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于温澜》 第1章 第一章 一场意外,让桑屿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哑巴。 桑屿只记得那天江城的晨雾还没散透,裹着一丝秋意漫过美院的雕花铁栏,将红砖教学楼晕成一片柔润的橘红。 车子沿着河岸的林荫道行驶,窗外的银杏正铺得满城金黄他刚在纸上描完一片翻卷的叶尖,指尖还残留着炭笔细腻的粉末感。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感受到的具象化的美好… 可美好总是短暂又易碎的——耳边暮然只剩司机猛地踩下刹车的锐响,轮胎摩擦地面的嘶鸣尖锐得像要划破耳膜,一辆货车突然违规变道,带着冲破空气的惯性直直朝出租车撞来,巨大的冲击力让车身瞬间失控,左右剧烈摇晃,桑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整个人被惯性狠狠甩向车头,额头重重磕在仪表盘上,钝痛瞬间炸开,眼前不是黑暗,而是漫天飞溅的金星,混着窗外漏进来的金黄秋光,刺得桑屿睁不开眼。 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脆响,锋利的碎渣混着几片被卷入的银杏叶,狠狠砸在他脸上、脖颈上,划出细密的血痕,又凉,又疼。 车身则重重撞在护栏上,金属扭曲的闷响震得路人耳膜发疼,又猛地反弹回来,桑屿感觉肋骨像是被重锤砸中,钻心的疼顺着神经蔓延全身,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他想抬手护住头,胳膊却像灌了铅般沉重,只能任由身体在座椅上被反复撞击,后背撞得生疼,膝盖磕在前方座椅靠背,麻意顺着腿骨往上窜。 混乱中,耳边除了司机因疼痛而产生的闷哼,还有货车引擎的轰鸣、自己急促的喘息,以及速写本纸页被撕裂的细碎声响——那是他攒了半个月的采风稿。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额角的鲜血顺着眉骨流下,糊住了眼睛,视线里的一切都成了暗红的虚影。 桑屿想抓住什么,指尖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银杏叶,还有满手粘稠的温热,最后一点意识,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桑屿!桑屿!…” 轮胎碾过路面的摩擦声还没消散,失重感就猛地攥住了他——下一秒,刺眼的白光炸开,意识像被按进冰水里,又猛地弹了回来。 他发现自己还坐在后座上,窗外的街灯已经灭了,前车的尾灯明明灭灭,路口的红绿灯正从绿跳黄,一切都和几秒前一模一样,连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都精准停留在车祸发生前的一分钟。 但他知道不对劲。 脑海里像被刻进了一道尖锐的预警,太阳穴突突直跳,神经紧绷得快要断裂——他清楚记得,下一秒,一辆失控变道的重卡会冲破左侧路口的红灯,带着刺耳的刹车声撞过来,大灯的强光会刺穿黑夜,金属碰撞的巨响会震碎耳膜,然后是骨头断裂的剧痛、车身翻滚的天旋地转,最后坠入无边的黑暗。 “动啊!快踩刹车!” 他在心里嘶吼,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嘶哑得不成样子。可四肢像被灌满了铅,又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捆死在座椅上,方向盘纹丝不动,油门和刹车仿佛焊死在原地,连脚趾都无法蜷缩一下。 时间像被调成了慢放,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他能看到自己瞳孔里映出的、越来越近的路口阴影,能看到挡风玻璃上沾着的一粒飞虫尸体,甚至能数清前车尾灯闪烁的频率,却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往上爬,缠上喉咙,勒得他窒息。他想闭眼,眼皮却被无形的力量撑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卡车冲破夜色,巨大的车身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大灯的光比太阳还烈,瞬间吞噬了他的视野,连影子都被钉死在座椅上。 “砰——” 预想中的剧烈撞击没有到来。 就在卡车的车头即将贴上他车门的瞬间,整个世界突然静止了。 流动的灯光凝固在半空,呈出一道凝固的暖黄弧线;空气中的尘埃悬停不动,像被冻住的星点;连他自己的呼吸都消失了,胸腔里没有起伏,鼻腔里也感受不到丝毫空气的流动。 他能清晰看到卡车司机惊恐扭曲的脸,能看到对方因用力踩刹车而绷紧的小腿肌肉,甚至能看到自己脸上蔓延的、无法掩饰的惊恐,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卡车的轰鸣,没有刹车的尖叫,没有自己的心跳,整个世界安静得像一座真空的坟墓。 紧接着,周围的一切开始风化、剥落。 街灯的暖黄先变成粉末,簌簌往下掉,露出后面漆黑的夜空;路面的沥青龟裂成无数碎片,像破碎的镜子,每一块都映着他苍白的脸;卡车的轮廓逐渐透明,金属车身化作一缕缕白雾,司机的身影也跟着淡去,最后消散在空气里。 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得轻飘飘的,指尖先失去了触感,像伸进了温水里,然后是手臂、躯干,衣服的布料感、座椅的支撑感都在消失,整个人仿佛要融进这片静止的虚无里。 他慌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要去哪,甚至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辆车里。可心底有个模糊的声音在喊,在挣扎,说不能就这么消失,说还有什么东西没做完,还有什么人在等——可那声音太模糊了,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抓不住,也听不清。 他拼命想抓住点什么——方向盘、座椅、哪怕是一缕空气也好。可他的手一次次穿过虚空,指尖只触到一片冰凉的虚无,什么都留不住。那种彻底的无力感比死亡更让人绝望,他像个被世界抛弃的幽灵,悬浮在静止的时空中,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从指尖到肩膀,再到胸口,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 “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像是有血要涌出来。就在这时,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紧接着是密集的、带着钝痛的按压,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都让他的五脏六腑跟着移位。 “心率上升!准备二次除颤!” “电极片贴好!充电!” 模糊的人声穿透了虚无,带着电流的杂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刺痛感越来越清晰,静止的世界瞬间碎裂成无数光点,像被打翻的银河,他像坠入了万丈深渊,身体飞速下坠,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越来越响的仪器滴答声。 就在坠落的尽头,一股强劲的力量猛地拽住了他,将他从无边的黑暗里往外拉。 眼皮沉重得像粘了胶水,他费力地眨了眨,睫毛上像是挂着水珠,模糊的视野里,只有一片晃动的白——天花板的灯光、医生白大褂的影子,还有仪器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纹。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滴答声,还有急促的、带着喘息的说话声,每一个声音都尖锐地刺着他的耳膜。 他还活着。 第2章 第二章 “宋医生!患者血压85/50,心率132,血氧88%!”护士的报数急促响起,宋简扯开染血的衣物,目光如刀划过胸廓:“右侧张力性气胸,立即穿刺排气!” 桑屿胸腔内的气体伴着微弱的呻吟溢出,血氧仪上的数字缓缓攀升,宋简预感不妙——病人腹腔逐渐膨隆,按压时溢出的血沫带着腥气。 “疑似肝破裂,通知手术室准备急诊手术!”他语速极快,指尖按压在病人腹部痛点,感受着脏器损伤的危急信号,“继续补液维持血压,肾上腺素1mg静推,准备转运!” 推车再次滚动,宋简紧随其后,白大褂在急促的脚步声中翻飞,每一步都踩在生死竞速的节点上,唯有沉稳的指令在急救室里回荡:“别慌,我们跟得上。” “血压回升至105/65,心率110!”麻醉医生的报数传来,宋简额角的汗水顺着下颌滴落,砸在无菌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却没分神:“继续补液,监测血气。检查患者凝血功能,必要时追加凝血酶原复合物!” 腹腔内的出血渐渐止住,宋简放缓动作,仔细检查每一处缝合点,确认无渗血后,才吩咐:“生理盐水冲洗腹腔,放置引流管。”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中,他的声音终于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却依旧紧绷着神经:“清点器械、纱布,不能有任何遗漏。” 当最后一针缝线收紧,引流管顺畅引出淡红色液体时,麻醉机上的各项指标已趋于平稳——血压115/70,心率98,血氧98%。呼吸节律规整。宋简直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白大褂早已被汗水浸透,前胸后背黏着皮肤,湿漉漉的难受,手套上的血渍干涸成暗红的印记。像是昭示着刚刚与死神的一战——他们只是险胜。 他看向监护仪上平稳跳动的曲线,长舒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生命体征稳定,抢救成功。后续转入ICU加强监护,注意观察引流液量和肝功能变化。” 护士们开始整理器械,手术室里的紧张氛围渐渐消散,宋简望着被推出的病人,眼底的锐利渐渐消散。 “宋医生,歇会吧,四个小时了。” 宋简轻轻嗯了一声,以示回应。护士正要走却忽然被拉住胳膊:“刚刚的那位患者…他家属呢?” “刚刚送他来的好像是他朋友,还没见到他家里人来。” “那刚刚下的那几张病危通知书呢?也是他朋友签的吗?” “对。” “好,我知道了。”宋简扬下巴点了点门口:“留意着点” 护士点点头退了出去,他想迈步走出手术室,腿却像灌了铅,刚挪了半步就踉跄了一下,连忙扶住旁边的推车才稳住身形。眼前忽然晃过手术中不断涌出的鲜血、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还有同事递器械时急促的眼神,那些画面像走马灯似的转着,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宋简靠着推车缓了半分钟,才勉强直起腰,脚步虚浮地往休息区走。走廊的灯光有些刺眼,他抬手揉了揉眼,指尖的颤抖顺着神经蔓延到全身,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推开休息室的门,他没顾得上找椅子,直接靠着墙滑坐下去,头抵着冰冷的墙面,闭上眼的瞬间,紧绷了四个小时的神经终于松懈,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累,宋简撑着门站起来,慢吞吞地挪到硬板床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手里的温度渐渐温暖了指尖的冰凉,一口热水下肚,宋简才慢慢稳过神来 病房另一边,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意识才从混沌里浮上来。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桑屿费了半天劲才掀开一条缝,手术室的无影灯已经熄灭,只剩墙角一盏暖黄的壁灯,映着陌生的天花板。浑身的酸痛像潮水般涌来,尤其是喉咙,又干又胀,像塞了团棉花。 他想开口喊“护士”,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一阵微弱的、漏气似的“嗬嗬”声——没有清晰的音节,只有气流摩擦声带的沙哑响动。 桑屿心猛地一沉。他又试了一次,攒足力气张了张嘴,想叫出自己的名字,可喉咙里依旧只有含糊的气音,那些熟悉的字句像被卡住了似的,怎么也冲不出来。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喉咙,指尖触到缠着的纱布,那触感让他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声巨响,当时他疼得昏沉,没太在意,此刻却成了浇头的冰水。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右腿和胸腔同时传来牵扯的疼,喉咙的胀痛也愈发剧烈。他看着病房里晃动的影子,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护士,从病房门口冲进来手里还端着热水的周衍,嘴唇反复开合,急得他眼眶发红,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不成调的呜咽。 那些想说的话、想问的问题,都堵在喉咙里,像被无形的墙拦住,只剩下慌乱无助:"唔...." "桑屿你醒了!你可算醒了!有没有不舒服?我去叫医生。"桑屿猛的拽住周洐的胳膊,没说话,只用一对潮湿的双眼近乎哀求的看着他,他不想见到医生,更不想证实自己所想的真实性,周衍似乎发觉了他的不对劲,桑屿平时确实是有点小娇气但决不会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他慢慢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用一只手把对方两只手交叠,另一只手包住他的双手,如同一针强心剂,包裹住桑屿慌乱的神经。 周衍是他的学长,两人因为经常去找教授补习而相识,专业也很相似,桑屿是大二美术系的尖子生,而周衍更是大三设计系的翘楚。平日里经常在校门口的咖啡厅畅谈,师出同门,又专业相似,两个尖子生,关系好更是全校皆知。这次桑屿出了车祸更是周衍远远看见打了急救电话,让他能被及时抢救,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不怕,是我把你送来的医院,现在已经安全了,没事了,你有哪里不舒服?可以告诉我吗?" 桑屿用尽力气想挤出一句话,但半天却只吱唔出一断气音,周衍马上发现了问题所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速写本和一支笔,把本子放在桑屿腿上,又把笔塞进他没打点滴的右手里,示意他写。 周衍学设计,平时兜里总是揣个小本子,有灵感就画两笔。 桑屿感觉怎么也握不紧手中的笔,颤抖着却始终握不住笔杆,周衍还以为他伤到了手,伸手就要按铃呼叫医生,桑屿这时却眼疾手快的拽住了周衍要去拉呼叫铃的手,他一转身,情急之下,突然一阵拉扯感从手背传来——针头随着他前倾的动作脱出皮肤,殷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顺着输液管的末端滴落在白色床单上,原本匀速滴落的药液也断了线似的顺着导管喷涌而出。 周衍怕再刺激到他,马上收回手:“好,我们不叫医生…不叫医生,那你有哪里不舒服?或者现在感觉怎么样?可以给我说说吗?” 嗓子好疼,他抬手去碰喉咙,指尖触到脖颈,能感觉到皮肤下的灼热感,可无论他怎么尝试,怎么用力,那熟悉的、能表达自己的声音,都像被抽走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嗓子哑了,是发不出声了。 他变成了一个哑巴?! 这个认知像冰水浇头,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喉咙里的痛感骤然加剧,混杂着绝望,让他忍不住呛咳起来,每一声咳嗽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着眼角滑落,砸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张着嘴,徒劳地喘息着,喉咙里的碎玻璃感越来越清晰,却连一句委屈的呜咽,都发不出来。 他成哑巴了…… 第3章 第三章 周衍一只手轻轻的拍着桑屿的后背,另一只手悄无声息的越过桑屿按下了呼叫铃,不一会儿,一群由宋简领头的白大褂便涌进了本就不大的病房,桑屿似乎被吓到了,猛地缩回病床角落,单薄的脊背贴着冰冷的墙壁,左手的防过敏胶布还渗着淡淡的血渍。却仍倔强地别过脸,双手紧紧护在胸前,像只受惊后不愿被触碰的小兽。 “医生你看咱们能出去说吗?”周衍望了一眼桑屿:“我怕刺激到他。”宋医生看了一眼周衍,又看了一眼桑屿:“…可以。” “请。”周衍伸出左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宋医生出去说,又掏出手机递给桑屿:“我在路边捡到的,你要是觉得写不了字的话,就把想说的话编辑成文字就好。” 宋简又一步三回头的望了一眼桑屿,被周衍一声不吭的侧身挡住了。 病房外宋简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丝欣慰:“我姓宋,可以叫我宋医生。手术很成功,你可以放心。” 他透过病房的玻璃门框瞅了眼:“他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重点监测神经恢复情况——目前右腿知觉在慢慢恢复,但后续得配合规范康复训练,才能逐步恢复活动能力。” 医生递过病历本,语气温和笃定,“后续我们会制定详细的康复计划,只要积极配合,恢复效果会很理想。” “那就好,麻烦宋医生了,还有一件事…” “你说。” “术后言语表达能力受到影响…属于正常现象吗?” 医生先是沉默了一阵:“……患者语言功能受损了吗?”宋简头微微后仰了一下,示意身后的人把症状记在病历上:“以前有基础的表达障碍吗?” “没有。” “咝,实在抱歉,这个我们也不太清楚,之前没有过这样的病例,明天我安排一下耳鼻喉科那边的陆大夫会诊吧。” “那他大概什么时候能恢复?” “我们之前也没有接触过这样的病例,所以我们对于这种情况也是第一次见,没有经验,不过可以放心的是手术很成功,你刚刚观察病人除了表述障碍应该在没有别的地方还难受吧?” “目前没有,后续有的话我再找宋医生您。” “那就好,我明天安排会诊,麻烦你来跟我确定患者信息。” “那我进去跟他说一声。” 没等宋医生回应,周衍便自顾自的推门走进了病房:“阿屿,我去跟医生确认一下你的信息,马上回来,好吗?”桑屿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周衍,好像在说快去快回。 周衍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一眼:“乖乖等我回来。”桑屿点了点头,示意他快去吧。 医生办公室里,宋医生给周衍倒了一杯温水:“说信息我来填就成。患者姓名。” “桑屿。” “年龄?” “20。” “有无基础疾病?” “没有。” “家属姓名?” “周衍。” 宋简似是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你们的关系是…” 这次却迟迟没等到周衍的回答,宋医生不出所料的抬头望向他,似乎在耐心等待着他的回答。 周衍顿了顿:“…朋友…” 宋简也随之在病属关系的空白处填下朋友:“他家属呢?这么大的事情,一整天了,甚至只有朋友替他签病危通知书吗?他家里人还没收到消息吗?” “他爸妈不怎么关注他,平时就我俩相互照应。” “哦…那我先去安排明天的会诊了。” “那了就麻烦宋医生了。” 宋医生走后,周衍快步回到病房,走到病房门口,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慢的扭开了门。病房里的桑屿似乎还没从失声的恐惧中恢复过来,愣愣的握着纸笔坐在床头,周衍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发现刚刚在挣扎中崩掉的针头已经被护士重新打上了点滴,他轻轻揉搓着桑屿的手腕,怕桑屿因为点滴太凉而不舒服:“阿屿,医生说不怕,明天会安排耳鼻喉科的专家来为你会诊,失声应该只是暂时性的,别怕。这段时间你可以先拿纸笔交流。” 桑屿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的抓起笔在纸上写下:真的能好?!周衍宠溺的看着他,笑了笑:“当然可以,所以别怕,师哥会一直陪着你的。”桑屿感激的看着他笑了笑,又拿起笔刷刷刷的写下:麻烦师哥了。 “晚上想吃什么?师哥去给你买,但医生说以你的嗓子现在暂时只能吃流食,我去给你买点粥吧?想喝什么粥?”桑屿想了想,在本子上写下:八宝粥吧(要多加糖的)!周衍笑了笑,你个小馋猫呀,说了多少次了就是不听,要少吃糖。” 桑屿牵起他的右手,摇了摇似是撒娇,周衍是无论何时都抵挡不住桑屿的撒娇**的,就冲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瞅着你,谁能拒绝? “好好好~加糖加糖。”桑屿又在小本子上写下:师兄最好了!谢谢师兄~ “乖乖等我回来,听见没有?”桑屿乖巧的点点头,周衍轻轻带上了门。 门被轻闭的声响还在耳际萦绕,桑屿倚坐在床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床单上磨得发浅的纹路。房间里骤然静下来,连窗外的风声都淡了,只剩他自己急促又空落的呼吸声。 他张了张嘴,想唤一声“师兄”,喉咙里却只滚出细碎的气音,像被掐断的丝线,连一丝完整的音节都凑不出来。先前周衍在时,忙着轻声温声安抚他,那些压在心底的惶恐被暂时掩住,可此刻空荡的房间像面镜子,照得他所有不安都无所遁形。 粥的香气还没飘来,可他忽然就没了盼头。指尖微微发颤,他抬手捂住喉咙,那里很痛,像堵着厚重的棉花,闷得他眼眶发烫。 会不会……以后都这样了?再也不能跟师哥拌嘴吵闹,再也不能在勾线时轻声哼歌,桑屿记得,周衍说他哼的歌很好听,最爱听他哼歌了;甚至连说一句“谢谢”“我怕”都成了奢望。 窗外的天光斜斜切进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得睫毛上沾着的细碎水光格外清晰。他蜷缩起膝盖,将脸埋进臂弯,师兄临走时那句“乖乖等我回来”还在耳边,可他却忽然怕得厉害——怕这次的等待没有尽头,怕自己永远困在这无声的黑暗里,再也回不到从前。 门轴转动的轻响打破了房间的死寂,周衍提着温热的食盒走进来,刚要开口唤“阿屿”,目光落在床头蜷缩的身影上,声音便顿住了。 桑屿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膝盖抵着胸口,脸深深埋在臂弯里,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连他走近的脚步声都没察觉——往日里,他总是第一个竖起耳朵,亮着眼睛朝他望来的。 周衍放轻脚步,将食盒搁在床头柜上,指尖先探了探桑屿的后背,温声道:“阿屿,粥买回来了,是你爱吃的八宝粥,我让老板多加了两勺糖,甜糯得很。” 回应他的只有一阵压抑的、细碎的气音,像小猫受了委屈似的,闷在喉咙里不敢哭出声。 周衍的心揪了一下,他缓缓在床边坐下,抬手轻轻顺着桑屿汗湿的发顶,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还在难受?是喉咙疼,还是……怕了?”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桑屿的软肋,他埋在膝盖里的脑袋倔强的轻轻摇了摇,肩膀的颤抖却更厉害了,温热的泪水透过布料渗出来,濡湿了周衍放在他背上的手。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捏了捏桑屿的后颈,语气带着笃定的温柔:“嗓子哑了只是暂时的,宋大夫说过的,好好调理,一定就能好转。就算……就算真要久一点,那又如何?” 桑屿终于慢慢抬起头,眼眶红得像兔子,睫毛湿漉漉地粘在一起,嘴唇动了动,却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眼里满是无措和惶恐,像迷路的孩子。 “没关系。”周衍伸手替他拭去眼角的泪,指尖带着八宝粥的暖意,他拿起桑屿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让他感受自己沉稳的心跳:“阿屿,你从不是孤单一人,也从来不是累赘。不管你能不能说话,你都是我最疼的小师弟,是我要护着的人。所以,别害怕,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桑屿望着他眼里不加掩饰的温柔和坚定,心里那团疯长的藤蔓像是被暖阳晒到,慢慢蜷缩、枯萎,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淌,堵在心里的那块石头,好像也轻了些。他的师兄总是这样,三言两语便能让他安心。桑屿眨了眨眼,又滚下两颗泪,却不再是害怕的泪,而是带着委屈,也带着一丝安心。 周衍见他眼神松动,便拿起食盒,盛出一碗温热的粥,递到他嘴边:“来,先喝口粥垫垫,等你有力气了,我们再说,好不好?” 第4章 第四章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病床边,桑屿是被鼻尖萦绕的淡香唤醒的。他睫毛轻颤着睁开眼,入目便是周衍俯身整理床幔的身影,袖口带着皂角的清冽气息,动作轻得没惊动他分毫。 见他醒了,周衍直起身,指尖先探了探他的额头,语气是晨起特有的温软:“醒了?身上还疼吗?嗓子有没有舒服些?” 桑屿张了张嘴,喉咙依旧发不出声音,只点了点头,极轻的“嗯”了一声,气音像羽毛般轻。他试着坐起身,周衍立刻伸手扶了他一把,顺手将叠好的干净中衣递过来:“穿这个,比病号服舒服,宽松些不勒脖子。” 洗漱时,周衍早已倒好了温水,还在帕子里浸了点薄荷叶汁,递到他手里:“轻轻擦脸就好,薄荷能醒神。”桑屿接过帕子,指尖触到温热的布料,抬头时正撞见周衍在替他挤牙膏,动作细致,挤得不多不少,刚好够一次用量。 他漱完口,刚要拿毛巾擦嘴,周衍已经递了过来,还顺手替他拢了拢额前散乱的碎发:“慢着点,别呛到。”桑屿乖乖点头,眼底带着依赖的软意,看着周衍将他用过的洗漱用品归置好,全程没让他多费一点力。 早饭摆在外间的小桌上,是清润的小米粥,配蒸得软嫩的鸡蛋羹。周衍盛了一碗小米粥,吹凉后推到他面前,又用勺子将鸡蛋羹压成细腻的碎末:“今天吃些清淡的,小米粥养肠胃,鸡蛋羹补力气。” 桑屿拿起勺子,刚要低头喝,周衍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去厨房拿了一小碟蜂蜜:“宋大夫说可以少加些蜂蜜,润喉。”他舀了半勺蜂蜜拌进粥里,搅得均匀,才推回他面前:“尝尝,不甜腻。” 桑屿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温热的米香混着淡淡的蜜甜,顺着喉咙滑下去,果然比昨天更润。他抬眼看向周衍,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说“好吃”。 周衍见他吃得香,自己才拿起勺子喝粥,目光却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看他吞咽的不是很顺畅,好像很不适,眼底的笑意浅了些:“慢慢吃,不急,今天上午你有会诊,宋大夫说找来了耳鼻喉科的专家。” 桑屿点点头,把只喝了两口的小米粥递给周衍,周衍又替他盛了小半碗鸡蛋羹,看着他小口吃完,才递过一杯温水:“漱漱口,等会要会诊。”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时,桑屿正靠在床头,由周衍陪着翻看他的设计稿。消毒水的味道里忽然混进一缕清冽的雪松香,比诊室里更淡,却格外清晰。 宋医生依旧一身白大褂,身后跟着几个护士,步履轻缓地走进来。与他同行的还有另一个白大褂,他手里拿着病历夹,目光先扫过床头的输液单,在扫过周衍,最后落在了桑屿脸上:“你好,我是耳鼻喉科的主任,周清恒,负责你日后的治疗。”他的声音很沉,与周衍的沉毫不相同,甚至带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 桑屿下意识攥紧了周衍的手腕,嘴角动了动,喉咙里只发出细碎的气音,眼里是有些胆怯的目光——但他还是盼着能从陆清恒嘴里听到“快好了”的消息。周衍望着他补充:“陆大夫您好,他今天精神好多了,也能吃些东西,就是还是说不出话。” 陆清恒微微颔首,走到床边,微微俯下身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周衍刚要回答,陆清恒却拦住了他:“你自己写。”桑屿慢吞吞的写下“桑屿”两字,他的字很好看,很清秀,却又没有娘们儿感,看似轻柔的下笔,写出的字却有有锋有力。陆清恒拿起他手中的本子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好听。”接着他又一次俯下身,近一米九的大个子这么一折叠倒,好像倒也没有多吓人,桑屿觉得。 “张嘴,我再看看喉咙。”他的指尖微凉,动作却极慢、极细,扶着桑屿下巴的力道放得极轻,压舌板探进去时,眼神专注得近乎严苛。桑屿屏住呼吸,能看清他睫羽间的认真,可刚刚那股安心感莫名的渐渐被不安所取代,陆清恒蹙起的眉头像块石头,压在他心上。 片刻后,陆清恒收回手,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转身翻看病历夹,指尖在纸上轻轻敲击着,沉默让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重了几分。 “陆大夫,阿屿他……” “咽喉黏膜的炎症消了,但声带受损比预想的严重。”陆清恒的声音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歉意。 “之前预估的恢复周期要调整——他可能……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开口,甚至不排除需要一两年以上的康复训练。” 这句话像惊雷,炸得桑屿浑身一僵。他脸上的期待瞬间褪去,血色一点点褪去,攥着周衍手腕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皮肤里。怎么会?不是之前说不严重吗?怎么会要那么久? 周衍的心也沉了下去,却还是强装镇定,扶住桑屿微微发颤的肩膀:“陆大夫,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还这么年轻……” “我会调整治疗方案,配合针对性的声带康复训练,尽最大努力缩短周期。” 陆清恒看向桑屿,眼里少了几分探究,反倒多了几分温和的安抚。 “但恢复需要耐心,不能急。这段时间,尽量少用嗓子,保持情绪稳定,对患者恢复更加有利。” 桑屿望着陆清恒,眼眶瞬间红了。他张了张嘴,想喊“师兄”,想问问“真的要那么久吗”,可喉咙里只有干涩的气音,像被堵住的风。那点刚燃起的希望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绝望——两三年,甚至更久,他要做多久的哑巴? 他猛地低下头,将脸埋进周衍的胳膊里,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温热的泪水很快濡湿了对方的衣袖。周衍紧紧抱着他,看向陆清恒的目光里满是焦灼,却只能先低声安抚:“阿屿,别怕,不管多久,我都陪着你。” 陆清恒站在一旁,看着少年蜷缩的背影,指尖动了动,终究只是轻声道:“我会尽快安排康复训练,你们也不用太焦虑,只要配合治疗,总会好的。”他的声音里带着医者特有的笃定,却难掩对桑屿心疼。陆清恒看了眼桑屿蜷缩在周衍怀里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凝重,轻轻拍了拍周衍的肩膀,示意他出来。 周衍心领神会,小心翼翼地扶着桑屿躺好,替他掖了掖被角,低声安抚了两句“师兄去去就回”,才跟着陆清恒走到病房门口,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更浓些,陆清恒背对着病房门,指尖夹着病历夹,语气比在病房里更沉了些:“桑屿的声带损伤是神经源性的,之前没完全排查出来,恢复周期确实要比预想的长很多。” 周衍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焦灼:“陆大夫,恢复真的要两三年?就没有更快的办法吗?他还小,受不了这种打击。”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声带恢复急不得,尤其是神经损伤,需要慢慢调理和训练。”陆清恒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着他,“我会联系最好的康复师,制定一对一的训练方案,重点修复声带神经,同时配合中药雾化,减轻黏膜水肿。但关键是,桑屿的情绪不能再受刺激。”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现在心里已经有了阴影,过度绝望会影响内分泌,反而拖慢恢复。这段时间,你多陪陪他,尽量让他保持平和的心态,别让他钻牛角尖。有任何情绪波动,或者饮食、睡眠甚至心理上的问题,随时跟我说。” 周衍点点头,指尖攥得发白:“我知道了,谢谢陆大夫。不管多久,我们都会配合治疗。” “这不是一个人的事。”陆清恒的声音柔和了些许,“我会每周亲自会诊两三次,有情况随时沟通。”他看向紧闭的病房门,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痛:“里面那个,比看起来要敏感得多,多给点耐心。” 周衍“嗯”了一声,心里沉甸甸的,却在陆清恒沉稳的语气里,莫名多了一丝底气。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推开病房门——里面的少年睁着通红的眼睛望向天花板,眼底如同一潭死水——那不是一个少年眼底该有的悲寂。 桑屿猛地攥紧床单,指节泛白到发颤,想喊一声“师兄”,喉咙却依旧只能发出细碎的、漏气般的嘶哑声,像破旧的风箱被硬生生扯动。视线里的周衍渐渐模糊,不是眼泪,是极致的恐慌与绝望攥住了他的瞳孔——他怕这沉默会被误解,怕师兄看不到他心底翻涌的崩溃,更怕自己从此只能做个失语的影子,甚至连倾诉痛苦的资格都没有。 桑屿偏过头,将脸埋进枕头,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是哭,是绝望到极致的痉挛。他能感觉到周衍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此时此刻他承受不住的重量,可这份关切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割开他最后的体面。他想摆手让师兄走,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沉默,却连一个完整的动作都做不连贯,只能任由那无声的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连呼吸都带着窒息的钝痛。 周衍的目光先落在桑屿攥得发白的指节上,再顺着他颤抖的肩膀往下,最后停在那截埋进枕头、连耳尖都透着抗拒的脖颈上。他没说话,只是缓步走到床边,雪松味的气息压得更低,却没了往日的暖意,反倒像一层密不透风的雾,裹着沉甸甸的焦虑,缠在两人之间。 他伸手想去碰桑屿的后背,指尖刚要碰到布料,桑屿却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一颤,那幅度不大的抗拒,让周衍的手僵在半空。他眼底的担忧瞬间沉了下去,染开一层说不清的涩意——他当然听懂了方才那声破碎的嘶哑,也看见了桑屿眼底藏不住的恐慌 可他偏偏什么都问不出口,什么都做不了… 第5章 第五章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带着初秋的清润,透过病房的玻璃窗斜斜照进来,落在白色的被单上,晕开一片柔和的暖光。 陆清恒推门进来时,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病床上的人。他依旧穿着白大褂,袖口挽到小臂,手里捧着一本封皮是浅灰色的康复手册,封面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印着一行简洁的黑色宋体字——“康复指南”,还细心地包了透明书皮,看得出是特意打理过的。 他走到病床边,桑屿正睁着眼望着天花板,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眼神里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指尖无力地搭在被沿,连呼吸都透着几分小心翼翼又绝望的克制。陆清恒没有贸然开口,先将康复手册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桑屿眼前。 是枚掌心大小的金属书签,材质是哑光的白铜,不像亮银那般张扬,反倒透着温润内敛的光泽。书签的形状是不规则的云纹轮廓,边缘打磨得光滑无棱角,摸起来不会硌手;正面用阴刻工艺雕了几朵小小的夜来香,花瓣线条利落,花萼处还点缀着几粒细小的鎏金圆点,像是暗河中落了几点星子,在光下泛着淡淡的暖光;书签末端钻了个小孔,串着一截细细的米白色流苏,垂在指尖轻轻晃动,平添了几分雅致。 “这个手册是我专门整理的,专门针对你嗓音损伤的康复,每一步都标注得很细,”陆清恒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刚好能让桑屿听清,却不显得刻意。 “里面分了四个阶段,第一阶段只是简单的呼吸调节和声带放松,不用发声,每天花十分钟跟着做就行。”他翻开手册第一页,指着上面的图解,“你看这个腹式呼吸练习,只用慢慢吸气、缓缓呼气,让气流温和地拂过声带,就像给它做按摩,一点都不费力。” 桑屿的目光扫过书页,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抗拒。陆清恒看在眼里,指尖轻轻摩挲着书签边缘:“我知道你心里急,也知道那种想说却说不出来的滋味有多难受——听你师哥说以前你…呃…”陆清恒像是思考了一下措辞:“很开朗…不管是聊书里的故事,还是吐槽日常,对了,你师哥还跟我说他很爱听你哼歌。”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桑屿苍白的脸上,“但嗓子就像易碎的琉璃,受了伤得慢慢养,不能急着让它‘出声’,先让它‘恢复力气’才重要。” 他翻到手册中间的章节,指着上面的声带按摩图解:“你看,这些动作都是无创的,用指腹轻轻按揉颈部穴位,帮助声带放松,还有温水养护的建议,每天喝多少、怎么喝都写得明明白白。咱们不跟别人比恢复速度,今天比昨天多做一次呼吸练习,明天比今天多喝一杯温水,这都是进步。” “我也知道你怕……怕再也回不到以前的声音,我接解的很多患者都这样,怕永远只能这样沉默,”陆清恒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真切的理解:“但只要坚持科学康复,你的声带完全有机会恢复。我每天下班都过来,陪你一起看手册,陪你做呼吸练习,你要是觉得闷,就用写字板跟我说,或者咱们就坐着晒太阳、看看书。可以吗?”不等桑屿回答,或者说他也知道桑屿不会回答,陆清恒拿起书签,将正反面细细的看了一遍,道:“知道夜来香的花语是什么吗?‘夜幕凝香,此心向阳’其实康复就像熬一碗温汤,火急了会糊,慢慢炖才够醇。咱们一步一步来,总有一天,你能再清清楚楚地说话,说你想说的一切。” 桑屿的视线在那枚书签上停留了一会,指尖试探着伸过去,触到白铜的微凉质感,又摸到夜来香的细微纹路,鎏金的光点在他眼底晃了晃。陆清恒的话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过他心里那块冰封的角落,那些压抑的焦虑、迷茫,还有藏在深处的恐惧,似乎在这一刻都松动了些。 他想起以前自己叽叽喳喳说话时,周衍总是笑着听,从不打断,如今这份耐心,依旧没变。 桑屿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先接过了那本康复手册,指尖捏着包着书皮的封面,触感细腻;接着又接过那枚书签,将它攥在掌心,微凉的金属渐渐被体温焐热,流苏垂在指缝间,轻轻扫过皮肤,带来一丝异样的感觉。 良久,他侧过头,看向陆清恒,苍白的唇瓣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他抬手,指了指手册,又指了指书签,最后对着陆清恒,轻轻点了点头。 陆清恒见状,以为桑屿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眼底漾开一抹浅浅的笑意,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温柔:“不客气。慢慢来,我会陪着你,咱们一起照着手册练,总有一天能听到你说话。” 桑屿没有再动作,只是将书签夹进康复手册的扉页,指尖摩挲着那行那几朵小小的夜来香,原本空落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有一点…不一样的感觉… 陆清恒离开后,病房里的阳光像是瞬间被抽走了大半,只剩下沉闷的寂静。桑屿缓缓躺平,将那本康复手册随手扔在床头柜的角落,书签从扉页滑落,掉在白色的被单上,米白色的流苏静静垂着,像一抹无力的叹息。 其实他压根没听进陆清恒那些温柔的开导,也不在乎什么夜来香的花语。喉咙里那片死寂的荒芜,不过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从记事起,他的人生就从未有过真正的光亮。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涌进那些尘封的记忆。很小的时候,家里总是弥漫着酒精和争吵的味道,爸爸的拳头落在妈妈身上的闷响,是他童年最清晰的背景音。他记得妈妈蜷缩在墙角哭泣的样子,头发凌乱,嘴角挂着血,却还不忘伸手护住躲在身后的他,轻声说“阿屿不怕”。可他怕,怕得浑身发抖,却连哭都不敢出声,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还有那一次,爸爸喝得酩酊大醉,深夜闯进来,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气,一把将睡梦中的他从床上拽下来。巴掌劈头盖脸地落下,带着酒气的辱骂像刀子一样扎进耳朵里,“没用的东西”“跟你妈一样窝囊”。他趴在冰冷的地板上,疼得浑身抽搐,却只能死死抱着头,连求饶的勇气都没有。 然后他就被父亲的巴掌打醒了… 上了初中后,日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沉默寡言,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总是独来独往,成了同学们嘲笑的对象。他们模仿他怯懦的样子,围着他喊“没爹疼的野种”“哑巴”,把他的书本扔在地上踩,甚至在他背后推搡拉扯。他试着反抗过,却因为力气小被打得更狠,后来便学会了忍,学会了把自己缩成一个壳,不说话,不反抗,只盼着快点长大,逃离这一切。 他原以为长大了就能摆脱过去的阴影,可长大后的他,又迎来了另一道阴影——他成了真正的哑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又能做什么呢?妈妈丢下他走了,他又亲手推开了保护了她两年的师哥,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护着他,再也没有人会对着他说“阿屿不怕”。 绝望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带着冰冷的窒息感。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纤细的手指,指尖还残留着书签的微凉,可那点温度,根本暖不了他早已冰封的心。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床头柜的水果刀上——那是陆清恒带来的苹果,还没来得及削。 陆清恒走出病房,走廊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指尖还残留着白铜书签的微凉。他靠在走廊的窗沿,眉头微蹙,满心都是说不清的困惑。 他与桑屿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明明两人就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医患关系。可看到桑屿苍白的脸、眼底化不开的绝望时,他竟不由自主的整理了一份专属康复手册,跑遍好几家店亲手挑选书签,甚至会耐着性子温声开导他。 陆清恒记得自己应该不是这样的… 他向来处事淡然,面对陌生人从不会这样投入。是桑屿那股藏在怯懦里的脆弱太过刺眼?还是那双空洞的眼睛让他莫名心软? 这份没来由的上心,超出了他的常理,像一根细柔的丝线,悄悄将他与这个初次见面的人缠在了一起,甚至连自己都摸不透缘由。 第6章 第六章 陆清恒今天又来了,晨光恰好漫过窗台,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桑屿依旧维持着他上次来的姿势,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康复手册被扔在床头柜角落,那枚刻着夜来香的白铜书签,孤零零地躺在被单上,米白色流苏上有了点褶皱。 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将手册轻轻拿起来,轻轻拂去封皮上并不存在的的微尘,又把书签夹回扉页。桑屿的眼珠转了转,瞥见是他,眼底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连抗拒的力气都消耗殆尽了。 “今天我们不聊康复。”陆清恒拉过椅子坐下,声音依旧是恰到好处的温和,没有医生的严肃,倒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耐心,“给你讲几个小故事。” 他翻开手册,却没看上面的图解,指尖落在扉页书签的夜来香纹样上:“我刚进医院实习的时候,跟着主任管过一个病人,也是声带损伤,比你严重得多,手术过后三个月,连气音都发不出来。他是个戏曲演员,一辈子都靠嗓子吃饭,刚住院的时候,跟你现在差不多,把自己关在病房里,不说话,不配合治疗,还偷偷拔过输液管。” 桑屿的喉结动了动,没吭声。 “有一次我值夜班,去给他换药,发现他坐在窗边哭,手里攥着一张戏服照片。”陆清恒的目光放远了些,像是在回忆那些遥远的片段,“他跟我说,他从六岁开始学戏,吊嗓子吊到喉咙出血,登台演出的时候,台下的掌声是他这辈子最珍视的东西。现在嗓子毁了,他觉得自己活着跟死了没区别。” “我那时候刚入行,没什么经验,不知道怎么开导他,就陪着他坐了一夜。第二天,我去戏曲团找了他以前的同事,录了一段他们合唱的录音,又找了些他登台时的视频,拿到病房给他看。”陆清恒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怀念,“他起初不肯看,我就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自己戴着耳机听。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你猜怎么了?他竟然主动把耳机拿了过去。” “后来他开始配合治疗了,每天跟着康复手册练呼吸,对着镜子做口型,哪怕进步微乎其微,也从没放弃过。有一次他试着哼出一个调子,虽然不成形,却高兴得像个孩子,拉着跟我在小板子上写了一下午他以前的演出经历,那天下班之后,我手有种快要废了的错觉。”陆清恒笑了笑,的视线重新落回桑屿脸上:“现在他虽然不能再登台唱戏,但开了个戏曲培训班,教孩子们吊嗓子、练身段。上次医院回访,他给我们唱了一段清唱,声音虽然不如以前清亮,却透着一股子韧劲。” 桑屿的目光落在手册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似乎在琢磨他的话。 陆清恒没有逼他回应,又继续说道:“还有件事,是关于我一个发小。他小时候得了一场重病,听力受损,别人跟他说话,得凑到耳边大声喊才能听见。那时候学校里没人愿意跟他玩,都觉得他‘怪’,还有人模仿他听不见的样子,故意在他背后说坏话。” “他那时候也很自闭,每天放学就躲在家里,不肯出门。他妈妈带他去了很多医院,都没什么效果。直到有一次,他偶然接触到了钢琴,发现自己虽然听力不好,却对旋律格外敏感。”陆清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暖意,“他开始学钢琴,别人练一个小时,他就练三个小时,因为听不清自己弹的声音,就把耳朵贴在琴键上,感受琴弦的震动。” “后来他考上了音乐学院,现在是一名钢琴老师,教过很多像他一样有听力障碍的孩子。他跟我说,以前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异类,是钢琴给了他一个出口,让他知道,就算和别人不一样,也能活出自己的价值。”陆清恒顿了顿,突然笑道:“我这算不算给你灌了两碗心灵鸡汤?” “桑屿,每个人的人生都可能遇到黑暗,就像夜来香,偏偏要在黑夜里绽放。你的嗓子现在受了伤,但这并不代表你的人生就此完结。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写作吗?我记得你师哥给你带来过几本诗集,就算暂时不能说话,你也可以用文字表达自己。” “这也是一种力量。” 桑屿的睫毛颤了颤,眼底似乎泛起了一丝微光,但很快又被阴霾笼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家里的事,总是沉默寡言,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画点儿小东西。那时候他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画家,用画笔讲述自己的故事。 陆清恒看穿了他的心思,又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觉得很绝望,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了。但你想想,你还有一双健全的手,还有一双能看见世界的眼睛。这些都是你宝贵的财富。” 桑屿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我给你讲个我自己的故事吧。”陆清恒的目光变得有些深邃,“我高考那年,因为压力太大,考前突然发起了高烧,考试时状态一塌糊涂,最后成绩出来,离我梦想的大学差了二十分。那时候我也很崩溃,觉得自己十几年的努力都白费了,甚至想过复读。” “我爸也很失望,但我妈没有逼我,只是带我去了趟乡下外婆家。外婆家后面有一片果园,那时候刚好赶上果树修剪。我妈告诉我,果树长得太密,不修剪掉多余的枝桠,养分就会被分流,结不出好果子。人也一样,人生路上难免会遇到挫折,就像果树需要修剪一样,这些挫折或许会让你暂时痛苦,但也能让你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让你以后的路走得更稳。” “后来我没有复读,而是去了一所普通的医学院。大学四年,我比任何人都努力,每天泡在图书馆、实验室里,就是想证明自己。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的挫折,反而成了我前进的动力。如果不是那次失利,我可能也不会成为这么优秀的一名医生,也不会遇到你,不会有机会帮你走出困境。等等,我是不有点自恋?”陆清恒打趣道。 桑屿想起自己小时候,妈妈总是告诉他,要坚强,要勇敢,就算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不能轻易放弃。妈妈还说,等他长大了,一定要做一个善良、有担当的人,要好好生活,陪她看看这个美好的世界… 可妈妈丢下他走了!她丢下自己走了!走到了自己找不到的地方!从此之后,谁还会在乎他过得好不好?绝望再次涌上心头,桑屿的眼神又变得空洞起来。 陆清恒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依旧没有放弃,继续说道:“桑屿,我知道你心里很苦,现在正在承受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这或许会成为一道伤疤一样刻在你的心里,让你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戒备和失望。但你要知道,那些都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问题。你没有必要为别人的错误买单,更没有必要因为这些事情,放弃自己的人生。” 陆清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却又不失温和:“桑屿,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也给我一次机会。跟着手册好好做康复,就算不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也一定能重新开口说话。到时候,你可以继续画画,不,你现在就可以继续画画,把你想说的话、想讲的故事,都写下来,画出来。相以你的才华,一定能打动我哦~”陆清恒很调皮的脱了一个长长的尾音。 他拿起康复手册,翻开第一页,指着上面的腹式呼吸图解:“今天我们就从最简单的开始,不用你做太多,就跟着这个图解,做五次腹式呼吸。来,跟着我一起做。” 陆清恒示范着,缓缓吸气,腹部微微隆起,再缓缓呼气,腹部慢慢收缩。他一边做,一边轻声指导:“吸气的时候,要深、要慢,让气流慢慢进入腹部;呼气的时候,也要慢,让气流缓缓排出。不用着急,慢慢来。” 桑屿看着他的动作,犹豫了很久,其实他刚刚讲的故事根本没有多打动自己,但他又不好意思让陆清恒的努力落空,终于缓缓抬起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他学着陆清恒的样子,试着吸气、呼气。第一次,气流很不畅,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陆清恒连忙递过一杯温水:“别急,喝口水润润嗓子。第一次做都会这样,多试几次就好了。” 桑屿喝了一口水,喉咙里的干涩感缓解了一些。他又试着做了一次,这次比上次好了一些,虽然还是有些吃力,但至少没有咳嗽。 陆清恒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很好,就是这样。我们再来一次好吗?” 桑屿继续做着呼吸练习,一次比一次熟练。当他做完第五次腹式呼吸时,虽然有些疲惫,却感觉喉咙里似乎轻松了一些,不像以前那样紧绷得难受。 陆清恒笑着说:“你看,你可以做到的。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有进步的。”他把康复手册递给桑屿,“这本手册你好好拿着,每天做一点,不用贪多。我每天都会过来陪你,有什么不懂的,或者觉得不舒服的,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桑屿接过手册,指尖触到封皮的质感,又摸到扉页上的书签,白铜的微凉和夜来香的纹路,又一次让他心里泛起了一股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感觉。 第7章 第七章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护士端着换药盘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个小小的保温桶,金属外壳泛着淡淡的光泽。 “桑先生,该换药了。”护士一边熟练地拆着输液贴,一边随口说道:“陆医生对你是真上心,昨晚值夜班还在办公室查声带康复的资料到后半夜,今早特意托我给你带了专门的养护茶,说是从外地托人找的方子,对声带恢复有帮助。” 桑屿的目光依旧黏在天花板开裂的纹路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护士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拧开盖子试了试温度,又补了句:“陆医生说温度刚好,你记得喝啊,这茶看着就蛮贵的,他特意叮嘱要趁热喝才有效。” 他没应声,鼻腔里似乎飘进一丝淡淡的药香,却只觉得刺鼻。这份突如其来的“上心”,在他看来不过是多余的怜悯。一个连自己声音都留不住的人,一个被命运反复磋磨的废物,根本不值得陆清恒耗费这么多心力。 他不需要别人的施舍,更不信那些所谓的“康复希望”,在他喉咙里只能发出干涩气音的那一刻,所有的期待都已经碎成了粉末。 护士换完药离开后,病房里又一次恢复了死寂。桑屿侧过身,看着床头柜上的保温桶,眼神空洞无波。他伸手将桶推到角落,像是在推开某种令人窒息的负担。没过多久,陆清恒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那本浅灰色的康复手册。 自从他上次发现桑屿把康复手册推到了床头柜的角落,往后每次康复结束后,他都会亲自带走那本康复手册,下次来的时候又自己带上,倒是从来没有忘记过。 “今天感觉怎么样?”陆清恒拉过椅子坐下,声音依旧温和,“我们继续练腹式呼吸,昨天你已经找到点感觉了,今天再加深一点。”他翻开手册,指着上面的图解,自己先示范起来,缓缓吸气时腹部微微隆起,呼气时慢慢收缩,动作标准而舒缓。 桑屿看着他的动作,麻木地跟着动了动腹部,气息浅得像随时会中断的丝线。陆清恒察觉到他的敷衍,轻声纠正:“吸气再深一点,让气流慢慢润到声带,不用急,跟着我的节奏来。”他说着,又放慢了呼吸的速度,一遍遍地示范。 桑屿皱了皱眉,勉强跟着调整气息,喉咙里却传来一阵干涩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指尖攥着的夜来香书签被捏得泛凉,棱角硌得掌心发疼。 就算喝了那所谓的养护茶,就算日复一日地练着呼吸,他的嗓子也回不来了。那些被暴力和嘲笑填满的童年,那些靠画笔支撑起来的日子,终究还是毁了。 陆清恒递过一杯温水,语气里带着关切:“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别逼自己太紧。”桑屿接过水杯,却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便放在了一边。 从那天起,他开始刻意减少喝水,任由喉咙干涩得发疼。每一次吞咽的刺痛,都像是在印证他“永远无法发声”的判断,绝望在心底越扎越深,连一丝松动的缝隙都没有。陆清恒察觉到他的抗拒,却只当他是康复过程中的情绪波动,依旧每天按时来指导,耐心得不像话。 周五晚上,窗外已经暗了下来,病房里开着柔和的壁灯。陆清恒推门进来时,手里多了一台小型录音机,还有一个信封。“我找康复科的同事录了段声带放松的引导音频,”他坐在床边笑着说,“你晚上没事的时候可以听听,跟着做放松练习,对声带恢复有帮助。”他按下播放键,温和的女声缓缓流出,指导着如何调整气息、放松喉部肌肉,声音轻柔得像晚风。 桑屿侧躺着,背对着陆清恒,没有丝毫要听的意思。温柔的引导,在他耳里只像是一种讽刺。他自认为不需要这些虚无缥缈的指导,也不信自己能被拯救。 陆清恒没太在意他的冷淡,又从信封里拿出一张照片,递到他眼前:“这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戏曲演员,现在开了培训班,这是他和学生们的合影。你看,他现在活得很精彩,就算不能登台,也能找到自己的价值。”照片上的男人笑得眉眼舒展,眼底满是光亮,身边围着一群笑容灿烂的孩子,画面温暖而有力量。 桑屿的目光扫过照片,又迅速移开,喉咙里涌上一阵尖锐的讽刺。那个人能开培训班,是因为他还有教学的能力,而自己呢?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连最基本的交流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护士端着换药盘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个小小的保温桶,金属外壳泛着淡淡的光泽。 “桑先生,该换药了。”护士一边熟练地拆着输液贴,一边随口说道:“陆医生对你是真上心,昨晚值夜班还在办公室查声带康复的资料到后半夜,今早特意托我给你带了专门的养护茶,说是从外地托人找的方子,对声带恢复有帮助。” 桑屿的目光依旧黏在天花板开裂的纹路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护士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拧开盖子试了试温度,又补了句:“陆医生说温度刚好,你记得喝啊,这茶看着就蛮贵的,他特意叮嘱要趁热喝才有效。” 他没应声,鼻腔里似乎飘进一丝淡淡的药香,却只觉得刺鼻。这份突如其来的“上心”,在他看来不过是多余的怜悯。一个连自己声音都留不住的人,一个被命运反复磋磨的废物,根本不值得陆清恒耗费这么多心力。 他不需要别人的施舍,更不信那些所谓的“康复希望”,在他喉咙里只能发出干涩气音的那一刻,所有的期待都已经碎成了粉末。 护士换完药离开后,病房里又一次恢复了死寂。桑屿侧过身,看着床头柜上的保温桶,眼神空洞无波。他伸手将桶推到角落,像是在推开某种令人窒息的负担。没过多久,陆清恒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那本浅灰色的康复手册。 自从他上次发现桑屿把康复手册推到了床头柜的角落,往后每次康复结束后,他都会亲自带走那本康复手册,下次来的时候又自己带上,倒是从来没有忘记过。 “今天感觉怎么样?”陆清恒拉过椅子坐下,声音依旧温和,“我们继续练腹式呼吸,昨天你已经找到点感觉了,今天再加深一点。”他翻开手册,指着上面的图解,自己先示范起来,缓缓吸气时腹部微微隆起,呼气时慢慢收缩,动作标准而舒缓。 桑屿看着他的动作,麻木地跟着动了动腹部,气息浅得像随时会中断的丝线。陆清恒察觉到他的敷衍,轻声纠正:“吸气再深一点,让气流慢慢润到声带,不用急,跟着我的节奏来。”他说着,又放慢了呼吸的速度,一遍遍地示范。 桑屿皱了皱眉,勉强跟着调整气息,喉咙里却传来一阵干涩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指尖攥着的夜来香书签被捏得泛凉,棱角硌得掌心发疼。 就算喝了那所谓的养护茶,就算日复一日地练着呼吸,他的嗓子也回不来了。那些被暴力和嘲笑填满的童年,那些靠画笔支撑起来的日子,终究还是毁了。 陆清恒递过一杯温水,语气里带着关切:“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别逼自己太紧。”桑屿接过水杯,却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便放在了一边。 从那天起,他开始刻意减少喝水,任由喉咙干涩得发疼。每一次吞咽的刺痛,都像是在印证他“永远无法发声”的判断,绝望在心底越扎越深,连一丝松动的缝隙都没有。陆清恒察觉到他的抗拒,却只当他是康复过程中的情绪波动,依旧每天按时来指导,耐心得不像话。 周五晚上,窗外已经暗了下来,病房里开着柔和的壁灯。陆清恒推门进来时,手里多了一台小型录音机,还有一个信封。“我找康复科的同事录了段声带放松的引导音频,”他坐在床边笑着说,“你晚上没事的时候可以听听,跟着做放松练习,对声带恢复有帮助。”他按下播放键,温和的女声缓缓流出,指导着如何调整气息、放松喉部肌肉,声音轻柔得像晚风。 桑屿侧躺着,背对着陆清恒,没有丝毫要听的意思。温柔的引导,在他耳里只像是一种讽刺。他自认为不需要这些虚无缥缈的指导,也不信自己能被拯救。 陆清恒没太在意他的冷淡,又从信封里拿出一张照片,递到他眼前:“这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戏曲演员,现在开了培训班,这是他和学生们的合影。你看,他现在活得很精彩,就算不能登台,也能找到自己的价值。”照片上的男人笑得眉眼舒展,眼底满是光亮,身边围着一群笑容灿烂的孩子,画面温暖而有力量。 桑屿的目光扫过照片,又迅速移开,喉咙里涌上一阵尖锐的讽刺。那个人能开培训班,是因为他还有教学的能力,而自己呢?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连最基本的交流都做不到,还谈什么价值? 他猛地转过身,伸手关掉了录音机,刺耳的按键声打破了病房的宁静。他把照片推回给陆清恒,动作里带着难得的抗拒,力道大得差点让照片掉在地上。 陆清恒愣了一下,刚想再说点什么,桑屿却猛地抬起头,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和绝望。他张了张嘴,用尽全身力气,喉咙里只发出一串破碎、嘶哑的气音,像是被扼住喉咙的野兽在嘶吼,又像是在无声地控诉——那是他唯一能表达“别再白费力气了”的方式。 陆清恒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和颤抖的肩膀,心里一沉。他头一次感受到桑屿心底的绝望有多深,那些堵在喉咙里的话,那些无法言说的痛苦,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这个年轻人紧紧困住。 他终究还是没再多说,只是把录音机和照片留在了桌上,轻声说了句“好好休息”,转身离开了。 陆清恒走后,桑屿猛地掀开被子,抓起桌上的照片,狠狠撕了起来。纸屑纷飞,落在白色的床单上,像是破碎的希望。他一边撕,一边发出压抑的呜咽,喉咙里的刺痛和心里的绝望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崩溃。 撕完照片,他又抓起那台录音机,用力扔进柜子最深处,仿佛这样就能摆脱所有的期望和负担。 桑屿趴在枕头上,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浸湿了大片枕巾。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在这一刻——被彻底浇灭。 病房的门又一次被轻轻推开,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桑屿抬起头,看到了以前美术集训时的好友程钰,她手里抱着一叠画纸和几支画笔,脸上满是雀跃:“桑屿!我可算能来看你了,之前一直忙着比赛,张老头儿根本不放我走!刚结束就赶过来了。” 程钰走到病床边,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语气里满是兴奋,“我知道你现在不能说话,但咱们可以一起画画啊!你以前画的静物多绝,现在正好趁住院,刚好在画一幅,就画你病房窗外的梧桐树怎么样?秋天的梧桐叶多有层次感,你肯定能画得很好。” 程钰一边说,一边把画纸铺展开,又从笔袋里拿出一支炭笔,递到桑屿面前:“你看,这是你最爱的那个牌子,他家又出新的软炭了,我特意给你带来的。” 桑屿的目光落在那支炭笔上,指尖微微颤抖。熟悉的木质触感,熟悉的笔杆纹路,瞬间勾起了他深埋心底的回忆。 集训时的日夜仿佛就在眼前——画室里永远弥漫着松节油的味道,窗外的梧桐叶绿了又黄,他总爱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画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声音是他灵感的催化剂。那些细腻的光影、温柔的笔触,那些画纸上跃动的生命,都藏着他对世界的倾诉。 可现在,他看着窗外的梧桐树,看着画纸上空白的画布,只觉得一阵窒息。他迟疑地接过炭笔,指尖触到冰凉的笔芯,试着在纸上落下一笔。然而,笔尖刚碰到画纸,他就发现自己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画出的线条歪歪扭扭,毫无往日的流畅和灵气,像一条挣扎的小虫,丑陋而可笑。 “没事没事,”程钰连忙安慰道,“刚拿起笔都这样,毕竟住院这么久没画了,手生很正常,慢慢练就成。你看,我先画个轮廓给你打个样。”他说着,拿起另一支笔,在旁边的画纸上快速勾勒出梧桐树的大致形态 线条利落,和桑屿的杂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桑屿看着程钰笔下流畅的线条,心里涌起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知道,不是手生,是心里的光,灭了。 以前画画时,他的声音、他的情绪、他对世界的感知,都能通过画笔传递出来,可现在,他成了沉默的哑巴,连哼歌的权利都没有,连心里的痛苦都无法倾诉。 画笔在他手里,只剩沉重的麻木,那些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才华,似乎也随着声音一起,被彻底剥夺了。 他猛地把炭笔扔在地上,炭笔滚了几圈,停在床脚,发出清脆的声响。接着,他抓起桌上的画纸,狠狠撕了起来。纸屑纷飞,像破碎的蝴蝶,落在他苍白的手背上。 他一边撕,一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破碎的画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程珏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呆了,手里的笔“啪”地掉在地上。她愣了半天,突然,几名护士从门外冲了进来:“您好,麻烦您先让一下。病人现在情绪很激动,我们需要安抚病人的情绪。”可张钰明明看见她们手里拿的镇定剂。 门外又冲进来了一个很高的医生,他听见护士们说:“陆医生,病人最近情绪很不稳定,镇定剂需要加量吗?”程钰想问一声,问一声“桑屿真的已经严重到需要打镇定剂的地步了吗” 但最终只低声说了句:“那我先不打扰你们了,让他好好休息”,便匆匆离开了病房。 都做不到,还谈什么价值? 他猛地转过身,伸手关掉了录音机,刺耳的按键声打破了病房的宁静。他把照片推回给陆清恒,动作里带着难得的抗拒,力道大得差点让照片掉在地上。 陆清恒愣了一下,刚想再说点什么,桑屿却猛地抬起头,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和绝望。他张了张嘴,用尽全身力气,喉咙里只发出一串破碎、嘶哑的气音,像是被扼住喉咙的野兽在嘶吼,又像是在无声地控诉——那是他唯一能表达“别再白费力气了”的方式。 陆清恒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和颤抖的肩膀,心里一沉。他头一次感受到桑屿心底的绝望有多深,那些堵在喉咙里的话,那些无法言说的痛苦,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这个年轻人紧紧困住。 他终究还是没再多说,只是把录音机和照片留在了桌上,轻声说了句“好好休息”,转身离开了。 陆清恒走后,桑屿猛地掀开被子,抓起桌上的照片,狠狠撕了起来。纸屑纷飞,落在白色的床单上,像是破碎的希望。他一边撕,一边发出压抑的呜咽,喉咙里的刺痛和心里的绝望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崩溃。 撕完照片,他又抓起那台录音机,用力扔进柜子最深处,仿佛这样就能摆脱所有的期望和负担。 桑屿趴在枕头上,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浸湿了大片枕巾。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在这一刻——被彻底浇灭。 病房的门又一次被轻轻推开,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桑屿抬起头,看到了以前美术集训时的好友程钰,她手里抱着一叠画纸和几支画笔,脸上满是雀跃:“桑屿!我可算能来看你了,之前一直忙着比赛,张老头儿根本不放我走!刚结束就赶过来了。” 程钰走到病床边,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语气里满是兴奋,“我知道你现在不能说话,但咱们可以一起画画啊!你以前画的静物多绝,现在正好趁住院,刚好在画一幅,就画你病房窗外的梧桐树怎么样?秋天的梧桐叶多有层次感,你肯定能画得很好。” 程钰一边说,一边把画纸铺展开,又从笔袋里拿出一支炭笔,递到桑屿面前:“你看,这是你最爱的那个牌子,他家又出新的软炭了,我特意给你带来的。” 桑屿的目光落在那支炭笔上,指尖微微颤抖。熟悉的木质触感,熟悉的笔杆纹路,瞬间勾起了他深埋心底的回忆。 集训时的日夜仿佛就在眼前——画室里永远弥漫着松节油的味道,窗外的梧桐叶绿了又黄,他总爱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画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声音是他灵感的催化剂。那些细腻的光影、温柔的笔触,那些画纸上跃动的生命,都藏着他对世界的倾诉。 可现在,他看着窗外的梧桐树,看着画纸上空白的画布,只觉得一阵窒息。他迟疑地接过炭笔,指尖触到冰凉的笔芯,试着在纸上落下一笔。然而,笔尖刚碰到画纸,他就发现自己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画出的线条歪歪扭扭,毫无往日的流畅和灵气,像一条挣扎的小虫,丑陋而可笑。 “没事没事,”程钰连忙安慰道,“刚拿起笔都这样,毕竟住院这么久没画了,手生很正常,慢慢练就成。你看,我先画个轮廓给你打个样。”他说着,拿起另一支笔,在旁边的画纸上快速勾勒出梧桐树的大致形态 线条利落,和桑屿的杂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桑屿看着程钰笔下流畅的线条,心里涌起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知道,不是手生,是心里的光,灭了。 以前画画时,他的声音、他的情绪、他对世界的感知,都能通过画笔传递出来,可现在,他成了沉默的哑巴,连哼歌的权利都没有,连心里的痛苦都无法倾诉。 画笔在他手里,只剩沉重的麻木,那些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才华,似乎也随着声音一起,被彻底剥夺了。 他猛地把炭笔扔在地上,炭笔滚了几圈,停在床脚,发出清脆的声响。接着,他抓起桌上的画纸,狠狠撕了起来。纸屑纷飞,像破碎的蝴蝶,落在他苍白的手背上。 他一边撕,一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破碎的画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程珏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呆了,手里的笔“啪”地掉在地上。她愣了半天,突然,几名护士从门外冲了进来:“您好,麻烦您先让一下。病人现在情绪很激动,我们需要安抚病人的情绪。”可张钰明明看见她们手里拿的镇定剂。 门外又冲进来了一个很高的医生,他听见护士们说:“陆医生,病人最近情绪很不稳定,镇定剂需要加量吗?”程钰想问一声,问一声“桑屿真的已经严重到需要打镇定剂的地步了吗” 但最终只低声说了句:“那我先不打扰你们了,让他好好休息”,便匆匆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