓噪的动静,一下一下,一下一下,重击某处,由轻到重。
不是疼痛。
只是说不出来的憋闷,好似堵着一口气在喉咙口,不上不下,不痛不痒,可它就是鲜明地存在着,由始至终。
她眉头紧锁,攥着纸片边角的手指用力,瞬间便将那名片揉皱成一团。
而后下定决心,霍然回头——
休息室内空空如也。
方才还背身向她、“忙于公事”的某位,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
=
陆尧深感自己最近是真的犯了太岁。
本来,跟着顶头上司混得好好的,结果突然莫名其妙,就被当成了老板和绯闻女友中间的夹心饼干,两头不是人;
本来,大学后单身几年,好不容易遇到个足够令人心动的女人,靠着七寸不烂之舌,好不容易向那高冷莫名的女人换来一张名片,结果一转身,就被自家老板拦在廊桥口。
对。
就是距离休息室百米之外的廊桥口。
不知道的,还以为老板是什么百米赛跑选手。
本来好好待在休息室里,忽然就说是要提前准备登机,通知他也跟着马上离开,再汇合时,忽而黑着张脸,冲自己摊开右手。
光明正大到连疑问句都省略,直接就是两个字:“名片。”
还能有谁的名片?
陆尧就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把那张名片贡献出去,一边默默心底流泪,感慨自己眼光太好,居然和老板相中同一个女人,一边,又顺带献宝似的跟老板分享起,自己刚刚从那个叫谢青的女人嘴里套来的诸多信息,试图挽回一点在老板心中的形象。
譬如她是个游戏公司从业者啦;
譬如她没结婚但是有个儿子,新时代了,这种情况很正常,大家都能理解啦;
还譬如——
他瞥了一眼老板的脸色,察觉到自己后续那些准备说来溜须拍马的逢迎,确实不是时候,这才识相地收声,保持沉默。
纪司予一个字也没放过,仔仔细细,把那张蓝白名片反复看了数遍。
【谢青。】
原来她改了姓氏。
所以,是因为她姓谢,所以那个孩子,才叫“小谢”吗?……谢,怀瑾?
呵。
就是昨晚,他虽然没有看清楚脸,可是已经下意识不怎么喜欢的那个小屁孩吧,乱打电话那个。
又粘人,又爱哭,还唠叨多话,只会撒娇,所有小屁孩该有的嘈杂特性都具备。
最关键的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个小屁孩享受了阿青最无私最毫无保留的爱。
纪司予把手指尖摁在那个谢字上。
周遭气压低了八百度。
陆尧:不明所以+瑟瑟发抖OTZ
【橙花居游戏制作公司,剧情设计小组副组长。】
至于这个公司,他似乎还隐隐约约有一点印象,当年曾经找到自己这求过投资,原本已经谈到一半,因为……离婚的事,自己情绪太乱,交给了纪司业处理,最后双方不欢而散,没了后文。
穿行于廊桥间的一路上,纪司予始终沉默。
这些年,除非卓青的消息主动传到他耳边,给他机会帮忙处理,他是真的从来没有,也无法说服自己,去触怒曾经卓青许下的毒誓。
仅有的信息落伍太久,直到最近,他好像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已经沦落到对她的人生一无所知的地步。
他甚至还以为卓青仍旧继续在小说作家的道路上闷头狂奔,更不知道原来她已经剑走偏锋,开了一条他完全没有想象过的崭新人生大道,投身游戏制作——
思及此,纪总神情复杂地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某江app。
某江:(`?ω?′)我什么都不知道,谢谢纪总投的深水鱼雷*10000。
纪司予:“……”
纪司予:“陆尧。”
“诶!”
走在前头引路的陆特助赶忙步子一顿,回过头来,“老板,怎么了?”
纪总阴恻恻地盯着他:“有些人,你如果很感兴趣,可以跟一跟吧。”
陆尧:“……”
所谓的心脏漏跳一拍,大抵不过如此。
什么意思,跟一跟,跟谁,跟老板看上的妞?
“我的意思是,你如果自己主、动感兴趣的话,我不会阻止你。”
陆尧更抖了。
自己主动去搞老板喜欢的妞?还跟踪?不要命了?
他当即猛摆手:“不是的,老板,我对那个美女没有什么想法,工作第一,回了上海,我还得先去公司处理您之后的行程,整个助理小组那边还有很多文件,我肯定不会因私误事,您放心,真的。”
纪司予:(▼ヘ▼#)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是挥舞着三十米大刀架在人家脖子上逼着对方选哪条思路的纪总,只觉得是自己的下属实在太不识相。
面对卓青,他只能躲。
见了便是找了,找了便是破戒,对他而言,总归需要有一个契机——
等等。
“陆尧,”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而又问,“她刚才有没有说,这次去上海是要找谁?”
“没有……一会儿说是公事出差,不过听她……呃,听那位女士的意思,好像又像是,要去找朋友似的,谈起来不像公事公办的语气,很轻松。”
陆尧虽然在他面前是个怂逼,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
但好歹,也具备长期培养的职业敏感度,察言观色、闻声识心的能力极强,这也是纪司予专门将他提拔到总裁办公室的主要原因之一。
所以,公事,朋友。
加上橙花居在上海——
把各种信息整合之后,纪司予掏出手机。
临登机前,把握最后的时间,给“远在上海”的某人打了个电话。
连打四遍,对面终于接起。
“我靠!司予仔,你不是人啊,我三点钟才睡,你他妈五点钟你给我打电话?什么事啊?”
“我回上海就去找你。”
“你找我干嘛?”睡眼朦胧尚未醒的宋少,听得有点怀疑人生,“我最近忙着跟橙……不是,跟程忱结婚的事,小女孩想法多,可怜我天天跑前跑后的,你来找我添什么麻烦。”
无奈纪总如今愈发习惯先斩后奏。
打电话来,本就只是通知一下,并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
“不说了,上海见。”
——“不是!你至少说说你什么时候来,我也好安排时间,我最近也不是闲人了好吧?”
宋少赶忙把人叫住。
时间?
这倒是提醒他了。
纪司予补充:“一整天。”
宋致宁:“……”
纪司予想了想,又补充:“也可能是好几天。”
宋少沉默几秒。
“……司予仔,”他顿了顿,艰难开口,“不是,这么黏我,你是想跟我结婚还是怎么?我没有受过情伤,暂时也没有这个兴趣爱——”
电话在下一秒,被毫不留情地挂断。
作者有话要说:
为啥我爱写破镜重圆捏,爱的就是这个感jio。
在阿青不知道的时候,纪总真的也为她做了很多事。在条条框框之内,在她追索的生活之外。
当然啦,与其说是破镜重圆,倒也不如说是一种真正成长和磨合的过程。
顺带一提。
暌违几十章,小宋想起了被“纪司予你没有心”支配的恐惧。
【宋致宁:……】
【宋致宁:无论如何,终于轮到老子出场了(叉腰)】
小格(小声提醒):姐妹们宋致宁出现了准没好事……哦忘了我也是他亲妈,那不说了不说了,哈哈哈。(心虚笑)
第四十三章 43
卓青的这趟上海之行, 从一开始,似乎就已经掀开了不详的预告牌。
然而整趟两个半小时的旅程下来,托头等舱为了照顾乘客私隐、相对封闭设计的福, 她竟然也真的——完全没和某位打到过照面。
倒是机缘巧合, 临下飞机前,跟那个叫陆尧的高级特助撞见了两次。
“谢小姐。”
对方依旧表现得温文有礼,但相比较于第一次搭讪时的强烈目的性,却收敛许多, 仿佛一下明白了自己的定位似的,脸上那满面笑容,也瞬间调整到职业性的范畴。
绝无半分亵/渎之意。
卓青冲人点了点头。
简单交谈两句, 视线复又微妙地, 向他身后瞄了一眼。
她问:“您一个人吗?”
陆尧答:“是的,临时出差。”
哦。
□□。
她笑了笑, 一下也说不太明白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只拖着自己的小行李箱,在空姐们温柔目送下,一马当先, 头也不回地, 径自下机离开。
手机重新信号满格,微信页面上,争先恐后地缓冲出各类推送消息。
宋致宁的回复早在两小时前便发来, 答得很是简要:随时都有空, 恭候老同学大驾。
还相当真诚的,在后头跟着发来一个定位地址。
黄浦江畔,汤臣一品A栋。
……宋致宁现在住的汤臣一品?
卓青眉心微蹙。
不说前几年刚刚转手到他手中的九间堂顶级豪宅, 就是宋家大院,也比这看似富丽堂皇, 实则低了一整个财富量级的普通高档别墅更显尊贵。
她不由心忖:照眼下这个情况,之前听说,宋致宁为了和桑桑结婚、同他母亲直接撕破脸皮的消息……或许并不假。
虽然这种做法,确实与她想象中宋致宁的圆滑性格,实在相当之不符合就是了。
却也没空多想。
在机场简单用过早餐之后,她便直接打车赶往目的地。
这天下着濛濛细雨。
程忱撑着把黑色长柄伞,在大门外等候她多时,一见车辆停稳,便快步走到后排,代为打开车门。
伞递到这头,为她遮蔽风雨。
而今已然二十六岁的桑桑,也是声名赫赫的大厨,程忱,冲她羞赧笑笑:“姐,幸好没来迟,我睡晚了。”
说话间,等卓青向司机扫码结完账,行李箱已然被稳稳拉在程忱手中。
任由肩膀被淋湿半头,那伞依旧不偏不倚遮盖在车边,程忱说:“姐,上海这边天气也冷了,怎么不多穿几件衣服,别感冒了。”
女孩一贯是个沉闷性子,对上她的时候,才难得话多些。
虽说并没什么辞藻丰沛,可她听得出来,那句句发自真心——也正因为真心,才让她许久之前,在得知桑桑和宋致宁阴差阳错走到一起,甚至促成他们初遇的,便是自己推荐桑桑去尝试的锅贴店之后,便已有种两面不是人的局促感。
卓青努力端起笑脸。
下车后,一如既往,伸手抚过妹妹圆润不少的脸颊。
无言间,只得没话找话的感慨两句:“我们桑桑,不愧是马上就要嫁人了,越来越知道关心人,真好。”
程忱倒也没反驳。
温和笑笑,随即便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领着卓青,刷卡过了小区大门。
穿过连接四栋楼盘的独立穹顶大堂,踱步走过通往A栋的长长廊桥,两姐妹手挽着手,闲话家常了一路。等到刷好电梯上的认证指纹,直把人送到18楼门口,程忱这才止住脚步。
女孩指了指楼下,“姐,你去和致宁聊吧,我去买个菜。”
“买菜?可外头不是在下雨——”
“嗯,没事,超市离这不远,我每天早上都喜欢出去晃晃的,”程忱笑,“致宁的胃不好,最近都在喝粥,家里没有别的菜了,但你来了,我得做顿好的呀,现在去,还能赶早,买点你喜欢吃的。”
“桑桑,”卓青依旧不放心,伸手拉住她,“我可能不会留在这吃饭,外头冷,你别出去了,乖啊。”
做姐姐的,好似永远都无法意识到膝下弟妹的成长。
哪怕桑桑已经是她昔日初为人母的年纪,也即将成为宋家那位放浪形骸的三少,万花丛中过后、唯一打算明媒正娶的妻子,在卓青眼里,她依旧还是当年那个满身病痛、柔弱无力的小姑娘。
她对她充满怜惜,也充满着不知从何说起的矛盾心情。
程忱反手拍了拍姐姐手背。
一双杏眼弯弯,那面庞生来带有的三分稚气未消,话里却早已带上成人世界才能体会到的体贴退让:“别担心,我们在这住了大半年,该熟的路我早都熟了,”甚至安慰,“而且,你们谈你们的事,我在这也不好啊。”
卓青:“……”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桑桑,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
只是因为太懂,因为谅解,或许也因为对爱人和对姐姐的信任。
所以她选择留给彼此最大的空间。
卓青松开了手,笑得有些勉强:“那桑桑,你注意安全。”
程忱说:“嗯,姐,你忙你的事情,等差不多快结束了,再打电话给我。”
简直就像是直接把整个家让给她似的。
卓青心情愈发难言,只能目送程忱在电梯里向自己招招手,最后消失在合拢的门缝之间,万籁俱寂。
而后转身,深呼吸,摁响了门铃。
=
宋致宁睡眼惺忪地来开了门。
估计是刚从床上爬起来,连拖鞋也懒得趿拉,直接赤脚踩在地上。
好在有室内恒温系统的加持,确实温度适宜,倒半点不觉得冷。
卓青把外套脱下,挂上衣架。
“桑桑说去接你,结果我反而睡迟了,”宋少打了个呵欠,指指斜前方的沙发,“你先坐会儿,饿了的话,厨房里应该有粥,桑桑熬的,好喝。”
卓青应了句:“嗯。”
到这时,转过头,穿过入门处的长廊,这才正式打量了一遭眼前环境。
没开灯,没开窗,但隐约也能辨明,是个少说也足有百来平的客厅。
宋少还算体贴,顺手摸起遥控,自动窗帘随即上拉,落地窗外,江景一览无余,冬季□□点钟的太阳尚不算晒人,洒落一侧长沙发上,室内灯光自动调亮,愈发显得那堆胡乱堆成山、尚未来得及收拾的衣物……咳,很有朝气。
宋致宁半点不觉得羞,光明正大地随便把衣服往一边挪挪,让卓青选了个还算空荡干净的位置落座。
等他去洗漱间,把自己给简单收拾完,换了身休闲服出来,两人便就这样,倚在沙发上聊了会儿天。
橙花居的老板,至今还没见到宋致宁面的那位李总,要是知道这场面,估计得气死。
谁让,八千万的并购合同,对于宋致宁而言,其实真的不是什么特别值得一本正经应对的公事。
说到底,还得看应付的对象是谁。
又是老婆的姐姐,又是好哥们的……前妻。
那当然得不一样。
宋少思及此,悄悄瞄了一眼腕上手表。
九点半了。
某个说要来找自己的大忙人,这会儿还没到,难不成,还得专门铁了心避开卓青来?
但宋少毕竟是头(看)顶(热)义(闹)字(不)好(嫌)青(事)年(大)。
“对了,还没问,”为了给纪总拖拖时间,索性直接唠起家常来:“桑桑说你想过平静点的日子,也不跟我提起你,怕我走漏消息。现在好不容易见到,老同学,说说过得怎么样了?”
“平平淡淡,混口饭吃。”
可卓青倒是一语带过,直接切入正题,“我在橙花居上班,最近恰好跟你手下的星辰IT闹了点不愉快。老板天天压榨我们这些底层员工,实在不行,我只能找你,看能不能换个人情了。”
宋致宁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眼。
Chanel的包,LV SILHOUETTE系列及踝短靴,风衣是Burberry当季新款——他倒是没见过哪个底层员工混得像自家老同学这样淡定风光的。
“原来是这样,那我不听不行了,”宋少桃花眼一弯,笑得洞察人心,“你先说说,我力所能及的范畴之内,当然能帮就帮。”
卓青便把此行的来意直接开门见山给他说了,没和人客套。
末了,宋致宁撑着下巴,长叹一声:“原来绕来绕去,还是这个并购案泄露的事情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别的新鲜事,譬如你们要把江承给解聘了,让我去找我姐夫说说情呢。”
江承的哥哥,是北方江氏集团的掌权人,江瑜侃。
自打江氏集团数年前势力迁徙南下,和宋氏的恒成集团达成战略合作,又娶了宋氏的一把手宋笙之后,两家之间的关系便密不可分。
卓青有些稀奇地一挑眉:“你怎么想到这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这件事,江承确实有错,但是毕竟也不是他主动想要泄露消息,再加上他是我们组的组员,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只要这件事能有转圜的余地,我会尽量争取能让他继续待在橙花居。”
宋致宁听着,捏捏鼻梁,一副很是苦恼的样子。
“那就难办了。”
“嗯?”
“既然来找我谈这件事的人是你,那我就直接说了,卓青。”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沙发靠背,话音漫不经心:“几千万买橙花居的股份,有一部分原因,确实是因为我看中了它的商业价值,但——只是挣钱而已,如果只是因为钱的事,你都来找我了,我二话不说,直接答应。但是。”
但是。
他笑:“我买橙花居,还刻意提着要求保密,是为了给程忱一个惊喜,我知道她从小到大,都很感谢你,我这个做老公的,能帮着给你提供更好的环境,恰巧橙花居,还撞了她一个‘程’的音,添添喜气,几千万花得就值了。
本来是件好事,谁知道,竟然被那个姓江的小子随便就给搅黄了,新仇旧恨,加上他以前帮着他哥,在我们宋家内部夺权的时候,可没少给我下绊子,我可不是什么心善的大好人,谁让他要去体验生活,那就得接受社会的毒打。”
卓青:“……”
江承这小子,还有这种故事,她怎么没听说过?
宋致宁看清她面上疑惑,不忘友善提醒:“当然啦,我们宋家的家务事,那时候你还没嫁进纪家,也不可能知道——可我都把你们老板吊了好几天,就是为了逼得他松口,宁愿得罪江瑜侃,也得给我把江承开了。结果你现在找上门来,我真是又意外,又难做人啊,你说是不是,老同学?”
虽说一口一个老同学叫得欢,可他既不点头说好,也不直接摇头说不,只是定定看她,等着她的反应。
说到底,十几年来,其实这位宋家三少直至今日,似乎也并没有真正学会世家子弟那副云淡风轻、高然卓远的气派,但他用另一种看似放浪形骸,实则圆滑内秀的处事方法,聪明地保全了自己身为宋家人的矜傲,也有不容退让的资本。
如果要再进一步的要求,那就该给出让他认为足够有价值的原因。
卓青眉头紧蹙。
几乎是瞬间,她便明白过来,宋致宁不是在逼她对公司的事表态,而是在考验他们之间的人情。
除了老同学之外的另一层身份。
虽说她已经不是纪四太太,却还是他妻子的家姐。
甚至,只需要一句【反正你是为了跟程忱结婚,代替她向我表达感谢,那你帮我这次,就当是代替程忱表达到位了。】
或是一句,对他们婚礼真心诚意的祝福,一切就能够迎刃而解。
可一旦用了这份恩惠来做筹码,就意味着,她也安于消受这份人情,从此都不可能再“站错队”。
但是。
卓青忽然想起,昨晚给小谢庆祝生日时,自己面对那两个蛋糕,其实已经选择了,究竟要向哪一方伸出手。
她很明白,对于这场婚礼,这份姻缘,自己作为白倩瑶的挚友,永远无法报以最真诚的祝贺。
于是,只能沉默良久。
宋致宁忽然话音一转,重新绕回了轻松的话题:“你很久没回上海了,卓青。”
“工作需要,没什么大事,就不到处跑了。”
“所以这次来是为了……大事?”
“嗯,工作的事当然是大事。”
“对啊,可惜我刚才都说了,”他抿了口茶,笑:“关于橙花居这个项目,我可是为了桑桑,别有用心筹划了很久,也为了给我自己出一口气,不然的话,你的人情我怎么可能不卖呢,这次,还是希望你能够谅解我一下了。”
他已经给了她台阶下,也明白了她如今还在摇摆不定的立场。
至于这个人情换不换,也是昭然若揭的事。
卓青明白,她是高估了自己而今的话语权,倒也没有生气。
毕竟如今的她,已经早不再是那个圈子里背靠祖荫,数一数二的人物。思及此,反倒轻松下来,淡淡调侃:“倒没想到,宋少也变得越来越幼稚了。”
宋致宁扶额,“啊,大概是恋爱使人幼稚吧,花点钱就能买到她开心,现在消息走漏,就算了,还是恢复商人本性咯。”
说话间,却又忽然撑颊笑问:“不说这些了,我还听说,小胖子前两天回国了?怎么样,她过得好吗。”
“……”
卓青愣了愣。
她在来的路上,其实也想过很多种润物细无声般,提起一下这件事的办法,想过许许多多种,却没有想到,这个话题会是由宋致宁提出来。
而且,还是用这样一种轻快自在且随意的语气,问她白倩瑶过得好吗。
就在她怔愣的那几分钟,宋致宁却像是早也都料到这反应,面上并无诧异,反倒抢先一步,淡淡说:“她还是小孩子脾气,不太能好好照顾自己,麻烦你的地方多了,其实也算是我欠你的一份人情,刚才忘记说了。”
哪有什么忘记。
卓青等着他的下文。
半晌,宋少从睡衣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放嘴里嚼吧嚼吧两下。
“行吧,橙花居那边,虽然我不会彻底放过江承,当做消息泄露那档子事没有发生过,但是,压价的事,暂时可以缓缓,做做样子就算了,”他顿了顿,桃花眼轻敛,“作为交换,代我向白倩瑶问好吧,卓青。”
“……”
“我和她之间,从来没有开始过,那时候,我觉得是我对她最好的保护。但是卓青,后来我遇见了桑桑,我才明白,有些事,没有出现在合适的时间,最好就让它过去,过不去的都成了遗憾,何必呢。”
哪怕他们已经相识十五年。
可白倩瑶终究还是没能遇见他,在漂泊船只寻找停靠海港、在游子归家,寻找一盏烛火的时刻。
谁让这世间,除去为了找借口和理由,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先来后到,只有缘起缘灭,邂逅离别呢。
卓青没再继续往下问,一切的答案,她这次的来意,所需要的结果,宋致宁早都算到,也都一一回答了。
她甚至没有留下吃饭,只是匆匆便找了个会故友的借口,便借机离开。
宋致宁送她到玄关处。
卓青最后看他一眼,话音平静却刺骨。
“桑桑也好,瑶瑶也好,她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生命里特别重要的人,但她们选择什么样的爱人,我没法目睹全过程,没法切身体会,我只是个局外人。但至少谢谢你,你刚才告诉我,桑桑从来不是你和瑶瑶之间的阻碍,不是第三者,我放心了,瑶瑶真的不是因为想要安慰我所以才骗我。所以,还是要预祝你,新婚愉快,好好对桑桑,她真的是个很好、很乖的女孩子。”
宋致宁笑了笑。
那笑容甚至浅到未及眼底,便冷冷掠开。
——“还有,那个牌子的水果糖,瑶瑶从三年前开始,就再也不吃了。”
话毕,她没有再看宋致宁的表情。
“她说,每次吃那个糖,就会想起高中的时候被崩掉的那颗牙,念旧的习惯不好,早改了,还能少颗虫牙。”
只穿上外套,拉过行李箱,转身离去。
=
青春是从何处开始离少年人而去的呢?
大概是,当你见证一次次凯歌高进的梦想破碎,一场场眷侣变怨侣的婚姻破灭。
又或是不得不残酷地,无可逃避地认识到,这世上一厢情愿的喜欢、得不到回报的付出、自以为是的欺骗,才是成长的真谛——甚至还不得不笑着收拾好一地狼藉,因为明天,工作还会继续,人生还如滚轮般前进。
可即便如此。
卓青想,即便如此。
她沿着楼梯,一步步往下走,从无声流泪,到突如其来的低声痛哭,那种崩溃的情绪,其实只是在一瞬间爆发的。
她最好的朋友啊。
白倩瑶,那个永远少不知事的白大小姐,好像从来也不会难过,从小到大,都那么开朗。胖的时候傻乐,瘦的时候也傻乐。
只有她知道,胖胖的小姑娘,其实也会在课间偷偷摸摸搬来一本星座配对书,“哇,宋致宁是天蝎座,我是双鱼座,咳咳咳,好像有点配嘛,等等,我来看看,阿青你是水瓶座,纪司予呢?……靠,双子座,你俩顶级配!啊?我为什么要算宋致宁?……就!随便算算咯,他跟我坐得近嘛。”
只有她知道,总说不介意自己胖的白倩瑶,在高中毕业以后,是怎样近乎苛刻的断绝食欲,用绝食的方式褪下一身软肉脱胎换骨——仅仅只是因为宋致宁在毕业日那天,不堪其扰地把自己校服上第二颗纽扣送给了她。
“青青,其实我和宋致宁小时候就认识啦,他是小时候整个大院里唯一愿意跟我玩的人,虽然他也叫我小胖子,可是如果别人欺负我,他就会帮我去讲道理,我从来不叫任何人哥哥的,我只在小时候叫过他两声哥哥。”
“其实我知道宋致宁从小到大,也受了很多大家想不到的那种苦吧,所以,他也有属于他的生存方式啊,交际花又不可耻。我不想去改变他的人生轨迹啦……但是,他现在还安定不下来,那我就等一等,等他这个狗男人真的做出成绩了,能够放心来谈稳稳当当的恋爱了,我就跟他说,‘哼,我反正也没男朋友,要不我们试试得了’。”
人人都说没心没肺的白大小姐,也曾那样小心翼翼地,用看似诙谐傻气的方式,保护着宋致宁的为人处世之道。
甚至在知道程忱和宋致宁在一起之后,第一反应,也不是怪她阴差阳错给宋致宁牵了红线,只是很担忧的问:“桑桑啊,我对她有印象,这个小姑娘好老实,会不会被宋致宁这个杀千刀的给骗了?”
是啊,骗。
可谁能想到,这一骗,他就是真的动心,也真的找到了安定的港湾了呢。
宋致宁和桑桑在一起,没有任何值得苛责的理由,无论从方方面面来说,那都是一段浪子回头的佳话。
正是因为没有任何人做错,没有谁对不起谁,越是这样无从追究,便越是锋刃如刀,寸寸割心。
只是过不去啊。
她心里尚且过不去,罔论白倩瑶呢?
卓青红着眼睛,沿着来时的路,快步走回穹顶大厅前。
到最后,几乎拖着行李箱小跑着,想也不想地冲进雨幕之中,埋头向大门处走。
那头似乎出了点事故,车辆剐蹭,堵在门口。
两方车主都打伞下车,在那有气无力地理论。
“呃,我这个车刮掉了漆——你得赔钱啊。”
“赔,你觉得赔多少……那边,那边是不是就是老板说的人?”
“至少也得十万!……声音压低点,专心,我们在吵架呢!”
卓青路过那两辆车旁边,也没仔细听,匆匆瞥过一眼,便径自往前。
只徒劳地用左手挡挡头发,右手划开某APP,便准备就近打车,找处——
尚未站定。
却听得不远处,一声惊惶低呼。
“老板……!”
话音刚落。
卓青怔怔抬头,看向自己头顶,那把浅灰色的大伞。
那伞有些发抖。
她的视线又落低。
执伞的手,一看便知道,是双握笔的好手,白净,纤长,骨节分明,却也有十足男性的筋络感。
可惜,似乎因为太过用力地握住那长柄而青筋毕露,略显唐突了。
抖什么呢。
她没有看向对方,只问:“等多久了?”
对方答非所问:“我是来找宋致宁的。”
声音沙哑。
她红着眼,方才哭过的哽咽,仍满免久留话中,却还尽量轻快:“不是来找我的,看来还是很尊重我这条小命。”
“……嗯。”
顿了顿,男声又问:“为什么哭了,宋致宁,没有帮你的忙?”
听起来,似乎是在来这之前,已经查明白了她此行的来意。
甚至还有点隐约肃杀问责的意味。
不过才七年,纪司予的脾气,看来已经再懒于遮掩。
他似乎也意识到话中不妥,连忙转而把声调压低:“我帮你。”
不用他了。
也轮不着他。
不过这么一句,卓青莫名其妙就开始想念小谢了。
她抹抹鼻子,抬脸看他。
纪司予这天戴了副银边眼镜。
他本就生得画中人般好样貌,而今配上这纤薄镜架,斯文败类,矜贵冷清的气质愈发无从遮掩。
像个下一秒就要刀尖舔血的大坏蛋。
她说:“纪生,好久不见。”
也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谢谢你的伞,下次有时间,请你吃饭。”
也就只是客套客套而已,显然不会有下次了。
纪司予把伞递给她。
“我没有找过你,阿青。”
他只是说:“但是,如果你需要帮忙,你知道,我都会帮你。”
他自己这会儿倒是淋在雨里了。
不像大坏蛋,也不像什么高高在上的小菩萨,只像个狼狈又不知所措的讨巧小孩,眼巴巴地盯着她——比谁都清楚,每次相遇,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那样的眼神,像犯了错求原谅的小谢。
也像很多年前的十八岁,他也是这样,毫无犹豫,便把伞推回到她身边,用这样的眼神,打动了芳心初动的她。
原来,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卓青盯着伞柄,看了一会儿,接到手里。
“快上车吧,别感冒了,”她说,“谢谢您,这把伞的钱,我之后让朋友转给您。”
纪司予:“……!”
她一语便点破了他借伞还伞的深意。
过去这么久,她依旧是在某种程度上,最熟悉他的人。
也依旧,只是寻常俗世,同他熟悉过三分的陌生人。
卓青撑伞离开。
伶仃背影,在雨中渐行渐远。
这不是他第一次目送她离开了。
七年前,他骗她说在公司抽不开身,其实也只是那么窝囊的,想挽留却没有的,躲在车上,目送她远去。
拎着行李箱,穿着最简单的T恤牛仔裤,头也不回地离开他为她筑就的,最安全,最华丽的玻璃罩,去接受世间风出雨打。
可这一次——
“阿青!”
他冒着大雨,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瑶瑶和青青,是完全不同性格的人。前者为爱而活,向死而生,后者是从爱里死过,又从爱里重生。
写瑶瑶和宋,其实也就是……如果小纪不是这种性格,其实这就是他们更有可能的结果。
这章写得好难OTZ,又晚点了。
评论里抽二十个红包吧,感谢大家的支持OVO
第四十四章 44
长路, 骤雨,大道,怨侣。
迈过七年, 又或是更长更远的离别, 他奔向她。
不过一声:“阿青!”
卓青在屏幕上兀自划动的手指随即一顿。
诚然,那短暂数秒,她确实想过装作没有听见,无知无觉地继续冒雨往前走, 可身体总是先一步做出反应,急刹车般,倏然停住脚步。
避无可避。
她心底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回过头。
“……”
四目相对, 男人冲她笑笑。
湿漉漉的眼神,分不清是雨水四溅, 又或是某种发自真心的,无可逃避的粼粼波光。
在几近要触到她肩膀时,堪堪收回右手。
他喉结滚动。
多少话酝酿到最后, 终归也只有那句越喊越轻的:“阿青, 我……”
而后便没了下文。
卓青并不试图插话,只静静看着眼前人。
他明明早已是令人钦羡的金融才俊,商界翘楚, 是纪家这一辈独苗般长成的芝兰玉树。
可如今, 整个人却像是浸在水里,额发耷拉下来,雨珠子顺着头发尖一路往下, 里头的白衬衫湿痕斑斑,狼狈至极。
可竟然还像是一点也不在意般, 对自己的落魄形象无动于衷。
甚至伸手,把她隐隐向他这侧倾泻的伞边,重新推回她头顶,没让她受半点雨淋。
他说:“我不是,不是找你……我没有找过你。”
她答:“我知道。”
听起来多无情。
七年了,他真就怯懦到这样的地步。
这样听话,听话到从没有找过她,没有试图打扰过她。
可是。
“……好不容易碰见,我的意思是,我很久没见过你了,阿青。”
说到底,面对她的词穷,何尝又不是因为,那些无从说起的挽留,小心翼翼的试探,已然全都藏在字里行间。
哪怕太久没叫过她的名字,连发音都生涩,却又熟悉到,仿佛已经排演过千遍万遍。
一如多年前,病房里,那个自称小怪物的男孩,但凡惹了她生气,也总是这样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翻来覆去地喊:小护士,小护士,小护士。
小护士,可以不生气了吗?
小护士,我哪里做错了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小护士,我会送你很多礼物,你多陪我聊天好不好,你、你是唯一会好好听我说话的人,是我最好最好的——
最好最好的朋友,最无可替代的依赖。
她明白。
“可这不是已经见到了吗。”
所以,扯过自己风衣袖角,攥在掌心,依旧伸手,温柔又仔细地,帮人擦了擦满脸雨水。
纪司予的眼神亮了亮,点头:“嗯,见到了。”
他微微弯下腰,迁就她的高度。
在外头一个眼神,便肃杀大片的纪家话事人,至少在她面前,从来都只是昔日欢喜她时,从不吝啬将满腹珍重捧到她面前的少年。
除去欺骗,他本是个无从挑剔的丈夫。
——可惜下一秒,这份得来不易的温柔,便被卓青毫不犹豫地彻底打碎。
她说:“但我回上海,真的只是为了工作,不是为了怀念谁,也没有打算重新过回以前那样的日子。你再这样跟着我,是打算找到我住的地方,期待让我履行毒誓,早点死于非命吗?”
不是想象中的温言细语,甚至阴差阳错,被她说中某些所作所为,纪司予脸上神色登时一僵。
雨声淅沥。
她的话夹着寒风凛冽,分寸不念旧情。
“我知道,你还是像我走的时候说的那样,从来没有放下过以前那些不美好的回忆,所以看到我的时候,才会又露出这样的表情,但你看,其实我离开以后,你依旧顺着你的人生轨迹过得很好,并不是非我不可。”
卓青另一只手将伞举高,遮到他头顶。
明明说着伤人的话,却没有忘记为他撑伞。
“……可七年了,我现在也已经有我自己的生活,你真的不用为了我做到这样的地步——那不是你现在该做的。你是纪氏的骄傲,是纪家的门脸,不该像现在这样淋着雨,浑身湿透,难看死了。”
她笑笑:“被人拍到就完蛋,我可不想再出名了,纪先生。”
这便是更进一步,委婉又令人无从置喙的,拒绝他本打算以帮助为名的靠近了。
可他比谁都清楚,曾几何时,这些所谓的豪门脸面,矜贵娇仪,本是她最不屑一顾的东西啊。
在远去却从未模糊的记忆里,也是这样的冬天,也是这样的两人。
他也曾因为她娇纵恣意的一句索求,脱下手套,用温热的掌心捧住她脸庞,在隐隐能听见的连按快门声中,弯下腰来,近乎虔诚地亲吻她。
那难道又是所谓话事人该做的脸面吗?
是他亲自教会她,把最温柔的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学得丝毫不差,而后尽数奉还。
他俯视她,瞧见她眼底同样沤红的涩意。
末了,也只能苦笑着,拘涩的追问一句:“所以,现在的日子过得好吗?……你的生活,比以前更好吗?”
这个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可直到话问出口的这一刻,他似乎才察觉,自己已然只是她人生里不值一提的陌生人,是短短两个字便能概括的过去式。
那是属于她的人生,在二十五岁以后。
如今的他,在她心里,或许都比不上那天楼道里,那个莫名其妙就被吓的嚎啕大哭的小屁孩。
……那个小孩。
他神色一变。
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几乎无法控制脸上阴戾表情。
怕吓到她,只能拼命咬紧牙关,压抑那份近于狂怒的嫉狠。
阿青可以过的好,可以幸福,可以追逐她的人生。
可他永远也没办法喜欢自己吃了七年,那些味同嚼蜡的食物,睡了七年依旧只觉得冷冰冰的床。
永远也不喜欢没有阿青的房子,不喜欢阿青眼里没有他。
最不喜欢阿青比起他……更喜欢别人。
所以,他差一点便已经说出口,说阿青,可是我过得不好。
而卓青抢先他一步,面无悲喜,只说:“我过得很好。”
就像曾经的他最了解她,也知道怎样才能最好的诱使她,主动跳进牢笼那样。
她也同样最了解他,知道如何才能伤到他。
知道,只需告诉他自己过得很好,没有在生活里预留他的位置,就足以堵回他所有后话。
纪司予的表情变了。
卓青不再继续这话题,也无意告知他关于小谢的事。
只将伞柄一斜,递到他手中。
“……”
“拿着伞,我打车了,”她说,“车开到这,看到我上了车,你就不用送了,是不是?”
虽然他讨厌她的这份周全。
可她把伞递过来,递到他手中,任由半边肩头淋在雨里,他还是只得接过,为她撑起头顶阴蔽。
卓青瞄了一眼头顶,瞧见纪司予仍站在雨里,不着痕迹的,向他走近半步。
他们同在伞下,已然是这天,离得最近的一次。
纪司予的脸色有所缓和,背在身后攥紧的左手,也悄然松开。
她的手空下来,很快便找到打车软件,约到一辆相距很近的的士。
“快回去吧。”
最后,还不忘指了指不远处,大门口那两辆身陷“剐蹭事故”的豪车。
“淋了雨,回去记得喝口姜茶,别送了。”
显然是一早便看透了他的用心良苦。
纪司予:“……”
话音刚落。
那约来的的士颇不识相,来得奇快不说,更丝毫不差,堪堪停稳在两人身前。
纪司予扶住车门,最后挣扎了一句:“你很久没回上海了,要住在哪,我可以帮……”
“我舅——不是,我有朋友,在上海有房子,我还没有这么惨,放心吧。”
她把他的失落都看在眼里。
避开他手背,只打开车门,提着行李箱坐进后座。
“回去吧。”
“……嗯。”
他点过头。
可直到车开出很远,后视镜里,挺拔如竹的青年,依旧撑伞,固执地站在街边。
司机目睹他们之间的“纠纠缠缠”,调侃了句:“小情侣喔,就是爱闹别扭,什么事情解决不了?还不是亲亲嘴,抱一抱就过去咯!”
卓青抱着肩膀,倚靠住车窗,没搭话。
眼前翻来覆去,是那个湿漉漉的眼神。
多少年了,她多少次被那个眼神打败啊。
可笑的是,她七年前便说过,面对自己时,纪司予是个从来没从少年时走出的小孩,他对她的依赖,与年龄或成长无关,发自本能,恐惧失去——
竟一语成箴,至今仍然适用。
他或许没有爱过别人,也不懂成年人之间所谓的情爱纠葛,可他终归明白她是不一样的。
虽然,那种不一样……归根结底,也不过就是孩子气的唯一罢了。
可她呢?
从十八岁下定决心爱上他开始,她从始至终都明白,不管是否存在被骗、被蒙在鼓里,他从前为她做的一切,她始终都是以男女之间俗套的爱情来看待,那份爱让她飞速地成长,也曾想成为世上最称职的妻子来爱他。
可他一直到失去她,似乎也并没有明白这份失去背后的含义,依旧只是在画地为牢地等她回家。
可那不是她的家。
她也早已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洋娃娃,更不是畏惧日晒雨淋的,玻璃罩里的玫瑰花——
电话铃声蓦地响起,打断她杂乱无章的思绪。
她反手擦擦脸。
手机抵在耳边,接通瞬间,话筒那头,传来小谢一如既往的大嗓门。
开口便说:“阿青!我好想你啊!”
卓青:“……”
“阿青,我怎么一觉睡醒就没见着你了,你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你不知道,你不在家,我和瑶瑶姐姐都睡过头啦!”
“阿青阿青,我今天不去幼儿园了,瑶瑶姐带我去欢乐谷!好不好,你别生气呀,别不说话,是不是英英老师打电话给你告状啦?”
阿青。
阿青。
她忽然有些恍惚。
翻涌在心头的情绪难以道尽,唯有沉默。
许久,才说:“好好去玩吧,牵好瑶瑶姐姐的手。”
“……阿青,你哭了?”
“笨哦,我干嘛要哭,是上海下雨啦,我在车上,没关窗户。”
“原来是这样——”
小谢轻易相信了她。
反应过来,又小大人似的教训着:“阿青!你不要这么任性喔,感冒了怎么办?别乱吹风哦,我可不要天天听你揩鼻涕。”
驾驶座上,司机循着前视镜,看向身后紧咬下唇,不住调试着表情呼吸,却依旧通红了双眼的女人。
他没说话。
于是车厢里,很快便只剩下小谢独自聒噪着,三句不离……“阿青啊”。
小谢并不知道。
他无师自通便学会的,叽叽喳喳喊着的阿青这两个字,其实原本是只属于一个人的叫法。
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也是大雨里,远去在雨幕中的少年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太晚了otz
努力双更一下,不过太晚了就别等啦,起床再看吧!
下一章就搞甜了哈哈哈。
不虐小纪他咋能知道痛,知道骗人不对呀!(叉腰)
我们小谢还没收拾他呢!(纪总:?)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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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五章 45
两小时后。
汤臣一品, A栋18楼。
陆尧战战兢兢地候在客卧外,手里提着几个空落落的牛皮纸袋,里头崭新的衣物鞋履, 三分钟前, 刚刚被他亲自捧进房间里。
然后,东西一放下,他本人当即被吓得马不停蹄溜了出来。
毕竟,自家老板。
那位纵横商海、声名赫赫的纪氏基建话事人, 在政界都尚且教旁人礼让三分的纪家四少。坐在那头顶冒黑云,眼神能杀人——谁看了不怕?
天知道,哪怕这几年跟家中兄姐在公司斗到天翻地覆、动辄生死予夺的时候, 老板也都面不改色, 是个十足心机深沉,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啊。
除了已经离职的前辈, 昔日讳莫如深提起过的,关于七年前那回,大概没人见过老板这么失态的样……
诶, 七年前。
陆尧想起方才在雨中扬长而去, 毫无眷恋的某位。
说到这微妙时间,那个叫谢青的女人,跟“传说中”的前任四太, 似乎还好巧不巧撞了个名字, 难道……?
隐秘的线索一连,他心里八卦魂瞬时熊熊燃烧,再顾不得自己也曾一眼相中对方的“缘分”。
然而。
不远处、躺倒在沙发上, 似乎正饶有闲情雅致地看着狗血电视剧的某位宋少,却及时注意到他神情变化, 幽幽投来个警告眼神。
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做好份内事,别多想,别多听,别多看。”
宋致宁话音带笑,嘲讽意味不掩:“你老板可不像我这么好脾气,现在正怀疑人生呢,拔龙逆鳞是什么后果,知道吧?”
一针见血。
陆尧准备偷偷去查那谢青的打算,登时被人毫不留情地扼杀在摇篮里。
他当即心虚的冲宋致宁赔了个笑脸:“当然,当然……”
话毕,没别的事干,只得又耐下性子,小心探听着身边房间里传来的动静,做好准备随时待命。
然而等了许久,里间却没有传来想象中的戏剧性摔砸巨响。
倒是安静的可怕,和外头宽阔客厅里,近乎嘈杂的电视声,形成鲜明对比。
陆尧想了想,心叹:老板说不定是受打击太大,在自己走后,再无旁人的房间里,正默默垂泪,暗自神——
神伤个屁。
事实证明,纪司予只要不对上卓青,脑子比谁都灵光,堪称人前人后断然两面。
是故,此刻的他,早早从方才失落阴沉的情绪中调整过来不说。
甚至,已然淡定的以手支颊,面无表情,看着手机界面上,那个刚刚被创建的《创世录》游戏人物深思。
【1级箭侠】
【时余】
穿着新手布衣,手握初级弓箭,脸也是系统附赠的初始脸。
纪总面色沉凝。
手指沿着手机边缘转一圈,那系统随机生成的人物,也傻乎乎跟着往这头看。
对视了一眼。
纪司予:“……”
想到阿青这七年里花了一大半的时间,就是对着这东西。
哪怕系统给张再好看的脸,此刻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纪总内心——>ヽ(`Д)︵ ┻━┻ ┻━┻就是丑死了!不好看!
他撇了撇嘴,末了,复又别开眼神,眉头紧蹙。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桌面。
虽然与阿青不欢而散,但无论如何,以前是没有机会,处处掣肘,现在是机会撞上门来,消息送到手里,已经算是多有进步。
既然阿青刚才说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好,那他就看看这个游戏,这份工作,到底有多好。
不说别的。
游戏嘛,谁都能玩,他又没有抱着什么别的目的。
而且,这可不算他主动找上门,名片是陆尧换的,他更没在背后指使……对吧?
都是天注定的巧合。
想到这,纪总终于心安理得起来。
就连看着眼前那堆数据,似乎也都没之前那么碍眼,反倒是越看越觉得机灵讨喜似的。
他甚至耐心的跟着新手教学,学了会儿简单的人物操控技巧。
考虑到在游戏里也是人要金装,消费就是招呼阿青的“生意”,还顺手往那游戏账户里充进去十万元宝。
一比一的比例,也就是十万块。
吓得官方当即便给他安排了个专属客服。
还是个人工的。
【这位侠客,我是你的专属客服小橙子,在未来游戏的道路上,让我们互相陪伴,共同成长~P.S.系统检测到您的账户余额充沛,有什么消费服务上的需求,欢迎随时跟我联系哦=W=!】
【帮我再充10组688。】
【……好嘞!】
作为一个颇有经验的老道兼职客服,“小橙子”深谙推/销真理。
没成想不用开口,就碰上这么个花钱眼不眨的,简直一拍即合。
于是很快,这天,《创世录》的历史上,又多出了一位当仁不让的土豪玩家。
只可惜,纪总这份花钱如流水的漫不经心感,只一直发展到,他顺道去看了眼游戏论坛之前。
——彼时,【澄清cp永不倒】的标题,仍然高高挂在论坛首页top1热帖。
纪司予:“……?”
他往下翻了翻。
【青山应如是】,他不认识。
当年,他只帮阿青处理了那部小说的乌龙事件,后来她换了小号,超出他的“可视范围”,从此销声匿迹,他也遵守誓言,硬是控制住了所有想去细究的念头。
然而现在,里头那群老书粉蹦哒着帮阿青正名,甩出一堆老底,他就是想不认识,也不得不,被迫重新认识了一遍。
别的不说,最后那几十页八卦看下来,阿青这玩游戏的几年,倒是真的精、彩、纷、呈。
充值?充屁值。
他现在只想把这鸟公司给直接并购了:)。
却是时,一门之隔,陆尧掂量着轻重,恰好小心敲响房门。
“老板?……老板?”
大抵是他在房间里待的时间过久,这人像是唯恐他会为爱寻死似的,一连几声,确认他的死活。
纪司予顿了顿,最后瞥过一眼那继续盖楼的热帖。
随即放下手机,径自打开房门。
陆尧同他好巧不巧正面对上,当即吓得躬身退开半步。
缓了会儿,这才小声问道:“快到午餐时间,老板,需不需要……”
“不用了。”
青年面色从容,恢复往日冷月孤清般气宇轩昂,仿佛不过随意拾缀拾缀,便又是社交场上视线焦点。连想象中的暴怒沉凝亦似乎只是幻觉,遑论失态。
闻声,宋致宁按灭电视,扭头同自家兄弟对视一眼。
宋少挑眉,问:“心情好点了?”
纪总扬了扬下巴,示意房间内。
“我们聊聊。”
宋少不置可否。
下一秒,眼见着纪司予不等他回答,便已转身进了房间,却也不再多话,默契地起身,后脚跟上。
=
他们自然是谈公事的。
关于橙花居并购案,纪总眼也不眨地应下了乙方应付的天价违约赔偿金,且提前向即将成为前合作对象的宋少,宣告了自己的截胡打算。
心不虚,理不亏,光明正大。
宋少明白他特殊时期的恋爱脑作祟,对于这真·财大气粗的老友,也是半点办法没有,只能巧妙的从旁规劝。
“我知道,你从小到大为了卓青都很不择手段。”
宋致宁笑了笑:“但你想想,你要是成了她老板,是不是距离一下就拉开了?啧啧,办公室恋情可是很危险的喔,司予仔。”
纪司予:“……”
在商场上,他无往而不利,但在情场上,似乎还得是能者为师。
这人说话每每百发百中,一下点入他死穴。
一提醒倒也是:虽说买下橙花居,处理些人事会更方便,但似乎也直接便暴露了自己的背后算计。
阿青不会喜欢他的这些阴损招数。
宋少嗅得良机,立刻乘胜追击,不忘适时撒了个小谎:“而且,我这次并购,主要原因,就是想要做掉个毛头小子——那小子可是卓青的‘好徒弟’,叫江承。她这次来就是为了维护他的。你想想,司予仔,你要是接手了,卓青求你你能不答应吗?是不是情敌都不好处理了?所以啊,还是交给我吧。”
“……江承?”
纪司予眉头忽皱,瞬间联想起那个被顶到第一的热门帖子里,某个叫【江湖你承爹】的ID。
宋致宁笑了笑,倚在床边,坐得没个正形:“喔,你应该没什么印象,江氏集团,江瑜侃的弟弟——我姐夫也拿着没办法的小畜生罢了,比我当年还没出息,现在在外头追寻自由呢。”
宋少为人八面玲珑,很少在人前口出恶言。这样的评价,已经相当能听出背后不满。
纪司予默然思索片刻。
末了,却是难得真的采纳了对方意见,退让三步。
“那就暂时先交给你——但是,不要为难阿青,那毕竟是她的公司。”
宋致宁没点破纪总那套惯性思维:什么她的公司,人家卓青现在也就是个高级打工仔——又不是从前动辄就能买栋楼的阔太了。
只笑着摆手,“是是是,我哪敢为难她,就算你不说,我老婆为了她姐给我甩脸色,我也不好受好吧?”
说罢,大抵是秉持着情场老手的自信,宋少又难得真挚地,给面前人提个醒:“不过我说吧,司予仔,你这既然下定决心把握机会,那,过来人的我给你个建议——卖惨吧,女人都吃不消卖惨。”
“……卖惨?”
“比如你什么家破人亡啦,手足相残自相残杀啦,”宋少兴致勃勃地为他推介,“你家那个大哥二姐三哥,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现在也没死心要把你拉下马吧?要是给你骗到国外去来一刀什么的,你这可不就是残了吗?这还不够惨?反正,你家卓青心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纪司予:=_=
虽然听起来确实像是好好在提建议,不过一听到自己要惨,这货怎么这么开心?
两人沿着这话题,又继续探讨两句。
不知又过多久。
直至这房子的女主人,也提着两大袋子新鲜蔬果回家,宋少接了电话去接,这谈话复才结束。
纪司予没有留在这用午餐的意思,便也跟着宋少一同下楼。
一行人在穹顶大厅撞见。
程忱同他对视一眼,看了看身边的宋致宁,又看了看他。
嗫嚅两下,叫了声:“姐、姐夫。”
纪司予:“……”
他难得冲人友善笑笑。
程忱附在丈夫耳边,轻声问:“那,那我姐呢?”
宋致宁做了个“走人”的手势。
旁若无人的,“一不小心”冲纪总心上捅了把刀子。
纪司予冷冰冰瞪了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友一眼。
很快,便同程忱礼貌道别,转身走人。
想来他的失态,也确实从来都只是一瞬之间的事,调整过来,照旧工作如常,效率奇高。
唯一的微妙之处,大概只有——
大半夜,纪总登上《创世录》,买了张一百块的改名卡,强势挤掉了前头重名用户。
把游戏ID,改成了【我见青山】。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啦!大家记得看看~
纪氏闷骚~( ̄▽ ̄~)~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顺带一提,网游的剧情只是辅助,不会太多篇幅,大家放心阅读~
第四十六章 46
忽略掉离开汤臣一品时, 发生的那段短短“不愉快”。
自宋致宁答应在公司层面暂时收手后,其实卓青在上海的任务便已经完成。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找理由向陈启航请假, 在上海多呆了两天。
虽说打着“为公司向万恶资本家请命”的名义, 实则,也只是正好趁着有白倩瑶在家为她照顾小谢的机会,得空去探望一下她那位被外界盛誉为国画大家,其实只是个顶级自闭儿童的舅舅罢了。
“来啦, 青青,快进来坐。”
闹市一隅,古朴院落。
卓青敲开那四合院木门, 还没开口, 闻讯而至的谢饮秋便已迎到这头。
老人家这年六十有五。
大概是托了他图省事,出行靠司机, 在家靠保姆,保姆请假靠外卖的福,是故, 如今依旧是满头乌发, 半点没受过世俗之苦似的,瞧着精神瞿烁。熟悉的长袍马褂配竹竿身材,手捻佛珠, 随时都有种乘云而去的仙风道骨气。
一见了她, 倒是难得喜笑颜开,直接就把人拉到书房,掰扯了好一顿国画意蕴。
卓青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随口找了个理由,便遁去厨房做饭。
却不想这么一通操作, 又撞上枪口——
餐桌上,免不了东拉西扯,谈到女孩儿家的终身大事。
谢饮秋吃了两口,便拿捏好腔调,来了句慨然长叹:“我们青青啊,总感觉和七年前找到你的时候比,现在真是变了不少……”
“那可不,我也觉得我是越长越漂亮了。”
卓青几乎提前就能预知到他要说什么,忙往老人碗里夹了一筷青菜,试图用赞美感化、堵住他那堆后话。
“能有今天,最感谢您,没有当年您出手帮我,让您那一大票画迷帮我迁了户籍,改了名字,媒体那块也安置不少,我现在不可能过得这么安心。”
虽说当年离婚的事,纪司予所应允她的公关封锁做得很好,至今仍然没有向公众彻底告知离婚消息,给她留了个体面且不被打扰的空隙。
但是说到底,自己所谓的“从头开始”,还是谢饮秋从旁相助更大。
这才让她躲了好几年安生日子,又慢慢走上正轨。
谢饮秋捋了捋胡须,“当然漂亮,你长得像你爸爸,怎么可能不漂亮。”
说罢,却又轻咳两声,不死心的继续试探:“可是啊,青青,安心归安心,你现在也三十出头了——就算纪家的那谁,死咬着‘卓青’这名分不放,说到底,你现在是‘谢青’了。这七年过去,怀瑾也都长成个大孩子……你就没有想过,或许,再找一个合适的,你喜欢的?”
得咧。
又来了,躲都躲不掉的话题。
卓青苦笑:“舅,这都是21世纪了,我真不是因为小谢才不找,只是没碰见喜欢的,要是遇见了,不用你说,我自己也会试着接触的。”
这答案显然不让人满意。
谢饮秋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就差没摇着手指,老神道道地念几句“非也非也”。
微顿过后,却又忽然伸手,指了指这露天小院天井处,那一通经由李云流之手打造出的园景花草。
卓青:“嗯?”
谢饮秋:“其实,实话实说吧,舅舅也不跟你绕圈子了,我是觉得,你现在能找个安稳的、会过日子的最重要。不如你看,云流怎么……?”
“噗!”
“……”
卓青猛地捂住嘴,堪堪止住险些喷溅而出的汤水。
手忙脚乱地,连拉带扯拽过张纸巾,擦了擦嘴角。
她努力整理着表情。
好半天,复才不可置信地反问自家舅舅:“李云流,跟我?!”
她现在算是明白那天在饭桌上,白倩瑶被小谢乱点鸳鸯谱的感觉了。
“舅,你别闹了,你就是跟我说李大……李云流喜欢男人,我都没这么惊讶。我把他当亲兄弟看,从来就没觉得我俩能有什么。”
“我知道,”谢饮秋继续叹着气,“可云流那孩子,就是不太会说话,心是最诚的。你要是跟了他,舅舅也能放心了。”
“不是,”卓青哭笑不得,“但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也没擦出点火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吧,要有什么早有了,我是真的……”
谢饮秋打断她后话:“说不定只是你以为没有擦出火花嘛,因为你忙得没空往那方向想——”
说话间,又伸手,指了指她心脏位置。
“毕竟不是每个人的喜欢都会挂在嘴上。无非是,有些人喜欢你有三分,能说出来十分,有的人喜欢你十分,却只能表达出来三分罢了。”
卓青愣了愣:“……”
她难免不把舅舅说的这两种人,和某些人生中的“过客”联系在一块,突觉有些暗讽之意,喉口一哽。
——可无论如何,至少李云流不会属于其中任何一种,她很明白。
是故,回过神,也只尬笑摆手,连连推拒:“别了,舅舅,多个朋友总比多个前男友好,我真的对他没有那门子心思,他对我更没有。”
话毕,她定了定神,还不忘认真建议:“而且说真的,比起给他征婚,我觉得吧,舅,你给他搞辆典藏款哈雷CVO,他说不定还会开心点……真的。”
【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若为老子的拉风大摩托,两者皆可抛。
以上,节选自画画为了买摩托的李大/师,某次酒后真诚发言。】
所以你别说,卓青这说法还很有说服力。
谢饮秋许久无话,苦笑。
末了,终究是再捋一把胡须,叹一句“年轻人难觅安稳”,将这话题掀过,不再提了。
=
卓青就这样负责了两天谢饮秋的饮食起居,陪着人遛鸟看画,恪尽职守。
直到在上海的最后一个晚上,方才抽出时间,和自家剧设小组开了个简单的视频会议。
她虽说只是个副组长,但介于直属上司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缘故,就职的这一年多来,大半的实际工作,公司负责人都交给了她来领头,全组人对于她临时开会的提议,倒也没有什么不满意见。
一群人叽叽喳喳,花了两个多小时汇报新赛季以来的玩家反馈和人物Bug修正的成果,顺带对新活动即将出场的NPC人物剧情重新拉了遍大纲。
工作的事聊完,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还能扛住不睡觉的,只剩下平时最是打了鸡血似的那几个年轻人。
卓青没把微信电话挂断,一边在电脑上加载《创世录》游戏更新包,打算上线看看,一边听着电话那头,你一嘴我一嘴的侃着大山。
女同事话里带笑:“青青姐,你不知道,就你不在这两天,陈总平均每过两个小时就要来我们组视察一遍,重点盯着某个惹祸精——”
“得了,你可别阴阳我,”江承嗤了一声:“还不是陈启航那个狗崽种,他妈趁着青姐不在,说我白天反正也没事,又不用直播,剧设这边也有其他人盯着,直接就把我派去客服组体验生活了,我真服了。”
卓青耳尖一动。
听到这,终于没忍住插嘴:“……陈总让你去当客服?”
“就是说我白天摸鱼摸太多,给我找点事做,”江承听得她搭腔,话里的□□味倒是轻了三分,“本来其实也轮不到我,谁知道真还就来了个花钱不要命的土豪,没办法,正好客服那边是真缺人,我就去给高级VIP服务了呗。”
虽说是听着有些委屈。
但最近江承的事,在公司内确实引得议论纷纷,别的组对他的怨怼不少——他那兄弟为了泡妞,不仅把并购案计划说出去,顺带还把新副本通关的各种技巧全数“倾囊相授”,说这中间没有江承的指导,鬼也不信。
——或许,借这机会让他去“历练历练”也好,磨磨性子。
思及此,卓青于是随口劝了句:“能去不同部门体验也挺好的,别太不开心,等事情风头过去了,我再揪你回组里加班。”
那头闻声,忽而莫名傻乐几下。
笑了半天,这才应声:“哈哈哈,好,青姐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可不得好好干。而且,反正我那个客户根本不差钱,顶多也就让我帮忙充个值,也不累——”
“不过话说,”江承话风一转,“青姐,我今天上线的时候好像看见,你那个号淹死在湖里,刷了全服公告来着,你是不是号被盗了,要不要我这个新任客服给你联系技术部啊?”
【青山应如是】这么个大名鼎鼎的大神号,莫名其妙晚上淹死好几回,要不是他出副本的时候人已经下线了,全直播间的观众估计都得撺掇他过去英雄救美。
“大概是小谢在上,他现在还玩不惯这些操作,”卓青听得眉头直蹙,手上输入账号密码登陆的动作也随即一顿,“之前为了省事,就让他上我大号了,确实影响不是很好。”
江承没理睬其他女同事的嘀咕喧闹。
听到她这轻声一句,直接便建议:“那要不,我帮你练个小号?”
“不用了。”
卓青瞥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快两点了,你们都早点休息,小号的事,我自己找个时间帮他弄吧。”
说到做到。
凌晨两点半,卓青开着自己的大号【青山应如是】隐身上线,把公司调试过的副本重新通关数遍,记录下其中的随机掉落物品和数值需求后,随即下线。
想起小号的事,反正半夜睡不着,她转而退出原定登录页,重新创建起新的游戏人物。
选的是最容易上手的近战“神剑”职业,少年体型,她还精心给捏了张讨喜的小包子脸,跟小谢本人颇有神似。至于名字——
卓青很是照顾自家小屁孩玩游戏的初衷,给他取了个和小桃子相当搭衬的游戏ID,【一只小瑾】。
飞速过了新手操作指引,很快,那蹦蹦跳跳的小少年,便裹着身最简单的初始青麻布衣,降落在新手村。
接任务,交任务,领道具。
早期的升级任务,无非是这些流程。
怎么说也是骨灰级玩家,1-10级的剧情任务自然早已谙熟于心,她的经验条比同期降落的玩家增长更快,也先一步到达10级关口,接到村中屠户的杀怪任务:捕猎野猪(0/15)。
在旁人看来算是苛刻的完成条件,但由于她给小谢选的这个神剑职业,在早期的特点,就是输出高、闪避高,群攻技能多,对上初级小怪,简直砍菜切瓜般顺手,遛怪升级堪称一绝,故也算是正好“对了胃口”。
不过话说回来,虽说神剑后期续航无力,略考验操作技术,但小谢只是用来“交朋友”,技能炫酷也就够了,还不到炫技的层面……吧?
卓青摸了摸鼻子,很快把这想法抛诸脑后。
因为算准这个点通常只有夜猫子和代练工作/室出没频繁,相对于白天,升级的效率更高,她随即便打定主意要靠杀猪升到15级,直接跳过后续繁琐的剧情任务,加速离开新手村。
却没想到,在密林深处的刷新点,已经有人先她一步,找到了刷怪的极佳卡Bu□□。
卓青的第一想法,大概是:聪明啊!同行啊!
然而——
她反应了一会儿,进一步,打量着对面那个头顶流光溢彩VIP特效ID,身着全服顶级时装【魔魇】,然后,用箭侠这种脆皮远攻职业,和野猪打近战,打得异常艰难的哥们。
沉默着,点开了他的个人信息。
【我见青山】
【5级,箭侠】
【称号: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游戏里充值可得的全部珍稀称号,基本都被囊括其中。
原来,哥们不是同行,仅仅只是一个很淳朴、很不低调的土豪:)。
当然了,如果是普通玩家,看到这货,八成大概率要啐一句:靠!又是无耻的人民币玩家!有钱且无脑!
但是,作为游戏公司内部人员的卓青嘛。
她情不自禁地对着电脑屏幕露出微笑——
识、货、啊、兄、弟!
不说别的,就这消费量,简直就是一尊活菩萨,比善财童子还善财童子的财神爷!我们组的年终奖金(虽然她已经拿不到了)也有您的贡献!
这大概就是游戏制作人员发自内心感到自家孩子被认可的快乐吧。
为此,出于对公司大客户的深切关怀,眼见着对面血条不知何时已然见底,卓青当即出手,一个【横扫千军】的群攻技能放出,霎时间,围殴【我见青山】的那五只野猪便只剩下一丝血皮,未及回血,便被对方飞速搭弓起箭,一一射杀。
她体贴地把最后一刀留给对面,是故,经验当然也都进了对方那边。
华服着身、黑衣墨发的青年,视角向她这头挪了半寸,没说话。
只又接着遛来一波野猪,不知死活地默默磨起对方血条。
于是,同样的情景,在五分钟后再现。
卓青又一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他于濒死之际——不为别的,顾客就是上帝。
很快,小小的一片密林,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各据一方,各自为战。
卓青还算有良心,偶尔会过去搭把手,虽然,也没见对方说句感谢,更没有拉她进队伍一起升级的意思——堪称当代白眼狼之首,但她还是以玩家之身,忠实履行着游戏客服的责任,对衣食父母尽职尽责。
当然,也因为此刻的她,还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我见青山】眼里,和之前无数个奔着他高级时装和酷炫称号而来的拥簇者其实没两样,已经被先入为主地,自动划进了狗腿子的范畴之中了OTZ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过去。
卓青刷怪的效率更高,打到凌晨三点,已经从9级刷到14级,进入15级便能离开新手村。
至于对面那个比她更不想做任务的哥们,虽说大概从四五级便开始越级打怪,但由于刷的方法略有失误,这会儿,却也才不过8级。
卓青越看越扼腕:不行,得提点两句,帮着大客户早点升级才行,在自家游戏上花了那么多钱,享受至尊服务也是应该的。
于是,在第N次见证对方惨死之后。
她终于鼓起勇气,在当前频道敲了句话出去。
【当前】【一只小瑾】:青山大兄弟,你是第一次玩吗?
过了五分钟。
【当前】【我见青山】:嗯。
卓青:“……”
当【青山应如是】当久了,习惯在各种副本和竞技连战中一呼百应,突然碰见个这么言简意赅的,实在是——久违了。
话说,这货该不会是什么四五十岁忙于工作的秃顶大叔,打字都是一指禅那种吧?
无奈,虽然有此忧虑,但对面毕竟是实打实的大客户。
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她还是一边抽空给人补刀杀个猪(?),一边继续在当前频道打字。
【当前】【一只小瑾】:其实,像你这个号的话,又充了那么多钱,如果是真的想打出点名堂来,我建议你可以请职业主播,像是Vic77,碧海他们,把你把这个号的装备和神武磨出来,不然的话,充这么多钱不就浪费了吗?
【当前】【一只小瑾】:然后,你这个职业其实不太适合近距离打怪的,你既然知道怎么卡bug,可以试试远距离拉怪,你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一下,我有朋友玩箭侠就玩得很好。
又过了五六分钟。
对面一不小心,被野猪再次怼死,从复活点跑回来,终于抽空回复了她一句。
【当前】【我见青山】:好的,谢谢。
然后,卓青面前就蹦出来了一个交互页面。
她本以为是自己终于感动了土豪,会是什么“玩家【我见青山】请求添加您为好友,是否同意”之类的,结果定睛一看,竟然是“【我见青山】邀请您发起交易请求。”
不走寻常路啊?
她嘴角一抽,索性点了个确定,看看这大佬脑回路究竟怎么长的。
结果,还真就是。
——【我见青山】赠予您500金,是否接受?
卓青:?
否否否否否!
她飞快叉掉了交互框。
停下手中操作,她捂着脑袋,忽然反应过来:其实,以她对游戏玩家的了解,真正四五十岁的秃顶大叔,是不会这么大方的——没有看见鱼上钩,普通富贵且精明的社会人,哪里会这么轻易就愿意放上大鱼饵?
联想起这货的白眼狼中二行径,难道……
一瞬间。
她现在心里对这个人民币玩家的形象定义,便顺其自然的转变成——那种经常上新闻就能见到的,一个暑假花光爸妈积蓄十万块玩游戏的网瘾青少年。
看向【我见青山】的目光中,再也没有客服的虔诚狂热,转而带了三分……同情与谴责。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当前】【一只小瑾】:我只是随口提醒你一下,不用搞得这么正经啦,谁的钱都不是轻松赚来的,你留着自己花吧。
【当前】【一只小瑾】:而且,如果不是真的准备长时间玩,还是不要充那么多钱了,元宝很多都只是用来买时装,就是花俏一点而已,新手用不到那么多的,理智消费最重要啊。
这次对面倒是回的很快。
【当前】【我见青山】:没关系,我有钱。
听听这话!
绝对就是叛逆期不顾父母辛苦汗水胡乱消费的盲目青少年啊!
可惜以她的立场,实在也不好说些什么。想了想,只得一边继续帮忙引怪杀猪,一边也主动发过去个好友请求。
【当前】【一只小瑾】:那,我们加个好友吧,如果你有什么游戏上的问题,可以来问我,很多事不需要用到元宝也能解决的。
她委婉的劝解对方不要花钱过度,自认说话分寸合宜,简直无从挑剔。
结果,对面一秒钟后就点了【拒绝】。
卓青:……??
【当前】【我见青山】:谢谢,但我不打算加好友。
中二。
极端中二。
无比加极端自负的中二。
卓青看着眼前默默消去的交互框,给这小屁孩彻底整蒙了。
敢情自己这多余的善心泛滥,还激起对方的逆反心理了?
沉默。
三秒后,卓青原地下线——
倒也不是别的,主要是再呆在这实在尴尬,她打算把自家大号开过来,直接双开带着下副本升级得了。
说做就做,小号切换手机客户端,她在电脑上登陆【青山应如是】的账号。
红衣女刀客,头顶各种亮瞎人眼的唯一称号,降临在沧州主城区。
她这次没有隐身。
大概是刚才在那中二病土豪那受了挫,此刻格外想念自己作为高玩走到哪闪到哪的感觉。
【世界】【系统】:百花齐放,万鸟齐鸣,传说中的大师级侠客【青山应如是】随风而至,出现在沧州主城区,坐标(121,37),有意瞻仰其风姿的,请务必把握良机,速速前往~
作为大师PK赛夺冠选手,这是专属于她的世界喊话。
以前总觉得招来一堆路人吃瓜,看着就烦,现在倒是无比顺眼,叫人通体舒畅。
果不其然,哪怕是在深夜出没,凡【青山应如是】所到之处,必定是一众迷弟迷妹合影留念的狂欢。
【世界】【青神睡我】:啊啊啊别拦我我要去,青神,看我名字!我要拜你为师啊啊啊!拜师不行结缘也行啊,我都可!
【世界】【一只大白鹅】:别做梦了,青神是承爹的。
【世界】【你老爹最后一次】:这是真青神还是假青神啊?之前不是说青神号被盗了,光是淹死就掉了好多经验……青神求翻牌啊?
【世界】【九亿少女的梦】:我靠!合影留念!!这是真青神啊,她刚才在当前频道跟我们打招呼了哈哈哈哈哈!
……
当青神是很方便。
唯一的不方便,是除非用家里或者公司电脑,否则,但凡电脑设备差一点,就每次都会因为上线被太多人申请加好友和私聊而卡得一动不能动。
卓青开始后悔自己的不低调了。
别说带着小号去刷本,她现在跳个轻功都三秒卡一下,差点摔死。
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
不得已之下,她只得跳转到好友添加设置中,打算暂时关掉好友添加的选——
“……嗯?”
她握着鼠标的右手蓦地一顿。
滑动的图标,绕着某个眼熟的ID转了一圈。
——玩家【我见青山】请求添加您为好友,是否同意?
世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原来中二病土豪,也是跟风瞻仰“青神”的一员。
卓青:咳,︿( ̄︶ ̄)︿那就没办法啦。
【私聊】【青山应如是】对【我见青山】说:谢谢,但我不打算加好友。
【私聊】【青山应如是】对【我见青山】说:你年纪应该还不大吧?早点休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大、仇、得、报。
=
与此同时。
上海,纪家老宅。
某位纪总斜斜倚住沙发,看着眼前笔记本电脑、屏幕左下方发来的私聊信息。
喜的是,阿青和自己居然很有默契,在游戏里相当有原则<——真棒!ヾ(^^)
悲的是。
阿青不加好友。
那——他要怎么偷偷跟她说话?
而且,由于刚才那个好心帮他刷怪的小神剑突然僵着不动,他升级的效率也逐步走低。
纪司予冷冷看着画面上那背负箭囊的青年,想起论坛上众人吹得天花乱坠的【江湖你承爹】。
虽说现在不过是起步阶段,但同样是箭侠,总有一天,他要把对面按在地上摩擦。
他不再理睬旁边没了动静的少年小神剑,继续自己的杀野猪大业,准备杀到凌晨五点,睡个觉七点起床,准时去公司开会。
正奋斗着。
打了几轮,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却又开始频繁的震动不停。
影响发挥。
他眉头紧蹙,不得不摸起手机,随便瞥了眼对面发来的信息。
备注简桑的微信联系人,确实写得仿佛字字泣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顶级负心汉,绝世死渣男。
【司予,我知道如果我不主动找你,你就不会找我,我不知道你最近是怎么了,但是我对你的心一直都没有变过,难道这些年我对你的付出,都换不来我到老宅,去给你做一顿饭,换不来你私下答应我吃一顿饭这样的要求吗?你到底在干嘛?】
多作践自己烘托爱情的文笔。
可惜纪总无动于衷。
只回了三个字:“杀野猪。”
对面回:【……】
五分钟后。
【你是在故意侮辱我吗?】
纪司予默然。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多自以为是的人?他并没时间花时间羞辱无意义的无关人员。
故也不再回复了。
毕竟,他是真的——
在勤勤恳恳,为爱杀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众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众羊 28瓶;不太想说话 12瓶;笠翁 10瓶;麦芽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七章 47
次日, 卓青自上海返抵北京。
连行李都没放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先回公司, 向陈启航汇报了此行的工作进度。
考虑到江承毕竟和自己师徒一场, 报喜之外,她也刻意向上头隐瞒了宋致宁方面,对个别人的有意针对——即只要解决了江承,就能解决当下对方大部分不满的事实。
只说:“宋少答应我, 这件事他会尽量协调公司董事会,把双方的损失都降到最低。”
虽然仅限于口头约定,但或许是因为橙花居目前和宋致宁方面的谈判已然渐入佳境, 与她所说不谋而合, 陈副总倒是难得对她摆出点好脸色。
“辛苦,问题要是能解决, 公司上下都能受益,”说话间,男人复又搭起二郎腿, 看向一桌之隔、满面平静的下属, 有意无意试探了句,“但谢青,你和那个宋少之间吧, 是……”
“以前偶然有机会, 经人介绍认识的,”好在卓青早有准备,听出他的话里有话, 当即把万金油似的托词搬出来,笑道, “算是普通朋友吧,也不太熟。”
即便那些富贵人家,是真的不把钱当钱,一个比一个的挥金如土。
可一个不太熟的普通朋友,就能因为随便陪着聊了几句,让出了名“万花丛中过”的宋家三少,动辄便把几千万的利益空间弃之不顾?
陈启航心生疑窦,但瞧着卓青面色如常,不像欺骗,毕竟也不好再往下细问。
只得再夸两句,便摆了摆手,直接放人离开。
卓青提着自己的小行李箱,去财务部报销公账。
在公司里上上下下绕了一大圈,快到中午饭点时,方才总算回到自己的大本营,剧设组所在的六楼。
车轮骨碌碌滚,响动声惊起几个躲懒睡趴了的同事,连忙抬头冲她打招呼,她一一回以微笑,把手中顺带买来的几提咖啡分发下去。
唯独最角落的工位上,某个戴着耳机专心致志打游戏的大神,竟完全没注意到这头变动。
还是卓青专程走到那桌前,放上咖啡。
复又手指微攥,轻叩他资料堆成山、几乎把人埋没的桌面。
“笃笃”两声。
江承猛然抬头。
一见是她,撇嘴不耐的表情,瞬间换作个灿烂微笑,把耳机往下一扯。
“青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别急着套近乎,”卓青拍开他作势要拥抱的手,侧过一步,直视他电脑桌面上、熟悉的游戏操作界面,“不是说陈总让你去做客服,怎么这会儿倒是有空,又给我上班时间,在这摸鱼打游戏了?”
“别了吧,就我那个客户,白天基本不上线,除了第一天以外,出没时间都在晚上一点以后,八成是个跟我一样的社畜,平时忙到飞起,哪有时间找我,”江承笑,“而且,青姐,这可不是摸鱼——你忘了,今天周五了好吧?”
他指了指墙上挂钟,冲她无辜摊手。
“公司规定,周五我们要下固定本啊,你最近都没怎么练号,我趁着有空,就调调自己的装备,晚点给您扛怪,”小青年满脸无辜,“不然,死了可就丢脸了,你说是不是?”
这么一提醒,卓青才想起来,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遭事。
作为业内大主播,【江湖你承爹】与《创世录》互相成就,互带热度,每逢新赛季,必定是江承各种熬夜加班直播引流的“旺季”。
虽说卓青在进公司前只是个自由的大神玩家,但是既然已经成为在编职员,也不得不为这份“事业”尽一份力,固定在赛季初的每周五,和江承下副本直播,对外做cp营业,时不时卖一波情怀圈粉。
她最近游戏上得少,险些给忙忘了。
“……好吧,那你好好弄,晚上电话提前通知我一下。”
卓青心虚的轻咳两声,带过话题。
末了,话音一转,又问:“还有,关于上次并购案的事,你哥有没有说什么,会不会帮你协调着,就是,缓和一下?”
“缓和?”
“我的意思是,稍微,在咱们公司和宋致宁手上的星辰IT那边给你做个缓冲,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僵之类的。”
江承闻声,朗然一笑,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哦,你说这个——但我哥忙着陪嫂子,忙着发展公司,也没时间管我,我看事情没发展得太超出预计,李总看着也快处理好了,大不了我扣光奖金呗,哪敢随便去烦他那个大忙人……怎么,还是青姐,你在上海和人谈事,提到我了?”
卓青:“……”
她无意做他和宋致宁之间挑拨关系的罪魁祸首。
短暂一顿过后,当即摇头,“不是,只是我觉得你哥如果能帮忙,这件事能更轻松解决就好了,对你的影响也可以降到最低。”
她已经把该提醒的提醒了,于情于理,也不该再去添油加醋,惹人联想。
可惜,江承耸了耸肩,显然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听天由命吧,我哥只是我拿来敷衍秃头陈的借口咯,”倒是端起咖啡抿上一口,又指了指电脑屏幕,示意她看,“要是实在不行,我把这个号送给你,青姐,然后让他把我发配去客服部得了,反正在那也挺悠闲的,还能体验生活。”
“……昨天还那么不乐意,今天倒是又想得开了?”
“那可不嘛,主要我做了两天客服才发现,啧,但凡能碰到个好客户,光拿提成,给他做做代练,可就比我们这么每天日夜颠倒写剧情做主播可爽多了。”
卓青看向界面右上角的悬浮框,是公司内部系统设计的客服聊天页。
江承把对话框放大,“像我那个一对一的客户,事不多,爱充钱,还正好就对箭侠这个职业格外执着,估计也是我们的粉丝吧,指导起来也方便。”
卓青:“……”
她没来得及纠正江承那微妙的用词,倒是默然看着那聊天页左侧的玩家ID,有些傻眼。
——【我见青山】
又是他。
怎么哪哪都有他?
她眉头紧蹙,“他,这几天充多少钱了?”
“不多,也就二十来万吧,土豪就是土豪,688都是10组起充,昨天我跟他说,咱们游戏的女玩家没一个不喜欢高头骏马、大神武特效、顶级时装,”江承掰着手指,“他想都没想,直接把商城里全套过了遍,买空了。”
卓青:“……”
吐槽都不知道从哪吐起。
她只得看向屏幕,画面上,江承与对面的最后一次聊天,大概在今天凌晨四点左右。
【我见青山】:在?
【小橙子】:亲亲,在呢,感谢您支持我们游戏~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呢?
【我见青山】:你知道Vic77,碧海等等一些主播的联系方式吗。
【小橙子】:抱歉亲亲,这属于他们的私人信息,不方便透露呢~您找他们有什么事呢?
江承指着聊天记录,“他问的都是我们的在职主播,全都是同事,问得这么专业,我还以为是内行来探消息呢,吓我一跳。”
咳。
能不专业吗……这可是“青神”亲自开金口提醒的。
卓青汗颜。
虽然当时这中二土豪跟完全没有听进去似的,但没想到,这人还是个口嫌体正直的傲娇?
她接着往下看。
【我见青山】:我需要一个专业的主播代练,把这个号交给他“磨装备”。
↑
得咧,连特有名词都原模原样照搬过来,学习能力还挺强。
【我见青山】:一个月内,如果能让这个号进入排行榜前三,在打造装备需要的费用之外,我会另付三百万的奖金。
那话发出来,毫无间隔的一秒后。
【小橙子】:给我我来。
【小橙子】:VX号是CCC19990806,我是专业的。
卓青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什么私人信息不好泄露,关键时候,江承这小兔崽子,果然还是他行他就上,谁抢都不行:)。
【我见青山】:你不是客服吗。
【小橙子】:其实说来话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不仅是专业客服,还是我们业界一流的主播。
【我见青山】:?
【小橙子】:你玩箭侠应该听过吧,我ID叫“江湖你承爹”,是全服第一箭侠。
聊天记录到这里,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
江承神神叨叨的冲卓青感慨:“我感觉他是吓到了,毕竟有可能是我粉丝,突然就是,嗯,跟我来了个亲密接触,还能直接加到微信,估计是受宠若惊吧。”
卓青看着对面在十分钟后、最终回过来的一个“哦”字。
配上又十分钟后,回复的——“加了”。
大概是幻觉吧。
她没觉得有多开心,怎么反倒觉得杀气腾腾的?
撇开这些不提,她问江承:“这个活你真接下来了?”
“接了啊,反正我最近直播缺素材,而且对面估计是什么大老板吧,不差钱,为了隐私,还让助理加的我微信,”江承答得坦坦荡荡,“他遇到我算是运气好,我作为良心主播,肯定好好给他把装备弄好,随传随到好吧,跟我合作绝对不亏。”
卓青没说话了。
话虽如此,江承说的也有道理。
但是,盯着眼前聊天页面,她心里还是突突直打鼓:莫名其妙啊……真的就是,怎么越看越觉得这语气有点,有点熟悉?到底是在哪听过的?
一时之间,倒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不过目前来看,她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昨天是真的误会对方了,这就是个闲得有钱没处花的土豪,还真不是什么偷偷摸摸拿了爸妈钱鬼混的小屁孩。
这么一想,她昨天特意用大号拒绝他,似乎略显小题大做。
说不定人家真的就只是想跻身高玩行列,不想理睬小透明而已,反正该答谢的时候,已然算是出手阔绰大方,五百金甩手就来了。
“青姐?想什么呢?”
“……没,”卓青摆摆手,“你好好帮人家弄吧,毕竟花了大价钱的。”
思来想去到这一步,她倒是有点好奇。
这人又是剑指顶级玩家,又是主动加自己好友,还不惜花重金请主播打造一个顶级号——
该不会是,打算抢走自己一人独霸的位置,要做全服第一吧?
【完全不对!】
——远在千里之外,正因为前一天晚上熬夜打游戏而精神不济、顶着黑眼圈翻看公司文件的纪总,蓦地打了个喷嚏。
恰好候在一旁等待批示结果的陆尧,赶忙颇有眼色地端来一杯热水,放到他面前,“老板,最近天气突然降温,是不是感冒了?”
“不碍事。”
纪总话音淡淡。
复又静下心来,把手中手里文件翻了两下。
也真就两下。
他忽然问:“陆尧,昨天让你加的那个游戏代练,聊得怎么样了。”
陆尧闻声即会意。
不用提醒,立刻识相的递出手机,交给自家老板过目,口中答道:“谈得还不错,对面没有狮子大开口,因为涉及到的金额较大,我会尽快写好合同,明天之前交给您过目,之后交给对面签字。确认无误的话,再向您汇报。”
“地址和交易人,都用你的信息,中间有各种税务的问题,报给财务部补偿,年底增发一倍奖金,没问题?”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老板连玩个游戏都玩得这么神神秘秘。
但金钱在前,陆尧还是忙不迭笑着点头,“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纪司予遂不再细谈。
只接过他手机,随便翻了翻两人散发着满满铜臭气的聊天记录。
然后。
从不稀罕观摩旁人生活的纪总,竟破天荒地,点进了对面朋友圈。
陆尧:……?
他当然不敢阻止。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老板那纤长手指,颇有目的性地,一路向下滑动。
12月6日,公司聚餐,配三图加表情包,无阿青。
11月20日,晒游戏战绩,无阿青,但是有一条可疑的回复评论,写的是“Yes,madam,我马上去睡觉。”
纪总:(▼ヘ▼#)
接着往下翻。
11月5日,公司又聚餐,照片角落有一片衣角,被打了个箭头,标记“不愿意出镜的大美女/星星//树叶/”。
嗯?
陆尧感觉周遭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妙。
他擦了擦汗,悄悄掀起眼皮:好吧,自家老板仍在不厌其烦——加不死心的往下看。
眼花缭乱的图片,插科打诨的用词。
全都是纪司予绝对不可能喜欢的生活及社交方式。
但是。
直至8月6日。
【今天过生日,小谢也送我礼物啦,感谢小谢。】
一张江承和男孩的合影,终于使得纪司予,停下了越翻越快的手指。
照片上,和之前不愿意出镜的妈妈一样,小男孩脸上被贴了一个贴图,似乎有意不想被人看到长相。
他点开那张图片,放大。
无意识地,便在心里默默打量评价起那男孩来。
嗯,虽说年纪不大,倒是长手长脚的。
看得出来白白净净,有点瘦,所以能轻易就被抱起来,应该要多吃点。
还有……
和那天黑黝黝的楼道,又或是莫名打来的电话不同,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现代化且具象的方式,看到这个孩子,虽然至今也没看到脸。
但毫无疑问,这就是属于阿青的孩子,一个爱撒娇又胆小的小屁孩,取了个文绉绉的名字。
谢怀瑾。
纪司予:“……”
他看着照片,面无表情的,指尖摩挲着那孩子脸上贴图。
很奇怪,虽然没有看到脸,但他几乎可以想象那孩子的表情。
开心的时候,掉眼泪的时候,撒娇的时候。
一种无法形容的,让人发闷的感觉,忽然搅得他心里一阵泛酸。
眉头紧蹙许久。
不知何故,又气上心来。
陆尧:“……老、老板?”
他没心思答话。
只猛地反盖手机,把想象中、那孩子的脸连同讨人厌的江承,一起抛诸脑后,原地删除。
眼不见心才净。
哪怕,他并不介意阿青有孩子,不介意阿青有新的生活。
只是看见这铁证如山,满满他从未参与过的人生——
还是讨厌。
他想。
……讨厌极了。
=
下午五点半。
因为晚上有直播活动“顶替”加班,卓青难得按时下班到家,
“小谢~”
一进家门,她把行李箱推到玄关里侧,便顺势弯腰、一把捞起飞奔过来的小男孩。
大概是刚洗过澡,小谢浑身香喷喷的,也不管自己是个几十斤重的小秤砣,就这样像个树懒似的挂在她身上,死死搂着她脖子不放。
“阿青!”嘴里还嘟囔着,“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卓青失笑,“知道你想我,但你再这样下去,快把我搂得窒息了。”
说话间,她勉力抱住小谢掂量几下,把人抱进客厅。
母子俩一并陷进沙发,白倩瑶正在厨房手忙脚乱做饭,听见外头动静,也探头出来,喊了句:“阿、阿青。”
却难得有些拘涩似的。
别人或许听不出看不出,但卓青和白倩瑶是什么关系?
那是十几年铁邦邦的感情,一个表情就觉察出不对来。
登时也收了笑脸,跟着语气一变,沉声问:“怎么了?闹不开心了?”
她以为是两人都闹小孩子脾气,有些需要调和的矛盾。
闻声,白倩瑶手里扒拉着个汤勺,俩手无处交叠,直往身后藏。
咕哝着:“也不是、就是……我……”
得。
知道这头是一时半会儿套不出来什么话了,卓青索性伸手扶住小谢肩膀,把人从自己颈窝处掰正,转而从他这问:“那小谢,你——”
话未说完,余音停住。
她的脸色几乎瞬间便森寒无匹,盯着面前,眼角留着一条狭长血痕,从额头一路划到太阳穴的小谢,半晌没再说话。
小谢脸上写满惴惴不安,一时看看阿青,一时扭头看看瑶瑶姐姐。
年纪虽小,可他毕竟也知道气氛不对。
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解释:“阿青!是我不听话,一不小心摔倒了,不关瑶瑶姐姐的……”
无奈,话刚说出口。
便被旁边几乎异口同声响起的女声截断:“阿青!是我没有照看好小谢,他们幼儿园里的小孩真的太凶了,老师还搞道德绑架,我、我明天就去找他们算账!”
这可就把他的解释给直接撞破了。
俩“小孩”一个赛一个的愧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还是又一并垂头丧气起来。
卓青沉默许久。
伸手,小心拂过小谢额角伤痕。
她一碰,男孩便疼得“嘶”一声抽抽。
“……知道疼了?谁弄的?”
“我、我自己摔倒了。”
“……小谢,你从来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她顿了顿,又抬头看向红脸又红眼的白倩瑶,缓了语气:“瑶瑶,没事,小谢这个年纪,本来就是爱闹腾的时候,看不住也很正常,我会处理的,别哭。”
白倩瑶抹了抹眼睛。
这么多年,她是最疼小谢的人之一,又生来是个天真脾性。
原本都还不哭,听着卓青安慰两句,却再忍不住地哽咽着。
索性,就把自己知道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明明白白:“我前天,带小谢去欢乐谷玩,也跟他们老师请假了,小谢还买了很多纪念品,打算回去送给他们班的小朋友。结果昨天送小谢去上学的时候,那个老师找我谈话,说小谢之前就和班上的同学闹了不愉快,我,我就跟她一直在解释,我们小谢根本不可能主动找茬……我还在前面解释,然后就听见他们教室那边吵起来了,过去的时候,就看见小谢脑袋边上一圈血,吓得我、我赶快抱他去医院,医生不让用绷带,说不透气反而会留疤……”
说到最后,她几乎要哭出声来,不住说:“对不起青青,我太粗心了,我本来应该好好盯着小谢的,我……”
“不关你的事,”卓青搂着小谢起身,走到白倩瑶身边,拍了拍她肩膀,“再说了,已经进了幼儿园,那就是幼儿园老师在盯着,你只是为了给小谢争取好印象,我都知道……好,瑶瑶,不哭了。”
说完,她把不知何时,又搂着自己不放的小谢,轻轻搁到地上。
微微弯腰,她扶住男孩肩膀。
只问了句:“是不小心摔倒了,还是有谁推你了?”
“……”
“我是你妈妈,小谢,你连这点事都不告诉我,是不是觉得阿青不是好妈妈?”
说他可以,但是一说到阿青,小谢的眼圈瞬间便也红了。
他只能抹抹眼睛,说:“不是,阿青。”
他说,可是阿青,我是男子汉,摔了就摔了,但你好累啊,我不想让你去跟他们说说说,他们会凶你,他们的爸爸都是男人,个子比你高,也推你怎么办?
卓青笑了笑:“笨蛋,这世界上又不是所有人都要用暴力解决问题,”她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用脑子就可以说服那群大坏蛋,帮我们小谢讨公道,你要是不说,我肯定才气死了。”
“真的吗?”
“真的。”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小男孩。
“你还没有长大,所以阿青保护你,等阿青老了,有老头子推我,小谢再帮我主持公道啊,好不好?”
她从不试图用大人的思维去说服小谢,而是努力走进小谢童年时天真缤纷的世界。
所以,小谢笑了。
这年刚刚六岁的小谢,不再因为聪明和成熟藏住自己的委屈,转而气愤的挥舞起小拳头,说起自己主动去找方耀和好,送去礼物,结果被对方随手一推,磕到桌角的事。
“我不想让英英老师和阿青难过,所以就去找方耀说我们都有错,就抵消了,不要吵架了,可他把我送给他的明信片扔到地上,还笑我是穷鬼!小桃子帮我去捡明信片,差点被他踢到,我就……我就骂他了!然后他气得直接推我,我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脑袋很痛,然后就被送去医院了……他今天干脆不来上课,也不愿意跟我道歉!”
白倩瑶也在旁边气鼓鼓地补充一句:“我明天就找他家算账!什么方什么的,就一个炒股票的,也敢在这吆五喝六纵容他儿子当老大,我用钱砸死——”
咳。
这么教育小孩好像不好哈。
白倩瑶心虚地咳了两下,冲卓青笑笑,挠挠头发。
卓青伸手,拍拍她手背,“我会处理的。”
又低头,揩了小谢红红眼圈,“好了,现在事情都清楚了,我明天去幼儿园一趟,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一定要有个处理办法,小谢乖,小男子汉,不委屈了。”
话毕,便叮嘱白倩瑶在客厅陪着小谢玩会儿,自己拽过一旁衣架上挂着的围裙,进厨房忙活去了。
切菜,熬汤,炒菜。
这边是饭菜香气,那头隐隐约约,重新又传来嬉笑声音。
一切好似都恢复如常,有条不紊地进行。
卓青摸了颗洋葱来切。
切着切着,鼻尖一酸,一边感慨着这洋葱呛人,一边又挥手把不时凑过来看热闹的小谢赶跑。
她擦了擦眼角。
抿着嘴唇,皱皱鼻子。
想起小谢额角的伤痕,痛得龇牙咧嘴的表情。
“阿青”,可以不管不顾,在小谢面前因为烂肥皂剧哭鼻子,因为不顺心的工作偶尔抱怨两句,嘻嘻哈哈地带着小谢快乐生活。
可是阿青,不能在小谢哭的时候,也跟着一起嚎啕大哭,哪怕她是最心疼小谢的人。
因为她是撑起小谢头顶荫蔽的大树,是小谢最依赖的亲人。
她是母亲。
是“妈妈”。
妈妈是永远只会对心爱的小孩笑的。
是故,即便红着眼睛,她也只是笑着感慨:“这洋葱,真是……”
怎么越切,就越让人想哭呢。
作者有话要说:
阿青不是因为没人帮才哭的,她自己处理事情处理惯了,没那么软弱。
哭主要是因为小谢差点破相了5555555这么好看的小孩竟然被划伤脸了,做妈妈的怎么能不心疼呢。
我爱阿青!阿青是我亲闺女!
谁、谁说阿青不好,那我就!——我就当没看到OTZ反正我就是爱阿青。
以及,我,打算逼一逼自己哈哈哈,如果这章评论有60个及以上的话,明天我就更万字吧……
如果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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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48
晚上吃饭, 卓青做了三菜一汤。
又是红烧排骨,又是鲜炖鲫鱼,本打算给家里这俩吃了两天外卖的补补身体。
结果小谢倒是胃口好, 吃得挺欢, 可白倩瑶下定决心减肥,却基本没动筷子。
与之前卓青亲眼看见的那副饿狼扑食似的模样不同,一旦决定控制饮食,她连半点对食物的欲望也没有, 捧着杯水抿两口,视线压根就不瞥向那一桌子丰盛饭菜。
只说是因为前段时间吃胖了四五斤,必须得节食三天来瘦回理想体重——毕竟, 休息完这半个月, 她还是要接着飞回美国拍戏的。
卓青问:“真一点都不吃?”
“不吃不吃,再吃我就要失业了, 先饿几天再说,”白大小姐冲她没心没肺的笑,“饿完了, 到时候再大吃一顿就好了呗……好啦, 青青,你也别这么看着我嘛。”
或许是因为之前已经阴差阳错让卓青看到自己暴食的老毛病。
这会儿闲着无聊,又上了饭桌, 白倩瑶倒也不再藏着掖着, 像是很坦然的,愿意主动同她分享自己的“心路历程”。
“不过,其实我自己也觉得我可能是心态有点小毛病, 哈哈哈,高中时候减肥, 完了好像就一直落下这毛病,在国外的时候更严重。”
“可是我觉得我也能理解自己,饿晕了怎么能不想吃东西啊,何况再然后,我又选了当演员,要上镜好看,就必须得要控制饮食,但……饿太久了嘛,节食过度就会暴食,暴食胖了,我怕运动,爱偷懒,又得靠节食来瘦呗,然后就又是一个死循环。”
“节食的时候,我看着那种油腻的和高热量的就想吐,就想着,啧,人类怎么能研究出这么恶心的东西啊,一直给自己催眠。可一旦我给自己设定的那几天过去了,我的妈耶,跟打开潘多拉盒子似的,我的胃就是个无底洞,吃多少都不会饱,吃完了躺在床上一看,肚子就像是怀了一个小谢似的,哈哈哈哈~还好,虽然没办法,但现在身体适应了,其实也不觉得痛苦了。”
她把自己情绪性的进食障碍,当笑话似的绘声绘色讲完。
“好了,专心吃饭吧,”说话间,复又伸筷,给小谢碗里夹了个大鸡腿,“我们小谢长身体呢,多吃点,努力吃成个小胖胖~”
“我才不要当胖胖!”小谢咬了口鸡腿,愤怒回应,“方耀就是胖子!讨人厌的那种胖子!我绝对不要变胖!”
说得跟胖子犯了滔天大罪似的。
“好吧,但也不是每个胖子都讨人厌嘛,我小时候也特别胖,”白倩瑶颇无所谓地摊摊手,“我最胖的时候,我想想,一米六几,大概一百六十斤,小谢,可能比你认识那个胖子还胖呢。”
闻声,小谢满眼不可置信:“啊?!”
很显然,对他而言,要把眼前这个瘦的筷子腿竹竿腰,风一吹就能刮跑的大美人姐姐,和比方耀还“肥沃”的大胖子联系起来,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白倩瑶见状,遂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小谢,那时候我们学校还都传呢,胖子都是折翼的天使,只有你瑶瑶姐我,是六翼天使——因为,少个翅膀就拖不动我了,哈哈哈哈哈!”
她毫无芥蒂地,笑得畅快欢乐,小谢不明就里,也跟着笑起来。
他年纪还太小,初听时,自然听不明白这话里的自嘲,只以为是家里姐姐刻意编了笑话来哄他开心,还嚷着:“那你现在只需要一边翅膀就能飞起来了,瑶瑶姐,你现在好瘦好瘦啊~”
笑闹声响成一片。
唯独卓青,在这吵嚷中,只是默默低头扒了口饭。
她心里闷得慌。
不仅因为这次回来,小谢的受伤,也因为,曾几何时,她是真的以为,白倩瑶是他们几个一同长大的少年人里,唯一一个由始至终保持快乐的人。
胖的时候没心没肺的快乐,瘦的时候,漂漂亮亮的快乐。
可社会对于女性,尤其是女性外表和身材的苛刻,最终还是在她心底毫不留情地落下伤痕。
极端的节食,在带来美丽和纤细身材的同时,也带来暴食,催吐,带来被腐蚀的牙齿,肿大的咬肌,变大的脸。
企图变美的女孩们,本就已经走上一条自以为是的捷径,无法回头,只能试图通过瘦脸针、抽脂,甚至更极端的节食,让自己保持皮囊的青春靓丽。其后,过分纤细的身材不堪重负,身体机能濒于崩溃,便靠接着暴食来寻求安慰感,长此以往,一旦这股欲望反噬,死循环背后已然岌岌可危的身体和心理状况,便会一朝垮塌。
可悲的是,哪怕作为白倩瑶最好的朋友,如果不是偶然的撞破那场面,她甚至对此一无所知。
悲哀吗?
或许是多年来自以为对白倩瑶最最理解的……出于挚友情分的那份羞愧,令她在忧虑之外,几乎难以言语。
只能在饭后,小谢看着电视独自玩耍,而她和白倩瑶在厨房“合作”洗碗时,努力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明天,”她说,“明天,瑶瑶,我们去一趟医院吧。”
白倩瑶正动作生疏地擦着碗边,头也没抬,问:“啊?带小谢去换药吗?”
“嗯,换完药,我们再去看一下医生,”她努力谨慎着措辞,放轻声音,“你不是说,最近吃饭有点不太规律嘛,现在这个年代还是要相信科学。我查过了,医院精神科那边,其实对于暴食症之类的进食障碍,早就有对症下药的治疗办法,不管怎么样,身体总是第一位——”
“哈,原来是这件事啊。”
“……嗯?”
白倩瑶的打断来得开朗过头,令卓青有些摸不着头脑。
“嗨呀,青青,我已经有在吃药啦,我也是个成年人了好不好,知道身体不对劲,我就在美国找了最好的精神科医生,也开过药了。但是那个药吃了会很困,又会发胖,所以也不能经常吃……而且我明天就回上海啦,我还得去看我爸呢,他念叨好久了,没时间去医院咯。”
白大小姐,似乎一点也不需要人担心,说的话有理有据。
卓青盘问再三,她甚至直接亮出了手机里存着的药品单,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末了,经不住敲打,忙不迭又指着墙角的一提垃圾,冲好友撒了个娇:“你就别担心我了,要是真心疼我,青青~你去帮我倒个垃圾好了,下面好黑,我好害怕的~”
卓青:“……”
明知这是转移焦点的话术。
但她看着面前耳根泛红,眼神漂移的女人,十几年相识,怎么会不了解这表情背后,不堪重负的逃避。
白倩瑶勉力笑着:“好不好呀,青青~”
她明白自己不能再往下问。
哪怕出于对白倩瑶的尊重,对她不愿意为人所知的那些小小自尊,最后的保护。
是故,迟疑片刻,卓青还是拎起了垃圾袋,转身下楼。
虽然只是短短一段路,可她却有许多事要做。
譬如,先是给白父打了个电话,微妙提醒了一番,最近白倩瑶有些太瘦,应该适当去做些身体检查的话题。
她反复强调,一旦有时间,一定要带白倩瑶去医院仔细就诊,顺带也要帮她做饮食上的规划,直至白既明怀疑自家女儿是不是生了什么大病,这才及时刹车,赔笑说只是担心她身体,提前预防。
其后。
她复又整理好心情,趁着小谢和白倩瑶不在,急忙抓紧时间,打通了小谢的班主任,英英老师的电话。
卓青开口便说明了来意。
那头还算明理,起先迭声向她道歉。
但卓青一提起要和对方家长面谈,彻底解决矛盾,并且要求对方赔偿医药费、当面向小谢道歉之后,对方却显然转了话风,立场也跟着偏移。
“这,方耀确实是推了人,有他的不对,但是之前,之前两个小孩就有矛盾了,当时怀瑾就挠了方耀同学的脸,可以说是结了梁子,再加上这次,方耀确实是玩闹时随手一推,没有故意伤——”
“一码归一码,英英老师,之前有矛盾,不代表推人没错,不是故意的,不代表不需要道歉,”卓青深呼吸,努力控制好说话的语气,“现在我儿子的情况,您应该知道的……当然,既然您这么说,我体谅您的难处,那我可以再退一步。我不需要金钱上的赔偿,只需要对方真心实意对怀瑾道个歉,这样,总可以了?”
对面沉默良久。
终于再开腔时,也只是说:“抱歉啊,怀瑾妈妈,考虑到现实情况,我没法给你一个很肯定的答复。”
“……”
“方耀小朋友的爸爸,是我们幼儿园家长委员会的会长,也是我们很重要的,呃,合作对象,在园区扩建和招生规模的扩展上,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帮助。如果您要我给您建议,我的建议就是,如果只是要经济上的赔偿,相信对面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这件事反而更好解决一点。”
卓青冷了声音:“能方便您透露一下,方耀小朋友的父亲是?”
英英老师默然,轻咳两声。
“那个,方国华,您知道吗?”
当然知道。
但凡手里有点闲钱投资炒股的人,大概都听过这位的大名,继昔日的“股盘圣手”江瑜侃之后,方国华,也算是当今业内有名的风向标,一本万利操盘手,年收入八位数以上不是事。
也难怪没见过世面的,大都把他奉为什么高级座上宾,城中新贵了。
思及此,许久没有过的烦躁情绪,竟也让卓青没忍住,在心里冷哼一声——
真的阔的,不见得爱摆阔。
不够阔的,才觉得自己“老子天下第一”。
可惜,这种一脚刚踏进上流圈底层的高级白领,在真正的豪门眼中,也不过就是个替人管钱的,仅此而已罢了。真要说起来,哪里轮的上这个姓方的来越级碰瓷。
“好的。”
她不再多问,只看似温和的结束这话题:“那就麻烦您转告,请让方先生,明天来一趟幼儿园,抽空和我聊一聊道歉和赔偿的事。”
“这,方先生哪里有空——”
“如果他不愿意来,我会去海通证券找他,”她冷笑,“既然做的是体面人的工作,该承担责任的时候,希望方先生也能体面一些。”
话毕,趁着对面尚未想得起反驳词句,卓青当机立断挂掉电话,扭头上楼。
不过,或许也正因为脚步声愈发沉重,她忽而一抬头,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诶?”
她孩子气的蹬了几下脚,看一楼的声控灯,在她的“控制”下明暗交替。
暖黄色的灯光,洒落她惊异又盛满疑惑的双眼。
自己家这块的物业,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不用提醒也知道修灯?
——不过也好。
她松了口气,笑笑:小谢最怕黑,有这盏灯,他大概就不会那么害怕啦。
=
虽说那盏莫名被修好的声控灯,给卓青带来点难得惊喜的小插曲。
但这天晚上,因为明天要去幼儿园找人理论的事,她依旧是憋着一肚子气,在直播里和江承打完的游戏副本。
全程只顾贴怪输出,中间死了两次,也没等原地复活,便直接嗑药起身,打得比谁都猛,纯输出量队内占比超过七成。
剩下的两个组来的输出职业,只能在队伍里打字问:青神这是,吃□□了?
【队伍】【江湖你承爹】:别哔哔,看着就行,我们青青真威武~
在游戏里,是他唯一能直接喊青青而不被打的时候,每次总得逮着机会多喊几句。
果不其然,卓青后面的发言,也确实没针对这公司安排的亲昵昵称。
只不容置喙地,向他交代了下自己今晚的“行程”。
【队伍】【青山应如是】:重新开一把,刷出神武就散。我想早点打完,九点半下线。
正在直播间唠得欢快的江承,瞧着那行字微微一愣。
很快,便跟着敲出一句。
【队伍】【江湖你承爹】:怎么了呀~打得不开心吗?那要不我换个奶妈的号,不跟你抢队内焦点了,〒▽〒
【队伍】【青山应如是】:不是,家里有点事。
话音落定,直播间里登时开始疯狂刷屏。
——什么事?
——家里有事?青神结婚了?
——青神和承爹现实里很熟咩,对话好家常哦!
……
正一如既往在家加班,一边插着耳机看直播,一边批阅年底成堆报表的纪总,钢笔笔尖微微一顿。
抬眼看向手机屏幕,生着张俊朗且青春气十足面孔的主播,同样面露疑惑。
可惜,哪怕再接着逼逼叨问东问西两句,那忙着刷怪输出的女血刀,也压根就没有理睬他的意思。
末了,江承只得摸摸鼻尖,无奈笑笑。
没再多话,却依旧沉下心来,接着配合杀红了眼的某位,全力在旁辅助。
弹幕的画风随即变成:
——老夫老妻的日常,我慕了,承爹对青神真滴好,毫无底线那种好。
——忠犬×御姐,我要站一万年!
——每次看到承爹对青神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样子就觉得好萌啊!!他们现实里是不是也这么萌,求解答,求八卦!!
纪总:“……”
现实里?现实个屁:)
他把手机一盖。
顿了五秒,又重新把手机摆回原位。
而后,便盯着画面左下角队伍聊天里,那句“家里有点事”,陷入思索。
说是家里有点事。
可阿青家里,现在都有谁?
除了那个小屁孩,说不定就是……老公?
老公能出什么事。
不就是什么车祸,跳江,跳楼,天有不测风云。
纪总露出了一个担忧(?)的表情——>(*^__^*)
于是。
晚上九点,刚刚收拾收拾准备开始夜生活的陆尧,接到了来自老板的新鲜旨意。
——又订票?又、又飞北京?又要在人家楼下站一晚上吹冷风吗?
老板最近,怎么,怎么有种……从此昏君不早朝的感觉?
听得那头沉默片刻,纪司予问:“有问题吗?还是买不到票。”
陆尧一个激灵,连忙鲤鱼打挺似的,匆忙从床上蹦下来,口中接腔:“没有没有,我马上去订票。”
对于老板这种各大银行黑卡用户,订不到票当然是不存在的。
再加上老板这人别的不说,加班费给的比谁都大方,这种临时出差的事,陆尧大部分时候,还相当乐意陪……
纪司予补充:“你不用去,我单独去就行。”
“啊?”
“你帮我盯着公司这边的情况,我大哥和二姐交给董事会的填,先给我过目一遍。”
不愧是老板,就是私事火烧眉头的时候,也绝对不忘记手握权力,丝毫不放。
陆尧汗颜,连声应是。
再然后,便是纪总的深夜私人出行了。
没有陆尧的陪同,他低调地换了身简单休闲装,连行李箱都没拉,独自坐在头等舱休息室的角落。
闭眼假寐,顺带在心中默默纠正自己:这不叫出行,叫旅游,去北京找代练确认情况,是正常的商业贸易行为,绝对不是去找人的。
或许是他这副模样确实深沉得很。
以至于就算碰到上海一大票熟人,在头等舱候机室同他撞见,连上来搭讪的勇气都没有,难得给他留了份清静。
然而,终究也有意外。
“纪总!在这都能见着你呀!”
和着欢快的招呼声,一只厚实手掌伸到他面前。
纪司予支颊抬头,对面正是前不久才刚见过,他旗下子公司、天华能源科技的总经理,黄培。
黄培与他握手,上下颠颠,不尽热情。
“纪总,真是太有缘分了哈,”说话间,赔着笑脸,也不管纪司予会不会搭腔,便自顾自表明了立场,“我这也正要去北京呢,逢着周六,我那小侄子吧,最近遇着事了,他爸他妈又忙,都在国外,只好我这个当舅舅的去处理了。”
剖白自己不是因私误事,又想立起一个慈爱人设。
“小侄子?”
“对啊对啊,我那小侄子吧,才六岁多呢,挺可爱的,就是最近幼儿园里闹矛盾,他们打打闹闹吧,有个孩子摔着了,非赖着我家要赔钱,对面家长也不讲道理,搞得特别不愉快,像是医闹一样,不然我也不会急着赶最早的飞机,特地去一趟了。”
听他描述,似乎确实是很难搞。
可惜这话题不对胃口,纪司予一向和那些小孩子家家的事处不来,也缺乏耐心。
遂摆了摆手,示意这话不用再往下继续。
黄培看了看人脸色,笑:“那,纪总,您这回去北京,是……”
“旅游。”
大半夜,去旅游?
这借口比自己的还难让人信服。
可黄培毕竟也是个人精,当下也不戳穿。
只硬挤着,坐到纪司予旁边,继续有话没话找着唠两句,套着近乎。
最后,还不忘热情邀请。
“我那个妹夫啊,在北京还是混得不错,纪总,您要是有理财炒股方面的需要,要是能光顾到他,也是他的荣幸——”
说话间,递来一张名片。
【方国华】
【海通证券股份有限公司,高级经理】
纪司予还算照顾下属,给面子的轻瞥一眼,没让气氛彻底冷场。
末了,不咸不淡点了点头,把这名片,塞进了钱包最角落。
“再说吧。”
黄培只当他是有所考虑,欢天喜地的应了。
默默地,又掏出手机,给妹夫发短信报喜——
哥给你抱上大腿啦!
一个金大腿!
我们老板,有钱到几辈子都花不完那种!
事实证明,Flag果然是立不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OTZ我再也不订什么评论过多少就……的约定了哈哈哈哈
是真滴达不到……
我本来为了万更切开了两章更新,这张过渡,不过也好,正好下一章还需要修,那就明天再发吧~
会加快节奏完结啦。
第四十九章 49
次日一大早, 白倩瑶便收拾了来时的简单行李,回了上海去探望她的“孤寡老爹”。
她原本还打算先陪着卓青去把幼儿园的事给处理了,无奈话还没开口, 提前预料到她打算的卓某人, 便以“不想把事情闹大”为由,直接把她给塞进了出租车里。
“你出手就是你爸出手,你爸一出手,改明儿喝酒的时候随口一说, 全上海都知道我现在在哪了,”卓青笑,手伸进车窗, 最后捏了捏白大小姐只剩薄薄一层肉的小脸, “这点小事我能处理,倒是你, 回上海的时候,要抓紧时间好好补补身体,知不知道?”
“好啦, 知道啦, ”白倩瑶撇撇嘴,又看向阿青身旁矮了一截、正努力踮起脚找存在感的小谢,冲他热情地摆了摆手, “小谢, 好好养伤,不能在脸上留疤知不知道?瑶瑶姐走啦!下次来,再带我们小谢去吃怀石花传的日料!”
“好!瑶瑶姐姐, 你回美国之前还要再来玩哦!”
“好!我会想你的,小谢。”
“我也想你, 瑶瑶姐姐再见!”
卓青:“……”
她站在一旁,看着这俩做作的挥手对喊,默默扶额。
都是孩子脾气,不过回趟上海,给他们整得跟电视剧里生离死别似的。
末了,在小区门口目送完那的士远去,她复才转而微微弯腰,牵起了小谢的手。
“走吧,小谢,去幼儿园了。”
小谢点点头,走了两步,却又先松开她手。
从园服口袋里掏出个口罩戴上。
摸摸索索,确认自己遮好了大半张脸,他才抬头,一边拉住阿青的手,一边闷声闷气地问:“阿青,你又请假啦?”
“偶……偶尔请个假嘛,又不是经常,这不是要去给你主持公道,”卓青轻咳两声,瞧见他这模样,有些好笑的,拨了拨他脸上那灰布,“你伤的是脑门到太阳穴那块,戴着这个,又遮不住,还难受,取了好不好?”
“不好!”
小谢义正言辞,“就是因为遮不住我才戴着,才不会闷到伤口呢……而且,我要是不戴口罩,可能会吓到小桃子吧。”
他老成地叹了口气:“ε=(′ο`*)))唉,自从我摔了之后,她每次看我眼神都红红的,我感觉我把她吓哭好多次了。”
卓青:“……”
人家那是心疼你吧?
但她也没点破。
小孩子之间的感情,自由天真最好,哪里需要她用大人的思维去过多揣测。
“我们小谢,真是细心又勇敢的男子汉,”她只是愈发拉紧了小谢的手,小幅度地晃呀晃,一路走到马路对面,“所以呢,阿青负责给你讨公道,你负责做你想做的事,保护想保护的人就好了。”
她一贯是说到做到的。
却没想,两人刚走到幼儿园门口,还没进门,早已不住往这头探看的英英老师,便忙不迭迎到面前,一把拽过小谢,请她暂且停步,嘴里嘟囔着:“怀瑾妈妈,送到这就好了,我会送怀瑾去大班的。”
四周都是来送小孩的家长,老师突然只“宠幸”一家,自然引来不少注目。
“怀瑾妈妈,是这样,来,你到这来。”
英英老师只得把她带到一边,愈发低下声音,提醒着:“我昨天是跟方先生转达了您的意思,但是今天早上园长告诉我们,方先生本来是打算息事宁人的,但现在就是,很不满意您的态度。”
不满意自己这边的态度?
天可怜见,这大白天说鬼话怎么也越说越顺口的。
卓青扯了扯嘴角:“嗯?”
“对,就是不满意您的各种说法,然后现在,对面不仅不愿意道歉和赔偿,还要求您这边先给他们道歉,因为之前,小谢确实是挠伤过方耀同学,”说着说着,这年轻的女老师,愈发眉头紧蹙,“这个,本来我以为伤情不是很严重的,但是他们说有医院报告,写得很……总之,今天方先生也不会过来,是方耀同学的舅舅过来处理这件事,您单独一个人,又是女的,我觉得,还是最好先避一避风——”
“他们人来了吗?”
“没呢,我这不是早点等在这,就希望您来得早,我赶紧提醒您别逞这个强,”英英老师瞄了一眼四周,似乎不打算再多说,只直接拽过小谢的手腕,便带着人往幼儿园里头走,“您别管这个事了,我会去和方耀小朋友做一下思想工作,让怀瑾给他道个歉,这个事就当是过……”
还真是好一套妥协的人生狗屁哲学。
卓青扬高声音:“等等!”
“……?”
英英老师脚步一顿。
看似没做反抗的小谢,倒是弯弯眼睛,扭头来看自家阿青。
小心掰开英英老师扣在自己手腕上的五指,他冲卓青蹦蹦跳跳跑来。
卓青弯身抱起小谢,如他所愿地颠颠两下。
“谢谢您提醒,但我今天就是专程来等方先生的,无所谓人多不多,害不害怕的。”
笑不及眼底,她淡淡对英英老师颔首,“谢谢您关心,但我从没认为小谢在这件事上有错,哪怕对方要闹到法庭上,我也根本不虚,因为我完全相信小谢说的话,如果您不信,那就麻烦当着我们双方家长和幼儿园负责人的面,把那天的监控调出来看看。”
英英老师默然。
看她的眼神里,终归是写满了:这么大个人了,还是个单亲妈妈,怎么还没受过社会的毒打?
真相哪里有强弱本身重要。
都是成年人了,能不能不要这么理想主义。
双方正僵持着,不让进也不打算退。
难得一身西装革履的老园长,却恰好迎面从大门出来,同一行人当头撞上。
视线逡巡了一圈,便基本明白了眼前状况。
他走到英英老师身边,指着卓青问道:“这就是谢怀瑾的妈妈?”
卓青抱着小谢,不着痕迹地把人侧身带了带,避开园长那针尖似的精明视线。
不等英英老师回答,便径自应声:“是我。”
对方的目光,遂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个遍。
“哦,”末了,老园长嗤了一声,摆摆手,“那你们不用进去了,先在这等着吧,也讲点礼貌,方耀小朋友的家长马上就到,等他们来了,再一起进去谈。”
说着好听,但哪里有受害者冒着寒风,谦卑安静等着“嫌疑人”到场的理?
话里话外,男人显然就已经把卓青一方放在了必输无疑的立场,丝毫没有尊重可言,满满都是“净会添麻烦”的冷嘲话风。
也是。
和方国华这样的大金主相比,她这样的买了学区房就想“蹭教育资源”的普通家长,实在有些过于不值一提。
发展到这一步,这头的气氛已经僵得是个人都能查觉。
过路的家长小孩,却都在短暂讶异过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淡定无视。
小谢有所察觉地,搂紧了她的脖子,轻声在她耳边说:“阿青,别害怕,园长是个大坏蛋,有我在,有我保护你。”
他可还没忘记不久前园长在办公室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不懂事、逼着自己给方耀道歉的“仇”呢!说他就算了,但谁要是敢说阿青不好,他第一个就要跳出去给阿青撑腰!
卓青笑了笑,风衣外套一裹,将义愤填膺的小谢往怀里带带,护得严严实实。
她说:“没关系,妈妈会处理好的。”
而后,园长,英英老师站一头,卓青抱着小谢站一头。
双方就像约好了似的各据一方,等着据说“即将抵达”的方耀小朋友及其家(靠)人(山)。
直至上午八点。
早已过了上学的时间,马路对面,复才终于隐隐走来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俩人,顺带溜着个小胖墩。
没看错的话,身后似乎还跟了四五个黑衣保镖,瞧着架势颇为唬人。
小谢一直盯着那方向,此刻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指着胖墩便喊:“方耀!”
他拽拽阿青的袖口,轻声说:“还来了一个大胖子,和……和一个瘦高瘦高的人。”
卓青闻声,跟着抬眼看去。
哪怕是挺着个大啤酒肚、气势汹汹拖着自家侄子走来的黄培,也不敢争先,极尽下属之谦卑的,落后身旁人半步。
那人穿着一身休闲服,卫衣运动裤,看着就像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看似平易近人,依旧无比打眼,不少路过身旁的女孩走出几步,复才后知后觉地一扭头,满面羞怯地和同伴指着男人讨论着什么。
“……!”
等等。
这是。
卓青看了看对面,又侧头看了眼还完全状况外、眨巴着大眼睛看向自己的小谢。
靠!!!!!
刚才还表现得无比英勇,仿若女壮士般的卓某人,此刻也不顾不上小谢已经戴上口罩,瞬间一个小鸡护崽的,把他脑袋埋到自己颈窝。
她托着男孩的双臂,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小谢挣扎了一下,问:“阿青……?”
她复又腾出一只手,按住小谢后脑勺,“小谢乖,别抬头。”
和那天雨中告别时的无奈又或失落不同,这一刻占据她大脑感官的,只剩下一种即将被就地处决般的慌乱感,几乎退无可退的仓皇。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甚至偏偏挑在这时候?
所以,纪司予知道了多少,纪家知道了多少,上次什么都没提,究竟是装作不知道小谢的存在,还是故意就等着这一刻?
无数的阴谋论论调不受控制地涌入他脑海,如鲠在喉的窒息感,几乎逼得她险些转身就逃。
一旁的园长瞧出她瞬间面白若纸的神情变化,当即开口刺道:“怀瑾妈妈,这就是您要的结果,您说您没事找事,非得把事情闹大,现在双方家长都来了,您满意了?”
他说着,便起身往马路对面迎,路过她身边时,冷冷撂下一句:“这个时候道歉还来得及,不要搞得大家都难堪。”
这话说得,小谢险些气到直接蹦起来挥拳头,又被卓青及时按回原地。
然而园长说了什么,她实际根本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所有的想法绕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她不能让纪司予看到小谢。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所谓的感情范畴,一旦小谢被认定是纪家的子孙,毫无例外,那个庞大且缺少后代继承人的的家族体系,只会对这个孩子的未来势在必得。
这甚至不一定是纪司予能够控制的事,遑论是此刻已经脱离了纪家的自己。
那才是真正的螳臂当车,不值一提。
卓青不住深呼吸。
对面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脸色不佳,堪堪停住脚步,止步于马路对面。
一街之隔。
她抱着小谢,而纪司予无声地望向她。
还对此情况不明所以的黄培怔了怔,低头,看着大老板拦在自己身前的手,令人羡慕的骨节分明,却不知为何,又过分的青筋毕露,乃至微微发颤。
“……老板?”
“闭嘴。”
在纪家人面前,黄培一向比鹌鹑还鹌鹑,当即乖乖站好,半字不敢吭,连带着,也把身旁方耀的嘴给一捂。
纪司予定定看向那个埋头于阿青颈边、背对自己的孩子。
半晌,微微侧头,他问黄培:“那边的女士,就是你今天要去找的小朋友家长?”
顿了顿,也问跟在后头、被他蓦地沉郁面色吓得有些不安的小胖子:“你,是跟那个她抱着的小孩打架了?”
方耀得了舅舅眼神的暗示,当即结结巴巴开口解释:“那个,叔叔,不、不算是,我跟他不算是打架,是他先找我的麻烦!然后我就轻轻、特别小心的推了他一下,都没有摔得很严重!然后他就要我们赔钱什么的,肯定是因为他是个娘娘腔啦,就是……一点小事就要哭着找妈妈那……”
年纪虽小,但这精明的小胖子也能感觉到面前“叔叔”的眼神不对,大抵因为心虚,后头的话也跟着越说越低。
黄培及时轻轻拍了他背一下,把小胖墩拽到身后。
“纪总,我家小侄子一向都很乖的,哈哈哈,耽误您时间了,您不是说要到这来逛逛,看个朋友,那我们就先直接去对面幼儿园,您、您觉得呢?”
说话间。
红绿灯时间已过,园长过了马路,走到几人面前,热情地和黄培握手
“这位就是黄先生吧,方先生给我交代过了,方耀小朋友的事,我们这边一定会妥善处理,尽量让您能满意,”老人视线一转,看向一旁穿着相对随意的纪司予,“方便问一下,这位年轻……”
“是我老板,我老板。”
黄培赶紧打住对方问话,以免用词不妥,倒不忘在自己这多拍个马屁:“纪氏基建,响当当的一把手,我们纪司予纪总,您应该听过的吧?”
开玩笑,都已经知道黄培了,有心往上攀附,能不知道比黄培还高了N个量级的纪家人?
园长脸上登时愈发堆笑,这个咖位的大领导都到场,他心里门儿清,当即已经是给马路后头、那俩还呆在原地的母子判了“最重刑”。
“当然知道!幸会了,幸会,纪总,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
他话音一顿,看着自己伸到对方面前,却毫无回应的右手,尴尬地往回收了收,“我是这边附属幼儿园的园长,免贵姓刘,刘正德。”
然则,纪司予压根就没有理睬面前这俩马屁精的意思。
面色沉凝。
他几乎能很清楚地看见,马路对面,卓青紧绷的唇角,不住漂移躲闪的眼神。
她在害怕。
这是他唯一止步不前的理由。
为什么害怕,怕自己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吗?
害怕自己……侵害到属于她的,新的家庭?
原来所谓的【家里有事】,指的大概率就是眼前这档子事,而不是他预想中的……
如今,所有的猜测,包括阿青的反应,都指向他最不愿意见到,也是早有预料的那一项。
沉默间。
黄培顺着自家老板的视线看去,同样望向对面马路,静静抱着孩子站在幼儿园门口的女人。
有些脸熟,但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在哪呢?
默默地,他只得又和同样有些不尴不尬的刘正德对了个眼神,交换信息:那女人什么来头?
刘正德也是云里雾里,摇摇头,
当下,反倒对这纪先生的立场略感模糊起来。
可他们谁也不敢先开口,唯恐打搅了莫名喜怒不定的纪总心中所想。
直至纪司予收回眼神,气氛方才看似有所缓和。
他问园长:“那孩子,伤得怎么样?”
“您说谢怀瑾吗?嗨,那、那也不算什么重的,就是轻轻脑门那刮了一道血印子,磕到个小尖角嘛,小孩子家家打打闹闹是难免的,”刘正德当着黄培的面,自然是帮着方耀讲话,“倒是方耀小朋友,以前俩人就有不愉快,方耀被谢怀瑾又挠又咬的,留了不少伤呢。”
纪司予闻声,垂眼看向方耀:“……”
这肥的流油、脸上倒是干干净净的小胖子,瞧着哪里有什么被欺负了的影子。
估摸着,就这小孩一个胳膊,就得有那边谢怀瑾大腿厚实。
方耀被他看得一抖擞,小山似的肥肉晃了晃,往黄培背后躲。
至此,黄培也终于回过味来,看了一眼那边卓青的脸色,又看看自家老板。
完了,这语气,这打量,八成就是旧相识啊!
能跟纪家人,尤其是眼前这如日中天的纪家掌权人做旧相识,哪里会是什么寻常人家?自己这是摊上事了!
越想越深,越是沉默,他脑门上密密麻麻出了一层汗。
也没和园长对个口供,他当即“大方”让步:“那,那个,纪总,其实我是在想,这小孩子嘛,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也不要对面道歉了,就直接求个和解就好了,是吧?老呆在这,还耽误您时间,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
话音刚落,轮到刘正德傻眼了。
这不是说好了要上门找麻烦,讨公道,怎么这会儿也没个预兆,就又突然变卦了?
还没等他细想。
纪司予瞥他一眼,“刘园长,你的意思呢?”
这位纪总瞧着如月似玉,清冷温文,不说重话。
然则看似询问,那双凤眼淡淡扫过,生来天成的凛冽威严,却已足以压得人不敢半句二话。
刘正德虽然尚未反应过来缘由,也知道自己这是大事不妙,定了定神,急忙对着眼前人不迭点头。
“当然当然,我当然同意黄先生的看法,既然他都愿意让步,我们怎么会添油加醋呢,您放心、您一定放心!”
可到底让纪司予放心什么,谢怀瑾又凭什么让这纪总放心,他到底是没能想出来个说服自己的道理来。
无论如何,这场所谓剑拔弩张的双方拉锯,似乎就在纪司予冷冷清清三言两语里,暂时宣告落幕。
掺杂其中的人,大都还没有预料到即将到来的——
“……”
纪司予最后抬眼,无声间,看向街对面,僵得不曾挪动分寸的卓青,不过一眼。
他对那个孩子的人生一无所知,甚至羡慕那小家伙,曾在这六七年间,独独享有了阿青唯一毫无保留的爱。如果不是因为阿青这层原因,他根本不会出手帮忙。
他不是一个仁慈到爱屋及乌的人,他所有的慈悲温柔,都仅仅出于“因为阿青会开心”。
就连如今无法迈出的这一步。
或许,也只是出于他对她的尊重,对她所有的理解。
如果说七年前,他是因为过分的干预,横冲直撞的爱护而伤到了她的心。
那么他现在退后再退后的分寸,是不是,也能算一种保护?
这种感觉陌生又心酸。
可他也同样无比清楚的明白,只有自己停步在这,才是阿青眼下最想要的。
那个孩子是她而今无法碰触的底线。
虽然,那个位置,原本是该留给他的。
“你们过去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他转过视线,轻轻对黄培扬了扬下巴,“这件事,好好处理。如果那孩子受了伤,全额赔付他的医药费,懂吗?”
说是赔偿,实则黄培同陈正德,甚至不约而同地大松一口气,有种逃离牢笼束缚的解脱感。
两人一前一后、拨浪鼓似的点了头。
见纪司予没有别的指示,又连忙拖着方耀,和那四五个特意请来壮声势的保镖一起,准备先过马路。
无奈碰上红灯,一行人又停了片刻。
也就是这片刻。
在家里无时无刻不是被捧成个祖宗、从没被这样吓过的方耀,看看还在旁边站着的纪司予,又看看窝囊的舅舅,再也忍不住委屈。
“那叔叔真的好可怕啊,都不笑的,”这胖墩抹着眼泪,小声跟自家舅舅咕咕哝哝,“而且,而且……他跟谢怀瑾长得好像啊,他刚才盯着我,我以为他都要揍我了!真的好可怕,他到底是什么人啊,舅舅,他是不是帮着谢怀瑾的,他,我、我还以为他是谢怀瑾的爸……!”
他怂的慌,一顿话下来,语速极快。
黄培被他话中所指吓得寒毛耸立,可等回过神来,想去紧捂他的嘴时,却终归,已经是彻底晚了一步。
黄培下意识扭头看向自家老板。
汗意,悔恨,懊恼,愤懑一齐涌上心头,他慌得手里直打颤,最初的气势汹汹半点不见踪影。
而纪司予双瞳微张。
看了下对面,看了看方耀,他的表情有一瞬间,是近乎呆滞的。
人生头一次,他不知道应该庆幸又或是愧疚,自己将该听到、也是阿青或许最不希望他听到的话,尽数收入耳中。
——唯有霍然抬眼,定定望向对面。
望向阿青。
卓青没有说话。
隔着并不算远的距离,纪司予转身时,她那口欲松未松的气,甚至尚未来得及舒出,可到他重新扭头、看向自己的瞬间。
她已经明白。
无论这中间的契机何在。
或许,这就是老天爷留给小谢的选择。
也是留给纪司予,理应知情的权利。
尚且对此一无所知的小谢,从她颈窝处扑腾着抬起头,大呼了口气。
“我快闷死了,阿青,”察觉出不对,小谢尝试着安抚她不安情绪,笑嘻嘻地,撒了个娇,搂住她脖子,“怎么了,阿青,你为什么在发抖呀?”
红灯久留,是留给纪司予倾听的天意。
而此刻,绿灯长亮。
甚至抢在黄培和陈正德之前,他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走到这头。
而后,停在卓青面前。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小谢听到身后动静,有些疑惑地扭过脸来。
看看面前惨白着脸的男人,也看看不知何时,同样脸色好白好白的阿青。
小谢摸了摸阿青的脸。
他又看向纪司予,皱了皱鼻子。
童言无忌,到最后,也不过一句悄悄附在卓青耳边的:“这个叔叔好怪啊,”他说,“感觉他要吃了我一样,阿青,你认识他吗?”
卓青没说话。
她说不出来话,只能努力抱住小谢,用从未那样拼命的力气,仿佛唯独这样,能寄托她此刻全部的仓皇与不安。
纪司予盯着他口罩没遮盖到的地方,那一路狭长,被药水涂得格外惨烈,依旧尚未结痂的红痕。
他问:“脸上,”他指了指自己脸上同样的位置,原模原样的轨迹,指尖一路划下,“弄伤了的地方,疼吗?”
小谢歪歪头,不解地看向这奇怪男人。
这人真笨,跌倒了,弄破皮了,流血了,怎么会不疼?
“当然疼啦,不过已经慢慢好了,阿青有给我涂药,”他小大人似的回答,“怎么啦,你也摔过吗?”
话音刚落。
吓得魂归天外的黄培同陈正德,已经后脚跟到这头。
“我,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我、我,太太,我那个,我几年前还参加过老太太的寿宴,有幸见过您的风采,我真是,我家孩子真的不懂事,给您道歉,一定给您道歉!”
方耀懵了。
舅舅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帮自己教训这个娘娘腔吗,为什么突然就道歉了?
“怀瑾妈妈!怀瑾妈妈!您听我给您解释,我们幼儿园这边,肯定是要给一个交代的,等会儿我就去让警卫处调监控,我……”
英英老师也懵了。
园长昨天还说怀瑾的家长不可理喻,怎么这个时候突然一脸谦卑了?
纪司予伸手。
顿了顿,摸着颈侧暖暖体温,这才重新伸出,手指指腹,揩了揩小谢额角伤口漫出的星点血渍。
“没什么,阿青照顾你辛苦了,以后长大了,也要这么保护阿青,知不知道?”
话毕。
他从卫衣口袋,掏出手机。
当着所有人的面。
“喂?陆尧,通知人事部,之前下发到各大子公司的人员调配名单,我要重新调整——还有,马上按我发给你的地址,去查一查,这个所谓的附属幼儿园,要捐多少钱,就可以随便把人家里费尽心思养好的孩子,推的满脸是血,还要反过来道歉。”
他笑:“人家要是说一百万,就给我捐一千万,问问他,捐的钱多了,园长是不是也给推。”
——“再让他头破血流,来给推他的人道歉。”
立万人之上,掌滔天权术,生死予夺。
纪司予,便是这纪家如今,只手遮天的权力本身。
和黄培的不知所措不同。
年逾古稀的陈正德,已难于维持冷静,话音刚落,便已是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这或许是他此生,同纪家那盘根错节的权力体系,最近的一次。
也是最不堪回首的唯一一次。
小谢搂着阿青的脖子,有些难以理解园长这时的表情。
他又看向面前的男人。
想了想,问:“你是,来帮我……?”
男人点了点头。
可他不看小谢,看的是抱着小谢的阿青。
“但是,那你帮我讲道理就好了,为什么要把园长也逼哭啊?”小谢更茫然了,“我不想像方耀那样欺负人啊,是不是你也很有钱,所以他们都怕你?”
他说:“我们本来就没做错,你这样,我感觉我才像是做错的人呀!”
作者有话要说:
见面啦!!
小谢有他自己的想法,这也是阿青教出来的孩子,和纪家孩子的本质不同吧。
以及。
姐妹们!!我!下一本想写古穿!最早小格就是靠写飞魔幻,才开始写作之路的……所以,真的好想写一次古言的长篇鸭!(捂脸)
叫《穿成魔头白月光》,戳作者专栏可见,早收开文早知道,开文会评论发红包滴~
文案附下。
1.
韶遥穿越了。
穿进一个破庙,被迫女扮男装演小和尚的她,为了活命,足足供养了那只身负重伤还脾气暴躁的佛修十年。
结果到最后,还是没逃过挫骨扬灰一条龙服务的命运。
韶遥:(╯°Д°)╯︵┻━┻!
还没等缓过神来,她又穿了。
这次,穿成个天天跟变/态小皇帝玩《霸道弟弟爱上我》的智障公主,好不容易熬到得了恩赐,能收拾行囊麻溜滚蛋,万万没想到,城门一开,八万敌军已是箭在弦上。
败局已定的战场,在她被一箭封喉,血溅城墙的瞬间,倏而风云变色。
先是四方之主,万里来归,口诵佛偈,步步生莲。
而后万千厉鬼嚎哭,阴火辟道,曼陀罗花开万株。
那一日,八万敌军无一幸免,葬身血阵。
韶遥被刺穿咽喉,口不能言,只能指着眼前衣冠楚楚、满头白发的大帅哥,默默口吐鲜(芬)血(芳):操/你妈,魔头扮和尚,你给老娘不得好死!
2.
韶遥再一次睁开眼时,半路迟到的穿书系统终于载入她识海,告诉她,之前所有的遭遇,都是因为穿进一本坑了八百年的古早文,成了反派Boss练级之路上的炮灰。
唯一的回家办法,只有帮助爽文主角登顶仙门首席,剑指万魔之首,提前奔向幸福美好大结局——
可惜,想象中的鏖战三百回合,自打她真正踏足魔境之后,不知为何,就只剩下了……风靡魔族全境的头条八卦。
魔主大人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回来啦!
魔主今天也去北境给夫人摘花啦。
魔主今天也在为夫人洗手作羹汤。
魔主今天也……
靠啊!
这剧情发展……怎么不太对??
3.
后来她才知道。
意识到这不过是一本书,不过是幻梦一场的,原来并不止她一个。
本文又名《你说的那个魔头,他有头发吗?》《魔界之主什么的不干了啦》《那些年,魔主惨死的白月光都是她》。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他年 5瓶;婉若星芒、洛书、火锅不加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章 50
小谢生着一双和纪司予很像的眼睛。
轮廓尚未长开, 那双眼皮的皱痕却已明朗,凤眼威仪,润而不狭。
眼神儿扑扇扑扇, 看向初次谋面、而他尚未可知的奇怪叔叔, 也像是在用他那稚嫩的视角观望这世界,眼里碧波清透,装满一望见底的天真诚挚。
可惜,纪司予向来不擅长和孩子打交道。
尤其是这样尚未长成, 却已经有了他所无法理解的处世之道的孩子,一时间,竟被问得哑口无言。
谨慎起见, 他没有反驳, 也没有试图说服对方,只是放下手机, 转而看向始终紧搂住小谢的卓青。
“……”
女人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抚过男孩单薄的脊背,亦静静凝视着面露迟疑的他。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地步, 显然已经不是她说一句“误会了”、“你别插手”就能翻篇的小事。
她深知这其中利害, 是故,倒也不想再歇斯底里或毫无颜面地解释什么,也无意狗血至极地撇清小谢和他的关系, 让场面变得更难看。
只得放平心态, 先就坡下驴。
“你们别当真,纪……不是,司予, 他不是那么意气用事的人,只是随口一说, 哪能真这么一言堂。”
于是,她对纪司予做了个暂缓手势,先转过身,向已是满目惶然的陈正德和黄培解释:“只是他最近公司事情很忙,我没有告诉他小谢的事,他一下有些,嗯,不太开心。但该谈的事还是照样谈,你们看,要是现在得空,我们就进去谈吧,外头风也大,也冷——你们不用因为他在,就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的,大家就事论事就行了。”
话毕。
黄培和陈正德对视一眼,双双赔了个笑脸。
可看着原地一动不动也不表态的纪司予,两人心底,依旧是一个赛一个的欲哭无泪:说得好听,但纪总也没说话,他们这家里到底是谁做主?
几年都没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纪四太太,眼下还剩下多少话语权,毕竟是谁也猜不透的罗生门。
双方又僵持了两分钟。
直至小谢揉揉鼻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问说:“我们还要站在这吗?”
卓青复才不再多话,径自将他放到地上,牵起小手,便拉着他先往幼儿园里走。
不说黄培和陈正德,就连哭累了的小胖墩方耀也知道,跟着那边走是天堂,留在这边和奇怪叔叔站在一起是地狱。
结果,脚没迈出去半步,又被自家舅舅一把拉了回来。
舅舅瞪他:看你惹出来的好事!还敢走,想让你舅直接失业吗?!
方耀怂巴巴地皱皱鼻子,不敢说话了。
黄培收拾完自家小侄子,又给自己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
眼见着纪总还站在原地,光盯着人背影看,没有移步的意思,只得抖抖嗖嗖,准备再试探两句——
没来得及开口。
却见前头还没走远的一大一小,忽而顿住脚步。
卓青回过头,看向纪司予。
北京的冬天,不比他呆了多年的上海,连风都是硬生生的凛冽,铺天盖地往脸上压,寒意冒着尖往领口里钻,冷得霸道又蛮横。
可她好像一直都站在四季如春的地方,说是变了,又从没变过。
哪怕他还正想着,这到底算不算自己找上门去。
是不是应该给阿青一些缓冲的时间,或是先瞒着他们俩,把黄培和这没长眼睛的老园长彻底解决了再进去,这时被她直直盯着,倒冷不丁有种一激灵的错觉。
卓青看穿他那些晦涩心思,叹了声气,冲他招招手。
“进去说吧,别在这吹风了,”她问,“而且,你穿这么少,不怕冷?”
是冷。
所以他再没必要挣扎,抬步便向阿青所在的地方走去。
于是十分钟后,这附属幼儿园的园长办公室里,便竟就这样平静的……迎来了一个,不能常见的大人物。
没带保镖,没有张口闭口“解雇三连”。
有卓青在一旁“镇压”着,纪总也只和所有上门找茬讨公道的寻常家长一样,站在电脑桌前,眼也不眨地看向屏幕上的监控回放,然后乖乖和小谢一起,坐在左手边的长沙发上,单手支颊,看着卓青独自义正辞严,有理有据,要求对方道歉——他倒也想说,阿青不让,怕他直接把人幼儿园都给掀翻了。
黄培一边听,一边擦擦那满脑门的汗。
时不时瞥一眼还没发过言的纪总,末了,也不知道听进去几成,想也不想便应着:“好说!好说!这监控里也看到了,是我们方耀先推了人,道歉是肯定的!……就是,那个,四太,只是道歉就够了?”
“我们不缺那点医药费,黄先生,既然之前方先生通过园长这边,转告说,认为我只是贪图那点经济上的赔偿,那我现在,只要方耀小朋友,能够诚恳认识到这次的错误,以后跟小谢和平共处,不要再发生任何类似的事,”卓青定定看人,话中不容置喙的坚定,“不要再说两句就动手,更不要给小谢取一下奇怪的外号,那这份道歉我们就收下,不需要您给一分钱的赔偿。”
话已至此,听出玄妙之处的陈正德,赶忙在一旁打圆场:“这是当然的,道歉一定得要道歉!我们也会督促方耀小朋友努力认识到错误!”
黄培也跟着连连点头。
一把拽过小胖墩方耀,努努嘴,示意,“嗯?”
方耀看看舅舅。
又看看坐在对面一语不发、沉着张脸的男人。
终归只是个孩子,连吓带怕之中,不敢再逞强多问,只得揉揉眼睛,咬牙切齿的喊:“对不起!”
顿了顿,他又看着小谢,迭声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
黄培踢他那敦实小腿,“哪错了?诚恳点知不知道!”
“我不该推他!”
“还有呢?”
“我不该说他不好,不该,呜,不该……”
小胖墩的哭声也是哭声,嚎啕着,嘶哑着,装满了大人无法理解的委屈难过。
不就是个孩子吗。
道个歉怎么了。
道个歉就能息事宁人,还想怎么着?
卓青怔了怔,看着那涕泗横流、不复往常跋扈的小胖子。
方才的冷静果断,尽数终止于脑海中忽然浮现的十七岁,那个在年级组办公室里,握着笔不住流泪的自己。
没有意识到错误却违心喊出来的对不起,和没有做错却被逼着低头认错的“歉意”一样,都是暗地里滋长恶之花的肥料。
不甘心和憎恨,强权之下的低头弯腰,亦是把善变恶,把恶变更恶的由头。
从前的她,在选择走向纪家,选择抛弃自己成为人上人时,又何尝不是因为有那么一刻,想着再也不要那样屈辱的被逼着道歉?因为觉得权力是最好的保护伞,哪怕是栖息在旁人的保护之下?
是故,沉默半晌,她忽而起身,牵着小谢走到方耀面前,蹲下身来,与这小胖墩平视。
伸手理了理男孩折了边的衣领,又轻声问:“可不可以告诉阿姨,你为什么一直不喜欢小谢?”
小胖墩看着她,被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这个漂亮阿姨也好奇怪。
他本以为她会像妈妈一样,扬手就给自己一巴掌,说【你这么大声是对我不满意是吧】、【哭哭哭就知道哭,给你钱的时候你倒是笑,跟你爸一个德行】,或者像家里的保姆阿姨那样,哄着说【好了好了,我们皮皮知错了就好,真乖,还是多小的孩子啊,还不懂事呢,随他吧,随着性子来就好了】。
可她好像是第一个,耐着性子问他“为什么”的人。
不阿谀奉承他,也不把他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不拿腔拿调的教训他,而是像他想象中的妈妈一样,温柔又耐心地对待他。
方耀忽然有些委屈,嘴一扁,一下子,哭得连肩膀也抖啊抖。
嗫嚅半晌,只说:“因为、因为……”
黄培和陈正德还要插嘴,被纪司予一个眼刀冻在原地。
方耀“因为”了好一会儿。
终于,他嚎啕着,抱怨着:“因为他长得好看,好多人都喜欢他,我每天带这么多零食分给他们吃,他们还更喜欢谢怀瑾!就因为他好看,我长得胖,他们私下里叫我猪头和死胖子,肯定就是谢怀瑾教他们的!就是!”
小谢原本还在旁边噘着嘴不开心,这么一听,当即便怒了:“我没有!”
“你就有!你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全世界都喜欢你,我就不喜欢你,我讨厌你,你就是个娘……”
方耀吞了口口水。
明明还哭得抽抽搭搭,可他忽然顿住话音,小心翼翼瞥了眼卓青。
想了想,把“难听的外号”吞进腹中,复才继续喊:“反正你也不愿意跟我玩,你就是故意孤立我!你就是、你就是想不跟我玩,让后他们都喜欢你,就也不找我玩了!”
“我没有!明明是你开学第一天就硬要逼我吃难吃的蛋糕,我说我不要你就丢地上,后来还找小桃子麻烦我才不理你的啊,你怎么总是这么恶人先……恶人告状啊?”
“明明是你,你不吃我的蛋糕就是不喜欢我,是你先讨厌我的!”
“方耀!你别不讲道……”
“好了好了。”
眼见着又要吵起来,卓青连忙及时调停,一边一个,握住两人肩膀。
她看向方耀,“你是因为小谢不跟你玩才不喜欢他,是不是?”
方耀哭着点了点头,胖胖小手上,鼻涕和着眼泪,一片狼藉,瞧着比刚才让人逼着说对不起的时候还委屈。
她又看向小谢,“小谢,你是因为他欺负小桃子,你得给小桃子出头,才不喜欢他的,是不是?”
小谢原地跺了跺脚,“是!但是阿青,我真的没有说过他是死胖子,如果他不那么坏,胖一点又怎么了,瑶瑶姐姐小时候还胖呢,我现在还不是特别喜欢瑶瑶姐姐!”
“好好好,我知道了,”她拍拍小谢肩膀,“那就这样。”
说话间,不知打哪掏出来三颗草莓味的牛奶糖。
第一颗糖,他递给方耀,“你如果愿意以后跟小谢做好朋友,就把这颗糖给他,小谢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不喜欢那块蛋糕,换一种方式,他就会接受的——所以,以后不要再欺负小谢了,跟他好好相处,一起做讨人喜欢的小孩,好不好?”
小谢:“……”
他看着眼前飞速递过来,但是已经湿哒哒的牛奶糖,露出个嫌弃的小表情。
可想起阿青常教他“得饶人处且饶人”,虽然嫌弃,他还是接过,攥在手里。
卓青又把手里第二颗糖递给小谢。
“那小谢呢,如果方耀改正错误,你是不是也能把他当成好朋友?”
当然不愿意了!
小谢嘟着嘴,“可是阿青,他推了我,骂过我,我又没有失忆,应该他先改正完,我才能决定要不要原谅他……他也欺负了小桃子啊。”
别人认错他接受,是阿青教给他的礼貌,但干嘛要随随便便就原谅啊?脸上的伤可还疼呢。
他又不是那种心软的笨蛋。
卓青笑,把糖塞进他手里,“我不是让你给方耀,是给你吃的,好朋友就要吃一样的糖啊。”
小谢:“啊?”
可是……
他皱皱鼻子,看着自己手里一个干净、另一个脏兮兮的糖。
这样方耀把他的糖给了自己,就没有糖吃了,是不是有点可怜?
好在,卓青倒是没忘亮了亮手里第三颗糖,递给了方耀。
小谢松了口气,心里的愧疚感减轻不少。
不过,怎么突然阿青也不说话,方耀也不说话了?
过了好半天。
方耀把那糖揣在手里,在衣服上蹭蹭干净,闷声闷气地哽咽道:“其实,我也不是故意去欺负杨桃,我只是觉得、觉得大家都有好朋友,但是我不带零食来,他们就都不跟我、不跟我玩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随便就能有好朋友呢?”
可是,是“随便”吗?
方耀自己心里也有答案。
他看了看小谢,看看面前的“漂亮阿姨”。
下一秒,像那天小谢扭头从园长办公室逃窜那样,小胖墩也迈起步子,晃晃悠悠地抖着一身肥肉,往门外跑去。
小谢心道不好,赶忙摆摆正脸上口罩,也跟着后脚跑出去。
卓青拦住了一直在角落里当透明人的英英老师,也制止了黄培后脚便要大骂自家侄儿的势头。
只指了指园长桌上电脑,“能不能开一下,大班现在的监控镜头?”
陈正德虽不解其意,可眼见着后头还坐着一尊大佛,自然不敢怠慢,连忙点点头,“行、当然行。”
于是,几个人又像刚才那样,聚集在电脑桌边,这次看的是实时监控,尚算清晰的镜头中,很快,出现了方耀气喘吁吁跑到大班门口的画面。
小胖墩没回自己的座位,而是站到了小谢空出的座位上。
小桃子正默默埋头拼那套被胶布贴好的旧七巧板,闻声抬头,瞧见面前伸来一只胖手。
胖手的主人红着眼睛,也不顾别的小朋友笑话,哭得肩膀筛子似的抖。
可即便如此。
那胖手上放着的,依旧是一颗很干净的,一点也没被碰脏的草莓味牛奶糖。
=
“后来呢?”
“后来我就,我就把我的糖给方耀了啊!不然我有两颗,他什么都没有,不是有点像我欺负了他一样,阿青,你说我乖不乖?”
“当然乖了。”
“那阿青,后面方耀的舅舅怎么说啊,他……他会不会打方耀啊?我觉得他好像很怕——”
小谢悄悄指了指两人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怪叔叔”。
“……其实,道了歉就好了,医生都说,我脸上不会留疤哒!阿青,你说的,男子汉要有广阔心胸嘛,既然他都跟小桃子道歉了,以后我可以试着跟他做朋友的。”
小谢是个小话痨。
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嘴上说得起劲。
阿青也不打断,等他说完,复才一个一个问题答他。
“不会打的,我特意跟那个黄叔叔说了。”
“小谢真乖,但是以后如果他再欺负你,还是要跟阿青说,知不知道?”
“因为他道了歉,所以我们可以原谅一次,但是如果有第二次,就再也不要让步了,男子汉也要英勇果断才行哦。”
“英勇?果断?”
小谢歪了歪头。
于是,话风一转,卓青同他的一问一答,很快转作了词语解释的范畴——
这其实,不过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
“讨公道”的事情达成和解之后,卓青因为只请了一上午的假,便准备趁着还有空闲,顺带领着小谢去医院换个药再回家,便把小谢也带出了幼儿园。
她没有主动搭话,但是却也默许了此刻更像个游荡闲人的纪总,不紧不慢的跟在自己后头。
谨慎的两步之差,足以听清他们说些什么,问些什么。
虽然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情况,至少,她也没有小气到连让他多看小谢两眼也舍不得。
纪司予便这样一路跟着,偶尔提醒一句,过马路的时候要记得看红绿灯。
对上他时似乎格外调皮的小谢,扭头做了个鬼脸,“知道啦!”
于是停步于马路这头。
温暖日光下的影子交叠在一处,看起来,似乎也有些一家三口的模样。
纪司予看着卓青的背影,偶尔,也看看手舞足蹈的小谢。
很奇怪的,八面玲珑,在商场上强于诡辩如他,却在这一刻,很难形容或去分享自己的心情。
毕竟,那头三十年的全部人生经历里,他其实并没有任何关于家长会,或校方谈话的记忆,今天是头一遭,也是唯一一次。
母亲还在世时,他不过六七岁,因为生来便有的背部肿瘤模样可怖,老太太便“体贴地”、专门为他请来全套的家庭教师,只需要在医院或家里念书就能汲取知识,完全不必到外头见人——以免丢了纪家的脸面。
母亲抗争过几回,可她本来就是个温柔文弱的个性,遇上老太太,每次闹得灰头土脸,偶尔还波及到父亲那边,搅得家无宁日似的。
他虽然还小,但自觉成了恩爱父母之间,难得发生不愉快的根源,于是主动提出接受家庭教师,说自己“很喜欢只待在家,哪里都不去”。
于是,直到母亲陪伴他短短几年,潦草离世,父亲也跟着饮弹自杀,属于他“家长”的位置,从此永远缺了人。
他再没有、也没机会参与过哪怕一次,父母相伴的亲子活动。
再长大些,成了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学校的老师又无不对他的家世三分畏惧七分敬,加上他成绩出了名的优异,没有什么“请家长”的噱头,便压根不会有人对他说些什么,诸如“纪司予同学,可不可以把你的家长请过来聊一聊”的话。
慢慢地,连他自己也忘了,其实他也是有父母生养,且本该被父母引导着、成为有健全世界观而热爱生活的大人的。
取而代之的,是察言观色的摸索“学习”,是老太太手把手教会他,所有出身高门大户的子弟通用的人生准则。
教他习惯于用生来的优势解决问题,譬如家世,强权,金钱,心机谋划,拉帮结派,分裂阵营……杀人不见血,以留存家族的颜面。
不管他们对外是否衣冠楚楚温文尔雅,又或是桀骜浪荡,万花丛中游,本质上,同在华丽又腐烂,且催人成长的大染缸里长大,无论未来是朋友、爱侣、对手又或死敌,谁都不比谁善良到哪去。
——然而小谢是不同的。
他头一回知道,原来是可以不同的。
流着纪家的血,过着这样的人生,或许从一开始,也是他原本能有的可能吗?
可惜,他并不如小谢幸运。
纪司予默默别过头,指尖不动声色揩过眼角。
双手揣进卫衣兜里,他默默弓腰,地上的影子,似乎也更靠的——
卓青忽然扭头看他。
纪总吓得一个抖擞,瞬间直起腰来。
原本就挺拔的大高个儿,愈发松竹似的冒尖,在等红绿灯的人群里,格外鹤立鸡群。
卓青:“……”
她抬头看他,“冷吗,穿这么一点?”
还是这句话。
他答:“上海现在还没这边冷,随便穿了一件就……就来见个朋友,没注意。”
“也没带行李?”
“没。”
“什么朋友,她家有你衣服?”
“没、没有啊,”他愣了愣,“就,直接买新的,急着来所以没准备——没人有我衣服。”
卓青“哦”了一声,低头,拎着小谢的瘦胳膊抖了抖。
好半晌,轻声说:“对面就我家,家里好像有两件大号的外套,看你能不能穿吧。”
她在心里给自己挽尊:这样找个理由,总比破了毒誓改明儿死于非命强吧。
对。
就是这样。
小谢察觉到阿青拉着自己的手力气紧了紧,疑惑地抬头看人。
她安抚似的冲小谢笑笑。
正不知话题如何继续,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倒先“颇有眼色”振动起来。
简直是救命铃声。
卓青将电话接起,冲那头的同事应声:“喂?是我,怎么了?”
顿了顿。
“临时开会?没通知我啊,我请了一上午的假。”
她眉头紧蹙,越听越满脑袋问号,“什么新老板?宋……宋三少吗?”
“不是,总之,现在意思是现在所有人都要到场是吧,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咱们组屁股上……嗯?”
卓青的尾音突然扬高,似乎打电话那头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沉默片刻,不知又听了什么,却也就此也没了下文。只把电话挂断,急匆匆把手机重新揣进兜里。
勉强定定神,带着小谢过了马路,一路闷不做声走到小区门口,她突然停住脚步。
而后,从另一侧口袋掏出串钥匙,转身扣到了纪司予手里。
“我公司现在有很重要的事,特别重要,你——总之,不要做多余的事,回我家换个衣服,然后,帮我带小谢去医院换个药,再把他带回来,行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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