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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作者:拾落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病床边,桑屿是被鼻尖萦绕的淡香唤醒的。他睫毛轻颤着睁开眼,入目便是周衍俯身整理床幔的身影,袖口带着皂角的清冽气息,动作轻得没惊动他分毫。


    见他醒了,周衍直起身,指尖先探了探他的额头,语气是晨起特有的温软:“醒了?身上还疼吗?嗓子有没有舒服些?”


    桑屿张了张嘴,喉咙依旧发不出声音,只点了点头,极轻的“嗯”了一声,气音像羽毛般轻。他试着坐起身,周衍立刻伸手扶了他一把,顺手将叠好的干净中衣递过来:“穿这个,比病号服舒服,宽松些不勒脖子。”


    洗漱时,周衍早已倒好了温水,还在帕子里浸了点薄荷叶汁,递到他手里:“轻轻擦脸就好,薄荷能醒神。”桑屿接过帕子,指尖触到温热的布料,抬头时正撞见周衍在替他挤牙膏,动作细致,挤得不多不少,刚好够一次用量。


    他漱完口,刚要拿毛巾擦嘴,周衍已经递了过来,还顺手替他拢了拢额前散乱的碎发:“慢着点,别呛到。”桑屿乖乖点头,眼底带着依赖的软意,看着周衍将他用过的洗漱用品归置好,全程没让他多费一点力。


    早饭摆在外间的小桌上,是清润的小米粥,配蒸得软嫩的鸡蛋羹。周衍盛了一碗小米粥,吹凉后推到他面前,又用勺子将鸡蛋羹压成细腻的碎末:“今天吃些清淡的,小米粥养肠胃,鸡蛋羹补力气。”


    桑屿拿起勺子,刚要低头喝,周衍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去厨房拿了一小碟蜂蜜:“宋大夫说可以少加些蜂蜜,润喉。”他舀了半勺蜂蜜拌进粥里,搅得均匀,才推回他面前:“尝尝,不甜腻。”


    桑屿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温热的米香混着淡淡的蜜甜,顺着喉咙滑下去,果然比昨天更润。他抬眼看向周衍,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说“好吃”。


    周衍见他吃得香,自己才拿起勺子喝粥,目光却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看他吞咽的不是很顺畅,好像很不适,眼底的笑意浅了些:“慢慢吃,不急,今天上午你有会诊,宋大夫说找来了耳鼻喉科的专家。”


    桑屿点点头,把只喝了两口的小米粥递给周衍,周衍又替他盛了小半碗鸡蛋羹,看着他小口吃完,才递过一杯温水:“漱漱口,等会要会诊。”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时,桑屿正靠在床头,由周衍陪着翻看他的设计稿。消毒水的味道里忽然混进一缕清冽的雪松香,比诊室里更淡,却格外清晰。


    宋医生依旧一身白大褂,身后跟着几个护士,步履轻缓地走进来。与他同行的还有另一个白大褂,他手里拿着病历夹,目光先扫过床头的输液单,在扫过周衍,最后落在了桑屿脸上:“你好,我是耳鼻喉科的主任,周清恒,负责你日后的治疗。”他的声音很沉,与周衍的沉毫不相同,甚至带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


    桑屿下意识攥紧了周衍的手腕,嘴角动了动,喉咙里只发出细碎的气音,眼里是有些胆怯的目光——但他还是盼着能从陆清恒嘴里听到“快好了”的消息。周衍望着他补充:“陆大夫您好,他今天精神好多了,也能吃些东西,就是还是说不出话。”


    陆清恒微微颔首,走到床边,微微俯下身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周衍刚要回答,陆清恒却拦住了他:“你自己写。”桑屿慢吞吞的写下“桑屿”两字,他的字很好看,很清秀,却又没有娘们儿感,看似轻柔的下笔,写出的字却有有锋有力。陆清恒拿起他手中的本子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好听。”接着他又一次俯下身,近一米九的大个子这么一折叠倒,好像倒也没有多吓人,桑屿觉得。


    “张嘴,我再看看喉咙。”他的指尖微凉,动作却极慢、极细,扶着桑屿下巴的力道放得极轻,压舌板探进去时,眼神专注得近乎严苛。桑屿屏住呼吸,能看清他睫羽间的认真,可刚刚那股安心感莫名的渐渐被不安所取代,陆清恒蹙起的眉头像块石头,压在他心上。


    片刻后,陆清恒收回手,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转身翻看病历夹,指尖在纸上轻轻敲击着,沉默让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重了几分。


    “陆大夫,阿屿他……”


    “咽喉黏膜的炎症消了,但声带受损比预想的严重。”陆清恒的声音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歉意。


    “之前预估的恢复周期要调整——他可能……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开口,甚至不排除需要一两年以上的康复训练。”


    这句话像惊雷,炸得桑屿浑身一僵。他脸上的期待瞬间褪去,血色一点点褪去,攥着周衍手腕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皮肤里。怎么会?不是之前说不严重吗?怎么会要那么久?


    周衍的心也沉了下去,却还是强装镇定,扶住桑屿微微发颤的肩膀:“陆大夫,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还这么年轻……”


    “我会调整治疗方案,配合针对性的声带康复训练,尽最大努力缩短周期。”


    陆清恒看向桑屿,眼里少了几分探究,反倒多了几分温和的安抚。


    “但恢复需要耐心,不能急。这段时间,尽量少用嗓子,保持情绪稳定,对患者恢复更加有利。”


    桑屿望着陆清恒,眼眶瞬间红了。他张了张嘴,想喊“师兄”,想问问“真的要那么久吗”,可喉咙里只有干涩的气音,像被堵住的风。那点刚燃起的希望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绝望——两三年,甚至更久,他要做多久的哑巴?


    他猛地低下头,将脸埋进周衍的胳膊里,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温热的泪水很快濡湿了对方的衣袖。周衍紧紧抱着他,看向陆清恒的目光里满是焦灼,却只能先低声安抚:“阿屿,别怕,不管多久,我都陪着你。”


    陆清恒站在一旁,看着少年蜷缩的背影,指尖动了动,终究只是轻声道:“我会尽快安排康复训练,你们也不用太焦虑,只要配合治疗,总会好的。”他的声音里带着医者特有的笃定,却难掩对桑屿心疼。陆清恒看了眼桑屿蜷缩在周衍怀里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凝重,轻轻拍了拍周衍的肩膀,示意他出来。


    周衍心领神会,小心翼翼地扶着桑屿躺好,替他掖了掖被角,低声安抚了两句“师兄去去就回”,才跟着陆清恒走到病房门口,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更浓些,陆清恒背对着病房门,指尖夹着病历夹,语气比在病房里更沉了些:“桑屿的声带损伤是神经源性的,之前没完全排查出来,恢复周期确实要比预想的长很多。”


    周衍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焦灼:“陆大夫,恢复真的要两三年?就没有更快的办法吗?他还小,受不了这种打击。”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声带恢复急不得,尤其是神经损伤,需要慢慢调理和训练。”陆清恒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着他,“我会联系最好的康复师,制定一对一的训练方案,重点修复声带神经,同时配合中药雾化,减轻黏膜水肿。但关键是,桑屿的情绪不能再受刺激。”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现在心里已经有了阴影,过度绝望会影响内分泌,反而拖慢恢复。这段时间,你多陪陪他,尽量让他保持平和的心态,别让他钻牛角尖。有任何情绪波动,或者饮食、睡眠甚至心理上的问题,随时跟我说。”


    周衍点点头,指尖攥得发白:“我知道了,谢谢陆大夫。不管多久,我们都会配合治疗。”


    “这不是一个人的事。”陆清恒的声音柔和了些许,“我会每周亲自会诊两三次,有情况随时沟通。”他看向紧闭的病房门,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痛:“里面那个,比看起来要敏感得多,多给点耐心。”


    周衍“嗯”了一声,心里沉甸甸的,却在陆清恒沉稳的语气里,莫名多了一丝底气。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推开病房门——里面的少年睁着通红的眼睛望向天花板,眼底如同一潭死水——那不是一个少年眼底该有的悲寂。


    桑屿猛地攥紧床单,指节泛白到发颤,想喊一声“师兄”,喉咙却依旧只能发出细碎的、漏气般的嘶哑声,像破旧的风箱被硬生生扯动。视线里的周衍渐渐模糊,不是眼泪,是极致的恐慌与绝望攥住了他的瞳孔——他怕这沉默会被误解,怕师兄看不到他心底翻涌的崩溃,更怕自己从此只能做个失语的影子,甚至连倾诉痛苦的资格都没有。


    桑屿偏过头,将脸埋进枕头,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是哭,是绝望到极致的痉挛。他能感觉到周衍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此时此刻他承受不住的重量,可这份关切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割开他最后的体面。他想摆手让师兄走,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沉默,却连一个完整的动作都做不连贯,只能任由那无声的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连呼吸都带着窒息的钝痛。


    周衍的目光先落在桑屿攥得发白的指节上,再顺着他颤抖的肩膀往下,最后停在那截埋进枕头、连耳尖都透着抗拒的脖颈上。他没说话,只是缓步走到床边,雪松味的气息压得更低,却没了往日的暖意,反倒像一层密不透风的雾,裹着沉甸甸的焦虑,缠在两人之间。


    他伸手想去碰桑屿的后背,指尖刚要碰到布料,桑屿却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一颤,那幅度不大的抗拒,让周衍的手僵在半空。他眼底的担忧瞬间沉了下去,染开一层说不清的涩意——他当然听懂了方才那声破碎的嘶哑,也看见了桑屿眼底藏不住的恐慌


    可他偏偏什么都问不出口,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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