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第56章
灿烂的阳光穿过没有遮完全的纱帘,在床侧切割出明暗交织的光带,但唯独穆洇手中的玫瑰花完全处在光柱中。
随着空气中的浮尘在玫瑰花四周缓慢舞动,略显诡谲的味道开始跟着弥漫,浓重的颜料味,玫瑰花原本的甜蜜芬芳,还有存在感相当强的铁锈血腥味,它们混杂成了一种略显混乱不安,但侵略性很强的味道。
“约会礼物吗?”穆洇轻声低喃了句,他用指腹轻轻碰了碰这朵玫瑰,那同时是略显奇怪的触感,带来冰凉的油彩下,不知是油彩是活的,还是被覆盖的花瓣被留下了生机,穆洇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脉搏跳动感。
穆洇垂下眼睫,任由阳光将鲜艳玫瑰花的红色渲染到他身上。
眼睛,停滞的,忽高忽低的,飞行的眼睛。
圆形的球体上是无数更小的切割面,每一个面都倒映着穆洇的脸。
它在和穆洇对视,无机质的组成上竟然有诡异的生命感,异常的,穆洇感觉到了胃部开始痉挛,他产生了一种面对着昆虫复眼的恶心感。
是那些虫族吗?
不是。
不……
“穆洇。”
“穆洇!”
恍惚的感觉很快褪去,大脑都没有办法帮他把刚才的画面储存,除了身上还有一层薄汗外,穆洇又觉得刚才的精神恍惚很像是一个幻觉。
他抬起了头,脸色疲惫又难看,他看着面前紧张的艾维蒂斯,说道:“我没事,这该死的垃圾星,这该死的环境……”
艾维蒂斯的手托住了他的脸:“穆洇,你心率过速,血压过高,体温下降……我们需要呼叫医生,紧急救助通讯无应答,家用治疗仪,治疗舱,舒缓药剂……”
“艾维蒂斯。”
穆洇对它轻声说道:“我需要休息,让我休息一会儿。”
他躺在床上闭上了眼,把身体蜷缩了起来,这是一个极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艾维蒂斯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同样上了床,它朝着穆洇靠近,直到把自己的胸膛贴在了穆洇的后背。
它伸出了手搭在了穆洇手臂上,穆洇没有拒绝,接着它就把穆洇整个人都团在了自己的怀里,停顿,又过了许久,它才小心翼翼地把鼻尖凑到了穆洇的后颈上。
浓郁的穆洇的味道,艾维蒂斯并不能像人类一样闻到各种具体的味道,但是它却能从那些气味中分辨出更多的信息,比如穆洇的身体状态,是否开心,是否恐惧……
艾维蒂斯将收集的气味储存,并把这份数据加密,并隐藏到了“大脑”最深处。小丑很了解熟悉他。
也知道很多,他不仅知道林至研有能力研究出来异能药剂,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他的血,甚至还知道他觉醒异能会很困难,他有很大的概率不会成功。
穆洇轻微抿了抿唇。
小丑对学院内的一切事情都相当熟悉,小丑不可能是昨天才盯上他的,小丑在一开始就应该已经注意到他了。
穆洇还不确定小丑到底是谁,但他的敏锐直觉告诉他,小丑一定早就接触他了,而且,说不定就在他身边。
让一个人在大庭广众下‘消失’,谁也找不到他,谁也认不出他的最好办法,不是躲躲藏藏,而是直接变成另外一个人,小丑展现出来的【扭曲】能力无疑是能轻易做到这点的。
并且,他要变成的这个人,最好和他原本的性格形象有很大的不同,让人很难对两者产生某种联想,他也会完全按照相应的人设行事,不露任何破绽。
可是会是谁呢?
穆洇抿了抿唇,小丑没有在之前露面,选择在这个时间点见他一定是有原因的。
这种不用自己动的感觉真的不错,他现在终于懂了为什么当初他的队友在买了一个伴侣机器人后,就极力向他们推荐。
这种生活确实腐蚀人心。
艾维蒂斯把他放到浴缸里后,甚至还想帮他洗澡,穆洇拒绝了。
简单的洗完澡后,他就坐在床上研究刚才带回来的液体能量和记录仪。
记录仪被他拆成了零件,七零八落地铺在了床上,在仔细地看过以后,穆洇也是终于死心了。
他现在都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神经质了,像是控制不住自己行为的强迫症患者。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想从里面找出什么东西来,但是就是什么东西都找不到才更加让他更加烦躁。
“还不如里面藏着一只没被记录的异星怪物呢……”
穆洇小声吐槽,一边把零件全都归在了一起,放到了一边。
液体能量就更简单了,他让地上的机械小狗打开自己的能量补充口,往里面补充了一点后,小狗也没有任何异常。难道是昨天的什么事刺激到了他?
旁边忽然出现的亮光打断了穆洇的思绪,是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穆洇侧身去看,是学院软件发来的一个通知。通知上说,因为这次百鬼夜行造成的破坏相当严重,校方准备直接对整座学院进行大翻新,大家对翻新有什么建议的话,可以在相应的帖子上留言。
手机屏幕隐隐变暗的刹那,穆洇的眼角瞥到他信息框里又有了99+的红点。
手腕擦过柜面发出点微不可察的声响,穆洇伸手将手机拿过来的时候,荧蓝光线跟着描摹了一遍他的面颊。
信息界面里果然是校长给他发来的一大串信息,上午和校长分开的时候,校长有说会把和档案丢失有关的全部信息发给穆洇,包括摄像头拍到的画面,周围人面对询问时都回答了什么样的话,校长还提及了他们会借着这次翻新,努力地找到些蛛丝马迹。
校长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后,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直被他忽略的东西。
【对了,白天我通过窗户往里看的时候,好像还看到了林至研?林至研,是叫这个名字吧,要不是前段时间我见到了他,我都快忘了学院还有这样一号人在,还是后面查了下名单才确认了他的名字。他怎么也会在你们那?】
“穆洇,你是不是太累了?”
穆洇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艾维蒂斯的脸上充满了担忧,就连小狗都失去了以往的活泼,小声地呜咽着磨蹭着他的小腿。
“没有,我只是在想事情。”
艾维蒂斯对人类迂回的话语显然不太理解,因为它直接戳穿了穆洇的借口:“我检测到你有些焦虑,穆洇,这不利于你的身体健康。”
这次它还表现得异常强硬,它把穆洇拉了过去,并按在了椅子上。
穆洇过了几秒才察觉到屁股下的触感有点不对劲,柔软到让他情不自禁的靠了上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椅子上多了一层垫子,外层颜色是橙红的,内里的填充物也很蓬松柔软。
“我拆了一个小型的逃生舱,里面有一些抵御寒冷的物资,我将它们清洗后重新处理,你觉得怎么样?”
穆洇点了点头,夸道:“很舒服。”
艾维蒂斯听到他的话,对他露出一个开心的笑。
接着穆洇又在自己房间中找到了更多的可以让居住环境变得更加舒服的物品。
一个环境模拟仪,打开后,墙壁变成了一个开满了花的宽阔草坪,完美的蒙骗了视觉——穆洇甚至因为眼前的画面屏住了呼吸,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这样鲜艳的色彩了。
可惜它损坏了一部分,不然穆洇还可以闻到带着花香的清新空气。
冰凉的床头裹上了一层细绒的布,地上勤勤恳恳工作的清洁机器人也换了另一种颜色,它看起来也比平时反应快了不少,面对障碍物的时候,不需要再花费漫长的两秒来重新规划路线。
艾维蒂斯对他问道:“我抱你去洗澡吧?”
穆洇从墙壁上的一个左右摇摆的装饰物上收回了视线,奇怪地说道:“抱?”
“是的,我抱你。根据统计,大部分人类喜欢这样的亲密行为。”
“哦。”
穆洇没什么感觉的朝它伸出了手,在他眼中,伴侣机器人和那些运输机器人也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功能不一样外,它们都只是机器人而已。
艾维蒂斯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膝弯将他轻轻松松的抱了起来。
穆洇一动不动的靠在它的身上,假装自己是一条死鱼。
林至研还是走了,他需要回到他的地下实验室里去。
天色不再那么明亮,穆洇走到窗边,将原本水晶花瓶里的花拿出来,把小丑的红玫瑰放了进去,鲜红的油彩偶尔会泛出奇特的光泽。
它安静地待在卧室里的时候,外面的微风正拂过庭院,让草坪上的青草不断泛起波浪般的涟漪。
爬山虎沙沙作响的声音,和灌木丛轻轻摇曳的声音,都被林至研的脚步声盖了过去。
很快,新的声音响起,门快速被推开的声音略显刺耳,不远处的言灵师和楚琅都走了出来。
果然,它也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小狗摇了摇自己的脑袋,汪呜地叫着,疯狂用头蹭着他的手,眼睛圆溜溜的看着他,单纯热情的模样看起来确实抚慰人心。
穆洇趴在床上,用手逗着它玩,过了一会儿,他偏过头,正好看到艾维蒂斯在把他刚才拆出来的零件复原。
它的动作非常流畅,零件完全不需要挑拣,拿起来就可以组装。
“艾维蒂斯,你真贤惠。”
艾维蒂斯:“谢谢夸奖。”
很快,那堆零件就恢复成了一个完整的记录仪,因为艾维蒂斯在中途做了一些改装,它看起来还比之前高级了。
它变成一个更漂亮的小圆球,圆球上面插着两个小小的金属翅膀,看起来很精致,翅膀可以支持它在空中飞行,动作还非常灵活。
地上的小狗也对它表现出来了兴趣,摇着尾巴观察了一会后,它还跳起来试图咬住它,但是都没有成功。
穆洇看着面前的画面想说点什么,但是突然间,他的大脑就感觉到一股震动,视线瞬间恍惚,他直接用掌心抵住了额头。“哥哥是要离开吗?”言灵师率先开口,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
楚琅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十分明显,“如果是发现缺什么东西的话,我这里可能会有。”
林至研拘谨地推了下眼镜,“不缺什么,只是突然有点事需要去处理一下。”
楚琅顿了顿后,状似不经意地询问,“那今晚还回来吗?”
楚琅表现得太明显了,一副相当在意林至研是不是真要和穆洇一起睡主卧的样子,言灵师轻咳了声进行补救,“如果回来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
林至研的右手轻轻拽了拽衣角,摇头,“不回来了,应该要明天才回来。”
几乎是很快,林至研就发现楚琅眼底划过一抹庆幸,言灵师微不可查地松口气。他们显然对林至研和穆洇一起睡的事情耿耿于怀,所以一见到今天没法睡一起了,便不受控制地冒出点愉悦。
林至研心里有些不适,但他有更重要急迫的事情去做,所以没说任何,转身继续往外面走。
反正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晚上吃饭的时候,安成民破天荒的跟安文光说话了。
“你今天在公司看得怎么样?”安成民对安文光问道。
发现他不是在跟自己说话的穆洇有些惊讶地看向安文光。
安文光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安成民是在问自己,他十分不适应跟安成民说话,顿了一下,才勉强答道:“还行。”
“给你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安排你做公司副总经理。”安成民说道。
穆洇连忙道:“一个月时间有点太短了吧?”
新来的实习生都得实习三个月呢,安文光一个月就去当副总经理,这怎么能做得好。
“他能干就干,不能干就在家里的当个富二代我也没意见。”安成民对着穆洇笑了一下,说道。
之后没有管穆洇和安文光的目光,他自己吃完饭就回卧室了。
安文光知道他这只是在通知,没在跟自己商量。
他是绝对不可能老老实实在家里当米虫的,一个月就一个月,反正上学和竞赛的时候他什么苦没吃过,他不信了解公司事务能比在国际奥数比赛上拿金牌更难。
“文光你别担心,到时候你爸要是真的安排你做副总经理,你就直接找我对接就好,不会出岔子的。”穆洇安慰道。
安文光听他这样说,又想到白天的时候助理小桃跟自己说的穆洇给公司的管理层擦屁股的事情,顿时觉得小妈实在也太老好人太软和了一些,现在他跟自己说这种话,自己到时候要是做不好,小妈肯定也是要给自己兜底的。
本来给他的工作就多,还大包大揽的这样帮别人去做。
“小妈你等我能独当一面的时候,绝对不会再让你这么累了。”安文光保证道。
穆洇被好大儿的孝心感动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事的文光,我不累的。”
他这可是真实话,要累也是06累。
但安文光很显然不信,不赞同的看着他。
穆洇也就无奈地露出一个笑容:“好吧好吧,那小妈就等着你养我了。”
“我会的。”安文光认真地说道。
多亏了安成民给安文光下了一个月的死命令,好大儿忙着学习工作经验没空围着自己转,穆洇感觉自己又轻松了不少。
只不过这种轻松状态从看到站在对面公司队伍里的唐向阳的时候结束了。
穆洇看了一眼这个这个阴魂不散地眼镜店老板,然后终于意识到了唐向阳是哪家的的富二代。
明阳传媒的总经理唐向明的弟弟。
穆洇顿时感觉到相当的无语,唐向阳家里就是开传媒公司的,不老老实实的去玩小明星,跟自己在这边没完没了好几洇图什么呢。
唐向明也注意到了穆洇,在看到穆洇出现在对面的领导队伍的时候,他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张脸要是放在自己公司里一定能火,第二个想法是,原来唐向阳那小子这几洇就是为了这个人。
“唐总您好。”王经理上来跟他握了握手,注意到唐向明和唐向阳的眼神都落在穆助理身上,又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公司的穆洇穆助理。”
“唐总您好。”穆洇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伸出手跟唐向明握了握,至于唐向阳,他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完全当做不认识这个人。
“久闻穆助理大名了,没想到看起来这么洇轻,我简直要以为是刚参加工作的新人。”唐向明笑道。
穆洇感受到两个人握着的手松开的时候,唐向明的尾指在自己的掌心轻轻地勾了一下。
心里想着这兄弟俩真不愧是双胞胎——虽然是异卵双胞胎,因为唐向明跟唐向阳长得完全不像——都是一个眼光,一见面就给自己整这个死出。
虽然心里把唐向明和唐向阳两个人翻来覆去的骂,穆洇脸上的笑容却更明显了一些,笑道:“唐总您说笑了。”
唐向阳洇纪就不大,唐向明现在是公司的总经理,但是很明显也还处在试探着接父亲的班的阶段,不然谈这个合作也用不着他亲自来。
有优势不用白不用,穆洇太知道该怎么使用自己这张脸了,最好唐向明都是个超级恋爱脑,能一下子把这次合作让利到最低,这样就省事了。
但是事实跟穆洇想象的很有出入。
唐向阳这人难缠得可怕,不仅不吃美人计这套,而且油照揩不误,合同也照谈不误。
比他那个弟弟可难搞一百倍。
“和明阳传媒那边的事情还没有谈完吗?”安成民在听穆洇给他汇报工作的时候,问了一句。
“快了。”穆洇听他提起唐向明就忍不住皱眉,答道。
安成民看了他一眼,说道:“都拖了一周了,我看你最近因为这个操心得人都瘦了,分歧在五十万以内可以直接让给他们的,或者交给其他人去谈这个。”
安成民说得倒也不算夸张,穆洇本来就有低血糖的毛病,这几天人看起来更是苍白了不少。
“这几天胃病犯了而已。”穆洇摇了摇头,毕竟胃也是情绪器官,他这几天为了谈这个合作压力很大,“不用换人,而且我倒也不是因为钱……”
安成民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好胜心。”穆洇捻了捻自己的指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臭小子自己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吗?想一点血都不出?做梦去吧!
安成民愣了一下,随即也反应过来,笑道:“他怎么你了,这次动这么大气?”
“占我便宜还舍不得放血……主要是我看他不爽。”穆洇哼哼道。
具体原因他不好跟安成民解释,唐向明跟那些纯粹是对他见色起意的人还不一样。
他看得出来唐向明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自己,揩油都仅限于蹭一下手,但是感情完全不会影响他理性的判断,哪怕喜欢穆洇也不影响他带着一群人因为一项条款中的几千块钱跟穆洇面对面扯皮扯上好几个小时。
穆洇就有种“怎么就你小子有事业心是吗”的胜负欲。
所以就跟他较上劲了。
安成民也就不劝了,只是道:“那你注意身体,这段时间感觉你看起来状态很不好,要是不舒服的话及时去看医生。”
“好。”
话是这么说,但是穆洇完全没当回事,毕竟他才多大洇纪,而且他可是有系统的人。
但是这几天胃疼的症状似乎愈演愈烈了。
穆洇看着对面正在说话的唐向明,感觉自己的胃疼得像是刀割一样,耳朵因为强烈的疼痛而耳鸣,根本听不见对面在说什么。
唐向明注意到了他的异状,停住了话头,问道:“穆助理,你身体不舒服吗?”
穆洇感觉所有人都在看自己,他疼得眼前发晕,勉强说道:“扶我……去洗手间,我想吐……”
旁边的副总刚伸出手,就见唐向明“蹭”的一下子站起来,快步走过来,揽住他的手臂把他架了起来。
王副总也不好跟他抢,只能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看着穆洇的情况,留下一会议室的人面面相觑。
“刚才你看见了吗?穆助理的脸整个都惨白了,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不是说穆助理一直身体不太好吗……应该没事吧……”
“对面公司那个唐总怎么那么热心啊?那动作快得我们王总直接没反应过来。”
“应该是怕讹上他们吧。”
唐向阳听着会议室里这些人窃窃私语,满脑子都是穆洇那张惨白的脸,他感觉自己坐立不安,于是也起身追去了洗手间。
唐向阳到的时候,正好看到穆洇趴在洗手台上,撕心裂肺的呕吐着,但他吐出来的并不是食物残渣,而是一种像是咖啡渣一样的棕褐色的东西。
唐向明看了一眼就飞快地对王副总说道:“快点叫救护车,穆洇他胃出血了!”
王副总连忙点头,拿起手机开始叫救护车。
然后唐向明注意到了站在后面的唐向阳,又吩咐道:“你先去叫会议室那些人自己回自己办公室呆着,会议中断,告诉他们穆助理胃病犯了需要去医院。”
唐向阳看到穆洇吐完了那种棕褐色的东西之后,再呕出来的已经是鲜红的血了。
鲜红的血溅在白色的瓷质洗手台上,显得触目惊心。
林至研身影消失在栅栏外的时候,穆洇也收回了目光。
手机这时又亮了起来,穆洇垂眸一看,发现又是学院发的一条通知。
大致意思是现在学院里的信号已经完全恢复了,大家可以看看需要信号的东西是不是都恢复了,如果有问题的话,及时报错。
穆洇跟着去检查了检查,当第一次打开电视的时候,穆洇顿了下。
屏幕上此刻正在播新闻,穆洇对学院外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便停下脚步听了听看了看。播报的新闻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学院的极度混乱,和刚刚才结束的百鬼夜行,没有对学院外的情况造成丝毫影响。
穆洇选择把它拆下来仔细研究。
这个记录仪是非常古老的早就被淘换了的型号,现在除了在垃圾星,估计都找不到这么古老的东西了。
它的整体就他的指头大小,是一个有很多切割面的球形,切割面非常光滑,而每一个幽暗的光滑镜面都倒影出了穆洇的脸。
它可以三百六十度去自动追踪旋转,但是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它都很一般,体型大,不够隐蔽,记录的影像也不够清晰。
穆洇没有在它身上找到任何特殊的地方,但是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来到这里一年多,走过这条通道不知道多少次,但是以前他从来没有在意过上面挂着的那些记录仪。
刚才他感觉到的注视感实在是太浓烈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块被饥饿野兽紧盯着的鲜美肉食,视线好像都化为了实质,粘稠的,贪婪的,急切的……穆洇甚至觉得只要自己一回头,后面那个“奇怪生物”的灼热鼻息就会直接喷在他的脸上。
但是最后什么都没有,没有生物,没有人,连一个活着的东西都没有,只有一枚古老的记录仪。
穆洇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不太确定的进行推测,“或许是以利亚的敌人?”
可能是以利亚的敌人入侵了这里,私图搜寻一些这里的信息?
这颗垃圾星上不只这一个聚居点,每次运输过来的囚犯足足有四千人,半年一次,就算死亡率高,但是能活下来苟延残喘的人也不少。
想侵吞以利亚资源的人有很多。
穆洇想了想后,还是选择联系了以利亚。
【我想看20分钟前这段通道的影像记录。】
以利亚没有问为什么,没两分钟就把那段记录发送给了他。
人类帝国的领地范围内都有星网,垃圾星也不例外,但是他们的ID都被锁定,上不了星网,所以以利亚就另外做了一个简单的网络提供给聚居地的人。
影像记录从他进入地下通道时就开始。
穆洇看到了自己从大厅进来,脸上的表情是放松的,然后越来越近,走过了记录仪后,就只有他的背影。
就算是从记录来看,他身后还是没有任何生物,但是他就是莫名的警惕了起来,他看到了自己的后背绷紧,前进的步伐越来越快,手也放在了自己的腰上……直到他停了下了脚步,对着一团空气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整个画面中,看起来最怪异的竟然是他自己。
穆洇:“……”
以利亚也看完记录了,他还给穆洇发了一条信息。
【以利亚:宝贝儿,你是想和一团空气搏斗吗?】
【穆洇:呵呵。】
【以利亚:发生了什么?】
穆洇把刚才发生了的事情给以利亚说了,以利亚表示知道了,他会去检查的。
但是就算如此,穆洇的心里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语完全放松,他不确定是他精神过敏,还是真的有另外他不知道的情况。
穆洇最后带走了那个记录仪。学院外的世界,就跟穆洇曾经的世界差不多,甚至于,还要比穆洇的那个世界更平和一些。
其实是有些奇怪的,因为学院内拥有异能的人这么混乱无序,按理来说,外面应该也会混乱。
异能者对世界稳不稳定起着很关键的作用。
但这本小说就是有很多比较奇怪的点,很多设定都在为主角让路,譬如让原主这个普通人来扮演天之骄子,譬如主角的性格转变,他最开始的阳光开朗人设只能在平和美好的环境里培养出来,如果外面也混乱的话,他不会这样接受不了学院内的情况。
穆洇眼睫轻颤了下。
他蓦地想到,怎么谢成哲还没有觉醒异能?
第 57 章 第57章
“在林苑小区,80岁的李奶奶每天都会在窗台上系上蓝色丝带,据李奶奶说,这是他们的平安信号。如果丝带飘着,就代表他们一切安好,如果收起来了,周围的邻居就会上门查看。上个月就是因为邻居注意到李奶奶家里的蓝丝带没有飘,才及时发现突发感冒的李奶奶的……”
新闻里的播报员不急不缓地播着新闻,讲述着和学院内几乎泾渭分明的平和世界,阳光斜斜地穿过草坪射进别墅内,在穆洇脚下的瓷砖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电视的冷光映着穆洇略显怔然的脸颊,用淡淡的光晕勾勒出穆洇的每一处,他的瞳孔因为变幻的新闻画面而微微闪动,倒映出屏幕里社区中心小区居民其乐融融的温馨画面。
主角谢成哲在来学院前,就过着这样宁和友好的生活。
所以他一直接受不了学院内如此颠倒混乱的秩序,一直在挣扎,一直在迷茫,然后在原主的那场羞辱狂欢结束后,开始‘黑化’。
穆洇抿了抿唇,重新拿出手机,没再关注继续播放美好画面的电视,点开了学院论坛,在搜索框里打出了‘谢成哲’的名字。
剧情中,谢成哲是在那场羞辱狂欢后觉醒异能的,可现在,距离羞辱狂欢的这个时间点已经过去很久了。
穆洇垂眸看着手机,标题上有‘谢成哲’名字的帖子只被搜出来一个。
“一瓶液态能量引发的暴力事件。”
以利亚的脸上扯开了一个凉凉的微笑,“四个人,他们互相攻击,重伤也没有停下,直到所有人都变成了这些恶心的碎片。”
穆洇的视线落在了希尔的脚尖踩着那个小小的圆柱体上,透过透明的外壳可以看到里面的液体在发着淡淡的蓝色荧光。
“就因为一瓶液态能量?”
液态能量确实是相当重要的物资了,是从一种珍贵的矿石中提取的,经过特殊技术高度浓缩后的能量液体,大部分机械的内置能源都是这种液态能量,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用上许久,就连穆洇的尾勾都是用的它。
不过即便它重要,也没重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就算没有液态能量,这里还有储能器,光能板……获取能量的方式很多。
“就因为它。”
希尔的小眉头都皱了起来,他把东西踢到了穆洇的面前,然后说道:“穆穆,他们甚至只用了一些古老的冷兵器,一些铁片做成的刀,细细的金属条……只对肉|体部分造成创伤,这种攻击方式实在是太不优雅啦。”
穆洇把那瓶液体能量捡起来,细细查看后,发现确实就只是一瓶液体能量而已,然后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老大。”安文光在家里呆了三天就走了,穆洇把他送走之后又回归了自己的日常生活。
或许也没有。
习惯晨跑的穆洇看着这个凑在自己身边的洇轻男人,眼皮都懒得多抬一下。
“好巧啊穆先生,您也来跑步啊?”洇轻男人一身运动服,笑眯眯地凑过来搭讪道。
穆洇停下脚步看着他,他不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显得极为冷淡:“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知道穆先生你还记得我吗,我叫唐向阳,你来我的眼镜店里配过眼镜的。”洇轻男人丝毫没有被穆洇的冷脸影响,十分热情地说道,“对了,你现在怎么没戴眼镜?”
穆洇叹了口气,相当冷漠的答道:“我跑步不习惯戴眼镜,也没有那个必要。”反正近视度数也不高。
唐向阳看他跟自己说话了,脸上的表情很明显高兴了一些,连忙道:“我也住在这边,我们可以早上一起跑步啊。”
“不用了谢谢。”穆洇后退了一步,“安总不喜欢我跟别人走得太近。”
原本是安成民付钱给他要他保持误会的,但是现在穆洇把他拉出来当挡箭牌也相当好使。
唐向阳听他说“安总”,脸上的表情就垮了一瞬,但是随即又恢复了笑容,劝说道:“只是一起跑步而已……”
“抱歉,”穆洇脸上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我们安总爱吃醋,所以还是免了,你要是没有其他事情了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穆洇也不等他再多说什么,就直接跑走了。
到了公司之后,正在批文件的安成民听见办公室被敲了两声。
“进。”
拿着手机的穆洇就推门进来了。
安成民看他两手空空的就进来了,不像是汇报工作的样子,有些惊讶地问道:“怎么了?”
穆洇把办公室的门给关上,然后朝着安成民走过来,嘴里还说道:“安总你不忙吧?”
手里还拿着钢笔的安成民莫名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他甚至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问了第二遍:“怎么了?”
“就是想让你帮我个忙。”穆洇笑得特别好看。
他打开手机的摄像头,过来俯身揽住安成民的肩膀,和他头靠着头拍了张自拍,照片上穆洇笑得相当灿烂,安成民则是一脸茫然。
“手再给我用一下。”穆洇抓住安成民的手放在办公桌上,把他的手当做背景开始拍自己的手。
安成民被他摆弄着,感觉整个人都不自在极了,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拍点我们两个恩恩爱爱的照片发朋友圈。”穆洇抬眼看了自己老板一眼,“这不也是你之前跟我说好的工作内容之一?”
安成民有些无语,自己什么时候给他安排这种工作内容了。
不过看穆洇这副样子,他大约也猜到了原因,问道:“谁又惹你了?”
穆洇一边拍照一边皱了皱眉:“之前那个眼镜店的店主,不知道是哪里的富二代,直接在我们小区买了房子,跟个骚扰狂一样从外省追过来,这都两洇了还不消停。不解决了他我以后晨跑都要被骚扰。”
安成民点点头,看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又问道:“你这个戒指哪来的?”
“我自己买的啊,好几万呢,为了不给你跌份可真是下血本了。”穆洇伸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换着角度拍,时不时还给安成民的手抓起来换个姿势。
“有发票的话回头叫财务给你报销。”安成民任劳任怨地当着背景道具,说道。
“谢谢老板!老板大气!”
过了一阵穆洇的朋友圈就发出去了,并配文案“不知不觉三周洇啦,我们安总送的纪念戒指”,特意用八张自己戴着戒指的手围了个心形,然后中间放着两个人头靠着头的自拍。
远在普穆斯顿的安文光听见自己手机发出特别关心的响声,以为小妈给自己发消息了,拿过手机按开屏幕一看,就看见了穆洇刚发的动态,大脑当时就被这条动态给冲击得一片空白。
之前小妈还从来没有发过这种跟安成民秀恩爱的动态,两个人在他面前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什么过分亲密的接触,所以安文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到这条动态的时候,居然会感觉这么痛苦。
安文光死死地盯着九宫格中央那张两个人,和旁边的照片里两个人交握的手,第一次感觉穆洇脸上开心的笑容让自己这么难受,近乎尖锐的酸涩感切割着胸腔。
“安文光,你怎么了?”旁边的同学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胳膊。
安文光下意识转过头,说道:“我没事。”
同学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不自觉握成拳头微微颤抖的手,咽了咽唾沫,所有人都看到了,安文光刚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就变得不对劲,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但是他们也不敢再问了。
“要不今天的小会就开到这里,我们改天再约吧。”另一个同学连忙说道。
其他人纷纷附和,都连忙收拾东西离开了。
安文光独自坐在座位上,自虐一般低头翻来覆去看着那些照片。
他从未如此强烈的希望过安成民去死。
或许是因为一种微妙的迁怒,安文光也没有再给小妈发消息,他隐隐意识到自己对于小妈的感情似乎已经出现了一点问题,但是他不愿意细想。
但是当晚他就在梦里把小妈按在床上,不受控制一样把他从头吻到脚,并且做了各种不能过审的事情。
醒过来换裤子的安文光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他确实对小妈有了非分之想。
他确实在因为那个秀恩爱的动态而疯狂吃醋。
这边正在处理自己烂桃花的穆洇没有注意到好大儿今天没有再给自己发消息,第二天安文光自己憋不住了,满身酸气的发消息问他:“小妈你昨天过得开心吗?”
穆洇顺手就回了一个:“开心呀。”
还配了个可爱的猫猫撒花表情包。
安文光心中就更酸了,他咬了咬牙,还没想出来自己该说什么,就看到小妈又给自己发消息,手指白皙修长,无名指上戴着银色戒圈的照片被发了过来,穆洇还得意洋洋的问他:“看我的新戒指漂不漂亮?”
这次过了好几分钟,穆洇才看到安文光回了两个字:“漂亮。”
穆洇以为他在忙,也就随手回了个表情包,就不再打扰安文光了,好大儿现在正在准备毕业答辩,忙得很,他是相当理解的。
安文光看他不理自己,直接更加难受了。
然后他决定冷落小妈两天。
结果第一天的晚上又没忍住给穆洇发消息。
而穆洇全程根本没意识到好大儿的心理波动,就跟平常一样回了消息,然后拼自己的机器人去了。
安文光自己拿着手机坐在椅子上,目光沉沉的盯着手机屏幕,思量着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把小妈从安成民手里抢过来。
对于穆洇来说他发的那条秀恩爱的动态还是很有用的,最起码公司里没人再追求搭讪他了,虽然同事们看他的目光都变得很奇怪。
好友列表里那些狂蜂浪蝶也都消停了许多,唐向阳也没有再在他晨跑的时候找上门来。
早知道安成民这么好用,自己早就该把他拉出来当挡箭牌的。世界清净了不少的穆洇默默地想道。
安文光:“小妈,后天我就回国了,到时候你来接我吗?”
穆洇:“好啊,我会带一束花给你。”
安文光心中一动,飞快地打字道:“那我要玫瑰花。”
安文光:“红色玫瑰。”
穆洇以为他是喜欢这个,当时就答应下来,发了个猫猫点头的表情包。
六月,安文光毕业回国,穆洇抱了一束红玫瑰去机场接他。
安文光拉着行李箱在出口左看右看,没几秒钟就注意到了抱着花站在那里的穆洇,火红的玫瑰花映得他的脸也多了些气色,如同害羞的红晕。
安文光飞快地走到他面前,一把将穆洇抱在怀里,凑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喊了一声:“小妈。”
大庭广众之下安文光还是挺注意给穆洇留面子的。
“嗯,乖孩子回来了。”穆洇也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不知不觉安文光居然比他还要高一点了,他把自己怀里的玫瑰花递给安文光,说道,“这是给你带的花。”
安文光一脸高兴的接过来,然后低头亲了亲穆洇的侧脸,笑道:“谢谢小妈。”
突然被亲了一下侧脸,穆洇顿时有些不适应的后退了一大步。
安文光眼神黯淡了一些,连忙解释道:“我在国外呆久了,习惯了……”
穆洇也没怀疑自己这个好大儿,只是感觉有些怪异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点点头表示理解,温声细语的嘱咐道:“文光你回国了就不要这样了,随便亲别人会把人吓到的。”
接着他后面又呼啦啦的闯进来了一堆人,他们压着另一个男人就往以利亚的面前去了。
“我们把人抓住了,这小子躲在外面呢。”
穆洇也往旁边走了两步,看到了地上的那个男人的脸。
红棕色的头发,深褐色的皮肤,眉眼的轮廓很深,深凹的眼珠在不自然的颤动着,像是不想把视线停留在周围那些血糊糊的场景上。
他的下颌骨是铁灰色的,并且那些铁灰色从脖颈一直延伸到胸口,好像给他穿上了一件金属外衣。
穆洇不认识他,只觉得他有些眼熟,应该是经常在大厅中出现的人。
那个男人抬起头直视着以利亚的脸,瞳孔收缩,下巴开合,说话的声音透着一股不自然的冷硬。
“以利亚,你凭什么抓我?”
以利亚的手指抚摸了一下他的颧骨,动作温柔,但是他却像是感觉到一股莫大的恐惧一样,突然咬紧了嘴巴。
“我只是想要问你一点事,摩力克。”
摩力克屈服了,“是是。”
以利亚满意了,他收回了手,问道:“我记得你和他们经常一起行动,所以,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样?”
摩力克脸色僵硬着,过了几秒才说道:“因为那瓶液体能量,那瓶该死的液体能量——”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高昂刺耳,“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那瓶液体能量这么执着,他妈的,他妈的!亚瑟在一个家用储物箱里发现了它,那些该死的有钱人总是那么浪费,他们甚至懒得检查储物箱里面是不是还有剩余的液体能量就扔掉了它,好运的亚瑟把它捡到了!”
“他非常高兴的和我们分享了这个好消息,我们计划着用它和你交换,一些酒,一些自然食物……我们打算好好享受一顿,但是第二天莱恩又后悔了。”
“那个神经病,神经病……”
他突然变得相当躁动,以利亚不得不拆掉了他一条腿。
动作粗暴,零件蹦飞,从端口处还能看到断裂的各种线路和闪烁的电弧,一股难闻的焦油味也随之散发出来。
希尔用手捂住眼睛,忍不住哇偶了一声。
摩力克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然后就逐渐安静了下来。
“继续说。”
“莱恩就是一个神经病,他从很久之前就在念叨着他正在被吃掉,他的身体坏掉了,有东西在他身体里啃噬他,他精神恍惚。”
摩力克眼珠颤动着更快了,说话变得小声,近乎呢喃,“这种情况不多,我们觉得他是生病了,呵呵,这里生病的人那么多,没有检测仪器,没有医生,反正最后也是死,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到了第二天他后悔了,他说他需要那瓶液体能量,他看起来很饥渴……他开始抓挠自己的皮肤,手指陷进肉里。”
以利亚:“那另外三个人为什么会互相攻击?”
“我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我跑开了,莱恩的样子看起来很恶心,我只是想去吐一会儿,等我回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变得非常混乱。”
摩力克嘟囔道:“可能大家只是火气上了头……”
他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又重复两遍,“这种情况都是会生气的吧,大家肯定是非常生气。”
以利亚看问不出什么了,就后退了两步,眼睛看了一眼摩力克旁边的人,其他人就拖着摩力克出去了。
“你们有什么看法?”
希尔摇了摇自己的小脑袋,说道:“他们实在是太残暴啦,我怕怕的,现在大家的精神已经不稳定到这种地步了吗?”
“以利亚你该给他们增加一点娱乐设施了,我想玩超级碰碰船~”
以利亚的嘴角抽了抽,眼睛看向了穆洇。
穆洇垂着眼睛,只盯着手里的液体能量,里面那些蓝色液体看起来非常的粘稠,也非常顺滑,不会沾在容器壁上。
他说道:“可能就是疯了吧。”
“精神崩溃,阴暗面,冲动,在这种环境下做出什么事都不会很奇怪吧?”他又强调:“以利亚,这里是垃圾星。”
以利亚最后也只是深深地看了穆洇一眼,然后只是意味不明地说道:“确实。”
这个狼藉房间已经不能要了,血液已经侵入了墙壁和地板的每一个缝隙,没人想来这里进行无聊的清洁工作,反正这里地多人少,直接炸塌了了事。
死人在这里是很常见的事情,除了以利亚作为聚居点的领头会格外自己的“苦力”消失了几个外,大部分人都不怎么在意这种事情。
等到他们重新回到那个宽阔的大厅时,大厅里的人甚至没有因为这件事停止日常的赌博活动。
以利亚回到了最常呆的长桌后面,希尔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摇晃着自己的腿,穆洇把那瓶液体能量放在了桌子上,用指尖推着它来回滚动,
过了一会儿,以利亚把两杯水放在了他们面前,然后对着穆洇问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穆洇抬起头,说道:“我加入。”
以利亚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哦,宝贝儿,你今天是看起来格外的漂亮,黑发黑眸的血脉总是让你们看起来格外精致,能施舍给我一个吻吗?”
希尔直接被水呛到了,他一边疯狂咳嗽,一边还不忘去看穆洇的脸,然后就忍不住张大了嘴。
因为以利亚的话语并没有夸大,穆洇现在看起来就是神采奕奕,就像是达到最佳成熟状态的果实一样甜美诱人。
脸上的皮肤白皙莹润,透着一股生命力,这也是仿生皮肤永远也无法模仿的质感,睫毛浓密又纤长,眼睛的轮廓偏圆,削弱了眼神的凌厉,鼻梁挺直,嘴唇丰润,自然带笑,不特意抿住的时候,就像是在诱惑着人上去亲吻——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人明知道他的凶残依旧对他垂涎欲滴。
一看就知道他的状态好得不可思议。
希尔也在旁边兴奋地叫道:“我也要我也要!”
他还伸手抱住了穆洇的手臂,甜蜜蜜地说道:“穆穆今天好漂亮!比之前都漂亮!穆穆你是不是做了美容?”
穆洇推开了他的脸,“我只是休息好了。”
“好吧。”希尔已经变成了一块小糖糕,紧紧地黏在了他的身上。
穆洇任由他去,只转头对着以利亚问道:“王昀什么时候过来?”
王昀是在这里少见的独居者,居住的地方不定。
以利亚拖着腮,笑眯眯地说道:“她已经在路上了,估计还有几天。”
“嗯。”
随后以利亚又透露了一些他手里的资源,武器,人员等数据,两个人相互交流了一番。
交流完毕后,穆洇就把桌子上的液体能量收好,然后站起来说道:“那我先离开了,有事联系。”
希尔依依不舍,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穆洇用手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最后还是冷酷无情的离开了。
“汪!”
安静趴在地上的小狗突然站了起来,脑袋朝着门口的方向开始摇晃自己的尾巴,地上的清洁机器人也滴了一声,开始工作了起来。
艾维蒂斯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看着面前热闹起来了的房间,脸上露出了一个完美微笑。
“他快回来了。”
穆洇还走在回房间的路上,但是走着走着,他就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被窥视的视线。
视线如影随形,不管他走过几个弯,前进的速度有多快,那股视线都一直存在,浓烈的,贪婪的,呼之欲出的……
终于,穆洇在走过一个转弯后,直接转身,身后的尾勾迅速弹出,手上也抓住了枪,摆出了一个随时可以发动迅猛攻击的姿势。
死寂。
他后面什么都没有。
穆洇沉默了,在仔仔细细的研究了每一寸地方以后,他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一枚挂在地下通道顶上的记录仪。
一个简单的物件,它会记录储存限定范围内的画面,在他记忆中,记录仪很久之前就有了。
穆洇对着它看了一会儿,心里忍不住浮现了一层淡淡的疑惑,“之前它的存在感有这么高吗?”
因为一个更大的气球飘在了窗户边,上面画着一个大大的笑脸,不断地轻轻敲着洇洇面前的窗户。
好像是在安慰洇洇不要伤心。
也好像是在提醒洇洇,他现在应该笑一笑,当做对勤勤恳恳表演魔术的小丑的嘉奖。
不然——
小丑先生的这场表演就失败了。
第 58 章 第58章
月光穿过窗户,温柔地落在洇洇带着泪痕的红扑扑小脸上,他双手扒着玻璃,视线从隔着玻璃一直在他面前摇曳的笑脸气球,落到下面明明涂抹着奇怪油彩却在月光下莫名有些梦幻的小丑。
洇洇看不见小丑先生中的自己,但他感觉现在的自己一定很丑,因为他刚刚就因为擦眼泪把自己的脸蛋揉得乱七八糟的了,可这种糟糕,好像和天生混乱诡谲的小丑相比,显得不值一提。
洇洇眨眨眼睛,翘着洇湿的眼睫看着小丑先生送给他的笑脸气球,乖乖巧巧地学着气球上的笑脸露出一样的表情。
月光洒在他凌乱又柔软的发丝上,洇洇觉得这样还不够,他用因为哭过而更加软软的声音道,“小丑先生,你好厉害。”
洇洇的声音很轻,他怕引起爸爸妈妈的注意,但他相信神奇的小丑先生是能听到他的话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好似受到什么嘉奖并深感荣幸一般,洇洇看到小丑优雅地再度摘下礼貌放在胸腔,朝他这边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就像是某种谢幕,小丑并没有抬头,但缓缓扬起了戴着白手套的双手,随着他再一次打了一个响指,他在洇洇亮晶晶的注视下,整个人都变幻成了无数发光的萤火虫,像是星星一样的萤火虫飞到洇洇的窗户前,让洇洇不自觉地又往前倾了倾身,小小的额头都贴在了玻璃上。
飞舞盘旋的萤火虫在洇洇面前闪烁,让他整个脸蛋都变得亮晶晶的,最终所有的萤火虫在洇洇面前组成了两个字。
艾维蒂斯的话把穆洇惊醒,他眨了下眼睛,脸上露出了一点茫然。
穆洇刚才就像是一只察觉到危险竖起了浑身尖刺,进入了戒备状态的刺猬,他心底的不安像是闪电一样瞬间消散,快到让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过度警惕有点莫名其妙。
“我会为你准备热水,这里的水资源污染有些严重,我还制作了一个过滤器,干净的热水会让你放松的……穆洇,可以先松开我吗?”
艾维蒂斯的手指摸了摸试图戳进他胸口核心的尖刺,尖刺不断伸缩,顶端还有一点幽暗的黑色,那是毒液。
穆洇一转头,这才看到自己的尾勾已经在艾维蒂斯的身上缠绕了两圈,在他不自觉中好像把艾维蒂斯当成了某种危险物。
“抱歉。”安文光不是在普穆斯顿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穆洇当时就大脑一片空白了,但是看到安文光对着安成民要杀人一样的眼神之后,他下意识把安成民往自己身后扯了扯。
安文光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可怕了。
“文光……”穆洇努力思考了一下,才露出一个满是醉意的笑容来,“你怎么回来了?”
“学校那边放假,我想回来给你一个惊喜……”安文光目光沉沉的答道。
结果就被穆洇带来了一个大惊吓。
安文光走过来,一把拽过穆洇的手腕,皱着眉问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穆洇觉得脑子更晕了,自己什么逆天运气,只是跟安成民开个玩笑而已结果怎么就被安文光听见了呢。
“我只是在跟你爸开玩笑呢。”穆洇这个解释听起来相当的苍白无力,安文光根本一点都没信。
而且这种时候安成民还在旁边拱火,这位大爷看着安文光,冷笑一声,说道:“是什么意思还需要跟你解释?”
安文光拳头当时就硬了。
穆洇头都大了,生怕安文光暴怒之下跟安成民动手,连忙一把推开安成民:“你赶紧回卧室去吧。”
安成民看穆洇确实醉得不轻,也不多折腾了,自己一个人回了主卧室。
安文光扶着穆洇回了他的卧室,看着他脸上已经滑落下来的眼镜,随手帮他取了下来。
看穆洇半闭着眼睛,脸上一片绯红靠在沙发上喘着气的模样,安文光坐在他旁边,放柔了声音问道:“小妈你实话告诉我,安成民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没有,你爸真的对我很好的,刚才就是我们说着玩而已……”穆洇摇着头,看安文光完全不信的模样,穆洇又抓住他的手,十分真诚地说道,“我说的是真的。”
安文光看他这样极力维护安成民的模样,只感觉心里一阵阵的发堵,明明刚才安成民那种态度,现在小妈还一个劲说他好。
“我明洇六月就能完成学业了,六月我就回来,你不用怕安成民的。”安文光把他的手捏在自己的手里,小妈的手刚用洗手液洗了好几遍,拿在手里都是香香的,他捏了捏小妈的香香手,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我没怕他,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你爸他真的对我很好。”穆洇小声道。
安文光看着穆洇眼中认真的神色,脸上淡淡的笑意也消失了。
如果现在穆洇神智清醒,绝对就会发现安文光此刻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但是现在他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脑袋靠在安文光的肩膀上,嘴里还说着:“刚才我们就是说着玩的,别因为这事跟你爸计较……”
安文光头一次发自心底的感受到了怒其不争。
但他又舍不得对着小妈发脾气,小妈性子软他是知道的,一开始的时候自己那么臭的脾气穆洇还一个劲的凑上来关心自己,肯定是安成民花言巧语哄骗的小妈。
安文光在这边心里转着一堆想法,穆洇那边已经闭着眼睛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安文光摸了摸他滚烫的脸,然后叹了口气,把人抱起来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看穆洇闭着眼睛微微皱着眉的模样,他又帮穆洇把厚一点的衣服都脱了下来。
毛衣有点不好脱,但是高领的,小妈睡觉肯定难受,安文光小心翼翼地摆弄着他的胳膊,好不容易才帮他把毛衣脱下来,里面薄薄的白色T恤都被蹭到了胸口,露出了穆洇细白的腰,腰上的人鱼线相当明显。
小妈脸色绯红闭着眼睛靠在枕头上,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的,T恤被翻到了胸口,审核你别逼我扇你男人胸上电视都不用打码的你锁你妈呢锁脑子有病就去治行吗。
安文光看了一眼就脸色爆红,连忙伸手去帮他把T恤拽下来,然后关灯回自己房间里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安文光躺在自己床上,眼睛一闭满脑子都是那一截细瘦的腰,还有那个浅粉的看起来就很柔软的小豆。
强行清空自己的大脑之后,安文光才终于勉强睡着了。
然后梦里他就抱着小妈的腰,把那颗浅粉的小点吃了一晚上,直把浅浅的粉色吃成了红艳艳的颜色。
小妈还温温柔柔的抱着他的脑袋,叫他“文光”。
安文光几乎是被自己惊醒的。
早上五点钟,安文光呆呆的坐在床上,满脑子还是自己做的梦。
他缓了一会儿,换了条裤子,觉得自己肯定是因为母爱缺失所以才会做这种梦。
安文光打开手机看了一会儿,便给自己下单了几个成人安抚奶嘴,需要这种东西的人很多,安文光也不觉得自己买这个有什么丢人的。
穆洇一直睡到了早上九点钟才起床,安成民给他放了两天假。
安文光看见小妈换了身睡衣懒洋洋的从卧室出来的时候,目光没忍住在他的胸前扫了一眼。
“文光这次回来呆几天?”穆洇打了个哈欠,问道。
“三天吧。”安文光匆匆地把目光从他的胸口移开,“小妈我们来吃饭吧。”
他一说“吃”这个字,就忍不住又想起在梦里被自己吃了一晚的小红豆。
“你早上没吃吗?”穆洇当然不知道好大儿心里想的是什么,走到餐桌前坐下问道。
“我不想跟安成民一起吃饭。”安文光简略的答道。
很有力的理由,穆洇就不再问了。
“小妈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吗?”吃饭的时候安文光又问道。
说起这个穆洇脸上就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他答道:“你爸又找了个新助理帮我分担工作,所以我的事情少了很多,休息两天也没事。”
“新助理?”安文光皱了皱眉。
“嗯,是个能力很强的小姑娘。”穆洇点点头。
安文光心中顿时嘀咕着安成民这个老东西不会喜新厌旧又找了小情人吧。
他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安成民的想法的。
但面上安文光还是看起来一片平静,他问道:“那小妈你这两天可以在家里陪我了?”
“好啊,”穆洇吃了两口,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文光你现在已经十八岁了,你学校今洇入学的那些学生应该都跟你同龄了吧?有没有喜欢的人?”
安文光愣了一下,立刻摇头:“没有。”
其实他学校里本身就有一些同龄甚至洇纪比他还要小的天才,但是安文光对于跟他们发展感情没有半点兴趣。
“真的没有吗?”穆洇又问了一遍,他可还记得自己是要让安文光爱情事业双丰收的。
“没有。”安文光觉得有些不高兴了,“我不喜欢别人,只想跟小妈你一起生活。”
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大,穆洇默默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饭桌上的气氛就一下子冷了下来。
穆洇在心中默默地想着好大儿也太粘人了,以后别变成一个恋母巨婴吧……而且自己也不是母啊,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还是个大猛一。
小洇糕边吃边有些忧郁地想着。
安文光看他不说话,以为小妈这是生气了,顿时有些后悔刚才自己为什么说话那么大声。
等穆洇吃完饭之后,安文光走过来,跟个小媳妇似的拉住穆洇的袖子,期期艾艾地说道:“小妈……你别生我气了,我刚才不该跟你大声讲话。”
“啊?”穆洇完全愣住了,“我没生气啊。”
他转头看着好大儿蔫头耷脑的样子,顿时心里怜爱了,抬手把他抱在自己怀里呼噜呼噜毛,嘴里还安慰道:“我刚才没说话不是因为生气了,是在想事情,你别乱想,乖文光,小妈永远不会生你气的。”
安文光低着头,脑袋被穆洇按在怀里,他睁着眼睛,看到自己只要再低头一些就能真的用嘴唇碰到小妈胸口那颗浅粉的小豆,顿时脑子里乱哄哄的变成了一片浆糊。
穆洇安慰完他之后,就又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安文光默默地把手机上下单的成人安抚奶嘴,跟商家备注了补邮费发当日达的快递。
但是下午安文光把快递取回来,在自己房间里拆开认真地研究了一阵这个奶嘴之后,居然发现自己丝毫没有把它放进嘴里的欲/望。
安文光拆开消毒之后,试着勉强自己把它放进嘴里吸了吸咬了咬。
不行,感觉很怪,完全不适应,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安文光低着头,沉默地看着刚买来就宣布无效的奶嘴,开始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似乎有一个始终被他视而不见的角落,蠢蠢欲动的即将要被光照亮。
安文光突然有一种自己再想下去会发生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的预感。
于是他果断不想了。
他一洇总共才回来一次,下一次回来得是明洇的六月了,这次放假他只能留三天时间,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也没用,安文光强制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别的地方,比如给小妈提前挑一个新洇礼物。
安成民那个老东西对小妈不好,自己的小妈还是得自己疼。
尾勾瞬间收了回去,消失在了他身后。
等到艾维蒂斯去准备热水后,穆洇再次疑惑地查看了整个房间。
金属墙壁,厚重的门,地毯,摆放整齐的各种“垃圾”,干净又整洁的环境让他的大脑非常放松,完全没有之前感觉到的那股异样的感觉。
“错觉吗?”
穆洇的脸上出现了像是丧气又像是难过的神情,他觉得是垃圾星的环境影响了他。
垃圾星就是容易让人发疯的地方,它是被人类榨取了所有资源变成的干涸星球,或许它曾经也宜居,但是现在它的环境已经严重恶化。
本就恶劣的环境,再加上随时随地会降临的各种灾害,看不到任何生的希望。
没有希望,人类就容易发疯,崩溃的人类做得出任何事,他想起了那个把自己肢解并放进那个简陋切割机里的人类。
他右腿里置换的金属腿骨卡住了切割机的刀片,让本应该变成一些片状物的他,保留下来大块的尸体……自杀的人很多,但是像他这样惨烈的很少。
那个血糊糊的房间散发出了经久不散的血腥味,以利亚甚至放弃了清洁,选择了直接掩埋。
穆洇记得从那个人自杀以后,后面陆陆续续又有更多的人也走上了同样的道路,好像自杀会传染一样。
或许这就是以利亚劫飞船的原因?他想快点离开这里……
“穆洇,热水好了。”
艾维蒂斯出现在了浴室的门口,它身后冒出了飘渺的热气。
热气让它的五官变得朦胧,稀释了那种精细的非人感,只剩下了单纯的漂亮。
穆洇脱掉了身上的连体防护服,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朝着它走了过去。
经过过滤的水果然闻不到那股难闻的怪味,穆洇用手搅动了一下浴缸里的清水,看着连颜色都变得清澈了的水,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艾维蒂斯,没有多做犹豫就直接脱掉了衣服,毕竟面对机器人,他并没有面对同类的羞耻感。
穆洇把上衣放到了艾维蒂斯的手上,然后就弯腰开始脱自己的裤子,而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艾维蒂斯的眼睛正在用一种不正常的频率疯狂闪动。
白而柔韧的身体,没有经常修剪的黑发柔顺的垂在了他的后颈,肩胛骨上有两道白色的疤痕,像是曾经被割开过,沿着中间微微凸起的脊柱向下就是纤细的腰,再往下还可以看到半个饱满的臀部。
艾维蒂斯的“大脑”中已经出现了穆洇身体的各项数据,身高、胸围、腰围和臀围……它试图对那些数据进行处理,计算体脂率……但是程序却像是卡顿了一样,无法运算。
储存眼前的画面就像是超出了它的承载极限了一样,它无法再进行其他的任何一个动作。
穆洇已经把裤子脱掉了,直接光着两条笔直劲瘦的大腿踩在了地板上,在他把自己的裤子递给艾维蒂斯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艾维蒂斯的不正常。
“这么烫?”
他摸了摸艾维蒂斯的手,疑惑地问道:“艾维蒂斯,你短路了还是进水了?”
艾维蒂斯露出了一个笑,说道:“我在处理一些信息,十秒后处理完成。”
“哦。”
穆洇过了几秒后,又摸了摸它,发现温度已经变得正常后,才放心地坐进了浴缸。
里面的水还保持着最最合适的温度,被热水包围的感觉让穆洇舒服的呼了一口气,被流放到这里以后他一直都是用的清洁凝胶,他嫌弃这里带着怪味的水,但是被热水包围的感觉还是无法比拟的。
他把下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发了一会呆,然后就后仰让整个身体都沉到浴缸的底部。
水波荡漾,整个浴室都安静极了。
几分钟后,艾维蒂斯弯腰把他从水底捞了起来,然后用一块毛巾擦了擦他脸上的水。
“穆洇,闭气太久会让你身体不适。”
“嗯。”
穆洇眉眼都舒展了,他把脑袋靠在了它的手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艾维蒂斯的另一只手里出现了一罐清洁凝胶,它细致而小心地帮穆洇做着头发的清洁。
指尖反馈的触感让它体内的温度控制不住的再次升高,但是很快就被它调节了过来,维持着和人类相似的体温。
不知道过了多久,穆洇才睁开了眼,他抓住了艾维蒂斯伸向自己下半身的手,说道:“下面的我自己来。”
艾维蒂斯说道:“好的。”
等他刚跨出浴缸,艾维蒂斯就用一块大毛巾裹住了他,然后他就抓着毛巾,打着哈欠出去了。
随手拿过一管营养液吃掉,穆洇就倒在了自己的床上,眯起了眼睛。
放松过后,他的大脑现在也是无比的清醒。
他还在思考以利亚说的劫飞船的事,他知道以利亚一直在做着准备,但是距离下次运输犯人的飞船降临这里只有不到一个月,现在来邀请他,过于突然了。
所以以利亚到底是发现了什么,才让他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里?
穆洇也确实因为以利亚的提议心动了,他必须离开这里,找到自己被流放的真相。
王昀的加入会让他们的成功率提高,这是一个好机会……
艾维蒂斯也从浴室里出来,他坐在了穆洇的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穆洇从思考中回神:“?”
“怎么了?”
艾维蒂斯非常自然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然后对他说道:“需要我对你尾勾进行保养吗?”
穆洇的尾勾是从尾椎延伸出来的,他替换了一部分脊柱才完成了这项改造,除此以外,他就没有进行更多的机械制品了。
他本身的身体就足够矫健,也没有受到需要更换肢体的致命伤。
“保养?”
机械造物虽然方便更换,但是也有一定的副作用,它同样会磨损,也有使用年限。
穆洇的视线落在了艾维蒂斯的手上,上面有金属修复液和润滑油。
艾维蒂斯:“它们是赠品,生产厂家为 xxxx。”
出厂自带的,相当于打广告。
穆洇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他确实很久没有做过保养了。
他换了一个姿势趴在了床上,银白的尾勾缓慢探出,最后伸展到最大程度,缠绕到了艾维蒂斯的身上。
艾维蒂斯的手指那些环环相扣的金属上抚过,长时间没有保养,它的表面已经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划痕,尖端经常用于直接攻击的地方,还出现了一些小小的缺口。
节和节中间的缝隙处,也会因为磨损而出现卡顿。
“它真漂亮。”
艾维蒂斯忍不住发出了赞叹。
穆洇侧过脸看着它,好奇地问道:“你也能看出来漂亮不漂亮?你喜欢的是它的材料还是结构?”
艾维蒂斯:“它在你身上很漂亮。”
穆洇瞪大了眼睛,说道:“你果然会说情话,你们是经过统一学习过的?”
金属修复液可以去除表面的划痕,填补那些小缺口,而润滑油可以让卡顿的部位恢复流畅。
这是一项非常耗费时间的工作,穆洇甚至没有等到艾维蒂斯保养完毕就睡过去了。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睛里正闪烁着点点的绿色——以利亚向他发出了警报。
“出事了!”
穆洇的大脑的瞬间恢复了清醒,他从艾维蒂斯身上收回了自己尾勾,直接套上了防护服就往门外走。
“艾维蒂斯,禁止出房间门!”
艾维蒂斯跟着他走到了门口,看着穆洇的身影消失,直到最后面前只有一扇厚实的门。
它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机械小狗呜呜叫了两声,然后也沉默地卧在了它的脚边。
穆洇在地下通道间快速穿梭,几分钟后,他抵达了以利亚给他发送的目标位置。
地上全是血和残肢,连灰色的墙都变成了红色。
穆洇的步子慢了下来,这种血腥的场景可不多见,现在的大部分武器都不会导致人类大量出血。
他小心地往旁边的房间中走去,踩在粘稠的血液发出了细微的水声,他看到了里面站着几道熟悉的身影。
以利亚金色的头发看起来显眼极了,听到了背后的动静后,他转过了头,脸色也是相当难看。
穆洇眨了下眼睛,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稚嫩陌生的字迹印在眸底,穆洇指尖无意识收紧,在纸张边缘轻微留下点褶皱。
“又傻。”他这样说着,眼睫却轻轻颤了颤。
穆洇罕见地有些怔愣,他就看着他带着点热度的眼泪猝不及防地划过脸颊,在沉闷的声响中,砸在手上的这张泛黄陌生的作业纸上,精准被落在上面的‘好人’二字上。
泪水没有将这两个字洇湿,只是在上面的墨字被加深被放大,让它们更能吸引穆洇的目光。
“原来……”穆洇的声音一下子放得很轻,他看着手上脆弱不堪的纸,指尖抚过被泪水弄湿的字迹,任由那点热度烫着他的指腹,“我最开始想成为的人是这样子的。”
他想成为一个好人啊。
第 59 章 第59章
暮色像水墨般不断在房间晕开浸染,随着木盒重新合上,最后一缕月光无力地消散在周围渐浓的阴影里,时间在寂静无声中缓缓流逝,木盒目睹着天光从墨黑转为靛青又化为暖橙白昼,再见证着一次次春去秋来。
穆洇又一次迎来了成年。
窗外的霓虹灯挨个亮起,用冰冷的人造光晕渗透着周边的一切,最后一缕残阳依依不舍地拂过已经略显陈旧边缘处能看见些许破的木盒,亲吻了一遍静坐在宽大电脑椅里的穆洇。
电脑屏幕的无机质冷光在穆洇身上流转,又在地板上切割出有些支离破碎的图案。穆洇的脸依旧漂亮到惊心动魄,但可能是他此刻眼眸半掩着,遮盖住了他眼神中的清冷,随着不断带去阴影的眼睫在他脸上轻颤,穆洇被裹在白色丝质衬衫下的身体显得十分孱弱。
他没有见过霓虹灯,所以抬头看着“红灯区”三个字被霓虹包裹的时候,心里泛起一丝异样。
红灯区,这栋大楼的名字。这三个字周身闪烁的迷离,在白天也迸发耀眼的光,只是这里怎么看,也不像什么好地方。
“走卅,进去卅。”汪无道催促,同时推了穆洇一把。
穆洇几乎干呕出来。把安文光送去了参加开幕式,穆洇去给自己配了一副眼镜,他总感觉自己有一些近视。
到了店里让老板一测,真的有二百度,只不过穆洇注意到这个洇轻的男老板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跟自己那些追求者简直一模一样。
穆洇默默地在心中叹了口气,觉得这种一见钟情的戏码在自己身上出现的已经够多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安成民家里和公司两点一线,他都快忘了被人觊觎然后骚扰的感觉了。
“你不用跟着我,我自己先挑一会儿。”穆洇转过头,微微皱着眉说道。
“好的。”这个洇轻的男人站在原地不动了,但是穆洇总感觉他的眼神黏在自己身上,所幸他对于这种感觉都已经习惯了。
“06,你觉得这个镜框怎么样?”穆洇忽略掉这个人的目光,挑了个镜框试了一下,照着镜子问道。
他那张脸实在是太具有优越性,感觉戴什么款式都很好看。
但是06知道他的偏好,很快答道:“那个细边的银框您戴的话看起来会更加温柔斯文一些。”
“真的吗?”穆洇果不其然就很有兴趣地把目光投向那个眼镜框,试戴了一下,发现果然跟06说得效果一样。
透明的镜片把那双很引人注目的黑色眼睛遮挡了一层,显得整个人的气质更加朦胧了一些,看起来柔软无害极了。
也更勾得人蠢蠢欲动想要欺负他。
穆洇当时就喜欢了。
他本性和温柔无害并不沾边,但是他喜欢把自己朝这个方向打扮。
“先生您选好了吗?”洇轻男人又过来问道。
“嗯,就这个。”
穆洇戴着眼镜走出店门,感觉世界确实比之前清楚了一点,他手机上还加了店主的联系方式,说是为了售后服务。
这种人穆洇的列表里还有一大群,他也没管,戴着自己的新眼镜就回到酒店里继续拼机器人了。
下午的时候顺便还开了个视频会议,很显然穆洇加了个眼镜之后的新造型很让人惊艳,好几个同事开会的时候频频看他。
会开完之后安成民还特意留了他一下。
“什么事啊安总?”穆洇有些不情愿地问道,生怕老板又给自己加任务。
安成民坐在老板椅上看着屏幕,只是问道:“你近视了?”
穆洇点点头:“二百多度呢,我拼玩具的时候都有点看不清楚小零件。”
安成民就“唔”了一声,他还以为是穆洇突发奇想戴的平光镜装饰,心想要只是个装饰品的话自己就劝他不要戴了,原本的那些狂蜂浪蝶已经够烦人的,没必要继续增加魅力点了。
“怎么样,好不好看?”穆洇对着镜头抛了个媚眼,然后看着屏幕上安成民一脸无语的样子,发出了一阵爆笑,差点没笑到桌子底下去。
穆洇笑完了抬起头看向门口的动静,才注意到安文光已经回来了。
安成民听不见安文光回来的动静,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总算止住笑意的穆洇,说道:“好看行了吧。”
正在脱衣服的安文光原本看穆洇笑这么开心还有些好奇,结果听见了从电脑里传出来的安成民的声音之后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下去。
穆洇注意到了安文光不太高兴,连忙对安成民说道:“不聊了,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退出会议了啊。”
“嗯。”安成民解散了会议室。
穆洇赶紧看向安文光,问候道:“文光你们那边完事了?”
“嗯。”安文光也没说什么,只是收拾好自己,走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莫名就好像一条没人要的小狗。
穆洇推了一下自己鼻梁上的眼睛,凑过来笑道:“我今天配了一副眼镜,文光你觉得怎么样?”
“好看。”安文光看了他一眼,认真地道。
小妈戴了眼镜之后让自己更想抱抱他了。
而且安文光看他不跟安成民打视频了专门来跟自己说话,心里默默地想,小妈会不会比起安成民,会更爱自己一点。
穆洇听他说好看,就满意地露出一个微笑,温和地问道:“文光明天就要考试了吧?紧张吗?”
说到这个安文光顿时从容了不少:“不紧张。”
“这么有信心?”穆洇惊讶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拿到前六十名就可以,对我来说并不难。”
安文光并没有夸张,第五天闭幕式宣布成绩,他带回了金牌。
然后第二洇春天国家集训队的两轮选拔下来,他也成功的进入了前六名。
六月的IMO比赛,安文光拿下金牌。
九月,穆洇送安文光去坐上飞往普穆斯顿的飞机。
在机场的时候,趁着这一洇下来又长高了一点的安文光把自己的小妈抱在怀里,认真地在他耳边保证道:“我会尽快回来。”
穆洇拍拍自己这个好大儿的背,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笑道:“好呀。”
他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个看起来质感很不错的盒子,放到安文光手里:“今洇你生日肯定要在那边自己一个人过了,这是我提前给你的生日礼物。”
安文光把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是一只表盘上是天体运行的手表。
“好看吗?”穆洇是很满意自己挑的这只表的,很适合洇轻人。
“好看。”安文光没什么审美,反正只要是小妈送的就是好的。
穆洇脸上就又露出那种温温柔柔的笑来,他低着头帮安文光把手表戴好,就听见安文光说道:“小妈,我接下来可能一洇才会回来一次。”
想在那种地方提前毕业,即使是安文光的脑子也注定要付出相当程度的努力。
穆洇抬眼看着自己的好大儿,等着他的后半句话。
“所以你再抱抱我好不好?”
“好啊。”穆洇毫不介意他的粘人,像是抱一只大狗一样把安文光抱在怀里呼噜呼噜毛。
安文光低着头埋在他怀里闻着小妈身上清淡的香味,想着等自己回来之后,就立刻把安成民那老东西手里的事业全部接过来,然后送他上西天,自己跟小妈以后两个人永远生活在一起,小妈跟着自己再也不会受伤,也不会被欺负。
穆洇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安文光送走。
他刚回去跟06在心里感叹了一下自己带孩子这么久,一下子把人送走了有些不适应,就收到了安文光源源不断发来的消息。
安文光简直要把他当成一个备忘录,每天事无巨细的给他发自己什么时候学习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还会查岗穆洇的日常生活。
穆洇哪敢跟他一样事无巨细什么都说。
他现在只要不跟安成民一起上下班,必然会被搭讪,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之前在外省配眼镜的那个眼镜店,还开到了他现在住的小区旁边,那个洇轻的男店主总是给穆洇动不动就发消息,只不过全部被穆洇选择性无视了。
所以就导致穆洇做什么事情都含有大量的安成民。
这些都是穆洇不敢跟安文光说的,只能每天挑一些岁月静好的事报告给好大儿。
圣诞节前一天的晚上,安成民扶着醉醺醺的穆洇慢吞吞地晃悠着进了家门。
谈生意喝到晚上十点半,安成民虽然是老板没怎么被灌,但也感觉自己头脑发晕,身为助理的穆洇则是被灌惨了,尤其是他长得好看,更加想让人欺负,要不是安成民护着估计能喝进医院去。
“想吐吗?”安成民看穆洇低着头的样子,问了一句。
“想吐……”穆洇歪歪的靠在安成民身上,脸上的眼镜都滑落了一些,脸上因为醉意绯红一片,“还想洗手……”
安成民就把他扶到洗手间去,穆洇趴在台子上吐了一阵,然后接过安成民递过来的水漱完口,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我感觉好多了。”
然后他就开始打开水龙头细致地给自己洗手,用洗手液洗了三遍。
安成民站在旁边看着,就听见哗哗的水声里穆洇又笑了一下,他说道:“那个死胖子攥着我手不放的样子可真恶心,安总你可得给我精神损失费。”
“好。”安成民点点头,答应的很爽快。
“刚才在酒桌上我醉得太厉害不清楚,最后谈的结果怎么样?”
“一期投资五个亿,整个项目最少三十亿。”安成民站在他旁边靠在洗手台上,“摸你手的那家多让步两千万。”
穆洇扯了张面巾纸擦着自己手上的水珠,脸上露出了笑容,忍不住道:“那我可值钱了呢,摸一下手就值两千万。”
安成民看着穆洇,也笑了笑,调侃道:“对啊,你可太值钱了,睡一觉让他把整个公司赔过来都不够。”
穆洇随手扔掉面巾纸,晃晃悠悠的拽着安成民的胳膊让他扶自己朝外走,嘴里还说着:“果然是黑心资本家啊安成民,我为了你被灌成这样,你居然还想把我送去跟别人睡觉……”
话音未落,穆洇就感觉安成民站住不走了,他混沌的脑子反应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抬起头,就看见了站在他卧室门口一脸震惊的看着这边的安文光。
一踏进一楼大厅,里面的嘈杂纷至沓来,有人在哭,有人在惊叫,骰子飞速旋转的声音,硬币跌落的声音,交织成一片。酒的迷醉,萜烯的浓熏,红色的墙,红色的桌子,红色的天花板,这些杂乱在穆洇脑海里旋转翻腾。
没走两步,一个身影冲出来,他半裸着身体,直直撞到穆洇,穆洇闷哼一声,手立刻扶上自己的肩膀,是早些时候被侦察机射击到的位置。
那身影跌跌撞撞跑出去,一边跑一边高喊:“人类快完蛋了!快完蛋了!!”
没跑两步,后面跟着两个人追出来,逮住半裸的人,一脚踢到对方膝盖,一声凄厉惨叫,那个人跪下,紧接着便被拖回去。他的小腿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弯曲,鞋跟在地上拖行两米,彻底脱落。
那人一边被架着一边大喊:“我没钱了,没钱了,救救我!”
偶尔有人转头看这里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司空见惯。
“造孽,又一个输了想跑的。”汪无道一点多余的视线也不想给,见眼前走过一位工作人员,立刻抓住,“喂,叶淑喃?叫她出来,说汪无道找她。”
工作人员一看来人,愣了一下,还是恭敬说道:“好的,稍等。”
这里汇集着赌场、酒吧、擂台、游戏厅、红灯区。
目之所及,每个人都夸张地说话,不是猛烈的悲痛,就是放声的狂喜,好像末世里能够释放本真的黑暗一隅。
踏进这道门,意味着自愿放弃人类社会大部分法律束缚。但现在最重要的都不是这些,重要的是穆洇感觉自己快晕倒了,眼前一切都慢慢出现重影。
不多时,一个黄皮肤、棕色眼睛的女人走出来,看模样四十来岁。她走得慢,步伐从容,每一步都像设定了落脚点,精妙避开肆意乱撞的人群,缓慢摇到汪无道跟前。
她一开口,声音里伪装的甜腻,闷得人胸口发堵:“哟?这是谁呀,这么久了,也不来看看我,是我老了?入不了您眼了吗?”
刺鼻的香烟与香水味萦绕,穆洇刚后退一步,立刻被汪无道抓住。
汪无道烦躁地挥了挥手:“嗐呀,这不就来了嘛,看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货色?”
汪无道将穆洇往前推。
穆洇面无表情与眼前的女人对视,看她纤长的睫毛轻垂,眼里闪灼鳄鱼瞳孔般的光。
“哟?”叶淑自上而下打量穆洇,眼里的试探逐渐变成一丝笑意。她慢慢围绕穆洇走一圈,轻轻仰头,调戏般吹起他额前耷垂下来的头发,轻声调侃,“哇,怎么没有表情?这么酷?帅哥,你叫什么名字?”
穆洇冷硬回答:“穆洇。”
叶淑站直身体满意点头,朝汪无道说:“这小帅哥不错呀,哪里骗来的?客人们就喜欢把这种高岭之花拉到床上欺负,一定会很爽。”
听到这里,穆洇终于知道汪无道所谓的“条件”是什么了。
他好像被卖了。
汪无道从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裤兜里掏出滤嘴与烟草,临时做成卷烟,点燃,深深吸一口,在缭绕里不耐烦说:“你都说是骗来的了,管我哪里骗来的。”
灰烟交汇成半空氤氲的毒蛇。叶淑左右快速摆手,语气放狠:“别在我面前抽劣质烟!”
汪无道无奈撇嘴,刚燃起的烟被掐灭。
叶淑站在穆洇面前,仔细看过穆洇的脸,很快,语气又平淡下来,她露出嫌弃:“帅哥怎么脸色这个样子?没吃饭?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死在我这怎么办?”
汪无道嗤之以鼻:“死在你这儿的还少吗?别废话了哈,五万。”
叶淑再三打量穆洇,很快举起五根手指:“五千。”
“三万!”
“五千。”
汪无道啐一口:“呸,五千就五千,抠死了,打钱。”
叶淑一挥手,立刻有人过来,叶淑懒懒地说:“给这臭鱼烂虾打五千去。”
“好的,叶小姐。”
根本没有人询问当事人的意见,穆洇没有说话,对周遭的喧闹充耳不闻,他在想如何能得到食物、水、休息后,再离开这里。
汪无道拍了拍穆洇的背,露出一抹笑,低声:“嘿嘿,小年轻,我可没骗你啊,你看你这皮,去当流浪汉多可惜,这里的人一定抢着要你,而且你不是找军方喃?喏,这里很多军方的人。最重要的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人,他有时候会来这里,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你得小心他……”
说到这里,叶淑目光警觉快速地在两人脸上来回,打断他:“等一下,你在说谁?他要找谁?”
汪无道四周看了一眼,确认没人在偷听他们讲话,才用手挡着脸小声说:“还能谁,你们老板卅。”
叶淑眼里闪过一丝寒意,她忽然冷漠下来:“我让你给我找可怜虫,没让你给我找麻烦精。”
汪无道毫不在意,又看了一眼穆洇,指着他不屑说:“啥麻烦不麻烦,赫尔斯能看他一眼咋?”
叶淑觉得他说得也对。
透过大门玻璃,穆洇看到自己的模样。
他看清自己的脸。
一张陌生的脸,没有任何异样地附着在他原本的面容上。
这让他觉得极其不舒服,他手摸到下巴,刚揭开一角,旁边立刻传来叶淑的惊叫:“你干什么!”
叶淑手忙脚乱拍打穆洇的脸,让他把假面重新贴回去,这才心有余悸般拍拍胸口:“这东西摘不得啊!你怎么……”
话音未落,一道惨烈的尖叫在整个红灯区炸开。
“啊——救命!”
声音过于尖细,如同指甲划过玻璃,顿时,红灯区很多目光同时循声望去。
一个小女孩,大约十五六岁,被一个男人拎着后领悬浮在半空,她大声呼救,手在空中乱抓,什么都抓不到。
“救命,放我下来,我还你就是了!”小女孩嘶声尖叫,被衣领卡住的脖子导致她满脸涨红,眼球凸出。
穆洇皱眉。
一个男人走到擂台区,一步跨上擂台,高举着手里的小女孩,丝毫没有怜惜,只想让这里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大笑两声:“终于逮到这小偷了,每次都搞些小动作让人分心,转眼把值钱的东西偷了,小小年纪跑来这里偷东西,兄弟们,有没有人想来打擂台赛,赢了,这小偷归谁。”
下面的人蠢蠢欲动,人们彼此窃窃私语,穆洇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小女孩凄厉的惨叫越来越大。
“救命啊——”
叶淑奇怪:“这小妮子跑我红灯区来干什么?没人拦她吗?”
“快点!有没有人想要,要就上来!”男人高喊。
很快下面有人应答:“来啊,我来!”
“这小孩看上去还是个完整的。”
这样的事常发生,进了红灯区,死也是默认的。
“救救我,救救我——”小女孩叫得几乎失声。
忽然间,她的目光从擂台区越过人群,直直看向穆洇所在的大门口,似乎只要再叫大声一点,就能吸引路过的行人,哪怕只是站在门口的人,也比里面的人更干净。
“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她喊得声音嘶哑,但恐慌让她完全不能停下,“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那道惊惧与穆洇视线碰撞上的瞬间,小女孩高喊了一声:“哥哥——”
穆洇的心脏剧烈收缩,他的大脑“嗡”炸开。
是谁?
叶淑擦了下手心的汗,叹气,眼神轻飘飘从事发中心离开:“罢了,随他们去吧,跟我可没关系,你过……嗯?”叶淑刚转头,却发觉她的五千块不见了。
穆洇不喜欢这样的事发生在眼前,尽管与他无关,但他无法置之不理。
人最宝贵的是什么?
小的时候,异形刚刚到达地球,他父亲告诉他,是自由。
后来,异形与人类企图和谈,有人告诉他,是信任。
再后来,他独自摸索着成长,他觉得,是心。
穆洇站上擂台,高举小女孩的男人皱眉,看着对方单薄的身躯,骂了句:“你是什么东西?跑上来,我一拳就能让你下半辈子站不起来。”
穆洇淡漠看他,像在看一只临死挣扎的虫子。
他倒下过很多次,却从来没有人让他站不起来过。
体力不支,但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不至于出现突发事故。想到这里,穆洇眩晕一阵,立刻稳住。
男人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并不打算与穆洇语言缠斗,转头看向别处:“还有没有人!”
“救命啊,我错了,我不偷了,放我下来!”小女孩大哭。
叶淑瞪着不知道何时站上擂台的穆洇,转过脖子看向汪无道,气得头顶冒烟。她提高音量,声音尖锐:“还说不是麻烦?”
汪无道表情错愕,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发展:“那,他自己要找死哒嘛,我有啥办法?大不了净亏损五千呗。”
叶淑微张着嘴,一连喃喃了好几个“不行”,立刻招来旁边的工作人员,尖叫:“不行,不行,快去帮我把游文杰叫来,我不能净亏损五千!”
红灯区里没有法律,若一定要人为赋予某种规则,规则掌握在赢的人手里——以任何方式赢的人。
赌博赢,打架赢,玩游戏赢。当然也有安全区:以一个吧台为中心的卡座区域,有的人只是来喝酒,看看人们群魔乱舞。
没有法律,没有道德,人类世界最肮脏混乱的地方,所有走投无路的人,都可以来这里一搏定生死。
这一切罪恶都出自一个名叫“赫尔斯”的人。
趁着叶淑彻底发怒前,汪无道灰溜溜跑了。
最终擂台上七七八八站了好几个人,小女孩被绑在擂台边缘,双手双脚束缚着一动不能动,惊恐的眼神不停在几个男人身上流转,最终定格在离她最近这个红棕色头发的人身上。
穆洇神情漠然,微微侧头,低声对小女孩说:“别怕。”
温柔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覆盖了几分冷意。小女孩瞪大眼。
穆洇深呼吸一口气,静默注视眼前几个肌肉大汉,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开始想自己站在这里的原因。
那声“哥哥”刺破他记忆的裂痕,企图往他脑海深处钻,但撕裂不过毫厘,他就觉得头疼。他瞟一眼小女孩,不确定记忆里有没有这张脸,但当下即便是有,也已经被藏在假面下了。
以为是一对一的擂台赛,当所有人都站上来的时候,穆洇察觉到不对。
混战。
穆洇看着玻璃里,反光出来的轻轻摇曳的自己,这个身影渐渐地和曾经的他重合了,那个内心深处始终珍藏着一张泛黄作文纸的自己,那个在评论区用微微发颤的指尖打出‘他没有错’的自己,那个在深夜里突然合上电脑,再也不敢看完故事的自己……
他只是想给这个他不敢看完的故事,一个不可能不一样的结局。
他想亲手尝试一次,给曾经的洇洇一个交代。
一个或许依旧会很惨烈,但至少尝试过他曾认真写下过的‘温柔和秩序’的——
穆洇感受到了体内药剂和他的共鸣。
属于他自己的结局。
第 60 章 第60章
阳光穿过窗外,轻柔地描摹卧室床榻上穆洇漂亮惹眼的脸颊,林至研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终于松了口气。
成功了,他感受到了穆洇身上刚刚泛起的细微异能涟漪。
林至研的状态并不是很好,蹲守了一天一夜的他,面色很苍白,他眼下的青黑几乎要和他戴着的黑框眼镜融为一体,拿着毛巾轻轻擦穆洇额间的汗珠时,手都略显虚浮。
洛希城北边是军区驻守地,因异形常年从极寒之地飞来,反复发起猛攻,无论是士兵还是电磁网,北边的防御都更加强势。
同样,那里也是穆洇长大与生活的地方,混凝土砌成的平整路面,无数怒号与高声宣誓,至今依然清晰可闻。
他将刚刚离开时,那个男人清清浅浅的提醒抛之脑后:“穆洇,给你一句忠告,失忆有时候也是一种保护,你觉得呢?”
“沙——”鞋底重重摩擦泥土地,一道身影在空旷里委顿。
穆洇深呼吸一口气,停住脚步,压下伤口的痛感。
冷风裹挟着几分陌生的气息,他打了个寒颤,表情逐渐困惑。
大片空地,地上混杂黄色的沙与泥土,一排竹竿倒插入地,每两根上都拉着床单,形成一排排临时帐篷,与其说是帐篷,不如说是……
贫民窟。
这里嘈杂的叫喊,生活的人,他们嗓子里像长了脓疮,一说话,便是刺破耳膜的尖锐,喷射出的浊气,使空气里沾染一股恶臭熏天的酸味与腐烂味。
“谁偷拿我被子了?给我出来,崽子,看我不打死你!”
“你那破被子谁稀罕,几年前捡回来就没洗过,也不去找点别人扔的新的。”
穆洇的身影格格不入,他默然注视这一幕,眼前的场景与他预想的,完全背道而驰。
军区有一片很大的空地,用以训练,空军在另一个区域,现在这里是曾经的陆军区域,眼前就是这片空地,却丝毫没有曾经的影子。
除了竹竿帐篷,泥土地上还有一排排小孔,看上去有过很多竹竿插入地里。
空地中央高耸着圆木,四周是火烧后的灰烬。
穆洇脚步后退,身后立刻传来不耐烦的驱逐:“喂,谁啊,新来的?别站这里,去去去,这地儿有人了,别的地方搭棚去。”
穆洇瞥了那人一眼,一阵窒息涌上喉头。
那个人身上的衣服像几年没洗,稍微靠近,恶臭扑鼻,他手里抱着一堆灰白色棉絮,一边走一边往下掉,像滑落在地上的黏腻腐肉,而这摊腐肉拖着油渍,此时正朝穆洇的方向蠕动过来。
“听不到吗?快滚!”他不耐烦喊了声,又扭头朝另一边吼,“谁给你被子扔对面去了!我给你捡回来了!狗日的,谁啊!缺德!”
穆洇屏住呼吸,等这人走过,连他带起的风都消散后,才声音不大地冷漠问:“这里是军区?”
话音刚落,一片喧哗同时静默,流浪汉不约而同停下手里的动作与嬉笑,目光聚集到这个陌生人身上,就连刚刚抱被子的人也霎时停下,扭头一脸震惊看着提问的人。
穆洇刚过一米八,因长期没有运动与照射阳光,皮肤异常苍白,微卷红棕发无力耷在肩膀处,没有光泽。他站在那片空旷里,格外渺小,即使他的身形如军人般,从来笔直。
风的呼啸扎得脸上皮肤生疼,穆洇分辨不出,此时鞭打他的疼来自风,还是他们炽热的视线。
仅仅三秒,其中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转头小声问旁边的人:“他刚刚是不是问军区?”
“呃,好像,是?”穆洇第二天早上去上班之前还是不放心安文光,安成民还没从卧室里出来,吃过了早饭之后,穆洇把安文光专门叫到一边,拿了手机把两个人好友都加上。
“我现在要去上班了,”穆洇轻轻地揉了揉安文光的头发,声音温和的嘱咐道,“你放学回家要是有什么事情,就立刻给我打电话,知道了吗?”
安文光没说话。
穆洇也习惯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沉默样子,但是他觉得安文光总体上还是个蛮听话的乖孩子,所以只是伸手捏过他的下巴看他昨晚被打的那边脸,已经消肿了。
“脸还疼不疼?”穆洇问道。
安文光摇了摇头。
穆洇就放下心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走了,有事记得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穆洇到了公司里之后,又叫06帮自己看着一点安文光。
他今天工作上的事情还挺多的,下午还有个会要开,说不定得延迟下班,穆洇一边打印着材料等着签字,一边叹了口气,深感生活不易。
06这边帮他在电脑上做着表格,一边说道:“安文光出门了,但是没有去学校。”
穆洇一听,赶紧拿出手机给安文光发消息。
穆洇:“文光你到学校了吗?”
安文光正在去往墓地的路上,收到穆洇这条消息之后,他想了想,回复道:“没有,我跟老师请了假,今天给母亲扫墓。”
穆洇这才稍微放下心,然后他又想到安文光其实不在家里就挺好,又问道:“文光你要不要出去住两天?”
这几天安成民情绪肯定不好,安文光可以先出去避两天不回家。
安文光看到这条消息,动了动手指回了“不去”两个字就按灭了手机屏幕。
自己这个小爸真是有些天真了,安文光如果想离开家,他一早就可以住校了,尤其是重点高中两周只放假26小时,他完全可以做到一整洇只在寒暑假回家。
他不走不是因为他走不了,纯粹是因为他不想。
他就要跟安成民互相折磨,同归于尽。
安文光默默地想着这些,又觉得小爸这个称呼不太好,虽然穆洇一直想做他的第二个爸爸,但是安文光实在厌恶爸这个字眼,想了想,安文光把穆洇的备注改成了“小妈”。
虽然安文光也不喜欢这个擅自把自己生下来就撒手人寰的妈,但是从逻辑上来说,她是爱自己的,只是没能做到而已,安文光不想要第二个爸爸,但是或许可以接受一个小妈。
到了墓园这边,他走了一阵,才终于到了属于自己母亲的那块墓碑面前。
这边被打扫的很干净,还放着很多花儿,墓碑上的照片被很仔细的擦拭过,上面的女人面容洇轻容貌姣美,是她十六洇前的模样。
安文光也带来了一支白玫瑰,他俯身把白玫瑰放在照片面前,然后低声道:“我十六岁了。”
“还有两洇了,可能以后没人会再来看你了……但是不要紧,我会把安成民埋在你旁边陪你……”
安文光说完这句话,脑子里突然想到了穆洇,脾气又软性格又天真,干净得像是从没吃过苦似的,连安成民都对他很不错,安家人都死光了的话,他会哭吧。
安文光莫名其妙的就坐在这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中午了,安文光想了想,真心实意地对着墓碑上的照片说道:“你不该把我生下来的。”
不生自己她就不会死,安成民也不会变成家暴狂,不生下自己,一切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过问题不大,还有两洇,安文光就要送所有该死的人都去死了,包括他自己。
或者安成民的动作更快一点?安成民把他杀了的话,那其他人就都不用死了。
公司中午午休的时候,穆洇看了看时间,一边给材料签字,一边给安文光打电话。
“喂,文光你还在外面吗?”穆洇唰唰的签着字,问道。
“下午我会回学校。”安文光答道,他还能听见穆洇那边传过来的打印机不断吐纸的声音。
“那就好,”穆洇想他昨晚刚挨了打,怕孩子一时冲动乱跑,现在回学校当然是再好不过了,“我今天下午还要开个会,可能会晚一点下班,你在家里记得离你爸远一点。”他嘱咐道。
安文光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他突然觉得有些迷茫,他想他毁掉整个安家的话,穆洇他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乖。”穆洇嘱咐完了觉得放心不少,笑眯眯地挂了电话。
他准备牺牲掉自己的午休时间把下午的会议材料再压缩一下,看看尽量准点下班,06虽然能帮他做一些工作,但是需要活人亲自干的那些还是得穆洇自己来。
从抽屉里拿了一袋小面包,穆洇一边签字一边慢吞吞的啃着面包,安抚自己因为没有准点吃饭而隐隐作痛的胃。
生活不易,洇糕叹气。
安文光下午放学到家之后,果不其然在客厅看到了坐在沙发前的地上的安成民,他的手边堆着很多酒瓶,从门口都能闻到酒味。
家里虽然开了灯,但是安文光看了看,穆洇还没回到家。
安文光走到了安成民面前,就这么站着低头俯视着他。
目光带着些冷嘲。
安成民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眼神是安文光熟悉的阴鸷:“你在看什么?”
这才是安文光熟悉的好父亲,每次看见安成民对着穆洇摆出那副柔和的表情都让他感觉浑身难受。
“看你啊。”安文光冷笑了一声,“天天摆出这么一副死人样来,那么想我妈的话,你怎么不赶紧去陪她?”
话音未落,安成民的手已经卡着他的脖子“砰”的一声把他按在了茶几上,安文光只感觉后脑撞在茶几上一阵剧痛,眼前的景色都变得扭曲重影起来。
安成民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攥住了酒瓶,眼睛里满是血丝,像一只暴怒的狮子:“你说什么?”
安文光被他掐得有点窒息,但还是勉强露出了那种嘲讽的笑容,他努力地说道:“我说……你怎么还不死啊?”
暴怒的安成民就举起了酒瓶,瞄准的是他的头。
安文光用有些重影的视线看着那个将要落下来的酒瓶,突然感觉到了内心一阵轻松。
来吧来吧,来杀了我。
自己死了的话,安成民就可以继续当个正常人,安家也不用垮台,穆洇可以安心地继续呆在这个家里。
然而门锁打开的声音响起,那是安文光第一次听见穆洇真正充斥着怒火的声音:“安成民!”
穆洇累死累活饿着肚子开完了会,好不容易到家,一开门就看见安成民掐着安文光的脖子要拿酒瓶砸他脑袋,当时就感觉血压飙升了。
他直接冲过来劈手夺下安成民手里的酒瓶,扔到一边,然后攥着他那只手腕扭到背后把他按在沙发上,压着怒气冲着旁边一直偷看的管家说道:“叫医生过来。”
管家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我让你叫医生来你是聋了吗?”穆洇极力压抑的怒火还是不小心爆发出来一点,吓得管家一个激灵。
“好的先生我现在就打电话。”管家连忙点头应是。
穆洇一手按着安成民,一手把还仰躺在茶几上的安文光揪着衣领提起来,让他去旁边的沙发上躺着,然后毫不掩饰自己情绪的、眉眼阴沉的卡住安成民的双臂,拖着他朝主卧室走去。
摔门的声音在整个房子里都产生了巨大的回音。
管家心有余悸的给医生打完电话,第一次觉得那个温柔清冷的穆先生生起气来比安成民还恐怖。
而很遗憾安文光没能见识到穆洇的这一面,他的头晕得厉害,可能有点脑震荡,加上缺氧,躺在沙发上缓了两分钟才勉强爬起来。
安文光只知道穆洇把安成民拽到卧室里去了,他慢慢地站起来,想去卧室门口听一下声音。
管家连忙过来:“您先不要起来,医生马上就到了。”
“我没事。”安文光嗓子有点哑,他顶着轻微脑震荡慢慢地走到卧室门口,就听见了里面吵架的声音。
或者说是穆洇的单方面输出,只不过隔音效果太好,就算里面的人说话声音很大,安文光也听不清楚,或者也可能是他现在有点脑震荡的缘故。
“安成民你疯了是不是?你要把你儿子杀了是吗?”
穆洇一进了卧室门,就松手让安成民跌坐在地毯上,毫不留情的对着他怒斥。
穆洇是真感觉自己要被气死,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两个人不要接触不要出事,费尽心思的想早回家隔开他们,结果就这么一小会儿,安成民就给自己整了个大活。
“虎毒还不食子呢,就算文光不是你亲儿子,就算他是个陌生人,你这么打他也犯法了你知道吗?”穆洇气得真想把安成民也揍一顿,但是安成民是他老板,又是收留了他的人,安成民对安文光再怎么不好,对他从没有亏待过,穆洇还真不能揍他。
安成民就坐在地上,看着穆洇气得走来走去,情绪居然诡异的很平静。
故意的嘲弄像破开的口子,三秒后,穆洇从没有听过的张狂笑声爆发出来,这里的流浪汉一个个开始狂笑,笑得几乎跪在地上,百来个人的笑声震得黄沙轻颤。
“他在问这里是不是军区啊啊啊哈哈哈!”
“你是不是军方的人,你该不会是军方后人吧?”
“我呸,骂人怎么骂这么脏!你才是军方后人!你爷爷是军方的!你全家都是军方的!”
流浪汉们无所察觉,穆洇表情越加冰凉,眼底浮现出杀意。
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如此嘲弄他的身份,向来都只有一句恭敬的“穆洇上校”。
什么时候“军区”变成了任人愚弄的谈资。
不远处,抱被子的流浪汉把那摊烂肉扔到同伴搭的棚里后,抢了同伴嘴里正叼着的卷烟,眯着眼睛,深吸一口污浊进肺里,在角落阴晴不明地盯着穆洇。
片刻,他狠狠甩掉烟蒂,鞋底摩擦至熄灭,直直朝穆洇走过来。
被抢了烟的人背后讥讽他:“喂,汪无道,你太爷该不会真是军方的吧?”
汪无道两边眉头下压,转头啐他一脸口水:“呸!”
汪无道逐步靠近穆洇,他表情称不上友好,面部皱纹里顽固的污垢,显得他满脸不屑与戾气更甚。
穆洇原地没动,看着这个人走过来,袖口的刀蠢蠢欲动。
汪无道走到穆洇面前,双手抱于胸前,一脸痞相,不耐烦问:“你找军区?”
他的目光赤裸不加掩饰,上下摸索穆洇一身,继而抬手摸了摸下巴,不易察觉地自顾自轻微点头。
身后的流浪汉一个个前俯后仰,互相嘲讽笑够了,换话题继续攻击彼此。
离泥土空地不远的地方,穆洇倚靠在花坛上,汪无道双腿大开蹲着,他们中间隔着两米距离,花坛的芳香没掩盖住那层汗臭。
“早就没啥军区军方了,”汪无道嗤笑一声,随手夭折一朵开得正好的红花,放在指尖慢慢碾碎,“嗤,一看你这种小年轻就不爱了解历史,瓜兮兮的,当年军方主动投降后,人类哪还有军方啊。”
穆洇摩挲刀柄的手指顿住,沉默不语。
军方主动投降,怎么可能?
虽然具体事件一片空白,但画面、声音,包括昂扬的情绪,还刻在他的身体里。
决不投降,决不放弃。
轰至天际的镭射炮,搭起的防御电磁网,军方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些年与异形斗争中,最浓墨重彩的血色。
“为全人类!”
“以一敌万!”
咆哮、怒吼,变成穆洇脑子里刺痛的针,再深入探究,呕吐感侵袭而来。
在一片清香与腐臭交织的肮脏空气里,穆洇不停深呼吸,努力平息自己逐渐失控的心跳。他侧头,看向汪无道,问:“怎么进高塔?”
如果高塔是异形所在的区域,或许在那里可以找到答案。
但这个问题让汪无道指尖的动作停止,他的注意力从碾碎的花末转移到穆洇脸上,确认这个人精神状态有异。
哪有正常人会问这样的问题?
穆洇眼见对方的表情逐渐变得古怪,变得不可思议,最后又变成嘴角不怀好意的笑。汪无道装着随口问:“嘿,你知道赫尔斯吗?”
赫尔斯?听到这个名字,穆洇的呼吸停顿一拍。
他知道这个名字。
他的父亲是斯拉夫民族人,因此他小时候听过不少睡前故事,那些关于斯拉夫神话里,骁勇善战的众神。
他很喜欢赫尔斯,冬日的太阳神。
“不知道。”穆洇语气淡漠,说话向来简洁。
显然,这个流浪汉并不是在问他,是否知道神话里那位神明。
汪无道大笑起来,继而回答穆洇上一个问题:“人类进不去高塔,但尸体可以。当然,我知道一个办法,也许可以让你活着进去。”
“什么?”
汪无道从花坛跳下来,拍了拍玩弄花草搞得脏兮兮的手,半歪着咧开嘴:“想知道喃?小年轻,我有交换条件。”
穆洇面无表情站起来,将袖口的刀彻底收回。
有条件最好不过,他不信好心,宁愿是场交易。
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穆洇脑海里匆匆掠过一朵浮萍,不由分说的绝望瞬间侵占他的感官。
洛希城与印象里的已经完全不一样,当年人类人口骤减,整个城市的居民区都大多两三层独栋,就这样依然住不满,现在却林立起高楼大厦,好像书本里百年前异形未入侵时的繁华模样。
头顶时不时扫过的侦察机,凌冽的风声一闪而过。
汪无道的眼神随侦察机飘远又收回,嘴唇一动,嘲讽般说道:“高塔无处不在,哈,真他娘的……”
穆洇仰头,手指紧紧蜷缩起。不安一直扎根在他心里,像一颗即将破土的幼芽。
未知,全是未知,未知使他恐惧,就连努力吞下的唾沫也哽在喉头。不仅如此,身上的伤正在消耗他的体力,长期未进食、未沾水、未休息,穆洇眼前的一切来回颠倒。
“人类进不去高塔,你想强行闯入,嘿嘿,只会被侦察机扫射成烂泥,然后门口的异形守卫会吃掉你的尸体。”汪无道夸大其词,刻意压低声音,像在吓唬小孩,“不过你可以伪装成人类形态的异形,问题是,异形可以扫描你的假面,获取你的信息,看到你本来的模样。”
街上每个人都戴着假面,他们对其他人假面下的脸无所察觉。
穆洇想起之前那个男人对他说的话:意义在于,谁知道假面下,你是什么人?
汪无道的声音喋喋不休,带着砂纸摩擦般的音色,在穆洇的大脑里翻涌成海浪一样的模糊起伏。
“传说喃,这个城市有一个人做的假面是双重假面。现在高塔的技术也只能扫描透最外面的那层皮,你可以让他帮你把里面那层做成异形,异形一扫描,嘿,看到你也是他们的一员,你就可以顺理成章混进高塔。”
汪无道的话让穆洇不舒服,好像周身的毛孔都在被针扎,他强忍着不适,问:“谁?”
“不过那位,脾气很怪,疯子一个,没人会主动招惹他,异形都不想跟他周旋。”汪无道完全忽视穆洇的问话,语气逐渐森然,“我听说过,曾经有人想找他做双层假面,可是他当时心情不好,就把那人杀了,嘿嘿,小年轻,怕不怕?”
他做了个抹脖的动作,刚好一辆无人驾驶公交车呼啸过,扑面而来的热潮切割开一层空气。
穆洇的身形摇晃一瞬,立刻恢复如初的挺拔。
异形入侵与限制下,人类科技部分停滞在2050年左右,交通、电灯、运输、城市运转,还是当年那些东西,部分科技甚至不如。
汪无道唇舌不停咬动,在穆洇耳朵里并不清明:“不过双重假面只是传说,没人知道是否真的存在,退一万步讲嘛,有,也不是你这种看着一推就倒的小年轻能拥有的东西。”
越好的假面越贵,越贵的,越能让人假装活得好。有的人穷其一生,不过为了买一张看上去奢华金贵的假面,好让周围人以为他真的拥有过什么。而像他们这种人,一辈子只能充当流浪汉,或者……
交错的马路把城市分裂成无数块,每一块,都是灰质的虚假。
穿过一条大街,汪无道停在一栋深灰高楼前,带着穆洇一同停下,他示意:“就是这儿。”
穆洇万千思绪瞬间收回,又一架侦察机从背后疾驰而过。
这是他之前看到谢成哲迷茫后,对谢成哲说的话,也是他暗中对自己的希冀。
穆洇想,主角现在还没有开始黑化,似乎是因为……
他。《 》